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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钟头过去了。
我先前的愤怒像岩浆那样滚烫。如今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麻木。
聚会的回音从大楼的另一片区域飘来。
我觉得精疲力竭,觉得自己很蠢,而最强烈的情绪是……空虚。我是不是应该在狂怒中折断铅笔,再掀翻桌子?叫嚷着要向我的敌人、向他们的子子孙孙复仇?做出典型的斯潘莎行为?
可我只是坐在那儿,瞪大眼睛,直到聚会的声响逐渐平息。最后,有个副官看了看考场。“呃,你该离开了。”
我没有动。
“你确定你不打算走吗?”
他们得把我拖出去才行。我想象着那英勇而充满挑战精神的一幕,但那个副官似乎没那种打算。她关掉了灯,把我留在那儿,只有应急灯的橘红色光照亮房间。
最后,我站起身,走向墙边的那张桌子,铁甲或许碰巧留下了首席公民的孩子们交给她的试卷。我审视那堆卷子:每一张都只填了名字,别的问题的解答都是空白。
我拿起最顶上那张,也就是他们最先交出的那一张。姓名栏写着“约尔延·维特”,后面是一道问题:
1.举出为挑战者洞穴联盟作为岩屑星首个大型国家独立所奠定基础的四场重要战斗。
这道题很棘手,因为一般人多半会忘掉尤尼卡恩冲突,因为它很少被人提起。但在那场战斗中,羽翼未丰的挑战军初次启用了在火成岩洞穴秘密制造的第二代战机。我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了下来,然后写上了答案。
我看向下一题,以及再下一题。这些题目出得很好,不是简单的罗列日期或者部件。其中有些关于战斗速度的数学题,但大部分都是关于目的、观点和个人爱好的问题。其中两道题让我很是纠结,不知该回答我认为考卷想要的答案,还是我认为真正正确的答案。
我两次都选了后者,反正谁还会在乎呢,对吧?快要写完答案的时候,我听到房间外面有人在说话。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来判断,应该是清洁工。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我是不是该放声尖叫,迫使某个倒霉的清洁工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出去?我打输过架。你不可能每次搏斗都能获胜,而寡不敌众的时候,就算输了也并不可耻。我把注意力放回考卷上,用铅笔轻敲卷面,大半个身体坐在黑暗里,借着应急灯的光线努力解题。
有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在我脑海中成形,而我在考卷背后画起了一艘W型飞船。挑战军最开始并不是正规军队,只是一群同样有着疯狂念头的梦想家,让古代设备运作,用坠落于这颗行星时幸存下来的图纸制造飞船。
他们打造了自己的飞船。
门开了,走廊的灯光照了进来。我听到了水桶放在门外地面上的声音,然后是两个人在抱怨聚会房间的纸屑。
“我马上就走。”我说着,给草图添上最后几笔。思考着,琢磨着,幻想着。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孩子?”清洁工之一问,“你是不想参加聚会吗?”
“我没什么庆祝的心情。”
他“哼”了一声。“考得不好?”
“我只是发现考试结果并不重要。”我说。我看向他那边,但他背对着光线,看起来只是门口的一道黑影。“你有过……”我说,“你有过被迫变成现在这样的感受吗?”
“不。也许是我强迫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叹了口气。母亲肯定很担心我。我站起身,走向放着背包的墙边。
“你干吗那么想当飞行员?”那清洁工问。他的声音是不是有点耳熟?“那一行很危险,死掉的人很多。”
“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的飞行员在最初五年里遭到击落,”我说,“但他们没有全部死掉,有些弹射逃生了,另一些在坠落时保住了性命。”
“是啊。我知道。”
我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看向那道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有东西在他胸口闪闪发亮。勋章?还是飞行员徽章?我眯起眼睛,辨认出了挑战军夹克和休闲裤的轮廓。
这位可不是清洁工。我能听到刚才那两个人正在走廊里说笑。
我站直了些。那人缓缓走到我的书桌边,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我发现他的年纪比我以为的更大,或许有五十来岁,留着一副花白的小胡子,他走路时明显一瘸一拐。他拿起我答完的试卷,翻阅起来。
“所以为什么?”最后,他问,“你干吗这么在乎?他们在试卷上根本没提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
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挽回父亲的名誉。这是我最先想到的答案,但另一个念头与它相持不下。那是父亲有时会吐露的念头,它埋藏在我心底,经常被复仇和救赎的想法掩盖。
“因为我想看天空。”我低声说。
那人“哼”了一声。“我们自称‘挑战者’,”他说,“这是我们人民的中心思想,是我们拒绝退缩的真正理由。可每次有人挑战铁甲的权威,她都会表现得那么吃惊。”他摇摇头,放下了考卷。他把某样东西放在上面。
他转过身,蹒跚走开。
“等等,”我说,“你是谁?”
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外面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晰了些,再加上那副小胡子,那双如此……苍老的眼睛。“我认识你父亲。”
等等。我的确听过那个声音。“混血犬?”我问,“那个声音是你。你过去是他的僚机!”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说,“后天的0700,到F大楼的C-14房间来。亮出徽章就能入内。”
徽章?我回到桌边,发现放在我的考卷上面的是一枚学员徽章。
我一把拿起它。“但铁甲说过,她是不会允许我坐进驾驶舱的。”
“我来应付铁甲。这是我的班级,我在学生的人选上有最终决定权,就连她也没法否决。她的地位太高了。”
“地位太高?高到没法下命令?”
“这是军队规章。等你的地位高到能指挥舰队作战的时候,就不能再去干涉军需官是怎么开店的了。你会明白的。从这张考卷来看,你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你还是有些不知道的。你的第十七题答错了。”
“十七……”我迅速翻动试卷,“敌我悬殊问题?”
“正确答案是后撤并等待增援。”
“不,不是的。”
他绷紧身体,而我连忙咬住了舌头。我真的应该和给我学员徽章的人争论吗?
“我会让你飞上天空,”他说,“但他们不会让你轻松的,我也不会让你轻松的,不会对你公平。”
“有什么是公平的吗?”
他笑了。“死亡是公平的,它对我们一视同仁。0700,别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