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守卫在纳雷许卡斯路口与凯尔会合，如同一开始说好的。
胸膛宽阔、两鬓渐白、蓄胡的史塔夫，还有年轻雀跃的哈斯特拉，皮肤晒成温暖的金棕色，还有一头黑色鬈发。至少他长得好看。几个月前，莱伊看到新侍卫时这么评论过。王子那时垮着一张脸，因为他分到的那对守卫长得既不好看，也无幽默感。
「两位好。」凯尔说，在巷子里刚穿好外套，衣襬垂落在身侧。侍卫看起来冻僵了，他好奇两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很乐意帮你们带一杯热饮，但是……」他举起两只空空的手，彷佛在说：但规定就是规定。
「没关系，凯尔大人。」哈斯特拉咬紧牙关说，没听懂他的挖苦，史塔夫则一语不发。
他们还算有点礼貌，没当场搜身检查，只转过身，默默跟在他身后，往皇宫的方向前进。途中，凯尔感觉到有目光朝他们飘来，原本任何一点融入人群的机会，都被穿着闪亮盔甲与红色披风、一人一边包夹他的皇家侍卫给毁了。
比起光明正大的跟踪监控，怀疑有人奉命默默尾随他，或许还比较好。凯尔挺直肩膀，抬头挺胸，试着提醒自己他至少还有皇室的表象，虽然实际感觉起来像罪犯。
他没做错任何事，至少今天没有，圣人在上，谁知道他有多少可以犯错的机会。足足有好几次。
最后，他们来到宫殿台阶，就连现在，梯级上仍摆着一束束鲜花，花瓣覆满了白霜。
「国王呢?」他们跨入大门时，凯尔问道。
史塔夫带路来到一个房间，麦辛国王正站在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前，和几个奥斯特拉谈论得正热烈。他看见凯尔时，就要他们退下。凯尔昂着头，不过与会者没有半个和他对上视线。他们都离开后，国王点头示意凯尔上前。
凯尔继续走到房间正中央，然后才对史塔夫和哈斯特拉张开双臂，姿势看起来比较像在挑衅，而不是邀请。
「别小题大作。」麦辛说。
侍卫靠近时，至少还有点羞耻心，看起来稍稍迟疑了一会。
「陛下，我一定是被莱伊给传染了。」凯尔阴郁地说，史塔夫一边帮他脱下外套，哈斯特拉则拍遍他的上衣和长裤，再用一只手滑过他两边靴筒的边缘。他身上什么都没带，而且他们也没办法在外套里找到任何东西，除非凯尔想让他们找到。他有时会担心外套有它自己的想法。除了他本人之外，曾在那件外套口袋里如愿找到目标物的，就只有莱拉而已。他仍旧不懂她怎么做得到。这件可恶的叛徒外套。
史塔夫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拿出灰伦敦的信件，呈给国王后才把外套交还给凯尔。
「国王还好吗?」麦辛问，接过信件。
「死了。」凯尔说，国王吃了一惊，他描述了拜访过程，提及现在已是乔治四世的王储如何又对魔法重燃了兴趣，甚至也指出新任国王企图要贿赂他，并巨细靡遗强调自己拒绝了国王的提议。
麦辛搓搓胡子，看起来很困扰，但是不发一语，只挥挥手，让凯尔知道他可以退下了。他转身，看见史塔夫和哈斯特拉又准备跟上来，心情更加郁闷，但是麦辛叫住他们。
「让他去吧。」他说，凯尔逃回房间时，很感激那份小小的仁慈。
不过他并未放松多久，当他来到房门边时，发现有另外两个侍卫站在两侧，是莱伊的手下。
「圣人啊，我敢说你们一定会自己增生。」他喃喃抱怨。
「大人?」托纳斯说。
「没事。」凯尔咕哝，推开他们进门去。托纳斯和伟斯会在他门外站岗，只有一个原因。
他看见莱伊站在他房间正中央，背对着凯尔，正在照一面全身镜。从凯尔的角度，看不到莱伊的脸，不过有一瞬间，他脑中浮现一份记忆：莱伊等着他醒来──不过那不是莱伊，当然了，而是穿着他皮囊的艾斯璀，而且当时他们是在莱伊的房间，不是他的。然而在剎那之间，所有细节忽然模糊不清，他惊觉自己正在寻找莱伊身上有没有任何坠子或护符，还在地板上寻找血迹，过了一会，似曾相识的片段才又重新崩解成记忆。
「终于。」莱伊说，听见弟弟唇间发出的声音无疑是属于他本人的，凯尔暗自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来我房间?」他问，放松的感觉转为恼怒。
「想冒险、有诡计、关心我哥，又或者，」王子懒洋洋地说，「也许我只是想帮你的镜子换个口味，毕竟它平常都只有一张臭脸可以看。」
凯尔皱起眉头，莱伊微笑，「啊，出现了!远近驰名的招牌表情。」
「我没有什么招牌表情。」凯尔发牢骚。
莱伊用你知我知的表情瞥了自己的倒影一眼，凯尔叹了口气，把外套丢到最近的沙发上，走向他房间边缘的小凹室中。
「你在做什么?」莱伊在他身后喊道。
「等一下。」凯尔喊回去，关上他们之间的房门。一根蜡烛亮起火花，他就着烛光，看见画在木头上的符号。就在那里，仍然染着鲜血的标记夹杂在其他符号之间，是他前往迪桑的门，也是通往温莎堡的道路。凯尔伸手擦拭标记，直到它模糊不清，终至消失为止。
凯尔回到房间时，莱伊正坐在凯尔最喜欢的椅子上，他还自己把椅子转了个圈，所以面对的是房间，而不是阳台的门。「这是怎么了?」他问，头倚在手上。
「那是我的椅子。」凯尔断然说。
「破旧的老东西。」莱伊说，明知道凯尔有多喜欢那把椅子。王子站起身，金色的双眼闪着调皮的光。
「我还在头痛。」凯尔说，「所以如果你是来强迫我出门的──」
「我来才不是为了这个。」莱伊说，跨步到边桌，开始为自己倒酒，凯尔原本要说些什么狠话，但话到嘴边才发现那其实只是茶。
他对其中一张沙发点点头，「坐下吧。」
凯尔本可以耍脾气而故意不坐下，但是他已经因为旅途奔波而疲倦不已，于是往最近的一张沙发一坐。莱伊倒完茶，在他对面坐下。
「所以咧?」凯尔催促。
「提亚伦不是该教会你什么是耐心吗?」莱伊斥责，把茶水放在桌上，拿出下方的一个小盒子。「我想道歉。」
「为了什么?」凯尔问，「说谎?喝酒?打架?还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可是莱伊的表情中有什么让他住了嘴。
王子拨开遮住脸的黑色鬈发，凯尔发现他看起来比较年长，不是老，莱伊也才二十岁而已，比凯尔小一岁半，不过他脸庞的边角变得锐利，明亮的双眼少了些惊叹，多了几分热切。他长大了，凯尔不禁纳闷这是否属于自然，只是随着时间推进而无可避免的单纯后果，又或者最近发生的事窃走了他最后的一点青春。
「听着，」王子说，「我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比起任何时候都还辛苦，而且我知道是我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莱伊──」
王子举起手要他安静，「是我很难搞。」
「我也是。」凯尔承认。
「你的确是。」
凯尔忍不住轻笑出声，但是又摇摇头，「要保住一条命本来就很难，莱伊，但是要为两条命负责……」
「我们会找到方法的。」王子坚持道，「不然你就把我们两个都害死吧。」
「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凯尔斥责，直起身体。
「凯尔。」莱伊往前坐，手肘拄在膝头，「我死过。」
那句话悬在他们两人中间。
「我死过，」他又说了一次，「是你把我救回来的。你已经给了我你不该给的东西。」他说话时，脸上掠过一道阴影，稍纵即逝，「如果我再次没命的话，」他继续说，「我也算活过了两次。这些全都是借来的。」
「不，」凯尔坚决地说，「是买来的，而且代价已经付清了。」
「可以持续多久?」莱伊回嘴，「你没办法估量到底买了些什么。我很感激你为我买了一条命，虽然我很痛恨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凯尔，你打算怎么做?永生不死吗?我可不想。」
凯尔皱眉，「你宁愿死吗?」
莱伊看起来很累，「老哥，死亡会找上我们所有人。你逃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和我，有朝一日都会死。」
「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莱伊耸耸肩，「我倒是比较害怕将美好的人生浪费在怕死上头。说到这个……」他把盒子推向凯尔。
「什么东西?」
「求和的礼物，送你的，生日快乐。」
凯尔皱眉，「我的生日还有一个月才到。」
凯尔把盒子拖到他膝头，掀起盒盖，盒中有一张脸回看着他。
是一顶头盔，用单独一片金属制成，沿着下巴弯曲，包覆头顶，一直延伸到后脑勺根部。嘴巴处有开口，鼻梁的地方也有弧形的空间，还有掩盖整面额头的帽檐让配戴者的双眼隐藏其下，头盔上唯一的花纹是一对翅膀装饰，一边耳朵上一个。
「我是要去从军打仗了吗?」凯尔问，一头雾水。
「某方面算是。」莱伊说，「这是你的面具，参加锦标赛用的。」
凯尔差点把头盔摔在地上，「艾森塔许吗?你疯了不成?」
莱伊耸耸肩，「才没有，除非你先疯了……」他顿了一下，「你觉得会有用吗?我的意思是，我猜它──」
「我是安塔拉耶!」凯尔插嘴说，努力控制音量，「我是帝国统治者玛雷许家族的养子，整个安恩斯最强的魔法师，说不定还是整个世界最──」
「小心噢，凯尔，你的自尊快爆炸了。」
「──然后你竟然想要我去参加帝国锦标赛。」
「显然，伟大又强壮的凯尔不能去参赛，」莱伊说，「这就像作弊。甚至有可能会引发战争。」
「没错。」
「所以你才需要伪装。」
凯尔哀嚎，摇摇头，「这太胡闹了，莱伊，就算你真的疯狂到觉得这会有用，提亚伦也不会准许的。」
「噢，是啊，一开始他的确不准。使尽全力想阻止我，说这太放肆，说我们是傻子──」
「这根本不是我的主意!」
「──但最后，他终于了解到『赞成』某件事，跟『任由』它发生，是两码事。」
凯尔瞇起眼睛，「为什么提亚伦会改变心意?」
莱伊吞了口口水，「因为我告诉他真相。」
「真相是什么?」
「你需要这个。」
「莱伊──」
「我们都需要。」他开口时，露出一点苦笑。
凯尔犹豫，对上弟弟的视线。「什么意思?」
莱伊推开椅子站起来，「凯尔，你不是唯一想挣脱枷锁的人，」他说，来回踱步，「我看得出来这种的束缚对你造成的影响。」他点点自己的胸膛，「我感觉得到，你花上好几个小时在石盆里训练，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对手，自从霍蓝和丹恩兄妹的事、自从黑疫之夜之后，你就没一天安宁过。要我老实说的话，除非你找到某种宣泄管道，」莱伊停下脚步，「否则我最后应该会亲手把你给勒死。」
凯尔眨眨眼，低头看着膝头的面具。他的手指抚过光滑的白银，面具简单优雅，打磨发亮的程度，几乎让它的表面成为镜子，他自己扭曲的倒影回看着他。这太疯狂，疯狂到让他害怕，他很想很想同意，可是他不行。
他将面具放在沙发上。「太危险了。」
「我们小心点就不会。」他弟弟坚持道。
「我们两个是相连的，莱伊，我的痛苦你也会感觉到。」
「我清楚我们两个的状况。」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也不愿意这么做。」
「我不只是你的兄弟。」莱伊说，「我还是你的王子，我下令，你要去艾森塔许参赛。在你那把火蔓延开来之前，先消耗掉一点。」
「那我们之间的连结怎么办?如果我受伤的话──」
「那我就和你一起痛吧。」莱伊淡淡地说。
「你现在说是这么说啦，但是──」
「凯尔，我人生中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成为别人痛苦的来源。我知道你感觉被困住了，而我就是困住你的笼子，我不能──」他的声音破碎，凯尔感觉得到弟弟的痛苦，他在黑夜来临前努力压抑、在天亮之前企图以酒浇熄的事物。「你要去，」莱伊说，「为了我，为了我们两个。」
凯尔凝望弟弟的双眼，「好吧。」他说。
莱伊整个表情都变了，咧嘴露出笑容，他的五官或许已是大人的成熟脸孔，但那抹笑容永远都像小男孩。「真的吗?」
凯尔再度拾起面具，感觉到全身流窜过一股兴奋感，「真的。但如果我不用原本的身分参赛的话，」他说，「那我应该用谁的?」
莱伊伸手从盒子里的包装纸中拿出一捆凯尔刚才没注意到的纸卷递给他，凯尔摊开时，看见安恩斯帝国的名单，总共有十二个名字，列出代表帝国出赛的男男女女。
可想而知，有奇希米尔，还有阿鲁卡德(一想到有借口可以打他，凯尔又是一阵兴奋)。他一一浏览过这些名字，搜寻着。
「你的名字是我亲自挑的喔，」莱伊说，「你的参赛身分是──」
「卡麦罗夫.洛斯特。」凯尔接话，大声念出第七个名字。
果然。
K.L.
他习惯佩带在前臂的那把刀，刀刃上刻的就是这两个字母缩写。那是皇室收养他之前那段人生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虽然凯尔并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刀上的字母后来成为了他的名字──KL，凯、尔，凯尔。他花了无数的夜晚纳闷它们到底代表着什么?有多少个夜晚，他为自己幻想着各式各样可能的名字?
「噢，拜托。」莱伊骂他，误以为凯尔的紧绷是恼怒，「这是个好名字!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很有王子风范。」
「这可以。」凯尔说，把卷轴放到一边时，努力不要露出微笑。
「好，」莱伊说，拿起头盔塞给凯尔，「那就试戴看看吧。」
凯尔犹豫了。王子的语气很轻快，提议感觉也很随性，但是兄弟俩都知道，这个举动代表的意义其实远不止于此。一旦凯尔戴上面具，这就不再只是一个愚蠢无害的念头，而会成为更复杂的真实事物。他伸手接过头盔。
「希望戴得下，」莱伊说，「你这家伙头大得很。」
凯尔将头盔套到头上，一边站起身，内侧很柔软，衬里让头盔贴合他的脸，从左耳一路延伸到右耳的开口让他的视线与听力都能保持清晰。
「看起来如何?」他问，声音隔着金属，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自己看看。」莱伊说，对镜子点点头，凯尔转身面对镜子，效果令人毛骨悚然，打磨发亮的金属和镜面互相倒映，制造出无尽的倒影，有如深不见底的隧道，但是开口上方的厚度将他的眼睛笼罩在阴影中，他可以清楚看见外界，却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眼睛一边蓝、一边黑。
「我一定会很突兀。」他说。
「是艾森塔许耶，拜托，」莱伊说，「每个人都会很突兀。」
虽然每个人都会戴着面具，而这也是比赛的张力与传统的一部分，但他这顶头盔不仅只是面具而已，「大多数的参赛者都不会打扮得好像要去打仗一样。」
莱伊交叉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他，「对，嗯，大多数的参赛者其实不太真的需要维持匿名，但是你的五官比较……独特。」
「你是在说我丑吗?」
莱伊哼了一声，「我们都知道你是舞会上最英俊的男孩。」
凯尔忍不住偷偷瞄着镜子，银色头盔彷佛悬浮在他简约的黑色衣物上方，但感觉少了什么……
他的外套仍然披在躺椅上，他拿起来轻轻晃了晃，内外翻转一次，此时，他平常穿的那件有着银钮扣的黑外套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服装。崭新的服装。
「我以前从没看过这件。」莱伊说，凯尔也是几天之前才第一次看到，那时他刚好觉得无聊，决定来看看外套到底还藏了几面(经常，不常穿的服装会自动消失，由新款式取而代之)。
凯尔当时很好奇为什么忽然出现了风格迥异的这件，但是现在，他穿上外套时，不禁恍然大悟，因为这件外套不属于他。
而是属于卡麦罗夫。
银色外套长度及膝，以黑色花纹滚边装饰，铺着血红丝绸内里。窄袖的袖口呈现喇叭状，衣领很高，竖起来时足以抵到他头颅底部。
凯尔穿上外套后扣好，那排扣子从肩膀到臀部形成不对称的线条。莱伊刚才自己跑到凯尔的衣橱里东翻西找个不停，现在正掏出一根银色拐杖，朝他抛过来，凯尔一把从空中接住，握紧黑色狮头造型的手把。
他回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嗯，洛斯特大人，」莱伊说，后退了一步，「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
凯尔认不出镜子里的人，不仅只是因为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不，他全身的仪态都变了，肩膀笔直，昂首挺胸，凛凛目光从屏蔽中向外逼视。
卡麦罗夫.洛斯特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角色。
一阵微风轻柔地在他们身旁旋转，拂起他的外套。凯尔露出微笑。
「说到这个，」莱伊说，指的是开始旋转的气流，「卡麦罗夫不能是安塔拉，原因很明显，不用我多说吧。所以我建议你挑个元素，然后只用那一个就好。如果一定要的话，顶多两个，我听说今年有不少双元素魔法师，但三元素魔法师还是十分罕见，容易引人注意……」
「嗯哼。」凯尔说，调整着姿势。
「你的自恋病情忽然发作，我是很能理解啦。」莱伊说，「凯尔，这很重要。你戴上那个面具的时候，绝对不能当安恩斯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
「我懂。」凯尔拿下头盔，奋力抚平乱发，「莱伊，」他说，「你真的确定……?」他的心跳加速，他想参加，他不应该想参加，这是个烂透的主意，但是他还是想要。一想到可以打斗，真真正正好好打一场，凯尔就全身热血沸腾。
莱伊点点头。
「那好吧。」
「所以你想通了?」
凯尔摇摇头，头晕眼花，「应该说是想不通吧。」不过他脸上挂着微笑，灿烂到他的脸感觉都快裂开了。
他将头盔在手里一次又一次转动。
然后，他的好心情忽然直坠谷底，速度就跟当初振奋起来时一样快。
「该死。」他诅咒道，往回瘫靠在沙滩上，「我的侍卫怎么办?」
「你说阿银跟阿金吗?」莱伊问，那是他帮那两个士兵取的绰号，「怎么样?」
「我总不能在整场锦标赛期间都把史塔夫和哈斯特拉甩得远远的吧。我也没办法在每次出赛时都想办法把他们支开。」
「抱歉啊，我还以为你是个魔法大师呢。」
凯尔两手往空中一抛，「莱伊，这跟我的技巧没关系好吗。行踪可疑是一回事，明目张胆乱来又是另一回事。」
「嗯，好吧。」王子说，「那我们只好告诉那两个家伙了。」
「然后他们就会去向国王报告。你想猜猜国王会怎么做吗?因为我敢打赌，他不会因为想让我舒压一下，就拿整个帝国的局势去冒险。」
莱伊捏捏鼻梁，凯尔皱眉，那个动作跟王子很不搭，比较像是他会有的举动，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举动。
「交给我处理。」他说，跨步到凯尔房门前，一把拉开，靠着门框。凯尔希望他向麦辛国王告退时，两个守卫是真的没跟上来，不过当然了，他们只是隔着比较远的距离跟着而已，因为莱伊一喊，两人就进来了，莱伊赶忙在他自己的守卫也尾随而入之前先关上门。
凯尔站起身，不确定他弟弟会怎么做。
「史塔夫，」莱伊对那个两鬓银白的男子说，「我父亲派你跟着凯尔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史塔夫从凯尔望向莱伊，似乎觉得有诈，怀疑莱伊故意挖坑要让他跳，「嗯……他说我们必须看着他，免得他受到伤害，而如果看到凯尔大人做了什么……可疑的事，就必须回报给国王陛下。」
凯尔露出怒容，但莱伊摆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哈斯特拉，是这样吗?」
有着深金色头发的守卫垂下头，「报告殿下，的确如此。」
「但如果有事先通知你的话，就不可疑了，对不对?」
哈斯特拉抬起头，「呃……对?」
「莱伊。」凯尔抗议，但是王子举起手。
「你们都曾誓死效忠这个家族、效忠统治者、效忠这个帝国。你们的誓言，现在还算数吗?」
两人垂下头，举起手贴在胸膛上，「当然，殿下。」他们说，几乎异口同声。莱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凯尔纳闷。
这时，王子的神色改变了。从容不迫的表情和雀跃的微笑都消失了，他挺直身体，绷紧下颚，那瞬间，他看起来不太像王子，更像未来的国王。他简直就是麦辛的翻版。
「那么你们必须了解，」他说，声音低沉严厉，「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不只关乎我们家族的安危，也关系到整个安恩斯帝国的安危。」
两人忧虑地瞪大了双眼，凯尔则瞇起眼睛。
「我们相信，锦标赛里有潜藏的威胁。」莱伊用心照不宣的眼神望向凯尔，虽然凯尔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了将其底细调查清楚，凯尔要参加艾森塔许，伪装成一般的参赛者，化名为卡麦罗夫.洛斯特。」
侍卫皱起眉头，偷偷瞥向凯尔，他只好用僵硬的姿势勉强点点头，「我的真实身分，」他插嘴，「必须严加保密。如果法洛或菲斯克察觉到我的干预，就会认为是我们作弊。」
「我父亲已经知道凯尔会参加。」莱伊补充，「他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如果你们在锦标赛期间看到什么可疑事物，就告诉凯尔本人，或是向我回报。」
「那在他扮成别人的时候，」史塔夫问，「我们要怎么看守他?」
莱伊没有犹豫半秒钟，「每名参加者都需要一位随从，你们其中一人要伪装成他的副手。另一人则保持安全距离，在一旁戒备。」
「我一直都想参与这样的秘密计划，」哈斯特拉轻声说，然后提高了音量，「殿下，可以由我负责假扮随从吗?」他的渴切几乎按捺不住。
莱伊看向凯尔，他点点头，哈斯特拉乐不可支，莱伊轻轻一拍掌，表示事情谈妥了，「那就这样，只要凯尔还是凯尔的时候，你们就用平常的严谨态度守着他，但他化身为卡麦罗夫时，这个伪装必须完美无瑕，绝对要保密。」
两名守卫肃穆地点点头，然后莱伊就让他们告退了。圣人在上，门关起时，凯尔心想，他还真的做了。
「好了。」莱伊说，弯腰驼背窝上沙发，「没有很难嘛。」
凯尔又是惊讶又是赞叹地看着弟弟。「你知道吗?」他说，拿起面具，「如果你的统治能力有你的说谎能力一半好，你肯定会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好国王。」
莱伊的笑容灿烂夺目，「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