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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速冲向那个探究者,薇珀和奇盛人跟在我左右。在我的脑海里,“无处”残留的恐惧笼罩着我的记忆。这次跳跃很失败,有太多探究者盯着我看了,但上次离我特别近的那个探究者却不在那儿。不知为何,我能看出它们之间的差别。
要猜出那个探究者去了哪儿并不困难。它就耸立在“星景”之外,朝护盾射出数以百计的余烬。混乱的紧急信息频道里有人在说,这座城市在距离探究者最远的那一侧开放了护盾,允许飞船离开。
“考丽,”我说着,瞥了一眼落在最后的奇盛人飞船,“你们的尾部正在冒烟。”
“我们的助推器运作不佳。”她答道,“抱歉,阿拉妮克,恐怕我们在对抗那些余烬的战斗中派不上用场了。”
“薇珀和我应该能应付过去,”我说,“飞回‘星景’,看看能不能在军用频道里找到人。我们需要这座城市沉默下来。探究者能听到无线电信号。我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赶走那东西,但我猜,如果这座城市停止向它尖叫,我们的工作会轻松很多。”
“明白,”考丽说,“我们会尽我们所能。祝好运。”
“好运是闻不到前路气味的人才需要的东西,”薇珀说,“但……也许我们今天就是这样的人。也祝你们好运。”
“逆流而上”号脱离队伍,开始返回“星景”。薇珀和我继续沿着大气层气泡的外围前进。在我们下方,飞船挤成一团,试图逃跑。
“M机器?”我说着,尝试了我们两个过去通过我的手镯连接的秘密线路。
它没有回答,而在我们经过时,我用船载传感器拍下了我那栋大使馆的放大照片。屋顶空空如也,也许它想方设法逃走了?见鬼,我真希望自己知道答案。
薇珀和我一起接近了那个探究者。它的尺寸大得可怕,令人望而生畏的程度也远胜普通的小行星。余烬自尘埃中浮现,接着反复砸在城市的护盾上,在虚空中悄无声息地炸开,但其中一些爆炸的规模堪比战舰。
“我也忍不住有点忐忑不安,”我们靠近的时候,薇珀说,“而且觉得我们的训练根本不够。”
“是啊。”我说。模拟训练和这个探究者带给我的奇特感受天差地别:它让我的心灵不堪重负。不知怎么的,它让我的担忧、愤怒和恐惧更强烈了。我们靠得越近,情况就越糟糕。
我的接近传感器上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那是什么?”薇珀问。
“是她。”我说着,注意到了飞在我们前方的那艘飞船,于是我迅速开启了通信线路,“布蕾德,你没法自己解决那东西的。”
“我不会让它摧毁我的家园,”她答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它本该去对付你们。”
“别管这些了,”我厉声道,“就跟我合作一次吧。”
“阿拉妮克……你明白我到了中心以后会做什么吧?我唯一能做的那件事?”
使用那件能转移注意力的武器,我心想,让它回到岩屑星那边。“我们必须把它送去别处,布蕾德。我们必须试试看。”
她切断了线路。
“那家伙就像一阵污秽的风,阿拉妮克,”薇珀说,“她是……噢,呃。”
她是人类。
“我们接近的时候掩护我。”我说着,开始加速。
我们离开“星景”上空,靠近探究者的尘埃之云。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探究者送去某个无人居住的地点。我在脑海里确定过三个超跳跃位置:“星景”、岩屑星,以及位于外太空的探究者迷宫。
所以我其实只有一个选择,我只能让它去迷宫那儿。可……它在那儿肯定找不到值得摧毁的东西,然后就会立刻返回“星景”。我还能做什么?也许它会看到那座迷宫,被它吸引注意力?这种可能性似乎很渺茫,却是我仅有的希望。
薇珀飞到我前方,开始击落接近的余烬。我减慢速度,试图将意识探向那个探究者。
它很……庞大,来自它的感受令我窒息。我能感觉到它看待我们的态度,对我们制造的那些恼人噪声的愤怒。同样的情绪几乎将我压倒,让我疏远自己的意识,令我和它有相同的感受。
我奋力抵抗,将迷宫的位置提供给它,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就像从前做过的那样。不幸的是,它的面前并不只有我,其中混合了我的情绪、岩屑星上的沉默,还有虚空中的响声。歌唱的群星。
这个探究者来到此处,是因为它知道噪声在这儿最为强烈。我分散它注意力的尝试彻底淹没在它放射的情感之下。我觉得自己就像在朝一场风暴尖叫,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穿透噪声。
我咒骂了一声,停止了尝试,加速追向薇珀,击毁了一块几乎撞上她的余烬。
“我们得进到里面去,”我说,“我们得找到它的心脏。”
薇珀跟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冲进了尘云。可见度降低到近乎为零,而我不得不依靠仪器飞行。我们事先得到过可能发生这种事的警告,但我们的训练完全没提过飞进这种尘埃是多么骇人的事。
我们穿过那片周期性地亮起红光的沉默云团时,我的传感器停止了运转。接近显示器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在有东西靠近时给出极其短暂的警告。余烬化作燃烧的轮廓,显得可怕而又难以辨认。
薇珀和我不再和余烬战斗,而是尝试避开它们的碰撞。它们聚集起来,尾随我们,不时以爆发的速度向前猛冲。我就像在试图甩开自己的影子。
随着我们接近探究者,我头脑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强烈。没过多久,我就被迫咬紧牙关,那些势不可当的感受甚至影响到了我的飞行。我勉强躲开了一块余烬,却因此来到了另一块的路线上。
我慌乱地用光矛刺中第三块余烬,幸好后者拖着我及时避开,但我抬起头,却看不见薇珀的踪影。我的传感器发出混乱的静电音,而我在周围只能看到移动的影子和迸发的红光。
“薇珀?”我问。
我听到的回复杂乱无章。她是在那边吗?我跟着另一道影子,却在这片尘埃风暴里越陷越深。我看向另一个方向,确信自己看到了爆炸。
“薇珀?”
静电音。
我避开另一块余烬,但强烈的头脑被压迫感却让我的手指开始颤抖。
嗡嗡叫……嗡嗡叫唤的虫子……摧毁它们……
暴虐的念头几乎将我压垮,梦魇般的幻象开始出现在尘埃里。来自奶奶故事里的怪物,出现又消失。我父亲的脸。我自己,却有一双燃烧的白色眼睛……
这些和训练迷宫里精心设计的幻象截然不同。这就像一阵可怕的不和谐音,没有能够揭露的秘密,只有不断捶打我的噪声。在这儿,身为赛托能力者是个巨大的劣势,因为探究者能进入我的大脑。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飞船。现实和幻象融合为一,而我的双手离开了操纵装置,捂住双眼。我的头开始伴随剧痛而抽动。为了将那东西引向外太空,我无力地再次尝试回以低语。
这似乎让我的心灵更加门户大开,那些噪声也乘虚而入。我尖叫起来,某种东西砸在我的飞船上,将它撞向侧面,几乎突破了护盾。从仪表板传来的警报声只是另一种噪声。我……没法飞进去,我……
一道影子从尘埃中出现,飞船的形状让我的心脏猛烈跳动。薇珀?还是M机器?
不,那是一艘太空梭,除了用来搬运设备的工业用光矛以外,没有别的武器。它刺中我的飞船,将我拖开,远离那些翻腾的形体。一块余烬呼啸而过,险些撞上我的飞船,我想它应该是真的。
“阿拉妮克?”我的通信装置传来一个声音。
我……我认得那个声音。“莫里乌莫?”我轻声问。
“我在牵引你的飞船,”他说,“你刚才就这么停在那儿。你没事吧?”
“心脏……”我低声说,“你必须把我带去心脏那里。可……可莫里乌莫……你没办法……幻象……”
“我能看穿幻象!”莫里乌莫说。
什么?
莫里乌莫拖着我穿过尘埃,靠近探究者的某根脊椎,那是从它的表面伸出的一根巨大尖刺。我们沿着它飞行,莫里乌莫躲开了一部分梦魇,却彻底忽视了其他那些。它们撞上我们,消失不见,只是……幻觉。
“它会向每个人展示不同的东西,”莫里乌莫说着,熟练地拖着我钻进表面上的某个洞口。
“两个人……”我抱着脑袋低声说,“你需要……”
“就是这样,阿拉妮克,”莫里乌莫说,“我就是两个人。”
我呜咽一声,在噪声的侵袭下紧闭双眼。飞进洞里以后,状况更严重了。幸运的是,莫里乌莫的声音并未停止,而在这么多的情感和噪声里,它显得莫名的真实,同时又令人安心。
“它会向我投射两种景象,”莫里乌莫说,“各自对应我双亲的大脑。我……不认为它知道该怎么对付我。就我所知,我们从未让草图飞进过探究者体内。说实话,我不认为哪个狄俄涅人会尝试飞来这种地方。我们的飞行员一向是瓦尔瓦克斯人或者泰纳西人。
“幻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阿拉妮克,”莫里乌莫说,“在训练的时候,我们没有发现。他们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但在我眼里,那是两幅阴影笼罩的重叠影像。我能做到,我能抵达心脏。”
我用颤抖的双手解开安全带,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扯下头盔,然后抱住脑袋,蜷起身子,试图逃离那些幻象。我的身体撞上了飞船内壁,因为莫里乌莫拖着我飞向一边,然后是另一边。
“这些通道有很多都是伪装的,”莫里乌莫说,“我觉得这座迷宫想带着我们绕圈子……这儿其实只是一大片开阔空间,阿拉妮克。”
我在无限的重量下颤抖。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我能感觉到我们在逐渐接近目标。我是个独自待在漆黑房间里的孩子,而黑暗正挤压着我。黑暗变得更深,更深,更深……
“前面有东西。”
更深,更深,更深……
我的身体在驾驶舱里落下,靠在座椅上。
“就是这儿!”小小的声音从我的仪表板传来。真是一只应该碾死的虫子。“阿拉妮克,我们进入了一小片有空气和重力的地方。我现在该做什么,阿拉妮克?我在训练时从没到过心脏!”
“打开——我的——驾驶舱。”我低声说出这几个字,嗓音沙哑。片刻过后,我听到了一声“砰”,那是莫里乌莫用手动超越控制开关强行打开了我的驾驶舱。
“阿拉妮克?”莫里乌莫问,“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个洞。薄膜是幻象,里面只有黑暗,就像个通向虚无的洞穴。我该怎么做?”
“帮——我。”
我紧闭双眼,让莫里乌莫扶着我离开战机,站上机翼。我撑着他的身体,蹒跚着走了几步,然后睁开了眼睛。
梦魇包围了我:垂死飞行员的幻象、赫尔在燃烧的同时尖叫、比姆、我父亲、希修……我认识的每个人。但我能看到它,那个洞穴。我们的飞船在某种坚硬之处着了陆,看起来就像家乡的某座洞窟。那个洞就在我的飞船旁边,是地面上的一片深邃的虚空。
我放开抓住莫里乌莫的手,推开了他。他大叫一声,看着我落下机翼,就这么掉进了虚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