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景剧情:二
游艇在木质小港中抛锚。湖水清澈,银光粼粼的细浪下面,可以看到停泊地水下十米的沙质水底。高高的常蓝植物绕在小岛周围,大致呈半月形,它们看起来灰扑扑的根须有时候会显现在赭色砂岩表面。旁边也有同种岩石质地的矮崖,散生着亮闪闪的小花,矗立在金色沙滩旁。白色游艇的长长倒影像静燃的火焰一样在水面熠动,高高的船帆像羽毛一样轻盈,在一侧树林方向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摆,飘展在杯状海湾上。
人们乘坐独木舟或者小木船去岸边,或者就是跳进温暖的水中游泳。有些赤豚一路跟随游艇从母港来到此间,目前也在这片海湾里嬉戏;它们颀长的红色身体灵巧地在船身周围和下方穿行,其哼鸣声从水体对面的矮崖上反射回来。有时候,它们会用吻部拱那些想要前往海岸的小船,有几位游泳者也跟这些体态轻盈的动物们一起玩,潜水跟它们同游,触摸它们,搂抱它们。
小船里人们的喊叫声渐渐远离。他们让那些小船停在浅水,自己消失在树林中,去探索这座无人小岛。内陆湖的细浪轻抚宁静的沙滩。
菲尔·尼斯特拉叹口气,绕着游艇走一圈之后,坐在船艏旁的软座上。她心不在焉地把弄着支柱旁拴着的一根缆绳,用手轻抚。这天上午,当游艇缓缓离开大陆朝这座小岛驶来的路上一直跟她聊天的那个男孩,看见她坐到那里,又上来跟她攀谈。
“你不去岛上看看吗?”他说。他很瘦,看去特别单薄。皮肤颜色偏深,暗金色那种黄。这样的肤色自带一份特别的光泽,总让菲尔想起投影人像,因为他的四肢都很纤细,看上去却像是被描边加粗了似的。
“我并不想去看。”菲尔说。之前她就不想跟这男孩聊天,现在也还是不想。她已经在后悔不该同意参加这次游船活动了。
“为什么啊?”男孩问。菲尔想不起他的名字。这人跟他谈话的时候,她也没有用心听,她甚至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报上过名字,尽管她觉得应该是说过。
“就是不想去而已。”她耸耸肩。并没有看那个人。
“哦。”他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菲尔留意到这人的身体在反射阳光,但还是没有转身看过他。她观察远方的树木,浪花,赤豚鲜红的身体浮上水面露出背脊,换气然后再次潜水。男孩说:“我懂你那种感觉。”
“真的吗?”她说着,扭头看他。对方看似有点吃惊,但还是点头。
“你已经厌烦了这些,对吧。”
“也许吧……”她说着,又去看别处,“有一点。”
“那台老旧嗡嗡机,为什么到哪儿都跟着你?”
她扫了一眼那男孩。杰西这时候恰好在甲板下面,去给她取饮料了。它跟着菲尔一起到了港口,然后全程都跟在近处——就是它常有的那种浮在空中,随时提供保护的样子。她再次耸肩,看一群鸟儿从岛的中央飞起。它们鸣叫着,时而下掠,时而在空中盘旋。“它会照顾我。”菲尔说。她凝视自己的手,观察阳光从她指甲上反射回来。
“你需要被人照顾吗?”
“并不需要。”
“那么它又为什么照顾你啊?”
“我不清楚。”
“知道吗,你还挺神秘的。”男孩说。她没看,但感觉能听出对方语调中有些笑意。她迅速站起来,走下甲板,男孩还在后面跟着。她见到老嗡嗡机,从它那里接过杯子,带着感谢对老杰西微笑。她把脸埋进杯子里,一边小口慢慢喝,一边透过杯子看男孩。
“哦,你好啊,年轻人。”杰西说,“你不去岛上看看吗?”菲尔想踹这台老嗡嗡,因为它那副让人抓狂的欢快嗓音,还有它几乎重复了男孩对她说过的话那种态度。
“我或许会去。”男孩回答,一面看着她。
“你该去。”杰西说着浮向船尾。老机器展现出一片弯曲力场,像一道阴影,只是没有投下影子的实体,力场从它的外壳里出来,绕在那男孩肩膀上。“顺便说一句,我不由自主地听到了你们之前的对话。”它说着引导男孩沿着甲板向前走。他金发的脑壳向身后拧转去看菲尔,后者还在很慢地喝饮料,刚开始跟在杰西和男孩后面走,稍微落后那么几步。男孩视线远离她,朝向身旁的嗡嗡机,后者还在说:“你们之前谈过无法加入星际接触部的问题……”
“是的。”男孩的声音突然戒备了起来。“我是谈起过那件事,这又怎样?”菲尔还在嗡嗡机和男孩后面走。她咂咂嘴。杯子里的冰块相撞发出轻响声。
“你听起来蛮怨念的。”杰西说。
“我才没有什么怨念。”男孩很快说,“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情不公平,仅此而已。”
“你是说你自己没被选中的事吗?”杰西问。他们正在接近船艏,菲尔几分钟前刚刚坐过的位置。
“嗯,是的。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就是加入星际接触部,我觉得他们不选我是个错误。我知道我会是一名优秀成员。我本以为,考虑到这场战争等因素,他们会需要更多人手。”
“嗯,这没错。但星际接触部收到的申请,还是比他们能用到的人数多很多。”
“但我以为,他们考虑的因素之一,就是你有多想要加入,而在我看来,没有比我更想加入他们了。我从记事儿起就一直想要……”男孩的声音渐渐停止,他们已经到了那几张椅子旁。菲尔坐下,男孩也坐下,菲尔现在看他,但并没有听他说话。她在想问题。
“也许他们觉得,你现在还不够成熟。”
“我现在已经很成熟了!”
“嗯。你要知道,他们很少接收这么年轻的人。据我了解,他们真正接收跟你同龄的人,都是在寻找某些非常特殊类型的不成熟。”
“好吧,那很傻。我是说,要是他们根本就不告诉你在找什么人,你又怎么知道该做什么呢?你怎么做准备呢?我觉得这些都很不公平。”
“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这种事儿难免不公平。”杰西说,“他们有太多的人申请加入,他们不可能接收所有人,甚至连最优秀的那部分都无法全部接收,所以他们就在这些人里随机选择。反正你总可以重新申请的。”
“我说不好。”男孩说着,身体前移,两肘支膝,头放在两手中间,盯着打磨平滑的木甲板。“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回复,单纯就是为了让遭到拒绝的人感觉别那么难受。也许他们接收的就是最棒的那些人。但我觉得在我的问题上,他们是犯了个错误。但既然他们都不肯说出人们落选的真正原因,你又能怎么改进呢?”
……她也在考虑失败的事。
杰西向她表示过祝贺,在寻找变形人这件事情上。就在这天早上,当他们还在乘坐古旧缆车从山间居所下来时,就听说了维瓦奇发生的事件,名为博拉·霍扎·高布楚的变形人真的出现,并且乘坐海盗飞船逃走,同时还带走了特工珀罗斯泰克·贝尔维达。菲尔的直觉是对的,杰西对此赞不绝口,强调这人逃走完全不是她的错。但她还是觉得压抑难受。有时候猜想正确,考虑到了合适的要求,做出了准确预测,反而会让她郁闷。
在她看来,一切都那么明显。珀罗斯泰克·贝尔维达的突然出现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奇迹,或者其他类似的白痴事件。女特工在通用星际飞船紧张给我力量号上,这艘飞船还拖曳了艾迪兰轻型巡航舰残骸的大部分。但当时看似那么的……自然而然,就应该派贝尔维达去搜寻失踪的变形人。到那时,他们已经得到更多情报,关于那片发生了这次一对一空战的区域;报告中出现了各种行动轨迹,很可能来自不同飞船,在她看来,这一点极为明显地将疑点迅速集中在了私掠飞船清风乱流号上面。确实也有其他可能性,它们也被跟踪分析过,只要已经吃紧的特情局资源允许。但她几乎确信,在所有可能性分支中,仅有可能得到结果的就是维瓦奇系列事件。清风乱流号的船长名叫克莱克林;他以前玩过伤害游戏。维瓦奇是几年内可能举办伤害游戏全规模大赛的唯一地点。所以最可能成功截获那艘飞船的地方就是维瓦奇星陆——除了萨尔行星,假设变形人已经夺得控制权的话。她坚持维瓦奇是最可能获得成果的地点,就已经押上了自己,她同样坚持让女特工贝尔维达成为前往此地的特工之一,现在一切都已经成真,她才知道此前她押上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贝尔维达的生命。
但就算重来一遍,她又能做什么呢?战争进程在加速,卷入了越来越广阔的空间;为数不多的特情局特工还有很多紧急任务有待处理。反正贝尔维达也是可行范围内唯一真正的高手。他们的确也派了另一位年轻男子跟她同行,但那人只是显示出了潜能,经验并不丰富。菲尔一直都知道,假如万不得已,贝尔维达宁可自己去冒生命危险,而不会让那年轻男人置身险境。如果渗透到佣兵内部才是抓获变形人,迫使他协助找回主脑的唯一渠道。这样做的确很勇敢,但菲尔怀疑,这是个错误选择。那个变形人认识贝尔维达,他或许会识破她的伪装,不管她如何改变自己的外貌——其实贝尔维达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太夸张的外形改造。如果变形人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菲尔怀疑他就是识破了,贝尔维达完成任务的希望,就要比技艺最生疏、情绪最紧张、但不会引发敌人怀疑的新手特工还要小。原谅我,女士,菲尔心里想。我本应该为你做到更好,只要我……
一整天时间里,她都在尝试痛恨那个变形人,努力想象他的样子,然后痛恨他,因为他很可能已经杀死了贝尔维达,但除了无法想象一个完全不了解外貌的人之外(样子就像船长克莱克林),出于某种原因,那仇恨也无法出现。变形人在她脑子里,感觉并不真实。
她喜欢贝尔维达给人的感觉。她勇敢又有闯劲儿,菲尔无视常识地祈望她还活着,她会活着经历这一切,也许她俩甚至会见面,或许在战后某个时间……
但那个,看似也并不真实。
她自己就无法相信这个。她无法像从前想象其他情况一样想象这件事,比如,贝尔维达找到变形人。那场景她在脑子里就能看到,她会希望这件事成真……在她的预见里,当然是贝尔维达获胜,不是变形人。但她无法想象跟贝尔维达见面,而这种感觉有些骇人,就像她已经开始过于相信自己的预见力,凡是她感觉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她甚至没有能力想象它成真。无论怎样,这事儿都让人忧心。
那位女特工有多大机会活过这场战争?目前看来机会不大,菲尔知道这个,但即便是假设贝尔维达这次真能设法自救,她到后来仍旧战死的概率会有多大?战争拖得越久,那种可能性就越大。菲尔感觉到,就像了解更多背景情报的主脑们一致同意的那样,战争可能会持续数十年,而不是几年。
误差范围有几个月,那是当然。菲尔皱起眉头,咬住嘴唇。她无法预见到己方夺得那台主脑。变形人正在获得胜利的路上,而她几乎已经没有更多办法可想。她近期想到的,只有设法(也许能成功,只是有可能)让高布楚出局:也许不是彻底阻止他,但很可能有办法让他的工作更难做。但她并不乐观,即便是星际接触部作战指挥中心接受了这样一个危险、有争议而且可能代价高昂的计划……
“菲尔?”杰西说,她意识到自己正视而不见地凝视小岛。手里的杯子已经被焐热了,杰西和男孩都在盯着她看。
“什么事?”她问,然后喝东西。
“我刚刚在问,你对战争有什么看法。”男孩说。他在皱眉,眉头微皱看着她,阳光明明朗朗地照在他脸上。她看了一眼对方宽阔坦诚的脸庞,好奇他现在到底有几岁。比她老吗?还是更年轻?他有没有自己年少时的那种感觉,想要变年长,渴望着被当成能肩负责任的成年人。
“我没明白,你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对战争哪个方面的看法?”
“嗯,”男孩说,“哪方能打赢?”他看似有些烦躁。菲尔怀疑,她是很明显地没有听对方说话。她看看杰西,但老机器什么都不说,因为没有光晕,也没法分析它在想什么,或者有什么感觉。它觉得这好笑吗?令人焦虑?她又喝了几口,把最后一些凉饮料大口吞下。
“我们赢,这是一定的。”她很快回答,看看男孩,又看杰西。男孩摇头。
“我可没那份信心。”他揉着自己下巴说,“我不确定我们有那份斗志。”
“斗志?”菲尔问。
“是的,作战的意愿,我感觉艾迪兰人是天生的战士,而我们不是。我是说,看看我们这些人——”他微笑,就像他年长了很多,并且比她要更加睿智许多,然后他转头,懒洋洋挥手向小岛方向示意,就是那些小船斜放在沙滩上的位置。
五六十米之外,菲尔看到的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做爱,就在一段矮崖下的阴凉处;他们身体上下耸动,女人黑黢黢的双手扳着男人肤色更浅的脖子。男孩这么故作高深,是对这件事发感慨吗?
我的天,性爱还真是让人痴狂。
毫无疑问,这事儿很好玩,但话说回来,人类怎么能把这个看得这么重呢?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暗自嫉妒艾迪兰人;他们一生中能克服这件事,过了一定阶段它就不再重要。他们都是雌雄同体,伴侣中的一方都可以让对方怀孕,通常双方都生双胞胎。经过一次或少数情况下两次怀孕之后(再经过哺乳期)他们的繁殖期就此结束,然后变成了战士。这个阶段的变化存在争议,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智力上的提升,或者仅仅是个性上发生了转变。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会变得更狡猾,思想包容性下降,想象力下降,但更有逻辑,更肆无忌惮,更欠缺同情心。他们身高会再增加一米,体重几乎翻倍,他们体表的甲壳会变厚变硬,肌肉体积和密度都有上升,内部器官也会发生变化,来适应他们体力强化方面的变化。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会吸收掉性器官,变成无性状态。跟“文明”的自由选择性别的状况相比一切都是单线条发展,协调又高效。
是的,她完全理解对面坐着的这个脸上挂着自鸣得意的微笑,紧张兮兮、夸夸其谈的瘦长白痴。她知道这种人为什么会认定艾迪兰人值得艳羡。年轻人就是傻。
“这个——”菲尔有些恼火,足以让她一时口齿不清,“这个就是当前的我们。我们还没改进之前……我们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对自身的改造,但从进化意义上,今天的我们跟远古时期跑来跑去互相残杀的阶段区别不大。我是说残杀同类。”她吸了一口气,现在对自己有点不耐烦。男孩一脸宽容地向她微笑。她感觉到自己在脸红。“我们仍旧是动物,”她坚持说下去,“在战斗方面,我们跟艾迪兰人一样也是天生的战士。”
“那么,他们是怎么节节胜利的呢?”男孩嬉笑着问。
“他们只是抢占了领先优势,我们是直到战前最后阶段才真正开始战备的。而对他们来说,战争已经成了日常生活。我们对这件事没那么擅长,是因为几百代人以来我们都不必打仗。不用担心,”她告诉那男孩,眼睛看着她的空杯子,声调微微降低,“我们学习的速度足够快。”
“好吧,那你等着看结果喽。”男孩说着,向她点头。“我觉得我们应该退出这场战争,让艾迪兰人继续他们的扩张——或者随便你们管那种行为叫什么。战争有点儿刺激,也给生活带了一些变化,但现在已经持续了四年之久,而且……”他又挥出一只手,“……我方一次像样的胜绩都没有。”他大笑,“我们一直在做的,就是不停逃走!”
菲尔迅速站起来,转开身去,以防自己开始哭。
“哦,糟糕,”男孩在对杰西说,“怀疑我刚才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她有朋友或者亲人在附近吗?”
她走下甲板,腿有些不灵便,新愈合的伤处又开始疼,痛感有点模糊,令人烦躁。
“不必担心,”杰西在告诉那男孩,“你别再招惹她,她很快就能恢复……”
她把杯子放在游艇中一个黑暗的空隔间里,然后继续走,靠近船头的上部构造。
她爬上一段扶梯,进入舵轮室,然后又攀上一段梯子到了房顶,盘腿坐在那里远望湖面。最近骨折过的腿在痛,但她不予理会。
远方,几乎在雾霭中的天际线上,有一道白色山峰在近乎静滞的空气里闪亮。菲尔·尼斯特拉长吁一口哀伤之气,好奇那些白色轮廓是不是冰雪覆盖的高山之巅。它们能被看到,很可能因为海拔够高,周围空气更清澈。但也许它们只是云朵。她对这地方的地理环境没有那么熟悉,因而无法判定。
她坐在那儿,想着那些山峰。她想起曾有一次,在半山腰的高处,遥望一小片山峦在一公里左右之外隆起,周围都是湿地平原,那山形回环曲折,矗立在水湿的红土平原之上,像一名运动员,在不同项目之间伸展肢体,活动肌肉,她当时觉得,这场景给那个冬日午后的远足添加了一些值得铭记的东西。
在那条清澈的小溪旁,薄冰添加了清凌易碎的边褶。她花了一些时间,开心地在浅水边游荡,用靴底踏碎薄冰,看它们浮向下游。她那天没有爬山,只是散步。她穿了防水的衣物,只带了很少工具。不知为何,因为没有做任何危险或者体力消耗大的活动,就让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小孩。
她当时来到一个地方,溪水流过一片乱石滩,从一层湿地流入更底处的另一片湿地,那儿有一片小池塘,形成在激流正下方。那水流的落差不足一米,溪水也窄到可以跃过:但她记得那条溪流和那片水池,是因为那片水涡里,激流之间,浮着一片结了冰的浮沫。那水质天然偏软,而且富含泥炭,这片区域的溪水中经常会出现黄白色浮沫,被风吹着,时而挂在水草上,但她以前还没见过这样聚集成环然后结冰的。她看到那片东西就忍不住笑。她蹚水进去,小心翼翼把它捡起来。它的直径仅仅略大于她伸开的拇指与小指指尖的距离,厚度有几厘米,并不像她开始担心的那样脆弱。
那凉凉的泡沫在冷空气和近乎冰点的水温影响下凝结,结果有些像微小的银河系模型:很普通的螺旋状星系,像这个,她居住的这片银河。她把那片空气与水加上悬浮化学成分调和而成的轻灵之物拿起,在手中翻看,嗅它的气息,伸出舌头舔它,尝它的味道,透过它看冬天的太阳,用手指轻弹,试它有没有回音。
她眼看着自己的小小环状星系开始融化,很慢,然后察觉到她的气息吹过其表面,她的体温在空气里留下短暂的影响。
最终,她把它放回了最初找到的地方,让它继续缓缓转动在水池里,在窄窄浅浅的急流中。
银河的图像就在那时出现在她脑海,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思考宇宙中的不同力量,它们决定了大大小小各种事物的样态。她当时在想,大与小,到底哪边才最重要?然后又觉得尴尬,似乎不该想这个问题。
不过,时不时她还会想起那个问题,她知道,其实两者同等重要。然而后来,她又会想到自己对那件事的各种顾虑和保留意见,又一次感觉到尴尬。
菲尔·尼斯特拉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了一些。她微笑,抬起头,闭上眼待了一会儿,看她眼睑后面红成一团的日影。然后她一手抚过自己卷曲的金发,暗自好奇:在粼粼水波之上的远方,那变幻莫测的影子,到底是云朵,还是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