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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刻,你本不该有办法思考的。这一切本该发生在一瞬间。
我的手本能地伸向两腿之间的弹射操纵杆。我的战机正在失控打转,而且无法控制高度。我会坠毁的。
我的动作凝固了。
附近没有别人。如果我没有阻止他们,克雷尔人就会畅通无阻地前进,然后摧毁火成岩。
要坠毁就坠毁吧。
我猛地把一只手移回节流阀,用另一只手关闭了大气风斗,彻底将战机交给捉摸不定的风。我狠狠地向前推动节流阀,让助推器过燃。
在过去,飞船就是这么飞起来的。我需要运用老式的借助速度实现的爬升手法。
我的战机以疯狂的幅度震颤起来,但我朝操控球前倾身子,努力停止机身的转动。
拜托,拜托!
我觉得能行。我努力控制襟翼,感到重力逐渐减轻。我的战机开始恢复水平飞行。我能做到,我——
我滑过了地面。
重力容立刻满负荷运作,为我挡下了大部分冲击。但不幸的是,我恢复控制的速度不够快,战机爬升的高度也有所不足。
战机弹跳着越过地面,第二次冲击让我被安全带固定的身体猛然前倾,吐出了肺里的空气。我可怜的波科级滑过满是灰尘的地表,驾驶舱隆隆作响。舱罩粉碎,而我尖叫起来。我没法再控制它了,只能硬着头皮希望重力容来得及充能——
嘎扎!
随着金属扭曲时那种让人痛心的声音,波科级缓缓减速停下。
我无力地靠在安全带上,头晕目眩,感到天旋地转。我呻吟着努力喘气。
我的视野缓缓地恢复正常。我晃晃脑袋,努力靠向另一边,透过破碎的驾驶舱罩向外看去。我的战机完蛋了。我撞上了一片山坡,双翼和一大块机身也在滑行中脱落。我基本上只剩下一把固定在金属管里的椅子,就连控制台上的警告指示灯也熄灭了。
我失败了。
“战机坠落。”飞行指挥部的一个声音透过我头盔里的无线电装置传来。“轰炸机仍在接近目标,”她放轻了声音,“进入死亡地带。”
“我是冲天五号,”阿图罗的声音说,“呼号:安菲。冲天二号和六号也来了。”
“飞行员?”铁甲说,“你们驾驶的是私人飞船吗?”
“差不多吧,”他说,“我打算让你来跟我父母解释。”
“斯苹,”飞行指挥部的某人说,“你的状况如何?我们看到了受控坠落。你的战机还能动吗?”
“不能。”我说着,嗓音沙哑。
“斯苹?”金玛琳说,“噢!你做了什么?”
“看起来我什么都没做。”我摆弄着安全带,沮丧地说。这鬼东西缠住了。
“斯苹,”飞行指挥部那边说,“撤离残骸。克雷尔人来了。”
克雷尔人来了?
我伸长脖子,透过破碎的舱罩向后看去。那艘黑色飞船——保护轰炸机的四艘飞船之一——在天空中绕了一圈,前来确认我的战机残骸。它显然不希望我回到空中,从后方攻击它们。
黑色飞船低飞于空中,冲向了我。看到它的模样,我就明白它不打算给我存活的机会。它想要我的命,它知道。
“斯苹?”飞行指挥部说,“你撤离了吗?”
“没有,”我低声说,“我被安全带缠住了。”
“我来了!”金玛琳说。
“否决!”铁甲说,“你们三个要盯着那架轰炸机,况且你们的距离赶不上。”
“我是激流八号,”约尔延在线路里说,“斯苹,我来了!预计到达时间六分钟!”
黑色克雷尔飞船朝我的战机残骸开了火。
就在那一刻,一道黑色的阴影经过我的正上方,越过我旁边那座小山的山顶,擦过山坡,让灰尘朝我倾泻而下。敌人的毁灭炮击中了新来者的护盾。
什么?
那是一架大型战机,锐利的机翼……呈现出W形。
“我是呼号:混血犬。”有个粗野的嗓音说,“撑住,孩子。”
科布。科布在驾驶M机器。
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科布发射了光矛,老练地刺中了黑色的克雷尔战机。相比之下,M机器庞大得多。他把那艘克雷尔杀手飞船向后拖去,就像拉着狗儿绳索的主人,并以计算过的动作旋转,拖着敌机划出一道疯狂的弧线,接着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科布?”我说,“科布?”
“我记得,”他的嗓音在我的无线电里响起,“我告诉过你,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弹射,飞行员。”
“科布!怎么会?什么?”
M机器转到我的战机侧面——好吧,战机剩下的部分——用上升环下降高度,落在地上。我又费了点力气,终于挣脱了安全带。
我爬出战机残骸,跑了过去,差点在途中摔倒。我跳上一块岩石,然后爬上M机器的机翼,就像我做过许多次的那样。科布安稳地坐在打开的驾驶舱里,放在旁边扶手上的是我交给他的无线电。就是那台……
“你好!”M机器在驾驶舱里对我说,“你差点死掉,所以我会说点让你分心的话,免得你继续思考关于自身死亡的那些严肃且令人心烦的暗示!我讨厌你的鞋子。”
我大笑起来,几乎歇斯底里。
“我不想显得墨守成规,”M机器补充道,“所以我才说我讨厌鞋子。但实际上,我觉得那双鞋子相当不错。请别觉得我在说谎。”
驾驶舱里,科布在发抖。他的双手颤动,双眼直视前方。
“科布,”我说,“你坐进战机里了。你飞行过了。”
“这东西,”他说,“太疯狂了。”他转向了我,似乎回过神来。“帮我一把。”他解开安全带,而我帮忙把他拉出了驾驶舱。
见鬼,他看起来糟透了。多年以后的头一次飞行就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跳下机翼。“你得把那架轰炸机赶回天上去,别让它爆炸然后把我蒸发掉。我还没喝完下午的咖啡呢。”
“科布,”我说着,俯下身去,从机翼上看着他,“我……我想我能在脑海里听到克雷尔人的声音。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钻进了我的脑袋。”
他抬起手来,抓住我的手腕。“不管怎样,飞吧。”
“可如果我做出他那样的事呢?如果我背叛了朋友们呢?”
“你不会的。”M机器在驾驶舱里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能选择,”M机器说,“我们能选择。”
我看向科布,他耸耸肩。“学员,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可损失的?”
我咬了咬牙,爬进M机器熟悉的驾驶舱里。我戴上头盔,在助推器启动的同时系上安全带。
“我呼叫了他。”M机器用满足的语气说。
“可这怎么可能?”我说,“你关机了。”
“我……没有彻底关机,”那台机器说,“我选择了思考。思考,以及思考。我听到你在呼叫我,向我求助,然后……我写了一份新程序。”
“我不明白。”
“这是个简单的程序,”M机器说,“它趁我不注意编辑了某个数据库的某个条目,把一个名字换成了另一个。我必须听从我的飞行员的指令。”
它的扬声器播放出了一个声音,我的声音。
“拜托,”那声音在说,“我需要你。”
“我选择了,”它说,“新的飞行员。”
科布向后退开,而我的双手放在操纵装置上,吸气,然后呼气,感到的是……
镇定。
是的,镇定。那种感觉让我想起自己在飞行学校第一天参战的时候,所体会到的不可思议的平静。过去那种无所畏惧让我吃惊。
那时的我只是无知,虚张声势。我以为自己清楚身为飞行员的感受,我以为自己应付得了。
这种平静很熟悉,同时却又截然相反。那是经验和认识所带来的平静。我们升向天空的时候,我发现另一种自信在我心中涌现。它的源头并非我告诉自己的故事,又或是强加于自己的英雄主义。
我第一次被击落的时候,之所以选择了弹射,是因为和自己的战机一起死去毫无意义。但在有意义的时候,在我有必要在机会渺茫的情况下尝试保护战机的时候,我留在了驾驶舱里,试图让战机留在空中。
我的自信来自了解自我。谁也别想再让我相信我是懦夫了。无论谁的话、谁的想法、谁的主张,都无关紧要。
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准备好了吗?”M机器说。
“我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准备好了。用上你的全速,噢,还有关掉你的隐形装置。”
“真的?”它说,“为什么?”
“因为,”我说着,把重心压在节流阀上,“我希望他们亲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