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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机器为我们算出了路线。

  其他人还是不太适应它的存在。能像人那样思考和说话的电脑程序?奶奶说她听说过类似的事物,她在我们的同胞坠落于岩屑星之前还是个小女孩,但那种东西是被严格禁止的。

  只不过,M机器提供了我们无法忽视的优势。凭借它的超高效计算,我们能在环绕岩屑星的防御平台间轻松航行,无须挑战军数学家的辅助。

  我们谨慎地保持在它指示的航线上,从山脉大小的金属平台上那些炮台的射程外经过。我注意到了摩天大楼的影子。在学校里,我每年都要上强制性的传承课,观看旧地球的照片,然后被带去参观在特殊洞穴里培育的许多种动物。所以我了解那个地方的生活,也知道摩天大楼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一向觉得奶奶讲的关于上古时代的故事比传承课更有趣。

  这些摩天大楼意味着岩屑星周围的平台曾经有人居住,就像这颗行星一样,但某种东西在几个世纪前毁灭了他们。

  这些平台延伸到仿佛无限远处,这番景致每次都会让我屏住呼吸。相比之下,我们的五十架星际战机就像尘埃。建造这一切需要多久?在我们的国家,也就是挑战者洞穴联盟的洞穴网络里,也许居住着数十万人。但仅仅一座平台就能容下所有人口,而且绰绰有余。

  减速的命令传来。我让M机器和其他人一起转向,助推器对准了那颗行星。轻柔的推力让我的战机放缓了速度。

  我面对着行星的外壳,它看起来就像可怕钟表的众多齿轮,以不可知的目的运转着。每座平台各自围绕着行星转动,大炮准备蒸发任何试图妨碍的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外星人。但这些外壳是我们能够活到现在的理由,所以我不打算抱怨。

  我们的战机很快经过了最靠近行星的那层外壳。出于好几重理由,它很容易分辨。最明显的理由就是,其中有数千个像聚光灯那样放射强光的巨大光源,照亮了下方行星的不同区域。这些“天光”创造出了人工的日夜循环。

  靠内的这层壳也比外部那些更需要修理。大片残骸在紧靠大气层的太空中翻腾。根据我们的猜测,这些垃圾是遭到摧毁的平台。某些部分向内坠落,在失去动力后落在了这颗星球上。

  有个声音在我的头盔里响起。“冲天小队,”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以及希望小队,科布上将命令你们停泊在首要平台,其他人下降到地表去换班。”

  我分辨出那个发话者是莱科尔福,上将的幕僚成员之一。我服从了命令,将战机转向正确的方向。岩屑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是个蓝灰色的球体,有明亮而富有魅力的大气层。我们舰队中的三十架战机脱离队伍,飞往下方的行星。

  其他人沿着大气层绕行,经过好几座闪烁着友好蓝灯而非别处的愤怒红灯的平台。凭借M机器的隐身能力,我们先前降落在其中一座平台上,然后侵入了它的系统。幸运的是,平台的内部安全协议会为人类稍微破例,这就给了工程师们喘息的机会,足以让他们完成工作。

  随后,罗奇和其他工程师想方设法关闭了附近几座平台的动力,而我们趁机加以收复。我们目前为止的努力只夺取了数千座中的十座,但这算是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首要平台是其中最大的,这座巨型平台拥有星际战机用的停泊区。我们把它打造成了一个轨道司令部,不过工程团队仍旧在研究它的一部分系统,尤其是那些古老的数据库。

  我飞进自己分配到的停泊处——一座小型私人机库。机库门关闭,灯光亮起,而房间随之加压。我深吸一口气,随后呼出,接着打开了驾驶舱罩。结束战斗并回到日常生活的感觉太无趣了。虽然不切实际,但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继续巡逻和飞行。关于我究竟是谁、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的答案就在外面的某处,不在这些枯燥乏味的金属走廊里。

  “嘿!”我爬出驾驶舱的时候,M机器说,“带上我一起。我可不想错过这种乐子。”

  “我正要去接受训话呢。”

  “所以我才说……”它答道。

  好吧。我把手伸向前控制板,取下它全新的便携接收器:一只手镯状的装置,里面装有某种感应设备、全息投影器、能够增幅M机器通信能力的接收器,以及一块小巧的时钟显示屏。它声称自己过去有过类似的便携接收器,只是弄丢了——多半是它的老飞行员几百年前外出探索岩屑星时带走了它。

  当M机器为工程师们提供设计图,希望他们制作新的接收器时,其中包含的微型全息影像技术简直让他们发了疯。幸好他们在庆祝之余抽出时间,为我打造了一件替代品。我选择把它佩戴在手腕上,换下了父亲的光索,毕竟现在我不会定期探索洞穴,用到光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我扣好全息影像手镯,把头盔交给地勤人员道波茜,后者爬上了梯子,在外面确认我的状况。

  “有什么需要我们检查的吗?”她问。

  “在没有护盾的时候,有块残骸撞到了我的机身右侧。”

  “我会的。”

  “多谢,”我说,“顺带提醒你:它在闹情绪。”

  “它什么时候不闹情绪?”

  “有过那么一次,”我说,“它在运行自我诊断程序的时候,整整五分钟没说过一句话。简直是天赐之喜。”

  “你应该知道,”M机器说,“我的程序是能够识别讽刺的,对吧?”

  “如果你识别不了,这笑话就浪费了。”我走进更衣室,它同时也充当我在这儿的宿舍,不过我的东西不算多。我父亲的别针、我的旧洞穴地图,还有我的几件自制武器。我把这些保存在简易床边的一只衣箱里,和换洗衣物放在一起。

  我进门的同时,仿佛笛声的颤音迎面而来。末日虫坐在位于门边的栖息处。它是亮黄色的,背脊上有蓝色的小小刺突,蜷缩在我的几件旧衬衣里,那是它自己制作的“巢穴”。我挠挠它的脑袋,而它又发出一阵喜悦的笛音。它的身体不算黏滑,反而有些粗糙,触感就像上好的皮革。

  能在这儿看到它让我很高兴。它本该待在我的宿舍里,但不知怎么总是能溜出去,而我也经常在机库里看到它。它似乎很喜欢待在M机器身边。

  我清洗了脸和手,但没有换掉飞行服。在浪费掉勉强说得过去的时间以后,我硬起头皮,怀着战士的决心踏入走廊。去过太空以后,这儿的灯光总是显得过于明亮,白色的墙壁锃亮反光。这里没有过度抛光或者照明的部分就只有走廊中央的地毯,后者的保存状况相当好,多半是因为在工程团队补上太空站的缺口并打开生命维持系统之前,这里都是真空。

  我的其他小队成员等在走廊里。内德和阿图罗在争论飞行员是否有资格在战机正面画上图案。我没理他们,走到金玛琳身旁,后者此时把头盔夹在腋下,头发乱糟糟的。

  “你应该知道约尔延有多生气。”她对我耳语道。

  “我能应付他。”我说。

  金玛琳扬起一边眉毛。

  “真的,”我说,“我只要显得足够自信和吓人就行。你手边有黑眼油彩吗?”

  “呃,那是什么?”

  烤架场(gridiron):澳大利亚人对橄榄球场的称呼。

烤架场(gridiron):澳大利亚人对橄榄球场的称呼。

“人们在旧地球的‘烤架场 ’上争斗的时候涂在脸上的作战用油彩。那是某种死亡竞赛,牵扯到一头死掉的猪。”

  “有意思,但我两手空空。而且……斯苹,你就不能别惹约尔延吗?哪怕就一次?”

  “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FM从旁走过,朝我鼓励地竖起拇指。我回以同样的动作,不过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有时还是觉得很尴尬。那个高大苗条的女子甚至能把飞行服穿得特别时髦,而这套臃肿的制服总让我觉得自己多穿了三层衣服。她走到茶摊和猫薄荷那边,那两个家伙是为了填补空缺加入我们小队的。他们二十出头,比我们其他人年长几岁,但他们已经在尽可能融入团体了。

  除了约尔延以外,我们小队最后的成员就是莎蒂,那个新来的女孩。她被自己的更衣室与走廊之间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弄掉了头盔。她的蓝发和鲜明的五官勾起了我的……某段令人痛苦的回忆。

  其他人大都继续沿着走廊前往食堂,我却在附近等待约尔延。更好的选择是现在就去面对他,但他通常是最后一个离开战机的人,因为他每次都会进行飞行后的例行检查,尽管这种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地勤人员。金玛琳陪我等在那儿,莎蒂匆忙朝我们走来。

  “你在那儿太了不起了。”她说着,把头盔抱在胸前,笑逐颜开。见鬼。我们的班级只比她早一期,所以我们的年纪其实一样大。不过当然了,我们看起来没有她那么年轻。

  “噢,好吧,你今天也飞得不错。”我说。

  “你关注我的表现了?”

  我没关注她,但我朝她鼓励地点点头。

  “也许我很快就会像你一样出色了,斯苹!”

  “你做得非常好,亲爱的,”金玛琳说着,拍了拍莎蒂的肩膀,“但不要试图成为超出自己能力的人。想要办到那种事,你还需要很多练习。”

  “好的,好的。”莎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巧的写字板和一支铅笔,“不要……超出自己能力……”她匆匆记下那句话,仿佛那是什么圣典里的句子,不过我敢肯定金玛琳是现编的。

  我瞥了一眼金玛琳。她庄重的表情出名得难以读懂,但她眼里的闪光揭露了她喜欢被人记录言论的事实。

  “真希望我今天能跟你去,斯苹。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我希望你跟从的唯一东西,莎蒂,”有个坚定的声音说,“就是你接到的命令。要是其他人也能像你这样乐于服从,那该多好。”

  我用不着转头,也知道我们的队长约尔延——有时候是“欠揍脸”——终于走了过来,此时正站在我身后。

  “呃,谢谢你,长官。”莎蒂说着,敬了个礼,随后忙不迭地朝食堂跑去。

  “祝好运,”金玛琳捏了捏我的胳膊,对我耳语道,“愿你只得到应得的东西。”然后,不用说,她离开了我。

  好吧,我可以独立对付这头野兽。我转过身去,昂起下巴,然后不得不把脑袋又往后仰了点。见鬼,他干吗非得长这么高?约尔延·维特,深棕色皮肤,高大瘦削,外貌精致,循规蹈矩而又意志坚定。他每晚睡前都会把《挑战军行为准则》塞到枕头底下,他会在吃早饭时听爱国主义演讲,而且他专用的银餐具的握柄上还刻着“别让斯潘莎过得开心”这几个字。

  也许其中有几样是我编的。无论如何,他似乎都把太多的人生浪费在抱怨我上了。好吧,我是在被欺凌中长大的,我知道该如何坚定地面对那些——

  “斯潘莎,”他对我说,“你不能再这么欺负人了。”

  “噢噢噢噢,”M机器的声音从我的手腕处传来,“漂亮。”

  “闭嘴。”我低声对它说。“欺负人?欺负人?”我戳了戳约尔延的胸口,“你说我欺负人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我的手指。

  “我可欺负不了你,”我说,“你个子比我高。”

  “不是这么个道理,斯潘莎。”约尔延怒气冲冲地说,嗓音变得更加低沉,“还有……你脸上那是什么?”

  我脸上?这句话实在太莫名其妙,让我暂时忘记了和约尔延的争论,转而看向抛光过的金属墙壁,确认自己的影子。我的眼睛下面涂上了黑色的线条。什么?

  “黑眼油彩,”M机器在我的手腕上说,“旧地球的运动员会涂抹的油彩。你对金玛琳说……”

  “那是在说笑。”我说。我皮肤上的油彩是M机器用移动接收器投射的全息影像。“你真的该找人重写你的幽默程序了,M机器。”

  “噢噢噢噢噢,”它说,“抱歉。”它让全息影像消失了。

  约尔延摇摇头,然后挤过我身边,大步穿过走廊,而我只能匆忙跟上。

  “你一向很独立,斯苹,这点我明白,”他说,“但你如今在动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摆布其他人,包括科布在内。你无视规章和命令,因为你知道,见鬼,我们其他人根本拿你没办法。这就是在欺负人。”

  “我是在保护别人,”我说,“我是在引开敌人!我是在充当目标!”

  “按照计划,你应该这么做,接着就带它们回到我们这边,让我们从侧面攻击。我注意到你有好几次类似的机会,可你却特意选择冒险独自战斗。”他看了我一眼,“你想证明某些事。你最近怎么搞的?从前的你那么渴望作为队伍的一分子而努力。见鬼,你简直是亲手打造了这支队伍。现在你却这副样子?就好像只有你才是重要人物?”

  我……

  我把反驳咽下了肚,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我也明白在这种时候找借口,无异于在战斗时选错武器。面对约尔延,只有一样东西是真正有效的——真话。

  “他们下定决心要杀了我,约尔延。”我说,“他们会不惜一切向我们进攻,直到我死掉为止。”

  我们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伫立在耀眼的白光下。

  “你明白这是事实,”我说着,对上他的目光,“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如果他们摧毁我,就能把我们永远困在岩屑星上。为了来到我面前,他们会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你想给他们省点麻烦?”

  “我说过了,我是在分散他们的兵力,好让……”我把剩下的字眼咽回肚里。该死的欠揍脸,还有他洞悉一切的热切双眼。“好吧,好吧。我是想把自己逼到极限。上次我做到的时候,上次我进行超跳跃的时候,正好待在爆炸的中心。我当时走投无路,大难临头,眼看就要死了。所以我猜如果我重现那种情绪,也许就能再次办到。也许我能弄清自己能做到什么,也弄清自己……究竟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露出让我觉得夸张做作的表情。“圣徒救救我们吧,”他嘀咕道,“斯苹,这很疯狂。”

  “这很大胆,”我说,“战士总是会考验自己,鞭策自己,探寻自己技艺的极限。”

  他盯着我,但我没有退缩。约尔延总能让我说出平时不肯承认的事。也许这正是他能成为优秀队长的理由。见鬼,他掌握了一点对付我的能力,就是充分的证据了。

  “斯潘莎,”他说,“你是我们拥有的最美妙的东西。你对挑战军至关重要……对我也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他站得有多近。他稍稍俯下身,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要继续靠近。不幸的是,有些东西也在同时限制着我们,阻挠着我们可能做出的事。比方说,这种队长与队员的棘手关系。

  但还不止如此。他是秩序的化身,而我……好吧,我不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如果要诚实面对自己,我就必须承认,这正是我在过去六个月里和他的关系没有丝毫进展的原因。

  最后,约尔延直起身子。“你知道的,国民议会一直在说你太过重要,不应该在战斗里冒险。你也知道他们有多想把你留在后方。”

  “就让他们试试看吧。”我说着,恼火起来。

  “我内心也想试试看,”他说着,然后怜爱地笑了,“不过说真的,我们有必要给他们把柄吗?你是团体的一部分。我们都是团体的一部分。别觉得你必须独立去做每件事,斯潘莎。拜托。还有,看在群星的分上,别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了,我们会找到别的方法的。”

  我点点头,但……这种话他说起来当然轻松。奶奶说过,即使在我们的祖先是太空舰队成员的那个时代,像我这样的人也会被人惧怕。

  引擎人员。超推进器。我们是怪人,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约尔延在走廊尽头的门边输入密码,但没等他输完,门就开了,是金玛琳在另一边打开的。“伙计们,”她气喘吁吁地说,“伙计们。”

  我皱起眉头,她平时没这么容易兴奋。“怎么了?”

  “罗奇呼叫了我,”她说,“记得在研究平台的电脑系统的那些工程师吗?他们刚刚有了发现,是一段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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