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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兴奋得狂跳起来。

  敌方王牌。没错,和无人机战斗很刺激,但还缺了点什么,不够直接,而和王牌对决的感觉就像奶奶讲过的故事。在旧地球的大战时代,勇敢的飞行员们会展开残酷的较量,人对人的那种。

  “我会为你歌唱,”我低声说,“当你的飞船熊熊燃烧,你的灵魂随之消散的时候,我会歌唱,为我们的较量歌唱。”

  是的,有点戏剧化。每当我说出这种老故事里的人会说的话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往往会笑话我。我基本上已经不这么说了。但我仍旧是我,这些话也不是说给朋友们听的,而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也说给我将要杀死的敌人听。

  那个王牌朝我俯冲而来,毁灭炮开了火,试图趁着我专注于无人机的时候击中我。我咧嘴一笑,俯冲避开,用光矛刺穿了一大块太空残骸。我借此迅速旋转,同时将残骸甩向身后,阻挡炮火。M机器的重力容吸收了大部分重力,但我在划出弧线的同时仍旧能感到一股向下拉扯的巨力,毁灭炮火击中那块残骸,其中一发从我的极近处飞过。见鬼,我还没找到机会重启护盾呢。

  “现在也许就是折返回去、把敌机引到其他人那里的好时机,”M机器说,“就像计划里说的……”

  可我却注意到敌方王牌追过了头,于是我立刻转向,开始追赶对方。

  “戏剧化的欲言又止,”M机器补充道,“充满了对你们不可靠本质的暗示。”

  我朝那个王牌开了火,但它却在自己的轴线上旋转,然后关闭了助推器。动能让它继续向前,但它已经掉转机首,正面对着我。他们不太擅长在战机倒飞的时候驾驶,所以这种动作通常风险很高,但当自己的护盾完好,而敌人没有护盾的时候……

  我被迫停止了追击,向左方加速飞去,避开毁灭炮的攻击。我没法冒险和敌人正面对峙。我选择暂时以无人机为目标,击落了其中一架,随后呼啸着穿过它的碎片。后者刮伤了M机器的机翼,拍打在驾驶舱罩上,发出一声凶恶的“噼啪”。

  对哦,没有护盾,而且在太空里,残骸不会在飞船被击落以后坠落。这感觉就像是新手才会犯的错,就像在提醒我,即使接受了那么多训练,无重力战斗对我来说依旧陌生。那架王牌战机以老练的尾随动作追赶在我身后。他们很优秀,从一方面来说,这令我兴奋,而另一方面……

  我试图转向战场那边,但无人机却蜂拥到前方,阻断了我的去路。也许我是遇到了自己没法解决的麻烦。

  “呼叫约尔延,”我说,“然后告诉他,我也许不小心陷入了困境。我没法带着敌人进入他们的埋伏圈,看看他和其他人愿不愿意过来帮我吧。”

  “总算。”M机器说。

  我继续闪躲,用接近传感器追踪敌方王牌。见鬼,我真希望自己能像监听无人机那样监听他们。

  不,这是好事,我心想,我得注意不要过度依赖自己的天赋。

  我咬紧牙关,当机立断。我没法返回主战场,于是我朝岩屑星俯冲而去。环绕它的防护外壳并不是实心的,组成它们的是巨大的平台,上面有居住区、船坞和武器。虽然我们已经开始收复最靠近行星的那些平台,但外层的那些仍旧设置成会朝任何接近的物体开火。

  我让助推器过燃,加速到在大气层内足以让大部分战机剧烈摇晃,甚至支离破碎的程度。在上面这儿,我只能感觉到加速的过程,而非速度本身。

  我迅速抵达了离得最近的太空平台。它长而纤薄,微微弯曲,就像一块碎蛋壳。剩下的无人机和唯一一架王牌战机仍旧尾随在后。在这样的速度下,缠斗会危险很多。我在撞上别的东西之前的反应时间很短,而我在操控球上最细微的动作也会让我以快到无法反应的速度偏离路线。

  “斯潘莎?”M机器问。

  “我心里有数。”我低声回答,开始集中精神。

  “是啊,我相信。”M机器答道,“但……以防万一……你应该记得我们没能控制住那些外层平台,对吧?”

  我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尽可能靠近金属平台的表面,又不至于撞上任何东西。那里的炮台发现了我,开始射击,但它们也对敌人开了火。

  我专注于回避。准确地说,是以不规则路线前进。我可以在纯粹的技术较量中胜过那些无人机,但它们数量占优。在平台附近,这就成了对敌方的制约,因为对那些炮台来说,我们都是目标。

  好几架无人机伴随着强光爆炸,然后几乎立刻消失不见,火焰被真空所熄灭。

  “我很想知道那些大炮是不是有种满足感。毕竟等了这么多年以后,它们终于有机会击落东西了。”M机器说。

  “嫉妒了?”我说着,“哼”了一声,继续闪躲。

  “按照罗奇的说法,它们没有真正的人工智能,只有一些简单的瞄准功能,所以这就跟你在嫉妒一只老鼠差不多。”

  另一架无人机被击毁了。再久一点就好。我想在等待朋友们到来的过程中把兵力差距缩小一点。

  我继续飞行,再次陷入了恍惚。我听不到那些炮台的操控命令,但在这种完全专注的时刻,我仿佛成了战机的一部分。

  我能感受到那些眼睛的注视。我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带着那些瞄准我的大炮……还有尾随着我持续开火的敌机……

  再往前一点……

  我的意识沉向深处,仿佛能感觉到M机器的运转。我的处境危在旦夕,我需要设法逃脱。

  我当然可以办到。“启动赛托超推进器!”我说着,尝试去做先前做过的事,也就是传送战机。

  “赛托超推进器不可用。”M机器说。

  见鬼。上次成功的时候,它说的是“可用”。我又试了一次,但……我上次做到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我当时深陷危机,眼看就要死了,然后我……我做了……

  做了什么?

  附近一门大炮的炮火几乎彻底遮蔽了我的视野,我咬着牙拉起机首,迅速脱离那门防御大炮的射程。那架王牌战机活了下来,但它被击中了一两次,护盾或许也变弱了。另外,剩下的无人机只有三架了。

  我切断推力,在自己的轴线上转动机身,只是将机首对准后方,继续向前飞行。这个动作暗示我准备射击后方的目标。果然,那架王牌立刻向侧面回避。护盾薄弱的时候,它就没那么勇敢了。我没有开炮,而是追向那架王牌,同时甩开朝我先前的位置拥去的那些无人机。

  我咬住了那架王牌的尾巴,试图拉近到能够开火的距离,但无论驾驶者是谁,都很有本事。它旋转起来,做出一系列复杂的回避动作,并在同时加速。我误判了一次转向,突然就被它甩开了。我迅速回到原本的路线,射出一道毁灭光束,但距离已经拉开了很多,炮火也偏离目标,消失于太空。

  M机器为我报出了速度和角度,让我甚至无须花费几分之一秒的时间查看控制面板,从而打断专注。我身体前倾,试图跟上敌机的每次转向——俯冲,旋转,加速——寻找和它对齐得够久、足以让我开火的关键时机。

  反过来说,它也能在任何时刻扭转机首,朝我还击,所以它多半在留意和我同样的机会,希望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完美的专注,这种紧张的场面,这种仿佛心灵相通的古怪时刻:那个外星飞行员和我做着相同的努力,奋斗、挣扎、汗如雨下,在这场较量中矛盾地拉近距离。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仿佛同一个人。我会杀死他。

  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这样的挑战,为了和真正的对手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在这样的时刻,我不是在为挑战军或者人类战斗,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办到。

  那架王牌战机和我一同朝左方疾飞。我们短暂对齐的时候,它转过机身,瞄准了我,我们同时朝对方开了火。

  它射偏了,但我没有。最初一发炮火击破了它变弱的护盾,第二发击中了驾驶舱左侧,伴随着强光撕裂了那架碟状飞船。

  真空急不可耐地吞噬了它,而我向右急转,躲开那些残骸。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心跳放慢。汗水浸湿了我头盔里的衬垫,沿着我的侧脸流下。

  “斯潘莎!”M机器大喊道,“当心无人机!”

  见鬼。

  我转动船身,加速躲向侧面,与此同时,三次爆炸的强光照亮了我的驾驶舱。我缩了缩身子,但那些光芒并不是我被击中导致的,而是无人机接连炸开的光。两架挑战军飞船从旁掠过。

  “多谢,伙计们。”我用通信面板接入了团队频道,然后说。

  “不客气。”金玛琳在频道里回答,“就像圣徒常说的:‘当心那些聪明人,他们往往很蠢。’”她说话带着口音,语气也不慌不忙,却不知为何透出欢快,就算在批评我的时候也一样。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分散无人机的兵力,”FM说,“然后带回我们这边。”她的语气充满自信,听起来就像成熟得已两倍于她实际的年龄。

  “我打算最后再这么干。”

  “是啊,”FM说,“所以你才会关闭通信,让约尔延没法朝你怒吼?”

  “我没关掉它,”我说,“我只是让M机器运行了干扰程序。”

  “约尔延真的很讨厌跟我说话!”M机器热心地说,“我能从他说这话的口气听出来!”

  “是啊,好吧,敌人开始撤退了,”FM说,“而且你很走运,因为在你决定承认自己遇上麻烦之前,我们就在赶来帮忙的路上了。”

  我重启护盾,接着转过机首,飞向另外两人的时候,仍旧大汗淋漓,心脏狂跳,手心发黏。这段路线让我从自己击败的那艘飞船的残骸边经过,后者仍以被我击中时的速度前进。这就是太空。

  这艘飞船只是四分五裂,而非被彻底炸毁,所以我能看到敌方王牌飞行员的尸体,也因此不寒而栗。那是个四四方方的外星人,或许他身上的铠甲能保护他不受真空影响……

  不。当我经过的时候,看到他的铠甲也在冲击中破碎了。里面的生物有点像一只两条腿的小螃蟹,有着纺锤状的亮蓝色身体,腹部和脸部覆盖着甲壳。我见过其中几个在他们位于更远处的太空站附近驾驶太空梭的样子,他们在那里监控岩屑星,是这座监狱的看守,而我们窃取的数据把这个螃蟹似的种族叫作瓦尔瓦克斯人,但大部分人仍旧称他们为克雷尔人。尽管我们知道那只是至尊同盟的某种语言的首字母缩略词(大意是“严格控制人类”),不是他们真正的种族名称。

  这一个已经死透了。填满铠甲的液体洒落在虚空中,先是爆发性沸腾,随后冻结为固态蒸汽。太空真够诡异的。

  我凝视着那具尸体,放慢了速度,轻声哼唱起某位祖先的歌谣,一首献给死者的维京歌谣。

  打得很精彩,我对着那个克雷尔人离去的灵魂想。不远处,我们的几架回收用飞船正在迅速接近,它们之前待在更接近这颗行星、也相对安全的位置观察这场战斗。我们也许能用这种方法弄到至尊军的超光速推进器。他们不是靠飞行员的心灵力量来航行的。他们拥有某种实实在在的科技,能让他们来往于群星之间。

  “斯苹?”金玛琳呼叫了我,“你来不来?”

  “来的。”我转过身去,加入她和FM的队列,“M机器?你怎么评价那个飞行员的飞行技术?”

  “和你接近,”M机器说,“而且他们的飞船比我们对付过的那些更先进。我会实话实说,斯潘莎,这基本上是因为我被设计成了不会撒谎。我认为那场战斗里,你们双方的赢面各占一半。”

  我点点头,内心也有相似的感觉。我和那架王牌战机斗了个旗鼓相当,从一方面来看,这足以证明我的技术并不完全依赖我触及“无处”的能力。但我现在摆脱了恍惚,感受着在每场战斗结束后莫名出现的灰心丧气,却发现自己奇怪地担忧起来。在这里战斗的时候,我们只见过几个像这样由活物驾驶的黑色飞船。

  如果克雷尔人真想杀了我们,为什么派来的王牌这么少?而且……这就是他们最厉害的飞行员了吗?我的水平不差,但我只飞行了不到一年。我们窃取的信息显示,敌方管理着由数百颗行星组成的银河同盟,他们肯定能找出比我优秀的飞行员。

  这一切让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在过去,克雷尔人每次最多只会派出一百架无人机。他们放宽了标准,现在能同时投入一百二十架……但考虑到他们同盟的规模,这数字似乎还是很小。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还要保留实力?

  金玛琳、FM和我回到了其他战机那里——挑战军越来越强大了。我们今天只损失了一架战机,而在过去,我们每场战斗都会损失五六架,甚至更多。而且我们势头良好。在过去两个月里,我们开始配置第一批以M机器的技术打造的飞船。伤亡惨重的第二次阿尔塔之战才过去半年,但士气提升方面以及飞行员可以用更多时间磨炼技术的事实,都让我们日益强大。

  通过把敌人拦截在这里、不让他们接近行星,我们成功扩张了回收活动的规模。正因如此,我们不但收复了最靠近自己的防御平台,而且还能从越来越多的飞船那里回收材料。

  这一切意味着能够建造的船只和招募的人员大幅增加。我们拥有的上升石和飞行员很快就足以配备数百架星际战机。

  这些加在一起,就成了滚雪球式不断增大的进步,但我仍在担忧。克雷尔人的表现很古怪,而且除此之外,我们有一项巨大的劣势。他们可以在银河系旅行,我们却被困在这颗行星上。

  除非我学会使用力量的方法。

  “呃,斯潘莎?”M机器说,“约尔延在呼叫,而且我觉得他在生气。”

  我叹了口气,按下线路开关。“冲天十号报到。”

  “你没事吧?”他用严厉的语气问。

  “嗯。”

  “那好。我们回头再谈。”他切断了线路。

  我缩了缩身子。他不是生气……他是在暴怒。

  莎蒂作为冲天九号飞在我身后。这女孩担任我的新僚机,我能从她战机的姿态感到她有一丝紧张,但也许是我想多了。根据我们的计划,我在克雷尔人派大军来消灭我的时候留下了她。幸好她明智地服从了命令,留在其他人身边,而不是跟着我。

  在返回行星之前,我们必须等待飞行指挥部的指令,于是我们在太空中短暂地悬浮了一阵子。在此期间,金玛琳把战机停到了我旁边,我透过舱罩看了一眼她的驾驶舱内。在我看来,她戴着头盔、遮住黑色长发的样子总是显得很怪。

  “嘿,”她用私人线路对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这是谎话。每次我动用自己奇怪的能力,就会感到内心的挣扎。我们的祖先害怕我这样的人,也就是拥有赛托能力的人。坠落于岩屑星之前,我们在飞船的引擎室工作,负责为航行提供动力和指引方向。

  他们直接称呼我们为“引擎人员”,其他船员总是和我们保持距离。这种做法影响了我们的文化传统,也制造了成见,尽管我们连赛托能力是什么都忘记了。

  究竟这一切只是迷信,还是说有更深的道理?我感受过那些眼睛的恶意。那些眼睛还诱引我父亲攻击起了自己的同胞。我们将此归咎于克雷尔人,但我很担心。我在录像里看到,父亲似乎很愤怒。

  我担心无论自己是怎样的存在,我的行为都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危险。

  “伙计们!”莎蒂说着,把战机停在我旁边,“我控制台上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我瞥了一眼接近传感器处闪烁的指示灯,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句,扫视太空。我能勉强看到那边的克雷尔监控站,在我的注视下,它的旁边出现了另一样东西——两个比监控站还要大的物体。

  那是主力舰。“两艘新飞船来到了这个恒星系统,”M机器说,“我的远程传感器确认了飞行指挥部看到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战舰。”

  “见鬼。”FM在线路里说。目前为止,我们只应付过其他战机,但我们从偷来的情报里得知,敌军能动用至少几艘类似的大型主力舰。

  “关于这种飞船的武器,我们的资料相当有限,”M机器说,“你和我偷来的情报只包含了宽泛的信息。但我的处理器表示,那些飞船很可能有能力炮轰行星。”

  炮轰。他们可以从外太空向行星发射大炮,其火力甚至能让深层洞穴中的居民化为齑粉。

  “他们是没法通过防御平台的。”我说。我们猜测这就是克雷尔人过去总是使用低空轰炸机,而非轨道炮轰的理由。这颗行星的平台内置了反制手段,能够阻止远距离炮轰。

  “如果他们直接先摧毁平台呢?”莎蒂说。

  “防御平台太强大了,他们办不到。”我说。

  这话有一部分是虚张声势。我们还没法确定岩屑星的防线能否阻止炮轰。或许等我们控制了全部平台,就能测定它们完整的能力了。不幸的是,我们还需要几个月才能办到。

  “你听到什么了吗?”金玛琳问。

  我探出自己的赛托感应。“只有一阵微弱柔和的音乐,”我说,“几乎就像静电音,只是……更动听。我得再靠近一点才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我一直都能听到来自群星的声音。小时候,我以为那是音乐声。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又和我祖母谈过以后,我们能断定那种“音乐”是经由“无处”发送的超光速通信的声音。我现在听到的很可能是监控站(或者那些战舰)和至尊同盟的其他地区交流的声音。

  我们等待了很久,指令要求我们守住阵地,确认那些战舰是否会前进。它们没有前进。看起来无论它们接到了什么样的指令,这都不会立刻发生。

  “指令来了,”约尔延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些战舰已经停下来了,所以我们要回首要平台报告。来吧。”

  我叹了口气,然后转过机身,朝行星的方向前进。我撑过了这场战斗。

  现在是时候去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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