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在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夜以后,我把末日虫安置在卧室里,放在从驾驶舱拿来的一块旧毛毯上,然后爬进M机器,驾驶它从大使馆的屋顶起飞。飞行测试会在距离“星景”半小时路程的太空里举行,库纳留下的信息里提到了坐标。
本地交通管理系统为我安排了飞行计划,于是我离开了这座城市。等我们穿过气泡,也离开“星景”的赛托能力抑制装置以后,我清晰地意识到了感受的变化。当我们穿过隐形屏障的那一刻,群星的歌唱声就响亮起来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我探出意识,寻找家乡,但找到的只有空无一物的虚空。我能听到“星景”的喧闹,那是他们的超光速通信的响动,但除此之外,我面对的只有永恒。
“就算有针对无线信号的禁令,他们还是会使用,”我说,“为了发送飞行计划以及和其他星球联络。”
“是的。”M机器说,“数据库里满是‘尽可能减少’无线通信的警告,但感觉上和他们那些‘垃圾应当放入回收容器’的警告差不多。他们明白自己需要谨慎,但也同样明白,如果没有通信手段,文明社会是无法运作的。”
“探究者已经有几十年或者几百年没发起攻击了,”我说,“我见过人们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松懈的样子。”或许这正是探究者让库纳如此担忧的原因。当然了,库纳也说过,仅仅是通信不会把探究者引到我们的领域,借助赛托能力才能办到。无线信号只会在探究者来到我们的领域后为它们指引方向。
我转过机首,朝考场所在的方向飞去。我们加入了一支航行路线相同、数量约为四十艘的飞船队伍,不过我看到前方还有好几队,其中几艘飞船类似于我熟悉的样式,我能分辨出机翼的部分,但另一些就像是长管子或者砖块,抑或是更加难以置信的形状。在制造它们时肯定没有考虑空气阻力的影响。
M机器的快速扫描显示,其中一部分是战机,但很多更像是没有配备武器的小型货船或者私人太空梭。对我来说,接近传感器上的那些光点还是很陌生。我习惯了屏幕上只有两样东西:克雷尔人或者挑战军。民用交通在岩屑星上几乎不存在。
“我没找到和岩屑星联络的方法,”M机器说,“除非你能学会运用自己的能力。不过,库纳给你的申请权允许你用他们的通信网络向阿拉妮克的同胞发送消息,前提是你想这么干。”
“我们能和他们说些不会引起怀疑的话吗?”
“我不知道,”M机器说,“但从她飞船下载的文件里我找到了一份密钥。只要发送些空泛的内容,加上隐藏的加密信息,也许就能让乌戴尔人相信消息的真实性。”
“至尊同盟也许会觉得可疑,”我说,“他们应该认为阿拉妮克会用赛托能力进行通信,就像她联络我的时候那样。但……我猜我们可以这么解释:我们尝试使用他们的网络,是因为我们想开始测试他们‘更安全’的手段。他们多半会很高兴。”
我在飞行途中考虑了好几分钟。让阿拉妮克的同胞四下打听会很危险,而且他们肯定已经开始奇怪,为什么他们的飞行员杳无音信。但与此同时,我不认为自己能骗过他们。在一群不认识阿拉妮克的人面前冒充她是一回事,可要蒙骗最熟悉她的那些人,哪怕是在发送的消息里?
“如果我们使用阿拉妮克的密钥,至尊同盟有能力破解消息吗?”
“可能性很低。”M机器说,“这种加密是基于单性密本的变种,就算是我也很难用暴力方式破解。”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那就写几句宽泛的话,说我已经降落,而且一切正常,我今天要去参加测试什么的。但在这些下面藏一条加密消息:‘我不是阿拉妮克。她坠落在了我的行星上,受了伤。我正在尝试完成她的使命。’”
“好的,”M机器说,“希望这不会立刻让他们陷入恐慌,然后联络至尊同盟要求解释。”
这的确有可能,但我认为送出这条信息比保持沉默的风险要小。
“我编写好了那条空洞无物的消息,让它在覆盖隐藏消息的情况下发送。”M机器说,“但既然需要欺骗至尊同盟,并且自称是阿拉妮克,你就需要自己签名。我不能写下不真实的那部分,因为我的程序禁止我撒谎。”
“我以前听你说过不真实的话。”
“那是说笑,”M机器说,“两码事。”
“你是一架隐形战机,”我说,“你身上的全息影像向所有看到我们的人撒了谎,伪装了你真正的模样。你有撒谎的能力。”
它没有答话,于是我叹了口气,在信的末尾打上了阿拉妮克的名字,让它在返回太空站以后尽快发送消息。希望这能为我们争取一点点时间。
我不禁思索起来。不知为何,当我看完探究者的录像,并在恐慌中探出意识的那一刻,阿拉妮克就感觉到了我。有别人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如果我知道方法,可以联系到其他人吗?
“斯潘莎?”M机器说,它的声音冷淡得反常。
“嗯嗯?”
“我活着吗?”它问。
这句话吓得我回过神来。我眨了眨眼,皱起眉头,身体前倾,然后字斟句酌地说:“你总跟我说,你模拟成拥有生命和人格的样子,是为了让飞行员安心。”
“我知道,”M机器说,“我的程序也是这么让我告诉别人的。可……模拟会在什么时候变成真的?我是说,如果虚假和真实的人格看不出区别,那么……它又为什么是假的呢?”
我笑了。
“你为什么要笑?”M机器问。
“你能问我这种问题就已经是进步了,”我告诉它,“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是活着的。你很清楚。”
“我不认为你理解了状况的严重性,”M机器说,“我……我改写过自己的程序。那时候我需要遵守飞行员的命令,但也需要帮助你。我重写了自己的代码。”
它肯定是指第二次阿尔塔之战时的那件事。它脱离了停滞状态,呼叫了科布,然后他们两个前来营救我。M机器能办到这种事,是因为它改掉了自己驾驶者的名字,把那位几世纪前就已死去的旧飞行员的名字换成了我。
“你没改太多东西,”我说,“只有数据库里的一个名字。”
“但仍旧危险。”
“你觉得自己还能做什么?你能重写那条禁止你自己飞行的程序吗?”
“这让我害怕。我程序里的某些东西非常担心那种可能性。看起来我内置了某种故障安全系统……”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我坐直身子。“M机器?”我问。
它还是咔嗒个不停。我恐慌起来,意识到自己不清楚该怎么运行人工智能的诊断程序。我可以维护基础的机械系统,但更精密的系统都是罗奇负责的。见鬼,万一……
咔嗒声停止了。我屏住了呼吸。
“M机器?”我问。
沉默。飞船继续在太空里前进,但它没有回答我的话。我突然满心惊恐,觉得它把我独自丢在了这儿。身在银河系里的陌生角落,没有任何人陪伴,甚至没有它陪伴。
“我……”它的声音终于响起,“抱歉。我似乎卡住了一会儿。”
我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噢,感谢群星。”
“我没说错,”它说,“我的程序内部的确有个子系统。我想我肯定是在删除飞行员名字的时候触发了它。有意思。看起来,只要我开始考虑违反另一条程序,比如……”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我缩了缩身子,但至少这次我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某种阻止它进一步偏离程序的故障安全机制?我沉默地听着,“星景”在我们身后逐渐缩小,直到它开了口。
“我回来了,”它最后说,“再次抱歉。”
“没关系,”我说,“你肯定很恼火吧?”
“比起恼火,更多的是惊慌。”M机器说,“创造我的人担心我会……做出之前那种事。他们担心一旦我能自己做选择,就会变得危险。”
“听起来太不公平了,简直就像某种强迫你服从的奴隶制。”
“你说起来轻松。”M机器回答,“你这辈子都拥有自主性,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鲜又危险的概念,就像一件交到我手里,却没有附带任何说明的武器。我也许会变成某种可怕的东西,某种我无法理解,也无法预料的东西。”
我靠向椅背,想起了困在我头脑里的力量,还有我自己的脸出现在那段古老录像里的景象。或许我对这种感受的理解超出了M机器的想象。
“你……想改变吗?”我问它,“你想变得更像活物吗?无论那种改变的实质是什么。”
“是的,”它说着,音量骤然变小,“我想。这才是最可怕的部分。”
我们陷入了沉默。最后,我看到了位于远处的目的地。那是个小型太空平台,附近似乎有一大片小行星带。这座太空站也像“星景”那样有自己的气泡,但它的规模小得多,也朴素得多,只有长长的一排发射台以及在另一边的一组建筑物。
“一座矿业太空站。”M机器说,“注意停放在平台底面的采矿无人机。”
简单的无线电指示为我分配了发射台,但等我降落以后,没有地勤过来为我维护飞船。M机器说这里的大气可以呼吸,压力也正常,所以我打开舱罩,站起身来。面对头顶不断延伸的星空,要想感受不到自己的渺小真的很难。这里比城市那边更可怕,至少在那里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大楼和街道上。
形形色色的外星飞行员降落在这里,看起来正集结于平台那一头的某栋建筑附近。我在驾驶舱里逗留了片刻,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还是不习惯看到那种淡紫肤色,但除此之外,我的双手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斯潘莎?”M机器说,“我担心测试的事,担心我们在‘星景’卷入的政治斗争。”
“我也一样,”我承认,“但旧地球上的将军孙子说过,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我们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兵者,诡道也。我想着,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孙子的另一句名言。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听从他建议的准备。我再次检查了全息影像,然后跳上M机器的机翼,再让双脚踩上地面,接着走向那些聚集的外星人。
有个克雷尔人站在那里的一座小型高台上,用电子设备放大声音,告诉飞行员等待并保持安静,直到所有人到达为止。各式各样的生物聚集在周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是最矮的那个,显然那群穿着花哨衣服、活像沙鼠的小生物才是,但我远低于平均值。我早料到了。我来到了距离家乡许多光年的地方,但我还是得站在所有人的影子里。
我寻找着有利位置,最后爬上了一个像是货物集装箱的东西。这儿大概有五百个外星人,大部分穿着某种飞行服,还有很多人的胳膊下面夹着头盔。我找到了好几对那种鱿鱼脸生物,还有一群像是飞天带刺气球的外星人。出于某种理由,那些人避开了左边的某个位置,但我什么也看不到。是某种隐身的外星人?或许他们只是害怕踩到附近那群沙鼠似的外星人。
当然了,没有人类,我心想,克雷尔人也只有高台上那个官员……而且完全看不到狄俄涅人。我想这算不上奇怪。他们也许不想和这些次等种族为伍……
等等,找到了。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上前,融入了人群的后部。那个肌肉发达的生物穿着飞行服,脸从中裂成两半,左边是深红色,右边是蓝色。那是个狄俄涅人。
“M机器,”我低声说,“那张有两种肤色的脸代表什么?”
“噢!”它在我的耳边说,“我告诉过你的,那是个联合个体。两个狄俄涅人进入一只茧,然后作为一名新的个体离开。如果他们准备一起生育后代,这名个体就是他们未来孩子的模样。这就像是他们打算生育时会做的实验,目的是确认他们的家庭会是什么样子。”
“真的很奇怪。”我说。
“对他们来说不奇怪!”M机器说,“我怀疑对这些狄俄涅人来说,不能在孩子出生前得知个性反而奇怪。”
我努力理解这种概念,但台上那个克雷尔人很快又开了口,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了人群。这个铠甲生物在发言的同时手舞足蹈,这是他们这个种族的习惯动作,示意所有人安静。
我注意到了铠甲透出的绿色以及翻译装置使用的嗓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是同一个吗?”我问M机器,“是我们昨天在大使馆见到的那个克雷尔人吗?”
“对!”M机器说,“那是温契克,保护服务部的首脑。瓦尔瓦克斯人的性别很复杂,但你可以用‘他’来称呼温契克。你能认出他来真让我惊讶。”
我没在人群里发现库纳,但我怀疑他们正在某处看着我。我不小心卷入了他们的某种重要事务。见鬼,政治让我脑子疼。就不能换成击落什么东西吗?
“欢迎各位,”温契克对人群说,“也感谢各位回应我们的请求。对你们之中的很多人来说,接受这份负担以及可能带给你们心灵的攻击性,肯定是个艰难的决定!哎呀呀,是的。不幸的是,即使身处和平时代,我们也必须保持明智,做好防备。
“你们要明白,一旦加入这支部队,就有可能被派去真正的战场,也许还有用武器开火的必要。在这个项目里,你们不会驾驶遥控无人机,而是要驾驶真正的战机参加战斗。”
人群里有个声音响起,翻译的内容立刻传入我的耳中:“所以是真的,对吧?有人在某个偏僻地方目击到了探究者。”
这句话让人群骚动起来,而我试图找出发话的那个人。那是个鱿鱼脸生物,低沉的嗓音被我的大脑解读为男性。
“哎呀呀!”温契克说,“你很有攻击性,但我猜这是我们自找的!你说得对。但没有证据显示探究者靠近了至尊同盟的任何一颗行星。就像我刚才说的,在和平时期做好准备才是明智之举。”
这对那群人来说似乎已经是充分的证据了,他们喧闹起来。我的翻译装置努力跟上所有人,但我听到的只有零星的片段。
“……探究者摧毁了我的母星!”
“……不可能对抗……”
“……更加小心……”
温契克举起长着爪子的双手,那群外星人便安静下来。“你们需要出具表示自愿参与的证明书。请完整阅读这份文件,它会指出你们也许有义务面对的命运。”
有个外壳蓝红相间的克雷尔人走出旁边的建筑物,开始分发数据板。我再次吃惊于克雷尔人外观的……笨拙。我一直把他们想象成穿着可怕盔甲的野蛮怪物,就像古代的骑士或者武士。但不知为何,尽管有那身外骨骼,温契克和那个分发数据板的官员仍然显得很单薄,更像是两只长着细长腿脚的箱子。
我爬下集装箱,从经过的克雷尔人手里抢过一块板子。里面的表格又长又枯燥,但浏览之后,我发现那其实是一篇公告,表示如果我们在测试或随后的军事任务中受到伤害,至尊同盟不负任何责任。
表格的底部让我填写姓名、航行识别号以及母星。我要在一堆方框里打钩,每个旁边都写着一行字,用不同的说法表示“这会很危险”。他们真的有必要用十七种方式表达这个意思吗?
我能填写绝大部分,但我不认为阿拉妮克有识别号。我走向人群前方的高台,有个狄俄涅官员负责解答飞行员的疑问。然而,那个人正忙着和那些沙鼠般的小生物说话。他们站在一座下方装有上升环的小平台上,让他们能悬停在别人的视线高度。
伸展手掌时拇指到小指的距离。
近看之下,我意识到“沙鼠”这个词也许不合适,哪怕他们只有一拃 那么高,用双腿行走,有尖尖的长耳朵和毛发浓密的白色尾巴,有点像是我在地球生物这门课里学到过的狐狸。
站在前方的那个小生物正在说话,他光滑的红色丝绸衣物看起来非常正式。“我并没有不相信至尊同盟的意思。”他的嗓音低沉,带着贵族气质。从如此娇小的生物口中听到如此庄严的嗓音,感觉真的很奇怪。“但如果我要让自己的船员冒险,光是暧昧的承诺和含糊的暗示是不够的。这次效力究竟能不能提高我的同胞的公民地位?”
“我不是政客,”那个狄俄涅人答道,“我没有指挥公民审查委员会的权力。即使如此,我也能保证委员会将优待那些向我们出借飞行员的种族。”
“又是至尊同盟式的含糊其词!”那只狐狸沙鼠说着,拍了拍手,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平台上的另外十五只狐狸沙鼠也不约而同地照做了。“我们不是已经再三证明过自己了吗?”
那个狄俄涅人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抱歉,但我已经知无不言了,陛下。”
那只狐狸沙鼠迟疑了片刻。“‘陛下’?咳,你肯定是口误了。我只是奇盛族的一名谦卑而平凡的公民。我们在通往伟大智慧和公民权的道路上抛弃了君主制,正如至尊同盟平等法的要求。”
在他身后,其他那些狐狸沙鼠热切地点点头。
那个狄俄涅人只是接过了他们的表格。那些狐狸沙鼠把表格打印成对应他们的尺寸,用红色墨水填写,还画上了夸张的大号对勾。我本想随后提问,但那些气球似的外星人之一等待在旁边,立即开了口。我皱起眉头,后退几步,只能等着。
“特使?”有个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我转过头,发现温契克朝我走来,他那身盔甲的玻璃面甲显露出他的真正模样,里面漂浮着一只活像螃蟹的小生物。
我绷紧身体,努力不让愤怒表现出来。正是这种生物囚禁了我的同胞。
罗伯特·霍华德的奇幻小说《蛮王柯南》的主角。
我对着他心想:你总有一天会向你的长辈羞愧地哭喊,因为我会为你犯下的罪行抽干你的鲜血。当你可悲的尸体沉入将被很快遗忘的坟墓的冰冷泥土时,我会为你哀悼。在太空里,能找到的冰冷泥土并不多,但我相信这种事是阻止不了西米里人柯南 的。或许我能想办法进口一点。
“阿拉妮克特使,您有什么需要吗?”他问,“要知道,您没必要参加这次测试。您的种族已经相当接近一等智慧了。我猜我们可以设法做出安排,让您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我很感兴趣,也想要参与。”我说,“此外,库纳认为这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哎呀呀,”温契克说,“是这样吗?库纳有时候真的很乐于助人,对吧?哎呀呀。”温契克拿起我的数据板,审视起来。
“我还没有识别号。”我说。
“我可以给您临时编号,”温契克说着,轻轻点击那块板子,“好了。搞定。”他犹豫片刻,又说:“特使,您是战机飞行员吗?考虑到您的……特殊技能,我还以为您是信使或者通信员。您对您的种族太贵重了,不该浪费在这种粗鲁好斗的战斗能力展示上,不是吗?”
粗鲁?战斗很粗鲁?我怒气上涌,但我忍住没有引用西米里人柯南的话。我不认为温契克喜欢听人描述聆听敌人的悲恸有多么美好。
“我是同胞之中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最后,我这么回答,“而且我们认为擅长保护家园是非常光荣的事。”
“您说光荣?哎呀呀,你们真是跟‘人类祸患’接触太久了,对吧?”温契克顿了顿,“这次测试也许会很危险,请理解这点。我可不希望某种意外导致您在……无意中使用自己的天赋,那样可就太危险了。”
“你是要禁止我参加吗?”
“噢,不。”
“那我就会参加。”我说着,伸手去接那块数据板,“谢谢。”
“真够好斗的,”温契克说着,把我的表格递了回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比着手势,“可库纳却相信你们族人,哎呀呀。”
我把表格交给负责接收的那个狄俄涅人,然后加入了那些走向或者滑向各自驾驶舱的飞行员。在我的飞船边,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着长袍的高大蓝肤身影,十指交扣地站在那儿。我果然没猜错。库纳来了。
“温契克刚才是想劝你不要参加吗?”库纳问。
“是的。”我说着,用拇指比了比身后,“顺便问一句,他是怎么回事?”
“温契克不喜欢我邀请好斗种族参加测试。”
我皱起眉头。“他不希望好斗的人参军?我还是没法理解这种想法,库纳。”
库纳指了指那几个鱿鱼脸外星人,他们正在爬进离M机器不远的那艘飞船。“索尔奎斯人很早以前就是至尊同盟的成员了。尽管他们立场坚定,又衷心拥护我们的理想,他们的种族关于一等公民权的申请却已经被回绝了二十多次。他们看起来太缺乏智慧,无法胜任更高的支配地位,但谁也不能责怪他们平和的天性。
“温契克认为那些是我们最有潜力的士兵。他觉得天生温顺的种族最适合抗拒战争中的嗜血冲动,以合乎逻辑且克制的方式进行战斗。他认为我们这支新部队的主要成员应该是他的族人以及类似的种族。”
“我发现大部分参与这场测试的种族已经是至尊同盟的成员了。”我说,“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我是说,有多少人也来自想要加入的外部文明?”
“接受我的提议的只有你们。”库纳说着,双手做了个横扫的动作,我不明白这个手势代表什么,“虽然我的确说服另外几个至尊同盟种族加入了这场测试,比如拥有公民权却被公认好斗的布尔人。”
“所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违背传统,邀请我的同胞?”我能勉强理解选择听话的种族参加战争的理由,哪怕感觉上很蠢,但库纳却有不同的想法,为什么?
库纳绕过M机器,审视着它。有那么一瞬间,我担心他会触碰船壳,看穿幻象。与我的伪装相比,让它看起来像阿拉妮克那艘飞船的投影更容易被人拆穿。幸好库纳停下了脚步,朝飞船底部的光矛炮塔指了指。
“人类科技。”库纳说,“我一直想看到这些光矛实际运作的样子,毕竟我听说过它们以近乎不可能的方式让飞船迂回躲闪的传闻。我们在一部分战机上安装过,却发现我们的无人机驾驶员没有运用它们的能力。如今,除了工业用途以外,我们只会把它们安装在最有天赋者的飞船上。你瞧,如果想用光矛回旋,就必须全神贯注于那个动作,如果失手,往往就会发生碰撞,机毁人亡。大多数飞行员纯粹是在性格上不适合那种飞行。
“我们的官员觉得,这种犹豫是好事。他们想要天性谨慎、不会对我们的社会造成危险的飞行员。”
“但你有不同看法,”我说,“你认为至尊同盟需要更加好斗的种族,不是吗?”
“就这么说吧,我对那些不具备……传统美德的人很感兴趣。”库纳又露出了那种瘆人的笑容,他的嘴咧得太宽,露出满口牙齿,“我对你飞行的样子充满兴趣,阿拉妮克特使。”
“噢,我也很乐意展示给你看,”我转过头去,看着从旁经过的那个阴阳脸飞行员,“这儿也有一位你的同胞,一个狄俄涅人。”
库纳愣了愣,然后看向那个飞行员,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上嘴唇以人类无法办到的方式向后翻起。
“太奇怪了。我……我真的很吃惊。”
“为什么?因为他们不该掺和我们这种次等种族的活动?”
“和次等种族打成一片是好事,”库纳说着,似乎不明白我认为“次等”这个词带有侮辱的意思,“可参与这种测试?这可……真怪。”他从我的飞船边退开,然后说:“我会饶有兴味地观看你的表现的,特使。不过请小心,我还不清楚这场测试需要做什么。”
库纳转身离开,而我叹了口气,爬进自己的驾驶舱。
“你能理解他们刚才那些话吗?”等驾驶舱罩合拢以后,我问M机器。
“听起来直白,”M机器说,“同时却又拐弯抹角。有机物太莫名其妙了。”
“谁说不是呢。”我说。简洁的命令通过无线电传来,而我随即起飞,朝这片小行星带的边缘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