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雨停之后，街道看起来凄凉潮湿，尽管地面湿漉漉，还弥漫着十月的寒意，伦敦已经开始悠悠苏醒。空中充斥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声音，弥漫着新鲜面包和炉火的气味，商人和买家都慢慢开始活动起来，将门板和窗遮推开后钉好，准备开店作生意。凯尔和莱拉穿越逐渐热闹的城市，在稀薄的晨光中迅速移动。
「妳确定石头带在身上了吗?」凯尔逼问。
「确定。」莱拉说，嘴角勾起，「如果你想偷回去，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你想找到石头，先得搜我的身，不管有没有魔法，我都敢拿命来赌，在你找到石头之前，我的刀会先找到你的心脏。」她说，那随性的自信让凯尔认为她说得应该没错，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去试探是真是假。所以他将注意力转向四周的街道，试着想象它们在另一个伦敦的模样，「我们快到了。」
「到哪里?」她问。
「惠伯里街。」他说。
他曾经从惠伯里街跨越到另一个伦敦过，因为他会出现在靠近红宝石原野的地方，意思是，他可以将到手的新东西先放在那里，再回皇宫报到。但更重要的是，惠伯里街那排商店，并不会直接通往红宝石原野。而有短短两个街区的距离。他很久以前就学到，要到另一个世界中你想去的位置时，绝对不要直接前往。如果有麻烦伺机埋伏，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红伦敦有间客栈。」他解释，试着不要想象上次在那里的情景。关于那个追踪咒语、那场攻击，还有巷子里横陈的尸体。他留下的尸体。「我在那里租了一个房间。」他继续说，「里头会有我需要的东西，可以打开通往白伦敦的门。」莱拉没察觉他是说我，不是我们，又或者她有注意到，只是不想多费唇舌纠正他。他们穿越一连串暗巷时，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凯尔昂着头，保持警戒。
「我应该不会撞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对吧?」莱拉问，打破沉默。
凯尔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妳在说什么啊?」
她踢了一颗松脱的石块一脚，「嗯，我的意思是，有另一个世界对吧?另一个版本的伦敦?这样子会有另一个版本的我吗?」
凯尔皱眉，「我从来没遇过任何像妳的人。」
他无意赞美，莱拉却会错意，对他咧嘴而笑，「我能怎么说呢?」她说，「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凯尔勉强报以一丝微笑，她倒抽一口气说：「你脸上那是什么呀?」
笑容消失了，「什么?」
「没事，」她说，仍然在大笑，「已经不见了。」凯尔只摇摇头，他不懂笑点在哪里，但不管是什么，莱拉似乎都被逗得很乐，到惠伯里街的一路上，莱拉都在自顾自咯咯笑。
他们拐进一条可爱的小巷子，凯尔在两间商店正前方之间的人行道停下来。一间是牙医，另一间是理发店(在红伦敦，则是药草店和石匠铺)。如果凯尔瞇眼细看，仍然可以看见前方的砖墙上有他之前留下的血迹，墙面笼罩在狭窄屋檐的阴影之中。莱拉正专注地盯着墙看，「你租的房间就是在这里吗?」
「不是，」他说，「但我们要从这里过去。」
莱拉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后又放松，他觉得她一定很害怕，不过她望向凯尔时，眼睛很亮，嘴角边还挂着微笑。
凯尔咽了咽口水，往前靠近墙壁。莱拉也跟上来。他犹豫了。
「我们在等什么?」
「没什么。」凯尔说，「只是……」他脱掉外套，披在她肩头，彷佛魔法真有这么好骗似的。彷佛它不会认出普通人与安塔拉之间的差异。他怀疑这么做其实根本没用，石头要嘛就让她通过，要嘛不会，没有折衷之道，但他仍然脱下外套披在莱拉身上。
莱拉的响应是拿出自己的手帕，她扒凯尔的时候给他、又趁他昏倒在她房间地板上不省人事时拿回去的那条。她将手帕塞进他身后的口袋。
「妳在做什么?」他问。
「感觉很适合此时此刻。」她说，「你给我一点你的东西，我也给你一点我的东西。现在我们连结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运作的。」他说。
莱拉耸耸肩，「无所谓。」
凯尔觉得的确也无伤大雅，便抽出刀划过手掌，一条细细的血痕开始汇聚，他用手指点点，在墙面画出记号。
「把石头拿出来。」他说。
莱拉狐疑地瞥着他。
「妳会需要它。」他催促。
她叹气，从外套皱褶中拿出宽边帽，帽子原本皱成一团，不过她一弹手，帽子就弹开了，她像魔术师一样把手伸进帽子里，掏出黑石头。见到那颗石头时，凯尔心中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血管里有东西隐隐发疼，他得花上全身力气才没有伸手去拿护符。他咬牙忍住，第一次认为石头不要落到自己手上会比较好。
莱拉的手指裹住石头，凯尔的手指再裹住莱拉的手指，他能感觉到护符透过她手的血肉与骨头发出嗡鸣。他试着不要去回想它是怎么对他唱着歌的。
「妳确定吗?」他问最后一次。
「会成功的。」莱拉说，声音听起来没像之前那么笃定了，比较不像是她「相信」能成功，而是「想要」它成功，所以凯尔点点头，「你自己说过，」她加了一句，「每个人都是人性与魔法的混合体。意思是我也有魔法。」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据实以告。
莱拉靠得更近，近到他们的肋骨互相碰触，他感觉到心跳加速，她把恐惧隐藏得太好了，甚至没显露在她双眼和脸部的线条中，但她的脉搏背叛了她。莱拉牵动嘴唇，露齿而笑，凯尔想知道她感觉到的真是恐惧吗?又或者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不会死的。」她说，「在我亲眼看见之前绝对不会死。」
「看见什么?」
她笑得更加灿烂，「一切。」
凯尔也报以笑容，然后莱拉用空出的那只手扶着他下巴，将他的嘴拉向自己，转瞬即逝的吻，就像她偶尔会露出的某个微笑一样。
「这是干嘛?」他愣愣地问。
「为了好运。」她说，面对着墙壁挺直肩膀，「虽然我用不着靠运气。」
凯尔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逼迫自己转身面对血迹斑斑的砖块，他握紧她的手，伸出指尖碰触印记。
「艾斯拓瓦。」他说。
墙壁让步了，旅行者和小偷举步向前，跨越到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