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如果格温不知道梅隆人在附近徘徊,那么航海课的第一夜会更有趣。谢里夫讲的关于阿兹里克的故事——很显然就是他让虎鲸在海洋王国袭击了她——也没有让这个夜晚变得有趣起来。
迪马斯船长和四位圣者教官有客舱,而新生们睡在甲板下的吊床上。舱门开着,学生们可以在吹进货舱的清新海风中随着海浪摇摆,听着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格温透过舱门仰望星空。每次她在找猎户座或仙后座这些熟悉的星座时,就会想起伊兰蒂亚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需要的时候,格温就咬着凯莎给的辛克根让胃平静下来。这个方法见效很快,她第五十次想弄明白为什么她的堂弟没有受到晕船的折磨。这不公平……但话说回来,她的父母在那场车祸中丧生,这不公平。她和维克被扔进了这个远离卡普叔叔的陌生世界,这不公平。伊兰蒂亚人和梅隆人彼此不和导致格温和维克不能回家,这不公平。
但这就是人类生存的一个基本真相:生活并不公平。你只能学会用已有的一切去面对生活。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患病还是健康」放在结婚誓言中:不论运气是好是坏,你永远不知道生活会带给你什么。
「算了,」她把双手枕在脑后,凝视上空自言自语,「让我们看看你有什么。」
在她身边,维克也醒着。他躺在吊床上说:「如果有艘护卫船跟着我们,我会感觉更安全。我的意思是,我们只是一艘在公海上的训练船。」
「阿巴卡斯圣者和斯尼格米提亚圣者已经施法隐藏了我们的船底,从海下是看不到的。」莱珊德拉说,「游泳的梅隆人不会从水下看到我们。」
「提亚雷特已经很担心我们大家了,尽管她极力在掩饰。」谢里夫说,阿非里克女孩坚持要站第一班岗,沐浴着星光在甲板上踱步,同时,他舒服地休息着,他卷起的飞毯藏在吊床下,挨着皮里被布包着的发光球体,「我怀疑她不会睡觉。」
「确实太难睡着了,」维克同意道,「至少我没有晕船。」格温突然想过去疯狂摇动他的吊床,但她太累了,动不了。
当格温终于觉得昏昏欲睡时,她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嗡嗡声正逐渐增强,就像有一群愤怒的黄蜂。她眨了眨眼,坐了起来。
莱珊德拉也醒了,抬头望着星光熠熠的夜晚。「有东西来了。」其他学生听到了噪音,纷纷躁动起来,从吊床上滑下来。格温、莱珊德拉、维克和谢里夫冲上主甲板,其他学生跟在后面。凯莎从厨房附近的住处出来,揉了揉眼睛,确认女儿还安全,又回到了船舱里。
迪马斯船长的一名船员站在船头嗅着空气,他的头倾斜着伸进夜色中。海水拍打着船的侧面。提亚雷特显然很激动,她走向她的朋友们,但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黑暗。「小心!可能有危险。」
舱门打开,圣者老师们走了出来。迪马斯船长召集了船员,他们从甲板下爬上来,准备战斗。
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嗡嗡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祥。震动声刺激着格温的耳朵。嗡嗡声变得难以置信的响亮,还加入了怪异的刺耳鸣叫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维克站在她身边,焦急万分。「不管是什么,这听起来都不像好事。」
「就在我们身边!」格温跑到甲板栏杆旁,凝视着无尽的黑暗,「但我还是看不清是什么在制造这种噪音。」船长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检查绳索和索具。
谢里夫眯起眼睛,凝视着空旷的夜空。最后他伸手一指。「那里!有一大群。」
「它们的肚子永远填不满!」迪马斯船长说。
船员们接着大叫。「它们会吞噬挡住道路的一切!」
「海蝗虫!」
看似粗犷的船员们在甲板上手忙脚乱的,好像他们演习过很多次但从未真正面对过危险。有些面色凝重的水手拿着长船钩,两只拳头握住粗把手。另一些人从绑在船边的救生艇上抓起备用桨。
莱珊德拉和谢里夫肩并肩站着,既紧张又警觉。提亚雷特举起法杖,准备战斗。格温看着她堂弟,然后等着谁给她一个答案。她还是不知道威胁是什么,但她够聪明,已经害怕了。
嗡嗡声越来越大,直到她的牙齿都颤抖起来,彷佛她站在迎面而来的龙卷风的路线上。
突然,本能让她躲开。有东西从她身边掠过,一只像鸽子一样大的会飞的生物,但有着银色的皮肤和鲜红的……翅膀?鳍?格温畏缩了一下,她面前又飞来了一只。现在,空中布满了几十只长满鳞片的生物。它们拍打着带刺的鳍翼,猛烈地撞击船帆、船体、粗厚的桅杆,让格温想到一群撞到挡风玻璃的巨虫。
「这群鸟疯了吗?」维克问道。
当格温看得更清楚时,她注意到了它们的下巴。
「飞翔食人鱼!」莱珊德拉说,「它们可以把一艘船啃成碎片!」
「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它们会把我们的肉从骨头上剥下来。」斯尼格米提亚圣者挥动纤细的手,像在赶走攻击他们的蜂群。
阿巴卡斯圣者在危机中更冷静。「如果我念咒够快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位数学老师冲进船舱,吃力地抱着三篮卷轴回来。莱珊德拉从他手里接过篮子,他开始拉开卷轴,一边找有用的咒语一边丢掉没有用的咒语卷轴。斯尼格米提亚加入了他,也拿起法术卷轴,浏览复杂的银色阿迦水晶墨迹。莱珊德拉跪在篮子旁边,收拾圣者丢下的卷轴。
提亚雷特没等咒语起作用。她冲入敌群,转动法杖,像挥舞棒球棒似的用法杖圆钝的那头击打空气中的生物。
格温和谢里夫提起一对木桶,挥舞着木桶阻止飞鱼靠近圣者。维克把一张小渔网扔到这群掠食者身上,但飞鱼只用了几秒钟就把网咬烂了。
越来越多的飞翔食人鱼涌了进来,吱吱叫着,嗡嗡作响,它们长长的鳍不停地拍动。它们鳍翼上带刺,一撞到东西就会扒在上面,用钻石般锋利的牙齿用力撕咬。鱼咬破了缆绳和帆绳,彷佛粗粗的编织绳不过是细细的蜘蛛丝。
一只飞翔食人鱼撞在格温的肩膀上,她长期练习自御之法,近乎本能地拍掉了它。这条鱼感觉又硬又粘,把它打到甲板上后,她用右脚后跟使劲踩了踩。她听到鱼鳞和鱼骨折断了,随后把鱼一脚踢开。这条食人鱼继续在甲板上扭动,用它锋利的牙齿划伤木板。
格温看了一眼抽搐的鱼。这种海底生物似乎是由十几种不同的噩梦生物组成的。它翅膀上长满了尖刺,就像她在海洋王国见过的狮子鱼一样;它的头上包裹着怪异的苔藓。它下巴上排列着根根分明的锯齿状牙齿,能够咬开绳子、布料、木头,毫无疑问还能咬开皮肤。鱼头上有两只眼睛,几根类似鲶鱼触手的鞭状物上长着一排乳白色凸起,用于感知四周。这种生物看起来没有智慧,只是渴望撕碎一切挡道的东西。
受伤的鱼片刻后就死掉了。又来了一千多条取而代之。
飞翔食人鱼不断飞入,咬烂甲板栏杆,使其破裂,还把船体咬得到处是洞。鱼一落到皮肤和衣服上,学生和船员就立即携手打退它们,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性命。
最后,阿巴卡斯圣者找到了一卷有用的卷轴。他展开卷轴,一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念出难懂的音节,直到念完最后一个单词。银色墨迹微微发光。因为莱珊德拉最靠近阿巴卡斯圣者,他摸了摸她的肩膀,重复了一遍咒语。数学老师走向格温、谢里夫、维克。「现在你们都受到了保护。」
在阿巴卡斯圣者帮她施了咒语后,格温并没有感觉到不同。但突然间,飞翔食人鱼察觉不到她了。她似乎变成了隐形人;凶猛的鱼撞到她也彷佛完全是偶然。不幸的是,教数学的圣者一次只能抹去一个食人鱼潜在受害者的存在,食人鱼集中撞向没有被施咒保护的人身上,他们变成了更显眼的目标。
阿巴卡斯念了几遍咒语后就用完了卷轴储存的魔力,他把卷轴扔到一边。不过同时,斯尼格米提亚发现了另一卷印有相同咒语的卷轴,她开始施咒保护学生和船员,而阿巴卡斯找到了第三卷卷轴来保护慌乱的众人。
当第二卷和第三卷卷轴的魔力减弱时,已经受到保护的人们聚集在最后几个没有被施咒的人周围保护他们。格温的水桶已经破了,她抓住一根木制雨篷杆,朝入侵食人鱼猛挥杆子,企图赶走它们。
在她旁边,维克在嗡嗡声中大喊:「那太小了!我们需要又宽又平的东西!」提亚雷特正拿着法杖搏斗,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有个主意!」维克冲进凯莎的厨房。
阿巴卡斯用法术卷轴中仅存的魔力来保护斯尼格米提亚。莱珊德拉在篮子里又找到了一份卷轴,圣者们冲过去保护迪马斯船长,最后去施咒保护不想在战斗中被打扰的提亚雷特。当她被施咒时,她都快站不稳了。
少女战士继续战斗,两位圣者和莱珊德拉都挤在篮子旁挑选卷轴,寻找任何可能有助于度过危机的法术卷轴。斯尼格米提亚一边嘀咕,一边翻找,随即念了一个咒语,召唤出一场短暂的风暴。船摇晃起来,来袭的鱼群在猛烈的狂风中迷失了方向,落到船上。与此同时,狂暴的气流从斯尼格米提亚手中夺走了卷轴,她看着卷轴飘落到水里。狂风很快平息了。
维克红着脸回来了,手里拿着凯莎那儿最大的四口铁锅。他跑的时候铁锅叮当作响。「妈妈经常告诉我几乎一切都能成为武器。可以把锅想成一个大苍蝇拍!」
他把一口沉重的锅给格温,格温拿着锅笑了笑。「好主意,泰兹!」
维克递给谢里夫和莱珊德拉各一个锅。谢里夫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些是鱼吃不了的武器。」
在维克的提醒下,凯莎现在出现在甲板上,手里拿着一对看起来很凶狠的厨师刀,砍向进攻的水族。
维克带着铁锅一头扎进了战场,打向狼吞虎咽的鱼群。格温可以看出她堂弟使出了童年修习的自御之法。他就像小联盟球队的明星球员,他左避右闪,把鱼打得旋转着掉进黑色的海里。他每次击中来袭的食人鱼,都能听到响亮的咣当声。「本垒打!球飞出场外!」
格温、谢里夫、莱珊德拉带着新武器追打有翼的掠食者。很快,被打晕了的鱼落在甲板上抽搐。凯莎砍死了所有有复苏迹象的鱼。
此刻,金海象号那宽阔的橙色船帆已经变成碎片。桁端上挂着布条。在吃水线旁,鱼用锋利的鳍刺抓住仅剩的几只藤壶,牢牢扒在船体上啃咬船体。
迪马斯船长吼叫着,用靴子狠狠踩踏着鱼,同时挥动双臂的皮袖子把鱼从甲板栏杆和桅杆上打下来。
让斯尼格米提亚圣者沮丧的是,食人鱼潜入了放卷轴的篮子,把法术卷轴撕成了碎片,用不上魔法了。「哦,它们是故意的!」她烦闷地说,「故意的!」
阿巴卡斯提高了嗓门,盖过喧闹声:「大家听着!保护你们的法术马上就要失效了!」
迪马斯船长说:「我从不知道一群飞翔食人鱼会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它们一般飞到一个地方,咬碎一切,然后就飞走了。」
提亚雷特用法杖又刺穿了两条鱼。「那么这些不是正常的飞翔食人鱼。」
「不,」莱珊德拉说,「一点都不正常。它们是受……人指使。」
「多亏了我们的伪装咒语,梅隆人无法从水下看到我们的船,」阿巴卡斯说,「但如果飞翔食人鱼确实是他们的间谍,那么梅隆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天啊!现在我们没救了!」斯尼格米提亚沮丧地说,「命中注定。」
「可能是有危险,」提亚雷特托着下巴说,「但还没到最后呢。」
食人鱼从黑暗中源源不断地飞来,成千上万只鱼涌上船。它们把帆布撕成碎片,在粗壮的桁端和桅杆上留下了齿痕。
一条食人鱼咬在维克的肩胛骨上。他大叫着,伸手去打,接着格温把鱼打掉了。「法术快失效了。我们不再受保护了。」
「快——所有人都到船舱里或者甲板下!」船长看起来难受极了,但仍然很坚决。「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那么我们——和这艘船——就都会变成骨架。」他的脸很严肃地皱成一团,「我气派的船……」
学生们从舱盖跳进货舱,拉上了盖子,格温、维克和他们的朋友跑到了船长的舱室。所有人都挤在里面,提亚雷特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木门。迪马斯船长拴上了大铁栓,他们都挤在一起,听着掠食者无情袭击时不断地撞击和尖叫。
格温听到破碎和崩裂的声音,还听到食人鱼一直撞击墙壁和甲板发出的嘭嘭声。
一条凶猛的飞鱼撞上了船舱的小水晶窗户。鱼撞晕了,掉了下去,在窗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黏糊糊的污迹。然后第二条鱼撞得更用力,好像被新目标所吸引。水晶玻璃裂开了一道裂缝。
又一只飞翔食人鱼头朝下冲向窗户,最后打碎了玻璃。它多刺的鳍卡在锯齿状的玻璃上。鱼一半的身体卡在洞里,它像针一样的牙齿折断了,布满鳞片的身体扭动着,用鳍推着身体挤向蜷缩在里面的人群。
维克走上前,用铁锅敲打那条鱼粗壮的身体,把它钉到一块锋利的水晶碎片上。被刺穿的食人鱼蠕动着,张大了嘴巴,长着硕大鱼鳍的身体填满了大部分窗口。
他们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食人鱼飞掠而过,振翅的声音和叫喊声似乎在减弱。这致命的一群鱼终于走了。两条掉队的鱼落在了被钉在破窗框上的鱼尸旁,咀嚼着同伴多筋的鱼肉。最后一条食人鱼抛下被吃掉一半的同伴和其他散落在甲板上的同伴,飞走了,扑向夜色中。
有段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后,迪马斯船长打开了嘎吱作响的破烂船舱的门,他们看到金海象号的惨状。
部分甲板裂开了,有的栏杆被咬出缺口凿穿了,有的被嚼烂了。帆完全消失了。只剩几股被咬过的绳子蜷缩在地上。远处,地平线开始染上黎明的颜色,但船离陆地很远。
「我们在飞翔食人鱼群中活下来了,」谢里夫说,「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们被困住了。」
「这艘船不能再航行了。」迪马斯船长面色严峻,「如果梅隆人现在来了……」但他没有说完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