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四天后
波索迪兄弟拍卖行位于主街旁一间小广场上。顾名思义,主街就是诺维格瑞的主干道,与永恒之火神殿所在的城市广场相连。波索迪兄弟靠贩马卖羊生意起家,曾经只买得起城墙外的一栋棚屋。四十二年后,他们的拍卖行是一栋气派的三层大楼,坐落于城区最豪华地段,已经成了他们的家族财产,拍卖物品仅限于宝石——主要是钻石——以及艺术品、古董和收藏品。拍卖会每个季度举办一次,时间定在星期五。
今日的拍卖厅内人满为患。起码得有上百人吧,安缇雅·德瑞斯心想。
拍卖师艾伯纳·德·纳瓦雷特站到讲台后,嗡嗡的低语声很快停息。
同往常一样,拍卖师身穿黑色丝绒外套与金色锦缎马甲,显得异常光彩照人。哪怕王侯都会羡慕他高贵的气度与外貌,即使贵族也会嫉妒他优雅的举止与礼节。曾几何时,艾伯纳·德·纳瓦雷特确实是个贵族,但因酗酒、挥霍和声色犬马而被逐出家门并剥夺了继承权,这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若不是波索迪家族,恐怕艾伯纳·德·纳瓦雷特还在街头要饭呢。波索迪兄弟需要一位有贵族气质的拍卖师,在这方面,其他候选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他语气之柔滑堪比身上这件短上衣的丝绒布料,“欢迎各位莅临波索迪兄弟拍卖行,参加本季度的艺术珍品与古董拍卖会。正如诸位在艺品画廊里看到的那些,今日的拍卖品也都是独一无二的私品珍藏。
“在下注意到了,诸位多是拍卖行的常客与老主顾,自然熟悉拍卖会的规定与拍卖时的规则。所有人入场时都会拿到一本写明了拍卖规则的小册子,因此我会假设各位都已了解了规定内容,清楚违规的后果。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吧。
“一号拍品:一套软玉群像,展现了一位宁芙……唔……与三位农神……按照我们专家团的鉴定,玉像出自侏儒之手,时间约在一百年前。起拍价:两百克朗。有人出两百五。一次。两次。三次。成交。由三十六号先生拍得。”
旁边的办公桌后坐着两位职员,飞快地记下交易结果。
“二号拍品:Aen N’og Mab Taedh’morc,精灵传说与诗歌集,附有大量插图,十成新。起拍价:五百克朗。商人霍夫梅耶出价五百五。德洛夫斯议员出价六百。霍夫梅耶先生六百五。没人继续出价吗?成交。由希伦顿的霍夫梅耶先生以六百五十克朗拍得。
“三号拍品:一件象牙制品,呈……唔……细长的弧形,用途……呃……应该是按摩。源于海外,年代不明。起拍价:一百克朗。左边这位一百五。四十三号,这位戴面具的女士出两百。八号,这位戴面纱的女士出价两百五。有人出三百吗?药剂师沃斯特克兰兹的夫人出价三百。三百五!最后一次。三百五,成交。由四十三号女士以三百五十克朗拍得。
“四号拍品:《解毒大全》,一本独一无二的医学著作,古劳皮安堡大学建校初期出版。起拍价:八百克朗。我看到有人出八百五。欧内索格医生,九百。尊敬的玛蒂·索德格伦女士,一千。还有人出价吗?成交!由索德格伦女士以一千克朗拍得。
“五号拍品:《兽种集》,十分珍贵的版本,用山毛榉板装订,配有精美插图……
“六号拍品:《抱猫少女》,四分之三人身像,布面油画,辛特拉流派。起拍价为……
“七号拍品:手柄铃铛,黄铜材质,矮人工艺,年代难以推断,但无疑是件古董。边缘有用矮人符文刻下的文字,大意是:‘摇个屁啊,你这兔崽子?’起拍价为……
“八号拍品:布面油和蛋彩画,作者不详。堪称杰作。请注意它独特的用色、颜料的巧妙搭配与生动的光影运用。昏暗的意境与完美的色彩呈现出庄严的森林自然风光。也请注意作品中央的主要形象,一头发情的雄鹿,以烘托气氛的明暗对比法描绘。起拍价为……
“九号拍品:Ymago mundi,又名《新世界》。该书十分罕见,牛堡大学藏有一份手抄本,剩下仅为几位私人收藏家所有。马臀皮装订,彩色烫金压花。品相极好。起拍价:一千五百克朗。尊敬的维莫·维瓦尔第先生出价一千六。可敬的普罗查斯卡祭司出价一千六百五十。一千七,后排那位女士。一千八,维瓦尔第先生。一千八百五十,可敬的普罗查斯卡祭司。一千九,维瓦尔第先生。为您喝彩,可敬的普罗查斯卡祭司,两千克朗。两千一,维瓦尔第先生。有人出两千二吗?”
“该书不敬神灵,充满大量异端邪说!理应烧毁!我买下它就是为了烧掉!两千两百克朗!”
“两千五!”维莫·维瓦尔第嗤之以鼻,抬手捋了捋打理整齐的白胡子,“你这虔诚的纵火犯,继续出价啊?”
“何其丑陋!金钱竟然压倒了正直!异教矮人居然受到远超人类的待遇!我要向当局投诉!”
“成交,由维瓦尔第先生以两千五百克朗拍得。”艾伯纳·德·纳瓦雷特平静地宣布,“至于可敬的普罗查斯卡祭司,我要提醒您,别忘了波索迪拍卖行的规则与规定。”
“我这就走。”
“再会。请各位不要在意这小小的插曲,波索迪拍卖行独特而丰富的拍品总能引发强烈的情绪。下面继续。十号拍品:毋庸置疑的珍品,非比寻常的发现,两柄猎魔人之剑。主办方决定成套拍卖,而非拆散,以纪念使用它们多年的猎魔人。第一把剑,钢材取自陨星,剑身在玛哈坎锻造并打磨,经专家团证实,上面的矮人印记千真万确。
“另一把为银剑,十字护手和剑身上刻有符文与证明其起源的雕饰。起拍价:整套一千克朗。十七号先生,一千零五十。还有人出价吗?有人出价一千一百吗?如此珍奇的拍品就没人感兴趣吗?”
“见鬼,才这么点儿?”尼科夫·穆尤斯——那位法庭记录员——坐在后排,不停地将沾满墨水的手指攥成拳头,或用指头梳理着稀落的头发,“我就知道划不来……”
安缇雅·德瑞斯用嘘声叫他闭嘴。
“霍瓦特伯爵,一千一。十七号先生,一千二。尊敬的尼诺·锡安凡尼利阁下,一千五。戴面具的先生,一千六。十七号先生,一千七。霍瓦特伯爵,一千八。戴面具的先生,两千。尼诺·锡安凡尼利阁下,两千一。戴面具的先生,两千二。还有人出价吗?锡安凡尼利阁下,两千五……十七号先生……”
两名壮汉悄然进入大厅,突然架起那位十七号先生。
“杰罗萨·富埃尔特,又名‘尖针’,”第三名壮汉慢吞吞地说着,用棍子拍了拍被捕男人的胸口,“雇佣杀手。这是你的通缉令。你被捕了。带走。”
“三千!”又名“尖针”的杰罗萨·富埃尔特依然挥舞着握在手中的十七号牌子,“三……千……”
“抱歉。”艾伯纳·德·纳瓦雷特冷冷地说,“按规定,竞价者一旦被捕,出价就会撤销。目前喊价是两千五,出价者是锡安凡尼利阁下。有人出更高价吗?霍瓦特伯爵,两千六。戴面具的先生,两千七。锡安凡尼利阁下,三千。一次。两次……”
“四千。”
“喔。尊敬的莫尔纳·吉安卡迪阁下。漂亮。四千克朗。有人出价四千五吗?”
“俺是买来送儿子的。”尼诺·锡安凡尼利厉声道,“可你只有女儿,莫尔纳,你要剑干吗?哦,好吧,让给你了。俺放弃。”
“成交。由尊敬的莫尔纳·吉安卡迪阁下以四千克朗拍得。”德·纳瓦雷特宣布,“继续,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十一号拍品:一件猴皮斗篷……”
尼科夫·穆尤斯笑得合不拢嘴,活像鸡舍里的一只黄鼠狼。他拍了拍安缇雅·德瑞斯的后背,力道之足,后者拼尽全力才没一拳怼回他脸上。
“走了。”她嘶声道。
“那钱呢?”
“得等拍卖会结束,手续办完之后。还需花点时间。”
安缇雅不理尼科夫·穆尤斯的嘟囔,径直走向门口。她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于是偷偷瞄了一眼。是个女人,一头黑发,衣服颜色黑白相间,乳沟处挂着一颗星形黑曜石。
她不由打了阵哆嗦。
安缇雅没说错,手续确实要花点时间。等他们跑去银行,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那是某家矮人银行的支行,同其他所有银行一样,弥漫着钱币、蜡和红木镶板的味道。
“减去百分之一的银行服务费,”柜员宣布说,“可提金额是三千三百六十克朗。”
“波索迪兄弟,百分之十五。银行,百分之一。”尼科夫·穆尤斯咆哮道,“所有人都要抽头!简直是明抢!把钱拿来!”
“等一下,”安缇雅阻止他,“咱们之间也得算清。我也要收取佣金。四百克朗。”
“等等,等等!”穆尤斯大叫起来,吸引了其他柜员与顾客的目光,“什么四百?我从波索迪兄弟那儿只拿到三千多点儿……”
“根据合同,我要收取拍卖价的百分之十。你能拿到多少是你的事,但我那份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你说什么……”
安缇雅·德瑞斯看他一眼。这就够了。安缇雅同她父亲没多少相似之处,但她瞪人的眼神却跟他一模一样——跟“尊主”派洛尔·普拉特一模一样。
穆尤斯在她的目光下缩起身子。
“请从可提金额中分出一张四百克朗的支票。”她吩咐柜员,“我知道银行要收服务费,没问题。”
“我那份要现金!”法庭记录员指指手中的大号皮革袋,“我要带回家去,藏到安全的地方!你们这间强盗银行别想从我手里骗到半文服务费!”
“这可是一大笔现金。”柜员站起身,“请等一下。”
柜员离开柜台,打开了通向后方的一扇门。安缇雅愿意发誓,她又瞥见了那个黑白衣裙的黑发女人。
她不由打了阵哆嗦。
“谢谢,莫尔纳。”叶妮芙说,“我不会忘记这份人情的。”
“谢俺什么?”莫尔纳·吉安卡迪笑道,“俺做了什么?帮了你什么忙?在拍卖会上买下一件拍品?用你私人账户付的钱?还是在你刚才施法时转过了身?俺转身是要看看窗口那个掮客扭腰晃臀的模样。她挺对俺的胃口,这点俺不否认,虽然俺并不喜欢人类女性。你的法术……会不会影响她?……”
“不会。”女术士打断道,“她没事的。她拿的是支票,不是金币。”
“当然。俺猜你会拿走猎魔人的剑。毕竟对他来说,那两把剑……”
“……意味着一切。”叶妮芙替他说完,“命运将他和它们联系在一起。我知道,我知道,真的。他告诉过我。我也开始相信了。不,莫尔纳,今天我不会拿走。把它们留在保险箱里吧。我很快会授权别人来取。今天我会离开诺维格瑞。”
“俺也是。俺要驾马去崔托格,视察那边的支行。然后回苟斯·维伦家里去。”
“那么,再次感谢你。再会了,矮人。”
“再会了,女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