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幻色闇倫敦I:紅城魔法師> II

II

  凯尔踏过世界之间的门,打了个寒颤。红伦敦消失了,把暖意也一起带走,他的靴子踩着冰冷的石板,呼息在嘴唇前绽放出一朵朵蒸气,他拉动外套──缀有银钮扣的黑衣──紧紧裹住肩头。

  普利斯艾森。艾森普利斯。

  「平衡即力量。力量即平衡。」红伦敦皇室徽记下方写着这行字,既是箴言,也是口号和祷文。商店和寻常人家中也能见到。凯尔那个世界的人相信魔法不是什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来源,更非不值一提的粗鄙事物。魔法就是要拿来用的,但不能滥用,使用时务必心怀敬意,并切记要小心谨慎。

  白伦敦的观念则大不相同。

  这里并非将魔法看成平等之辈,而是可以征服、奴役、操纵的东西。黑伦敦放了魔法进来,任由它掌控,也任由它吞噬。那座城市沦陷之后,白伦敦则采用了完全相反的作法,尝试以任何方式来束缚力量。「平衡即力量」变成了「支配即力量」。

  人们试着驾驭魔法时,魔法抵抗他们,并往内瑟缩,深深埋进土中,躲开所有人的掌握。人们耙抓着世界的表皮,想挖出他们能取得的最后一丝魔法,不过魔法越来越稀少,互相打斗追寻魔法的人也慢慢减少。魔法似乎打算放任想捕捉它的那些人挨饿至死。过程进展缓慢,却势不可挡,而现在魔法就快成功了。

  这一连串的挣扎有个副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凯尔将白伦敦取名为白伦敦的原因:无论日夜,不分冬夏,这座城市到处都弥漫着同样的雾霾,彷佛有一层细致的白雪──或是灰烬──覆盖了所有人事物。这里的魔法苦涩又刻薄,让这座城市彷佛失血般流失了生命力、暖意与色彩,漂洗了城里的万事万物,只留下苍白浮肿的尸体。

  凯尔将白伦敦那枚沉甸甸的铁币重新串好,戴回颈子上,藏在衣领下方,城里街道的黯淡背景衬托着他那身利落的黑外套更加鲜明,他把鲜血直流的手塞进口袋,免得那饱满的深红给了任何人非分之想。冰冻了一半的河流表面闪着珍珠光泽,它不叫泰晤士河,也不叫艾尔河,而是西耶河,河流在他身后开展,另一端,城市往北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而等在他眼前的是城市南缘,数个街区之外,犹如刀刃的城堡尖塔刺入云霄,周围其他房屋与那座庞大的石造建筑相比之下显得矮小许多。

  他没浪费时间,直直朝城堡走去。

  凯尔身材高瘦,平常老是有弯腰驼背的坏习惯,不过当他穿越白伦敦的街巷、靴子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时,他总是尽量挺直身体,抬头挺胸,下巴高昂。他不只是改变了姿态而已。在家乡,凯尔习惯隐藏他的力量。他知道在这里行不通,于是他让魔法弥漫在空气中,饥饿的空气贪婪吞食,烟雾如触须般从他身上往外溢散。这是门精巧的技艺,他在展现力量的同时,还必须牢牢抓住它,展现得太少,会沦为待宰肥羊,展现得太多,就变成巨额悬赏。

  理论上来说,这座城市的人民认识凯尔,或至少略有耳闻这家伙是谁,而且知道他受到白伦敦皇室的庇护,所以理论上,不会有人愚蠢到去违抗丹恩双胞胎。但是饥饿──对于能量、对于生命力的饥饿──会对人有所影响,会逼人做出一些事。

  所以凯尔保持警戒,边走边看着夕阳低沉,他知道白伦敦在日光中最为温驯,夜里却会变成另外一种样貌。现在的宁静──诡谲、沉重、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宁静,到时候会被噪音打碎:笑声、激情的声音──有人认为那是召唤力量的方法,不过他听到的多半都是打斗与杀戮。这是座极端的城市。或许刺激,但是也很致命。如果那些杀人狂徒没把血都喝光,那么大街小巷应该早就血迹斑斑。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地位低贱或无家可归的人在门前逗留,或把身体探出窗外,也有的在建筑物之间的窄巷中晃荡。他们都目送着凯尔经过,瘦骨嶙峋,目光憔悴。他们的衣服和这座城市一样,看起来都有些褪色。他们的头发、眼睛,以及覆盖着各种记号的皮肤也是,烙印和伤疤,全都是用来将勉力召唤出的魔法束缚在身体上。他们越虚弱,身体上的疤也越多,疯狂残害自己的身体,只为了试着攀住那么一丁点力量。

  如果是在红伦敦,这样的标记会被视为粗鄙,不仅污染了自己的身体,也污染了与身体束缚在一起的魔法。换作在这个地方,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对那些标记嗤之以鼻,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对身体和魔法的污蔑,顶多只是绝望罢了。但就连不屑此举的人也必须仰赖护身符或炼坠,只有霍蓝一个人没戴任何珠宝,除了代表他身为王座仆人的那枚别针。魔法在此不会心甘情愿地出现。元素的语言在停止倾听与响应时就被人们抛弃了。唯一能召唤出的元素是某种扭曲的能量,那是火焰的孽种,也是黑暗腐败的东西。魔法尚未有机会发展茁壮,就透过护身符、咒语或束缚被迫成形,却永远都不够,无法满足人。

  但人们没有离开。

  即使西耶河的力量已经凝滞了一半,还是吸引他们继续定居在城市里,它的魔法是仅存的一丝温暖。

  所以人们留下来,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如果有人没有(或尚未)屈服于囓咬着肚腹的那股对于魔法的饥饿感,便继续日复一日工作,自求多福,尽量让自己忘却他们的世界正慢慢死去。许多人仍怀抱着信念,认为魔法有一天会回来,相信等到够强大的统治者出现,就可以将力量灌入世界的血脉之中,拯救它起死回生。

  他们就这样等待着。

  凯尔想知道白伦敦的人民是否真的相信艾斯璀与艾索斯.丹恩够强大,又或者只是在等另一名魔法师崛起来推翻他们。终究会有人取而代之,每次都是如此。

  城堡进入视线时,寂静也越来越沉重,灰伦敦与红伦敦的统治者都住在城堡里。

  白伦敦统治者住的,是一座要塞。

  高耸的城墙护卫着城堡,拱形城垛与外墙中间,有一整座宽阔的岩石中庭,像护城河一样围绕着高耸的建筑物,里头塞满了大理石物体。恶名昭彰的克洛斯麦喀,「岩石森林」,里头竖立的不是树木,而是一尊尊人形雕像。谣言指出,那些雕像以前其实不是雕像,森林其实是座墓园,丹恩双胞胎拿来纪念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提醒任何闯过外墙的人,如果胆敢叛变、反抗双胞胎的统治会有什么下场。

  凯尔踏进入口,穿越中庭,前进雄伟的石阶,十名守卫左右守着通往要塞的阶梯,和森林里的那些雕像一样动也不动。他们不过是傀儡,艾索斯国王夺走了他们的一切,只剩下他们肺中的呼息、血管中的脉搏,还有耳里的命令。凯尔看见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在红伦敦,利用魔法来控制、占据或束缚另一个人的身体或心智是禁忌。在这里,此举不过是再度证明了艾索斯与艾斯璀有多强大,展现了他们的力量──展现他们有资格统治这个王国。

  守卫动也不动站着,他们空洞的双眼跟随凯尔通过厚重大门,大门另一边拱形前厅的两旁墙壁,有更多守卫排排站,除了闪烁的视线之外,全都像石头一样文风不动。凯尔穿越房间,来到第二条走廊上,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等到身后的门关上了,凯尔才呼出一口气,稍微降低防备。

  「先别松懈得那么早。」一个嗓音从阴影里传来。几秒钟后,一个人影踏出,左右两边的墙面上都挂满火把,虽然烧得旺盛却怎么也烧不尽,凯尔在明灭的火光中看见了那个男子。

  霍蓝。

  那名安塔拉的皮肤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碳灰色的头发遮盖住前额,发梢落在他双眼上缘,一边眼睛是灰绿色的,另一边则黝黑发亮。那只眼睛和凯尔的黑眼对上时,感觉就像两颗石头互相敲击出火花。

  「我带了封信来。」凯尔说。

  「是吗?」霍蓝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我以为你是来喝茶的呢。」

  「嗯,我想我在这里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喝杯茶吧。」

  霍蓝的嘴角扭动,但不是微笑。

  「艾索斯还是艾斯璀?」他问,彷佛那是道谜语。不过谜语有正确解答,与丹恩双胞胎相关的任何问题却都没有标准答案。凯尔老是无法决定他倒宁愿去见哪一位,他不相信那对兄妹,两个凑在一起时他不相信,分开见面时他更不相信。

  「艾斯璀。」他说,暗自好奇这是不是个好选择。

  霍蓝一点提示都没给,只点点头,替他带路。

  城堡内部仿照教堂而建(也许曾经真的是教堂),建筑的骨架宽阔,内部空间很大。风在走廊之间飕飕呼啸,他们的步伐在石块间回荡。嗯,凯尔的步伐在石块间回荡。霍蓝移动的优雅姿态宛如掠食猛兽。他肩头垂着一件白色短披风,走动时布料就在身后鼓动翻腾。披风用一枚钩扣固定,那枚圆形银胸针上头的纹路远看似乎只是装饰。

  但是凯尔知道霍蓝和那枚银胸针的故事。

  当然,不是那个安塔拉亲口告诉他的,而是几年前在焦骨酒吧从一名男子那里花钱打听来的,凯尔拿一枚红伦敦的林恩换了完整的故事。他不懂为什么霍蓝身为整个白伦敦──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中力量最强大的人,竟然会想要投效艾斯璀和艾索斯这两个骨子里其实只是暴徒的统治者。上一任国王失势前,凯尔造访过这座城市几次,看过霍蓝在那名统治者身边的模样,那时他像是个盟友,而不是仆人。那时的他和现在不太一样,是比较年少轻狂一点没错,但是还有些什么别的,比现在多了点什么,他眼睛里有神彩。某种火光。但后来,那光芒在凯尔数次来访之间不知不觉消逝,而国王也被丹恩双胞胎给取代。霍蓝依旧随侍在王座边,彷佛什么都没变。但是他变了,变得冰冷黑暗,凯尔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他去找答案,而且找到了。他大多数的东西都是在那个地方找到的,其他人也会去那里找他:那间从没移动过的酒吧。

  在白伦敦这里,它叫作焦骨。

  说故事的人紧抓着硬币,彷佛是在取暖,他弯腰驼背坐在板凳上,用这座城鼻音浓重的当地方言麦克特语娓娓道出故事。

  「昂恩维尔拓克……」他压低声音开口说,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我们的王位无法传给子嗣,不是透过血脉来传承,必须以力量夺取。有些人杀出一条血路,坐上大位,尽可能久占──顶多一年吧,或许两天──然后就又丢了王座,其他人再度崛起。国王来来去去,永无止尽循环。原则通常很简单:杀而代之。

  「七年前,」那个男人继续说,「上一任国王遭刺身亡,好几个人企图夺位,最后杀到剩下三个:艾斯璀和艾索斯,还有霍蓝。」

  凯尔睁大眼睛,他知道霍蓝服侍过上一任统治者,却不知道他曾企图自己当国王。虽然也不无道理,霍蓝住的这个世界,力量代表了一切。他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赢家才对,不过,丹恩双胞胎残酷和狡诈的程度就和他们的魔力不相上下,他们一起击败了霍蓝,却没杀他,而是束缚了他。

  一开始,凯尔还以为自己误会了,他的麦克特语说得并不像安恩斯语那么完美,所以他请那个男人再重复一次那个字。沃克斯。「束缚。」

  「是那枚别针,」焦骨酒吧里的那个人说,点点自己的胸膛,「那个银色圈圈。」

  他解释说那不仅是束缚咒语,而且属于黑魔法。艾索斯亲自下的。国王特别擅长操控他人,不过那道封印并未使霍蓝沦为无法思考的奴隶,就像墙壁两旁列队的那些侍卫。束缚并无法控制他的想法与感受,只能控制他的行为。

  「苍白的国王很聪明,」当时男人还这么补充道,把玩着手中的硬币,「很可怕,但是很聪明。」

  霍蓝忽然停下,凯尔强迫自己的思绪与视线回到城堡走廊中,回到两人面前耸立的那扇门。他看着白伦敦的安塔拉伸手贴向门板上烙印的几个圆形符号,用手指按照顺序轻拂过其中四个,内侧的一个锁弹开了,他领着凯尔走进门。

  王座厅和城堡其他部分一样宽敞而开阔,房间是圆形的,由洁白耀眼的白色岩石砌成,从圆弧壁面、天花板的拱形构造、闪闪发亮的地板和房间中央高起的平台上摆的两张王座,全都由雪白岩石构筑而成。凯尔发抖,虽然房间并不冷,只是看起来像冰而已。

  他感觉到霍蓝悄悄离开,但视线没离开王座,以及坐在上头的女子。

  艾斯璀.丹恩身上如果没有那些血管的话,原本应该可以完美融入白色的房间。

  它们像黑色丝线一样爬满她的双手和两侧太阳穴,除此之外她一身雪白。很多人想掩盖他们正在褪色的事实,用衣物遮盖或者拿油彩涂抹肌肤,想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白伦敦的女王却拒绝这么做。她的白色长发往后编成辫子,陶瓷般的肌肤和衣物完美接合。她全身衣着像盔甲一样贴身,上衣有着僵硬的高领,可以保护她的咽喉,布料则从下巴一路覆盖到手腕与腰部,凯尔很确定她不是故意想打扮低调,而是为了自我防卫。她系着闪闪发亮的银色腰带,下方穿着合身的裤子,裤脚塞进长靴里。谣传有个男的曾因为她拒绝穿裙子而对她吐口水,她将对方嘴唇给割了下来。她身上唯一的颜色是双眼的浅蓝,还有颈项上挂的绿色与红色护身符,发辫之间也编织着几个。

  艾斯璀懒洋洋躺在其中一个王座上,纤瘦修长的身体在衣物下方彷佛绷紧的铁线。虽然精瘦,却绝非虚弱。她把玩着脖子上的一个坠子,坠子表面像雾蒙蒙的玻璃,边缘和新抽的血一样鲜红。真奇怪,凯尔心想,在白伦敦竟然可以看见颜色这么鲜艳的东西。

  「我闻到了甜甜的味道。」她说,原本正注视着天花板,现在眼神慢慢往下游移到凯尔身上。「你好呀,花香男孩。」

  女王用灰伦敦的英语、同时也是红伦敦的皇室高等语说话,凯尔知道她其实并未真的学过这个语言,而是跟艾索斯一样仰赖符咒才能理解。她那身服贴衣物下方某处的皮肤,肯定有翻译符咒的伤疤,但不像那些渴望力量却走投无路的人身上的刺青,那个语言符文算是军人处理外交问题的手法。红伦敦把高等语当成上流社会象征,但是白伦敦却不觉得它有多大用处。霍蓝曾经告诉过凯尔,说这里是战士的地盘,不是外交官的舞台。比起宴会厅,他们更重视战斗,而一种他们子民不懂的语言,对他们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他们不想浪费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统治者之间说的外交语言。夺占了王位的人,也会顺便夺去那个符文。

  「陛下。」凯尔说。

  女王挺起身体坐直。她慵懒的动作只是表演,艾斯璀.丹恩是条毒蛇,慢条斯理只是为了等待攻击的良机,「靠近点,」她说,「让我看看你长多大了。」

  「我已经长大很久了。」凯尔说。

  她用指甲划过王座的扶手,「但你却还没开始褪色。」

  「还没。」他说,勉强露出一个防备的笑容。

  「来我这里。」她又说,这次甚至朝他伸出手,「不然就换我过去你那里了。」

  凯尔不确定那是承诺还是威胁,但无论如何他都别无选择,所以他往前踏进了毒蛇的巢穴。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