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凯尔止不住血。
血浸湿了他的前襟，布料黏在他身上，他跌跌撞撞跑过交错纵横的狭窄街道，街道就像盘据在红伦敦一角的蜘蛛网。
他抓住口袋，确认石头安全无虞，感觉到那个物体好好放在其中时，他的指头也跟着感到一阵节奏。他本该往河流的方向跑，应该把那个护符一股脑丢进闪闪发亮的艾尔河中，永远沉入河底。他应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所以他现在面临了一个问题。
而那个问题就快要追上他了。
凯尔拐弯的时候太急，脚步一滑撞上墙壁，他受伤的那一侧身体和砖块重重相撞时，咬牙忍住痛呼声。他不能就这样没完没了一直跑个不停，但是他必须逃。
逃去一个追兵没办法跟来的地方。
凯尔拖着身体、止住步伐，往脖子上挂的灰伦敦炼坠伸出手，把绳子拉过头扯下来。
回荡的沉重脚步声，太靠近了，凯尔伫立在原地，手贴向鲜血浸湿的肋骨时痛得瑟缩，他把手掌和钱币一起贴向巷子墙面的石头说：「艾斯拓瓦。」
他感觉字词通过嘴唇，也同时在手掌下轻颤。
但什么事也没发生。墙壁仍然文风不动，凯尔也是。
白炙的灼痛撕扯着皇家半剑在他身体侧边砍出的伤口，那个符咒阻断了他的力量。拜托不要，凯尔无声地恳求。血魔法是世界上最强的魔法，不可能失效，透过这么简单的符咒更是不可能做到。血魔法明明更强，必须更强才行。凯尔闭上眼睛。
「艾斯拓瓦。」他又说了一次。
他本该用不着说的，也用不着强迫它，不过他好累又流了好多血，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视线聚焦，要集中力量就更难了，所以他又说：「拜托。」
他吞了口口水，额头靠在石墙上，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拜托让我过去。」
石头在他口袋里嗡鸣，低语诉说着关于力量、关于帮助的承诺。他正想要把石头拿出来，召唤它的力量，幸好这时墙面终于在他的触碰之下让步了。
世界消失，转瞬间又再度出现。凯尔倒在铺着石板路的地上，红伦敦幽微稳定的光亮消失，换成灰伦敦湿冷又烟雾弥漫的夜色。他用双手双膝撑在地上，休息了一会，甚至考虑要当场昏倒在那条巷子里，不过后来还是勉力爬起身。他站起来时，感觉世界他四周倾斜成陡峭的角度。他踏出两步，刚好撞上一名戴着面具和宽边帽的男子。凯尔迷蒙的思绪隐隐知道穿戴伪装很奇怪，但是有鉴于他现在的模样，可没立场质疑他人的外表。
「抱歉。」他喃喃说道，拉紧外套遮住身上的斑斑血迹。
「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那男人问，凯尔抬起头，发现那伪装底下的其实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个女的，年纪甚至称不上女人，还只是女孩。她纤瘦的四肢像拉长的阴影，跟凯尔很像，不过她是更接近迟暮时的阴影。太细瘦了。她装扮成男人的样子，穿靴子、马裤和斗篷(斗篷下方还有几样闪闪发光的武器)。当然了，还戴着面具和帽子。她似乎气喘吁吁，好像刚刚狂奔了一阵。真奇怪。凯尔又纳闷了一次。
他的身体在原地稍微摇晃了一下。
「先生，你还好吗?」伪装的女孩说。
巷子那头响起脚步声，凯尔全身紧绷，强迫自己记得他现在安全了，他在这里是安全的。女孩迅速回头瞥了一眼，才又重新注视着他。他往她靠近一步，双腿差点撑不住身体。她上前一步想搀扶他，不过凯尔先行扶住墙壁。
「我不会有事的。」他用颤抖的气音说。
女孩昂起下巴，她的双眼和下颚的轮廓有某种坚强又不肯屈服的气质。一个挑战。然后她露出微笑，不算多灿烂的笑容，只牵动了嘴角，凯尔那昏昏沉沉的脑袋在很远的地方想着：如果情况不同，他们也许能成为朋友。
「你脸上有血。」她说。
他身上还有哪个地方没沾到血吗?凯尔举起手想去抹脸，无奈双手也染满了血，所以没什么用。女孩又靠近了些，她从口袋抽出一条小小的深色手帕，伸出手点点他的下巴，然后把手帕塞进他手里。
「你留着吧。」她说，转身大步走开。
凯尔看着那奇怪的女孩离去，再度靠着墙瘫软下来。
他仰头盯着灰伦敦的天空，建筑物顶端的荒凉夜空里半颗星星也没有，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黑伦敦的石头，霎时浑身一僵。
他怒气冲冲翻找口袋，外套上的每一个口袋他都挖遍了，但到处都找不到。护符不见了。凯尔喘不过气，浑身血淋淋又累到不行，低头看着抓在手里的手帕。
他不敢相信。
他竟然被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