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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松树梢的工人们利用伐木后剩下的碎料烧制木炭,所以窑炉就盖在伐木场旁边。这里的烧炭工作在不久前才开始,恶臭的淡黄色烟雾从圆顶涌出,仿佛喷发的火山口,可惜这味道没能掩盖住空地上的死亡气息。

  杰洛特跳下马,拔剑出鞘。

  他在窑炉旁看到第一具尸体,头和脚都不见了,血花喷洒在覆盖窑炉的泥土上。不远处躺着另外三具尸体,面目全非,已经无法辨认,血液渗进林间吸收力强大的沙土,只留下深色的斑点。

  空地中间有个石块围成的火堆,旁边也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尸的喉咙被野蛮地撕开,颈椎清晰可见。女尸上半身倒在火堆的余烬里,身上沾满了从锅里打翻的麦粒。

  稍远处的柴堆旁躺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岁,身体被一分为二。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双腿,将他撕成了两半。

  杰洛特看到另一具尸体,这次是开膛破肚,肠子被掏了出来。两码长的大肠和六码多的小肠拖了一地,仿佛一根笔直、发光、粉中带灰的线,延伸至一间松枝搭成的棚屋。其他内脏全都不翼而飞。

  棚屋里,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一眼看去就知道不对劲儿。血水浸透了他华丽的衣衫,可猎魔人注意到,那并不是从他的血管流出来的。

  尽管满脸都是干涸的血迹,杰洛特依然认出了他。索雷尔·戴格隆德,长发、苗条、略带阴柔气的年轻巫师,上次跟奥托兰碰面时他也在场。当时他坐在其他巫师中间,穿着跟他们一样的编织斗篷和绣花紧身上衣,并且同其他巫师一样,也用掩饰不住的厌恶眼神观察过猎魔人。现在他躺在烧炭工的棚屋里,人事不省,浑身是血,右腕还缠着一根肠子——从不到十步外的尸体腹中扯出的肠子。

  猎魔人咽了口口水,心想:要不要趁他没醒时砍了他?派尼提和查拉有没有预料到这个?我是不是该杀了这个着魔者?就是他用了召魔术,召唤恶魔出来取乐?

  一声呻吟打断了猎魔人的沉思。索雷尔·戴格隆德恢复了知觉,猛地抬起头,又呻吟几声,躺回到床铺上。他撑起身子,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猎魔人后张开嘴巴,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腹部。他抬起一只手,等到看清手里的东西,立刻尖叫起来。

  杰洛特看了看手里的剑,那是丹德里恩买来的,十字护手镀成金色。他又看了看巫师纤细的脖子,还有上面那条肿胀的血管。

  索雷尔·戴格隆德将缠在手上的肠子拨开、扯掉。他不再尖叫,而是呻吟并颤抖着爬起身,两手两膝着地,然后站了起来,冲出棚屋。他看看周围,尖叫着想要逃跑。猎魔人抓住他的衣领,叫他留在原地,一脚将他踹在地上。

  “这里……发生……”戴格隆德含糊不清地说着,身体仍在发抖,“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清楚。”

  巫师用力咽了口唾沫。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

  “我没法相信你。”

  “召唤……”戴格隆德用两手捂住脸,“我召唤了它……它出现了。在五芒星里……粉笔画的法阵上……然后它……它上了我的身。”

  “我猜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戴格隆德抽泣起来,让杰洛特忍不住觉得有些戏剧化。他后悔没能在恶魔离开前下手。但他也明白,这个“后悔”并不十分理性,因为恶魔很危险也很难对付,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刚才真要动手的话,至少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竟然被我碰上了,他心想。而不是弗兰斯·托奎尔和他的手下。治安官不会有半点犹豫和顾忌。看到这个巫师浑身是血,手里攥着受害者的肠子,他立刻会用绞索勒住犯人的脖子,将其吊死在最近的粗树枝上。托奎尔不会有半点犹豫和顾忌,他不会为这种事烦心,尽管这名阴柔又瘦弱的巫师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屠杀这么多人,以致他被血浸透的衣服都来不及干透或变硬,更别提把一个孩子赤手空拳撕成两半了。不,托奎尔的良心不会有任何不安。

  可我会。

  虽然派尼提和查拉认定我不会。

  “别杀我……”戴格隆德哭诉道,“别杀我,猎魔人……我再也……再也不会……”

  “闭嘴。”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

  “闭嘴。你神志清醒到能用魔法了吗?能把里斯伯格的巫师召唤过来吗?”

  “我有个魔符……我可以……可以把自己传送回里斯伯格。”

  “不能只有你。带上我。别耍花招。别想站起来,继续跪着。”

  “我必须站起来。如果你……想跟我一起传送,就必须站到我身边。离近点儿。”

  “为什么?好吧,你还等什么?把护身符拿出来。”

  “不是护身符。我说了,是魔符。”

  戴格隆德脱掉浸满血水的紧身上衣和衬衫。他皮包骨的胸膛上有块刺青,是两个交叠的圆环,圆环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圆点,看起来就像杰洛特在牛堡大学欣赏过的群星轨道图。

  巫师念出一段悦耳的咒语。两道圆环闪烁蓝光,圆点亮起红光,开始旋转。

  “快,靠近点儿。”

  “靠近?”

  “再近点儿。贴着我。”

  “什么?”

  “再近,最好抱住我。”

  戴格隆德声音变了,片刻前他的双眼还饱含泪水,如今却闪出凶光,嘴唇令人厌恶地扭曲。

  “这就对了。抱紧,但要温柔,就像搂着你的叶妮芙。”

  杰洛特明白对方的打算了。但他没能推开戴格隆德,没能用剑柄圆头砸中他,没能用剑刃劈开他的脖子。他的反应太慢了。

  杰洛特的视野里亮起虹光。几分之一秒后,他便陷入黑色的虚无。陷入酷寒、寂静、无形与永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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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伴着一声闷响落地,地面的石板仿佛跳起来迎接二人,将他们用力分开。杰洛特来不及看看四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污浊的味道中混合了麝香味。两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腋下和后颈,粗壮的手指轻松扣住他的二头肌,铁一样的大拇指深深掐进手臂神经丛,疼得他浑身发麻,剑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他看到面前站着个驼子,丑脸上满是疮疤,头上点缀着稀疏而僵硬的毛发。驼子岔开两条罗圈腿,用一把大号十字弓对准他。确切地说,那是把钢弩,一上一下有两张弓。瞄准他的两支弩箭呈四角形,宽足有两寸,锋利堪比剃刀。

  索雷尔·戴格隆德也站在他面前。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他说,“这里不是里斯伯格,而是我的避难所和藏身处。我和我的主人在这儿做实验,里斯伯格对此一无所知。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魔法大师索雷尔·阿尔伯特·阿马多·戴格隆德。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将为你带来痛苦与死亡。”

  佯装的恐惧和虚假的慌乱如风吹云散,所有假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烧炭工营地里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杰洛特浑身无力,被两双大手制住,站在他面前的是全然不同的索雷尔·戴格隆德。他洋洋自得,全身散发着傲慢与狂妄,咧开嘴巴露出恶毒的笑容——那副狞笑的嘴脸让人想起从门板下的缝隙里挤进来的蜈蚣,让人想起掘开的坟墓,腐肉里蠕动的白色蛆虫,以及在肉汤里挥动足肢的肥头马蝇。

  巫师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根钢制注射器,针头特别长。

  “我在营地欺骗了你,就像哄骗一个孩子。”他嘶声道,“你果然天真得像个孩子,利维亚的杰洛特,猎魔人!尽管他直觉不错,但还是下不了手,因为他不确定,因为他是个好心的猎魔人,是个好人。好心的猎魔人啊,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人?是那些命运没给机会,没法因作恶得到好处的家伙;又或是得到了机会,却蠢到没法善加利用的笨蛋。你属于哪种都无所谓了。你让自己受到欺骗,掉进了陷阱,而我可以保证,你没法活着离开了。”

  他举起注射器。杰洛特感觉被扎了一下,随后是接踵而来的剧痛。锥心的疼痛让他视野模糊,全身绷紧,他必须竭尽全力才不至于尖叫。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平时他的脉搏比常人慢四倍,所以这种感觉让他特别难受。黑暗迅速袭来,世界开始旋转、模糊、溶解……

  他的身体被人拖走。光秃秃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舞动的魔法光球映照着他,其中一面墙上覆盖着成片的血迹,同时挂满武器。他看到阔刃弯刀、大镰刀、长戟、战斧和流星锤,全都沾着血。这些武器在紫杉林、弯弧村和兽角村使用过,他醒悟过来。曾经用来屠杀松树梢的烧炭工人。

  他全身麻痹,什么都感觉不到,包括那两双抓着他不放的大手。

  “噗呃——呵呵——呃呃呃——噗嘿呃!噗呃——嘿呵呵!”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快活的笑声。拖着他的人显然很开心。

  驼子走在前面,手拿十字弓,嘴里吹起口哨。

  杰洛特几乎失去知觉。

  他被人粗鲁地按进一张靠背很高的椅子,终于能看见是谁在拖拽他了。这一路上,他的腋窝都快被那两双大手捏烂了。

  他想起了派洛尔·普拉特的保镖,那个魁梧的矮人食人魔米奇塔。眼前这两位确实很像米奇塔,也许是他的近亲。他们的身高与米奇塔相仿,体味也相仿,同样没有脖子,牙齿也从下唇伸出,活像野猪的獠牙。不过米奇塔是个大胡子光头,这两位却没有胡须,只是猴脸上覆盖着刚毛,蛋形脑壳顶端装饰着像是蓬乱麻絮一样的东西。他们的眼睛小而充血,耳朵又大又尖,长满汗毛。

  他们的衣服上有成条的血迹,呼出的空气也带着恶臭,仿佛连着吃了好多天大蒜、粪便和死鱼似的。

  “噗呃呃!噗呃——嘿呃——嘿呃!”

  “阿噗、阿嗙,你俩笑够了吧,快去干活。你也出去,帕斯托,不过别走远。”

  两个巨人走了出去,大脚重重地砸上地板。名叫帕斯托的驼子匆忙跟上。

  索雷尔·戴格隆德出现在猎魔人的视野。他洗了澡,梳了头,换了干净衣服,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柔的气质。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后的桌子上堆着厚重的卷轴与魔书。他看着猎魔人,恶毒地咧嘴狞笑,同时摆弄并晃荡着一块挂在金链上的大徽章,那根链子缠在他的一根手指上。

  “我用白蝎毒萃取剂招待的你。”他冷漠地说,“劲儿挺大,对吧?手、脚,哪怕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没法眨眼,甚至没法吞咽唾液。这还不算什么。再过不久,你的眼球会不受控制,视觉会出现障碍。你会浑身痉挛,剧烈颤抖,肋间肌多半会收紧。你会不由自主地咬牙,很可能会咬碎几颗。你的唾液会过度分泌,最后导致呼吸困难。如果我不给你解药,你会窒息而死。不过别担心,我会给你的。你会活下去,至少暂时如此。但你很快会后悔自己不能痛痛快快死掉。我会解释这一切的缘由。我们有的是时间。但首先,我想看看你脸色发青、口水横流的熊样。”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六月最后一日那次会面时,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们这些人胜过你千百倍,与你有着云泥之别,你却向我们展示了你的骄傲自大。我知道,你觉得玩火很痛快,很兴奋。就在那时,我决定向你证明:玩火者,必自焚。干涉魔法和巫师的事务会有同样惨烈的下场。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杰洛特想动动身子,但他办不到。他的四肢和全身都瘫痪了,绵软无力,手指和脚趾传来蚂蚁叮咬般的刺痛。他的脸已彻底麻木,嘴唇像被麻绳勒紧,视野开始模糊,双眼仿佛蒙上一层薄雾,浑浊的黏液粘连着眼皮。

  戴格隆德跷起二郎腿,晃动着那块大徽章。徽章的蓝色珐琅上印着什么符号,像是某种纹章,杰洛特看不清,因为他的视野愈发模糊。巫师没撒谎,他的视觉障碍越来越严重了。

  “你以为我的目的是爬上更高的巫师阶层?”戴格隆德漫不经心地说,“你刚到里斯伯格时,在那场难忘的会面中见到了奥托兰,你以为他是我的靠山?以为这就是我的计划和打算?”

  杰洛特感觉舌头肿胀起来,填满了整个口腔。他担心那不只是感觉而已。白蝎毒极其致命。他从未禁受过它的毒性,不清楚它会怎样影响猎魔人的身体。他心里不安,想要拼命对抗正在摧残自己的毒素。目前情况并不乐观,看来他没法指望外界的帮助了。

  “几年前,”索雷尔·戴格隆德的语气依然得意,“我成为了奥托兰的助手。巫师会为我安排了这个职位,里斯伯格的研究团队也批准了。同之前那些助手一样,我的任务是监视奥托兰,破坏他比较危险的创意。我能得到这个职位,不光是因为我的魔法天赋,还因为我的长相与个人魅力。因为巫师会只愿给那老人家提供他喜欢的助手。

  “你可能不知道,奥托兰年轻时,巫师圈子里有着十分严重的厌女倾向,他们更喜欢男性之间的友谊,而这‘友谊’往往会更进一步,甚至跨过某些界线。对此,年轻的学生或学徒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顺服于自己的导师。有些人不喜欢这样,但也只能逆来顺受,把这当成修习魔法的必经之路。另一些久而久之却喜欢上了这个。也许你猜到了,奥托兰就属于后者。年幼时,那个取自鸟类的名字相当适合他[1]。与导师有过切身体验之后,他这漫长的一生都成了‘高贵的男性友谊与情爱’的狂热支持者。当然这是诗歌里的说法,如果换成散文,你知道的,诠释起来就更加简洁和直白喽。”

  一只大黑猫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尾巴仿佛蓬松的刷子,蹭了蹭巫师的小腿。戴格隆德俯身摸摸它,在它眼前晃了晃徽章。大猫漫不经心地伸出前爪拍了拍,随后转身离去,表示对这游戏不屑一顾,自顾自舔起了胸口的毛。

  “你一定也发现了,”巫师续道,“我有着出众的外表,女人常说我是‘美男子’。没错,我喜欢女人。但从原则上讲,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对同性之爱也并不反感。只要有个前提——非做不可的话,起码对方必须对我的前途有利。

  “与奥托兰的亲密接触不需要我付出太大牺牲。无论能力还是意愿方面,那位老人都远远过了年纪。但我会尽可能让外人以为情况恰恰相反;以为他被我彻底迷住了,作为他的小情人,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他们以为我知道他的密码,能随时取用他的秘密卷轴和笔记;以为他会给我一些秘而不宣的法器和护身符;以为他会教我绝密而禁忌的咒语,包括召魔术在内。里斯伯格那些大人物先前鄙视我,后来却开始尊敬我,因为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明显提升了。他们以为我做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以为我就要成功了。

  “你知道什么是‘超人理论’吗?什么是‘物种形成’?还有‘辐射物种形成’?‘基因渗入’?不知道?不用惭愧。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所有人都以为我知道得很多;以为在奥托兰的指导和支持下,我正在从事由他主持的研究,好完善人类物种;他们以为我怀着崇高的目标,正在改良与修正人类物种,改善人类的生存条件,消灭疾病与残疾,预防衰老……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因为这是魔法的任务与目标。追随大师的脚步——马拉斯皮纳、阿尔祖、艾达兰——这些杂交、突变和基因改造方面的大师。”

  黑猫再次现身,喵喵叫着宣布自己的到来。它跳上巫师膝头,伸了个懒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戴格隆德有节奏地抚摸它。大猫的呼噜声更加响亮,伸出老虎似的爪子,只是比例有所缩小。

  “你肯定知道什么是‘杂交’,那是物种混合的另一种说法。杂交、混血、杂种……总之是一个过程,意思都一样。他们在里斯伯格积极推行相关实验,制造了数不清的奇葩成果、怪物和实验结晶。其中有些得到广泛的实际应用,比方说,清理城市垃圾的伪腐食魔、控制树木虫害的伪啄木鸟、以按蚊幼虫为食的变种食蚊鱼……还有警蜥,就是你当众杀死并四处炫耀的护卫蜥蜴。不过他们认为这都没什么,只是些副产品而已。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人类与类人生物的杂交与突变。这本是禁忌,但里斯伯格向来无视禁忌。巫师会也对此视而不见,更准确地说,他们沉浸在幸福而迟钝的无知里。

  “根据记载,马拉斯皮纳、阿尔祖和艾达兰曾把小型普通生物带进工坊,创造了一批庞然大物,比如蜈蚣、蜘蛛、科什切怪和鬼知道的什么玩意儿。他们曾说,若能把一个平凡而矮小的人类变成巨人,让他更加强壮,一天能干二十四小时的活儿,不会生病,足能活到一百岁,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做?众所周知,他们想这么干。他们肯定这么干过,而且还成功了,可惜最后把相关秘密带进了坟墓。奥托兰毕生都在钻研他们的著作,但却没什么发现。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把你拖进来的阿噗和阿嗙?他们就是杂交种,是食人魔与巨魔的魔法混血产物。至于神射手帕斯托?不,这么说吧,他只是看起来像杂交种而已,但百分之百是一个丑女跟一个丑男生下来的。阿噗和阿嗙,哈,他俩是从奥托兰的试管里直接诞生的。也许你想问了:‘谁他妈想要这么难看的东西?你们创造这种生物到底想干吗?’哈,我自己也问过这些问题,直到最近才想通了答案。我看到他们将伐木工和烧炭工撕成碎片。只是用力一拽,阿噗就能扯下成人的脑袋,阿嗙撕碎小孩子就像撕碎烤鸡一样轻松。再给他们几件锋利的武器,哈!他们就能制造一场血腥的大屠杀,保管让你腿软。如果你问奥托兰,他会说杂交的意义在于消灭遗传疾病,然后唠叨什么传染病和增强抵抗力,或者其他老掉牙的废话。但我没那么蠢!相信你也一样。不论是阿噗、阿嗙,还是被你摘掉铭牌的艾达怪,它们的功用只有一样——杀戮。这就够了,因为我需要的就是杀戮工具。我在杀戮这方面没什么技巧和自信,但后来才发现,这个观点并不准确。

  “里斯伯格的巫师们一天到晚都在杂交育种、诱发突变和基因改造,他们取得了不少成果,生产出来的杂交种多到让你窒息。他们认为每件产品都有用,能让人们的生活更加轻松、惬意。的确,他们眼看就能制造出背部完全平坦的女人了,这样你就可以从后面搞她,同时还有地方放香槟酒和玩单人纸牌。

  “不过还是言归正传吧,继续说我的科研事业。我还没有真正值得吹嘘的成果,只能模仿前人的研究。但我还是轻易做到了。

  “你知道吧?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存在,就是因天球交汇与我们隔绝的那些。那些世界被称为元素界域,或者副元素界域,所谓的‘恶魔’就居住在那里。有些人并不理解阿尔祖等人的成果,就说他们设法接触到了那些界域和生物,说他们成功召唤并驯服了恶魔,强迫它们开口,学到了它们的秘密和知识。我知道这都是胡说八道,但其他人却信以为真。信仰如此坚定时,你又能怎么办呢?为了让人相信我能破解从前那些大师的秘密,我就必须说服里斯伯格那些人,让他们以为我知道如何召唤恶魔。奥托兰成功召过魔,可他不想教我。他对我的魔法能力评价之低,简直是种侮辱,还叫我记住自己的身份。啊,为了前途考虑,我确实记住了。但以后我们走着瞧!”

  黑猫厌倦了抚摸,跳下巫师的膝盖,圆睁的金色双眼冷冷地瞥向猎魔人,然后竖起尾巴走开了。

  杰洛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传遍全身。情况很糟糕,目前只剩两点还能让他保有些微的希望。首先,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他在凯尔·莫罕的导师维瑟米尔说过的一句话。

  其次是戴格隆德无比膨胀的自我与自负。看起来,这位年轻巫师有很强的表达欲,显然这才是他今生唯一的挚爱。

  “既然用不了召魔术,”巫师甩动徽章,更加陶醉于自己的话语,“我只好假装自己能用。对,假装。众所周知,用召魔术召来的恶魔经常挣脱束缚,大举破坏,所以我也这么干了好多次。我屠灭了几个定居点,让他们相信都是恶魔干的。

  “他们太好骗了,说出来都让你吃惊。我曾抓来一个农夫,砍掉他的头,用可降解肠线把一只大山羊的脑袋缝在他的脖子上,用灰泥和颜料盖住缝合线,然后展示给我那些博学的同事们,说这是头‘巴弗灭’,是‘兽首人身’领域里极其困难的实验成果。不幸的是,实验只成功了一部分,因为成果没能存活下来。想想吧,他们居然相信了。他们对我的尊敬更上一层楼,直到今天还在期待我造出能存活的实验品。我也经常把各种野兽的脑袋缝在身首分离的尸体上,以巩固他们的信任。

  “跑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屠灭定居点。正如我所料,里斯伯格的大师们认定凶手是恶魔,或被恶魔附身的着魔者。不过我犯了个错误——我做过头了。如果只是一个伐木工定居点,没人会在乎,但我们一连屠灭了好几个地方。大部分工作是阿噗和阿嗙干的,虽然我自己也出了一点点力。

  “在第一个营地,叫紫杉林什么的,我的表现不怎么样。看到阿噗和阿嗙干的好事,我忍不住吐了,吐得整件斗篷都是。我只好丢了它。可惜了,那斗篷是用最好的羊毛织的,银貂皮镶边,价值将近一百克朗。随后我越来越有经验。首先换上合适的衣服,打扮得像个工人。其次,我喜欢上了这种游戏。我发现,砍掉某人的双腿,看着鲜血从断口喷出,能给我带来强烈的快感;挖出别人的眼珠也是;或从剖开的肚子里掏出一把热气腾腾的内脏……长话短说吧,算上今天的成果,我杀了大概五十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

  “里斯伯格那边决定阻止我。可要怎么做呢?他们相信我能使用召魔术,害怕我的恶魔,又担心触怒奥托兰,毕竟他喜欢我。他们只能找你来解决。找你这个猎魔人。”

  杰洛特的呼吸不再急促,信心也随之增长。他的视野清晰了许多,颤抖有所减缓。他对大部分已知毒素都有免疫力,幸运的是,对凡人足以致命的白蝎毒也不例外。一开始,那些症状似乎很严重,但随着时间过去便开始减弱、消退,看来猎魔人的身体可以迅速中和这种毒素。戴格隆德却不知道,或者出于自负而低估了他。

  “听说他们打算找你来对付我,我有点慌了——这点我并不否认,毕竟我听过不少猎魔人的传闻,尤其是你的。我赶紧找到奥托兰哭诉:‘救救我,亲爱的导师。’亲爱的导师先是责备了我,嘟囔什么滥杀伐木工是淘气的行为,这样不好,记得下不为例。然后他给了我一些建议,教我如何欺骗你,诱你落入陷阱,俘虏你之后如何使用传送魔符——多年前,他亲手把这魔符纹在了我富有男子气概的胸膛上。但他不准我杀你。别以为他是出于什么好心。其实他需要你的眼睛,说得确切点,他需要你的脉络膜层,也就是排列在你眼球内部的一层组织,它能反射并加强探入感光细胞的光线,多亏了它,你才能在黑夜和黑暗中像猫一样看清东西。奥托兰最新的想法是让全人类拥有猫一样的视力。为了筹备并实现如此远大的目标,他打算把你的脉络膜层移植到他创造的另一个变种人身上,而移植用的组织必须采自活体捐献者。”

  杰洛特小心地动了动手和指头。

  “奥托兰,高尚又仁慈的巫师,出于无穷无尽的善意,打算在摘除你的眼球后饶你一命。他觉得瞎了总比死了强。另外,他不想给你的情人——温格堡的叶妮芙——带来痛苦,因为他对叶妮芙很有好感,对他来说,这可真是件怪事。最重要的是,他,奥托兰,眼看就要完成某种魔法再生配方了。几年后你再来找他,他会帮你恢复视力。你高兴吗?不高兴?这也难怪。什么?你想说什么?请说。”

  杰洛特假装吃力地翕动嘴唇。事实上,他根本不用装。戴格隆德站起来,朝他弯下腰。

  “我听不清。”他皱起眉头,“不管你想说什么,反正我都没兴趣。不过有件事我要通知你。你要知道,预见术是我的天赋之一。我能清楚地看到,等你瞎了之后,奥托兰会释放你,然后阿噗和阿嗙会把你带进我的实验室,这将是最后一次。我会拿你做活体解剖,虽然我对你的内部构造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但主要还是为了娱乐。完事以后,按屠宰场里的术语,我会‘肢解’了你,把你的尸块一件一件送去里斯伯格,好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惹恼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杰洛特聚起全身的力量,虽然并不怎么多。

  “至于那个叶妮芙……”巫师的身子凑得更近了,猎魔人能闻到他带有薄荷香的口气,“跟奥托兰不同,光是想到能让她痛苦,我就兴奋得要命。所以,我会割下你身上最受她珍爱的部分,寄去温格堡……”

  杰洛特用手指结出法印,碰了碰巫师的脸。索雷尔·戴格隆德突然闭了嘴,瘫倒在椅子上,打起了鼾。他紧紧闭上双眼,脑袋垂向肩侧,徽章从无力的指间滑落。

  杰洛特一跃而起——或者说,试图一跃而起——结果从椅子直接摔到地板上,脑袋撞到戴格隆德脚前的地面。巫师的徽章就在他鼻子前方,金色椭圆形表面的珐琅上是一条水平游动的蓝色海豚——那是凯拉克的纹章。但他没时间吃惊或细想了,戴格隆德开始大声呻吟,看来马上就要苏醒。索姆内法印生效了,只是效果微弱又短暂,剧毒严重削弱了猎魔人的力量。

  他站起身,扶住桌子,撞掉了桌上的书籍与卷轴。

  帕斯托冲进房间。杰洛特甚至没打算使用法印。他从桌上抓起一本用皮革和黄铜装订的魔书,砸中驼子的喉咙。帕斯托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劲弩脱手。猎魔人又砸他一下。他本想再砸第三下,但那古籍从他麻木的指间滑了出去。他抓起一只压在书本上的水晶酒瓶,敲碎在帕斯托的额头上。驼子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和红酒,但并未屈服。他没理会眼皮上的水晶碎片,径直冲向杰洛特。

  “阿噗!”他大吼着抱住猎魔人的双膝,“阿嗙!过来!快……”

  杰洛特抄起桌上另一本魔书。书很沉,装订着人类头骨的碎片。他用魔书砸向驼子,碎裂的骨片四下飞溅。

  戴格隆德咳嗽起来,奋力想抬起一只手。杰洛特知道他想施展咒语。沉重的脚步声愈发响亮,阿噗和阿嗙就要来了。帕斯托挣扎着爬起,四下摸索,寻找那把劲弩。

  杰洛特看到自己的剑也在桌上,于是抓住剑柄。他脚下虚浮,几乎摔倒,好在揪住了戴格隆德的衣领,用剑刃抵住巫师的喉咙。

  “你的魔符!”他在戴格隆德耳边大吼,“把我们传送出去!”

  手持弯刀的阿噗和阿嗙在门口撞成一团,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完全没想到让对方先过。门框嘎吱作响。

  “传送!”杰洛特抓住戴格隆德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脑袋,“快!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

  阿噗和阿嗙连人带门框一起挤了进来。帕斯托找到并举起那把劲弩。戴格隆德用一只颤抖的手解开衬衣,尖声喊出一句咒语,但在黑暗吞没他们之前,他就挣脱了猎魔人的手,将杰洛特推到一边。杰洛特抓住他的蕾丝袖口,试图将他拉回来。但在那一刻,传送门已经启动了,猎魔人的所有感官——包括触觉——都消失不见。他感到一股元素之力将他吸入,拉扯着他,让他旋转不休,仿佛置身于漩涡。寒意令人麻木。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也是他这辈子最长也最骇人的一瞬间了。

  他后背着地,重重地砸地面上。

  他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似乎连光芒都无法穿透。我瞎了?他心想。我的眼睛瞎了吗?

  没有。只是今晚特别黑而已。按照博学的戴格隆德的说法,他的“脉络膜层”开始工作,奋力收集这种环境下的所有光线。片刻后,他看清了周围的树木、灌木丛与矮树的轮廓。

  在他头顶,云层分开之后,他看到了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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