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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珠牡姑娘]

  岭部落的人们并不知道晁通是中了觉如的骗术才主张赛马,所以老总管和嘉察协噶一干人才急着要让觉如尽快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把赛马时间拖延到草原上百花盛开的时节,就是要让觉如有时间准备参加赛马。岭部落不乏勇气超过晁通的好汉,却没有一匹骏马能胜过那名唤玉佳的追风马。

  珠牡姑娘忧从心起:“觉如的马是那根手杖,难道手杖也能视作骏马?”

  老总管沉吟半晌:“我忧心的不是手杖能不能充作良驹,而是怎么才能迎回觉如母子,说服他参加比赛!诸位看看,谁最有把握去迎接他们回来?”

  大家都把眼光齐刷刷地投到了珠牡姑娘身上。一来,她本人就是本次赛马重要的彩注;二来,当初驱逐觉如时,她尖利的口舌说出的厌弃话仿佛毒药,撒在人伤口之上;三来,美赛天仙的珠牡姑娘肯定不愿晁通得胜,去做他的新嫁娘。果然,珠牡开口了:“老总管在上,众位英雄在上,自从来到这富庶的黄河川,我就为自己不知轻重的言语后悔了。如果此去能接回觉如母子,我心上的伤口也就不药而自愈了!”当下,她就离开了老总管的议事厅,回家收拾行装。珠牡上马出发时,她还听见了身后人们善意的玩笑:“新鲜事真是层出不穷,第一次看见漂亮姑娘去接将来的新郎!”她脸上不由得泛出一片红晕,仿佛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时天上的一抹红霞。

  这天行至一片荒凉的旷野,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遮掩。一骑黑人黑马,手持黑色长矛从阴霾中显现。这人面如黑炭,目似铜铃,狰狞的面目吓得珠牡娇颜失色。黑面人开口了:“你身段曼妙如天女,顶戴的饰品如星辰。常言说,富有与美丽难两全,你何德与何能,把这两者聚于一身?”

  珠牡定定神,身体还在颤抖,话音已经镇定:“大树不长在沼泽,好汉不为难女人,请你为一个心急的人把路让开!”

  “要放你过路,有三个条件任你选。第一,留下来做我的伴侣。”

  “呸!”

  “第二,就跟我来一次云雨之欢,然后把座下的马匹和身上的珍宝留作买路钱。”

  “哼!”

  “第三是个下下策,把灿如云锦的衣裳留下,姑娘你光着身子回家。”黑面人不动声色,“我是个没有慈悲心的人,你千万不要哀声乞怜。我没有马上生吞活剥你,是看我们似乎有前缘。”

  “要珠宝可以,但马匹不能给你,更不要说什么做你的情人或伴侣!是好汉,就不要为难我一个弱女子。我有大事要做,去迎接岭噶的未来之王。”

  黑面人问道:“这个幸运的人他是谁?”

  “少年英雄觉如!”

  “看在我也曾听闻过觉如英名的分儿上,且放你一马,等你办完了事情,再把马匹与珍宝送来此地!为了证明你的诚意,必须留下一件心爱的饰品。”

  珠牡毫不犹豫就取下一只金指环给他。黑面人、黑面人座下的黑马,还有笼罩旷野的愁云惨雾,立即就消失不见了。她催动座下马继续往前,来到一片名叫七座沙冈的地方,见七人七马伫立于沙冈之上。珠牡受过刚才的惊吓,看见人迹,立即打马上前。走到跟前,见那伙人正忙着烧水做饭。那为首之人,倚着一块岩石的阴凉儿休息了。珠牡一见那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迈不开步子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像这般美貌,神态是如此富贵安闲!他的皮肤闪烁青铜的光芒,双颊红润犹如妆后的女子刚刚点染过胭脂一般,漆黑的双眸犹如深潭。更离奇的是,只要她珠牡一出现,就能让男人像醉酒一般,而这个男子对她却视而不见,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礼的冒犯。她拨转马头准备离开。那美貌男子却开口说话了:“我是印度王子,要去岭噶求婚从此路过。”

  岭噶?求婚?珠牡脑海中闪现一个个姐妹的身影,不禁想:不知哪个姑娘有此福分?

  “我就是岭噶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那美男子缓缓开口:“听闻珠牡姑娘美艳无双,莫非你就是她?”

  一句话,让珠牡失魂落魄,不知怎么竟把头摇得跟僧人作法的手鼓一样。

  “既然我还未下聘礼,那么娶你回去也是一样。”

  闻听此言,珠牡心头不由得悲喜交加。喜之不禁的是,能使这个让自己春心激荡的男人同样春心激荡;悲的是,王子明明是听闻了珠牡的美艳之名前来求亲,在半路遇到一个美貌女子,连姓名家世都未曾动问就已改变了心意。幸好自己就是珠牡而不是另一个姑娘!但那男子实在是太不一般,所以她的心最终还是被欣喜之情所充满,禁不住告诉他:自己正是那艳名远播、出身高贵的珠牡姑娘。王子不像她激动得不能自持,竟问她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就是珠牡姑娘。

  珠牡拿出了一瓶长寿酒,那本来是为觉如备下的。酒瓶口上的火漆封印,正好可以做她尊贵身份的证明。谁知那男子接过酒瓶,看也不看,就揭了封印,瓶中酒被他一下倾入了口中。上等的美酒让他脸上焕发出更为动人的光彩。

  “不参加岭噶的赛马会,你得不到做了彩注的姑娘。”

  “那我就去参加赛马会,夺得美人不称王!”

  珠牡情不自禁,不顾一个姑娘该有的矜持与娇羞,和王子依偎在一起,说不尽的甜言蜜语。王子把一只水晶镯子戴在她手上。珠牡把白丝带打了九个结拴在王子腰上,约好在赛马大会上相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珠牡哪里知道,黑面人与印度王子都是觉如的变化。

  当沙冈消失,一些浅丘出现在面前。那些丘冈上布满了地鼠洞,在每一个洞口都以鼠族的姿势蹲坐着一个觉如。这一来,竟让本来是来迎接他的珠牡吓得在一块巨石后躲藏起来。这时,觉如把化身收到一起,喊道:“我已经看见你了,女鬼出来!”

  珠牡赶紧现身出来:“觉如,我是珠牡!”

  觉如想起她对印度王子那一番柔情蜜意,不觉心中酸楚,说:“女鬼你不必骗我!”掷一块石头在她面前,溅起许多小石子,崩掉了珠牡贝壳一样的牙齿,还蹭掉了她半个脑袋上的头发,弄得珠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觉如见她那难看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又不便立即做个认出了珠牡的样子,便去叫母亲把她引回家来。

  梅朵娜泽见昔日美丽如花的姑娘,变成了秃头无牙的怪模样,心里明白又是觉如的恶作剧,却不便明言,便安慰珠牡姑娘:“跟我来吧,求求觉如,他有神通让你变得比过去更漂亮。”

  觉如见了珠牡,哈哈一笑,说:“这么说来,你真是心高气傲的珠牡姑娘,我还以为是女鬼所化。此前就有女鬼变化成你的样子,假装爱我,让我心伤!”

  “我是领了老总管之命,接你们母子回去参加赛马大会。我不顾路途遥远艰辛,前来迎接你们,你倒把我变成了一副女鬼的难看模样,让我如何还能回去见人……”话未说完,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觉如心里又生出了嫉妒之情,想她是伤心不能以这副模样去见那个印度王子。但一想,这个印度王子其实是自己捉弄人的变化,心情才平复了,他说:“让你恢复美貌并不难,但你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能恢复我原来的面貌,不要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会尽力去办!”

  “你说老总管要我去赛马,你可见我有过一匹最差劲的马?”

  “我家中的马厩里有良驹千匹,任由你挑选。”

  “其中可有一匹赛得过晁通叔叔的玉佳?”

  “那怎么办?”

  “我知道有一匹天降之马,当我出生时,也降生到野马群中。它是上天赐我的旷世良驹,只有你和妈妈合力,才能捉得住它。”

  “我?去捉野马?”像珠牡这样出身尊贵的姑娘,家马尚且不用自己去应付,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去捉一匹野马。

  “你就放心去吧!那野马能听懂人话,你和妈妈一定能捉住它。”

  “既然如此,那我愿意前往。”她一说完这句话,美丽的容貌立即就恢复了。珠牡心中不禁嘀咕:既然觉如知道对付这野马的方法,为何自己不去捉它?再说,自己又该怎样才能从奔驰的野马群中认出那匹良马?心中有疑,身子自然就盘桓不前。

  觉如问她为何还不出发,珠牡说:“大小河流有水源,荒地行路看山形,你为何不告诉我天马是什么样的形体与毛色?”

  觉如这才告诉母亲和珠牡,“它的特征有九种:鹞子头,狼脖子,山羊面,青蛙的眼圈,蛇的眼,兔子的喉,鹿的鼻翼,林麝的鼻孔,第九个特征最重要,它的双耳上生就一小撮兀鹫的羽毛。”

  珠牡还有一问:“那你何不自己去捉来这天马?”

  觉如细细端详着她,笑而不答。

  梅朵娜泽说:“田土、种子和温度,三者齐备五谷熟;妈妈、觉如和珠牡,三人前缘天早定。我二人出力能让觉如称王岭噶,也只有我二人能够享受觉如称王之荣耀!”

  珠牡想到自己就是赛马会上的彩注,再看觉如注视自己的眼神,恍然觉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心下一惊,觉得那幽黑如潭的眼睛像极了印度王子眼中的神情。她想,要是觉如有着王子英俊的容貌,雍雅的举止,而印度王子拥有觉如一样的神通与变化,那她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了。觉如已经察觉出了珠牡的心思,猛然一下,就变化出那王子的形象来。珠牡好像看见了,但她擦擦眼睛,想要看得再仔细一些,觉如却又变回了本来的模样。虽然心怀疑问,珠牡还是和梅朵娜泽上山去了。两人刚刚爬上班乃山,就见成群的野马奔驰,使得大地像被擂响的鼓面轻轻震颤。她们立即就认出了混迹于野马群中、游荡于蛮荒的那匹天马。从前面看,它神态威武;从侧面看,它体形矫健。两人刚一靠近,这马昂首嘶鸣一声,迈步跑开,像是刮起了一股旋风一般。几次三番,两人都无法靠近。她们这才想起觉如说这马能听懂人言。梅朵娜泽便对天马唱了一段:

  射手的长尾箭,

  若不在英雄手中搭上弓弦,

  常插在箭袋中,

  不能制敌得胜,

  虽然锐利有什么用?

  神奇宝马啊,

  如你真是天降神驹,

  不助主人建功立业,

  奔跑在荒草滩上有什么用?

  天马听了,果然就离开野马群,缓缓地向歌唱者走来。天马在离她们有半箭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它回头望望奔跑到远处的野马群,口中也吐出了哀怨的人言:

  “我是江噶佩布,当年的确是从天而降,至今已有十二载。脚力正好时在荒山之中空奔驰,天天盼主人来召唤,只闻寒风呜咽在山间。马寿不比人寿长,十二岁的骏马已年迈,口唇衔不住铁环,脊梁承不住鞍鞯。如今我只是等待魂灵早升天!”

  珠牡不由拜倒在地:“天马呀!让你在荒山中空度年华,是岭噶人众不知天意,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罪过,就是来请你出山,辅佐你的主人成就大业!”

  “野马们不知我来历,因为是无智识的畜生;岭噶人不识天降的英雄,是自堕恶道,还有何言!”天马说完,便腾空而去,直入云霄,矫健的身影隐入了云端。

  心生绝望的珠牡当即哭倒在地。梅朵娜泽也拜倒在地上,向天呼唤。立即,神灵们簇拥着觉如在天界的兄长东琼噶布出现在云端。只见他长臂轻挥,手中的套索无限伸展,飞向了天外之天,再往回一收,那匹天马站在了他的身边。马说:“我在人间空度一十二载……”

  东琼噶布没有说话,只是爱怜地抚摸天马的脖子,并把一粒仙丹喂进它口中,说:“去吧,你和主人都刚刚成年!”说完,手里的套索直下云端,落在了梅朵娜泽的手上,天马也随即降下云端,昂首站立在两个女人面前,比之于上天之前更加光彩照人。惊喜万分的珠牡扑上去抱住了马颈,这时,天马受惊一般,再次腾空而起。瞬息之间,就穿过了湿润的云团,穿过了瀑布般倾泻的阳光,升到了高高的天上!闻听得两个女人的惊叫声,天马开言道:“不要因为害怕而闭上双眼,请你们看看下面的大千世界。”

  梅朵娜泽和珠牡姑娘睁开眼睛,俯瞰下界,看到壮阔的大地,明亮的湖泊与河流,蜿蜒的山脉旋转着缓缓展开。看见岭噶随雪山的抬升雄峙在伽地、印度、波斯之间。伽地在日出的方向,波斯在日落的地方,印度在热气蒸腾的南方。这三个国家都有伟大的城池,城池之间的大道上人来车往。而在北方,是跟岭噶一样广阔的荒原:旋风搅起巨大的沙柱,咸水湖泊在阳光下结出亮晶晶的食盐。大地的广阔远远超过了她们的想象,伽地皇城的琉璃屋顶上月光流淌,波斯王宫的金顶刚刚被第一抹阳光照亮。

  天马再次开言:“看见了吧,岭噶不是全部世界,甚至也算不上最好的世界!”

  “让我们下去,你不肯帮觉如,但我们要跟他在一起!”

  天马闻言笑了起来:“我不是上天闲逛!天降神子的大功未成,我也不能回到天界。把你们带到天上,是要看看,岭噶有好的未来,也有坏的未来。人的幸福与痛苦,在人间的大千世界早已展现,为了岭国的将来,你们且细细看来!”

  于是,天马带着她们衣衫飘飘,飞翔于天空,看见了比岭噶更为广大的世界,看见好的山和坏的山,好的水和坏的水,善的国和恶的国。因为飞越的地域是如此广阔,所以她们不但横越了非凡的空间,同样也穿越了神奇的时间,看见了各种开端与终结。恶的开端,善的终结。善的开端,恶的终结。或者混沌无知,有开端也等于无开端,有终结也显现不出终结之意义。天马说:“岭噶才刚有文字,所以聪慧明敏的你们,也没有读过演说天下大势的书。落地之后,我就是一匹马,不能再说话;你们从天上读到这些道理,觉如混沌不明时要提醒他。”

  “他是天降神子,哪能听我们凡人的道理?”

  “他固然是神子,却也是你们中间的一个凡人。珠牡姑娘呀,我知道你家里有九群骏马,定然懂得识别良马。我只见过少年主人骑着手杖在草滩玩耍,从未见他驾驭良马,所以请你在他面前把我的好处夸上一夸。”

  在天空中游历了一番回来,珠牡满心喜悦地把套索交到了觉如的手里:“觉如啊,天马为你添神勇,早日统领我岭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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