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翌日
芬德塔恩的建筑工们精通自己的行当,从不消极怠工,所以有些事必须交给他们。虽然今天看过他们干活,但建筑工再次组装打桩机时,谢夫洛夫依然看得入了神。三根相连的木头组成一只三脚架,顶端吊起一只滑轮,滑轮上挂起一根绳索,末端绑个金属镶边的大木块——在建筑工的行话里,这叫“撞角”。建筑工有节奏地喊起号子,拖拽绳索,让撞角升到三脚架顶端,然后放手。撞角狠狠砸在插进洞里的木桩上,将它深深夯进泥土。最多砸个三四下,木桩就能牢牢站稳。建筑工迅速拆掉三脚架,把零件装上货车,其中一人趁这时间爬上梯子,把一块绘有瑞达尼亚纹章——红底银鹰——的珐琅饰板钉在木桩上。
多亏了谢夫洛夫和他的自由佣兵团,当然还有建筑工和他们组装的打桩机,隶属于瑞达尼亚王国的河畔省在一天之内增加了不少土地面积。
工头走过来,用帽子擦擦额头。别看他满头大汗,其实他啥也没干,除非扯着嗓子骂人也能算做干活。谢夫洛夫知道工头要问什么。他每次都会问。
“下一根打在哪儿,长官?”
“我带你们去。”谢夫洛夫拨转马头,“跟我来。”
车夫挥鞭赶牛,建筑工的货车沿着山脊缓缓前进,碾过因最近的暴风雨而有些发软的地面。他们很快来到下一根木桩前。木桩倒在地上,已经被谢夫洛夫的手下推进了灌木丛,上面固定着绘有百合图案的黑色饰板。
这就是进步带来的胜利,谢夫洛夫心想。由技术思想带来的胜利。泰莫利亚靠人手插下的木桩,眨眼工夫就能拔走、放倒。而瑞达尼亚用上了打桩机,木桩就没那么容易拔掉了。
他挥挥手,为工人指明方向。往南几弗隆,直到“村子”的另一边——虽然那只是几间窝棚和小屋而已。
谢夫洛夫的骑手们已将村民赶到草地上。他们纵马疾驰,扬起灰尘,将村民聚在一起。一向脾气暴躁的埃斯凯瑞克毫不客气地甩起赶牛鞭,其他人策马在农舍周围转圈,惊得狗儿吠叫,女人哀号,孩童放声大哭。
三名骑手打马小跑到谢夫洛夫面前。一个是扬·马尔金,外号“拨火棍”,身材像耙子一样瘦削。一个叫普洛斯佩罗·巴斯提,大伙又叫他“斯佩里”。还有艾丽西·莫尔-杜,诨名“芙莱嘉”,身下跨骑一匹灰母马。
“按您的命令,都赶到一起了。”芙莱嘉正了正头上的猞猁皮帽,“整个村子都在。”
“叫他们闭嘴。”
人群安静下来,期间不乏棍子和皮鞭的帮助。谢夫洛夫走过去。
“你们管这垃圾场叫什么?”
“林边地。”
“又叫‘林边地’?这帮农夫真他妈没有想象力。斯佩里,那些工人交给你,带他们去打桩的地方,不然他们又该搞错了。”
斯佩里吹了声口哨,调转马头。谢夫洛夫驾马走向挤成一团的村民,芙莱嘉和拨火棍跟在左右。
“林边地的居民们!”谢夫洛夫踩着马镫站起身,“仔细听好!奉统治此地的国王维兹米尔陛下的命令与旨意,我在此宣布,从今天起,你们脚下的土地,直到边境桩为止,都属于瑞达尼亚王国。所以维兹米尔国王陛下才是你们的君王和主人!你们要尊敬他,服从他,向他缴纳税金。而你们的税款早该交了!根据国王陛下的命令,你们必须立刻结清债务。把钱放进司法官的这口钱箱里。”
“怎么这样?”人群里有个男人喊道,“还交什么税?我们交过了!”
“你们已经收过一轮税金了!”
“那是泰莫利亚人收的,是非法行为,因为这里不是泰莫利亚,而是瑞达尼亚。瞧瞧边境桩的位置。”
“可昨天这里还是泰莫利亚!”某个移民哀号道,“这怎么行?我们按他们的命令交了钱……”
“你无权剥削我们!”
“谁?”谢夫洛夫吼道,“谁说我无权的?我有这个权力!我有王家法令!我们是王家部队!我说了,谁还想待在这个农场,就必须掏出钱来抵税!负隅顽抗者将被流放!你们给泰莫利亚交过税?所以你们是泰莫利亚人喽?那就滚,滚出边境去!但你们只能空手走,因为这片农场和农场里的牲口都属于瑞达尼亚!”
“抢劫!你们这是抢劫和掠夺!”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农夫大喊着站了出来,“你们不是国王的手下,而是一帮土匪!你无权……”
埃斯凯瑞克骑马上前,抽了那个大嘴巴一鞭子。农夫应声倒地。其他人在长矛的威胁下闭了嘴。谢夫洛夫的佣兵团知道怎么对付农夫。他们从一周前就开始拓展边境,已经镇压了不少定居点。
“有人来了,速度很快。”芙莱嘉用鞭子指了指,“是费许吗?”
“没别人了。”谢夫洛夫手搭凉棚,“把那怪女人从货车上弄下来,交出去。你带上几个小子,骑马在这周围绕一圈。有些人单独住在这些林间空地和伐木场上,通知他们,叫他们知道以后该向谁交税。若有人反抗,你知道该怎么做。”
芙莱嘉露出牙齿,恶狠狠地笑了笑。谢夫洛夫有些同情她要拜访的那些移民,虽然他并不在乎他们的遭遇。
他抬头看看太阳。得抓紧了,他心想。最好在正午前再拔掉几根泰莫利亚的边境桩,立上我们的桩子。
“你,拨火棍,骑马跟我来。我们去迎接客人。”
客人共有两位。一位戴着草帽,下巴突出,满脸青色胡楂,看来几天没刮脸了。另一位体格健壮,是个名副其实的巨汉。
“费许。”
“军士。”
这个词惹恼了谢夫洛夫。贾维尔·费许故意提起他们过去的友谊,他们在正规部队一起服役的日子。但谢夫洛夫不喜欢那段经历。他不愿想起费许,想起服役,还有他身为士官时那点少得可怜的军饷。
“自由佣兵团,”费许朝村子的方向点点头,号叫和哭喊声正从那边传来,“看起来很忙。这算讨伐吗?你还要再放几把火?”
“这是我的事。”
我不会放火的,他心想。可惜了,因为他喜欢放火烧村,他的佣兵团也一样。但他没接到这种命令。命令让他重绘边境线,从移民那里收税,赶走不服从的家伙,但不能染指财物或房屋。因为那些要留给新移民——从土地贫瘠但人满为患的北方来这儿的移民。
“按要求,我们抓到了那个怪女人。”他说,“已经绑好了。费了我们不少劲儿。早知道就多要点儿了。当初说好是五百,所以我只要五百就行了。”
费许点点头,巨汉策马上前,把两只鼓囊囊的钱袋交给谢夫洛夫。他的前臂上有个纹身,图案是条缠绕在匕首刃上的毒蛇。谢夫洛夫认得这个纹身。
一位佣兵团骑手押来了俘虏。那个怪女人蒙着麻袋,袋口从头一直套到膝盖,身体被绳子缠了好几圈,只有细如竹竿的赤裸双腿从麻袋里伸出来。
“我亲爱的军士,这算什么?”费许指着俘虏,“五百诺维格瑞克朗,换一头套着麻袋的猪?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她?”
“袋子是附送的。”谢夫洛夫冷冷地回答,“还有这句忠告:别给她松绑,也别往里面看。”
“为什么?”
“她很危险。会咬人。也许还会施法。”
巨汉把俘虏横放到马鞍上。怪女人一直很安静,这会儿挣扎起来,在麻袋里踢打、号叫。不过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因为袋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她?”费许问,“而不是随便哪个姑娘?比如在哪个村子里找来的?”
“你说我骗你?”
“没这回事。”费许安抚道。拨火棍摸了摸马鞍上的战斧握柄,帮他下定了决心。“我相信你,谢夫洛夫。我知道你靠得住。我们是好伙伴,对吧?在美好的过去……”
“我赶时间,费许。还有任务呢。”
“再会,军士。”
“我很好奇,”拨火棍目送他们离开,同时问道,“他们找她干什么?那个怪女人?你没问他?”
“没问。”谢夫洛夫冷冷地承认,“这种事没人会问。”
他有点同情那个怪女人了,虽然他并不在乎她的遭遇,但估计会很悲惨。
在死亡如影随形的世界里,没有时间供你怀疑或懊悔。时间只能用来做出决定。什么决定并不重要,或者说,所有决定都一样重要。在死亡如影随形的世界里,决定没有大小之分。那只是战士面对无可避免的死亡时做出的反应而已。
——《时间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