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妳看起来糟透了。」
阿鲁卡德的话在她脑袋中回响，今天早上她祝他好运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的嘴巴真甜啊。」她咕哝了一句后就逃回自己的帐篷。老实说，莱拉的确觉得糟透了。她在艾尔梭的房间里睡不着，所以后来跑回了漫游之路，回到拥挤的房间和熟悉的面孔之中。但每次她阖上眼，就又回到那个该死的木箱里，或者回到阳台上和凯尔在一起。最后，她整晚都只能眼睁睁盯着天花板上跳跃的烛光，塔维和雷诺斯则在一旁打呼(谁知道法斯瑞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凯尔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回放。
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有点动摇了。
「艾尔梭大人，您还好吗?」
她忽地回过神来，伊丝特正将最后一块甲片固定在她腿上。
「我没事。」她喃喃说，试着想专注在阿鲁卡德的课上。
魔法是对话。
当一扇门。
让海浪通过。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像岩石嶙峋的海岸。
她低头看着手腕，绳索磨破的皮肤已经开始愈合，但是她翻过手时，看见血管色泽阴暗，不像丹恩兄妹那样漆黑，却也不是正常的颜色。担忧荡漾开来，紧接而来的是烦躁。
她没事。
她不会有事的。
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荻莱拉.巴尔德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凯尔打败过那个名叫鲁尔的菲斯克人，赢了两分，却输了莱拉四分。他已淘汰出赛，但是莱拉如果只输一分，还是能晋级。而且，阿鲁卡德已经赢得了第二场比赛，和一个名叫托桑米尔的魔术师双双拿到了最终三人决赛的资格。如果莱拉赢了，她就会有机会和他打一场，一念及此，她就不禁微笑。
「那是什么?」伊丝特问，对她手中的一块白石碎片点点头，莱拉的手有意无意反复摩擦着它。现在她将石头举起来就着帐篷的光，如果仔细端详，几乎能看见艾斯璀嘴角的边缘，冻结在永恒的大笑，又或者是尖叫中。
「一个提醒。」莱拉说，将缺角的石片收回披在靠枕上的外套中。虽然有点病态，但知道艾斯璀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让莱拉感觉好一些。如果真有某种魔法可以帮助一名邪恶女王起死回生，她希望那必须用上一整组石块才有效。这样一来，她就能确定永远少一块。
「提醒什么呢?」伊丝特问。
莱拉拿起匕首握柄，滑入前臂的甲片中，「我的实力远比我的运气好。」她说，大步走出帐篷。
提醒我：我穿越好几个世界，还拯救过城市。
她步入竞技场的通道。
提醒我：我击败过国王和女王。
她调整头盔，昂首阔步走进竞技场和如雷的欢呼声中。
提醒我：我经历过不可能的事物，而且活了下来。
鲁尔站在场地正中央，身材高大魁梧。
提醒我：我是荻莱拉.巴尔德……
她举起玻璃球，放开手那瞬间，她的视线微微模糊。
而且没人挡得了我。
*
凯尔站在房间阳台上，靠在栏杆上的两手之间摆着金环，来自竞技场的声音在金属中间回荡。
东边竞技场就飘浮在皇宫旁边，有着红色肚子的冰龙在四周的河面载浮载沉。凯尔可以用望远镜看见竞技场里的动静，两名战士像黑色石头地面上的两个白点。莱拉戴着黑色恶魔面具，鲁尔的钢铁面具则是某种犬科动物的造型，他狂野的头发乱翘，看起来像一圈蓬松的颈毛。他的旗帜是白底衬托的蓝色狼形，可是群众挥舞的都是银刀黑旗。
哈斯特拉站在他身后的阳台门口，史塔夫则守在卧室门边。
「您认识他对不对?」哈斯特拉问，「史塔席恩.艾尔梭?」
「我不确定。」凯尔喃喃说。
下方的竞技场远远传来喝采声，比赛开始了。
鲁尔偏好土和火，元素在他身周绕圈，他带了手把和剑柄进场，土石绕着手把旋转，紧密组合成一面石盾，火舌则弯曲成一柄弯剑。莱拉自己的匕首则像前一天一样活了过来，火焰与冰雪。有几秒钟的时间，两人站在原地互相打量。
然后他们撞在一起。
莱拉夺下第一分，从鲁尔的剑下方一钻，转到他身后，火匕首刺入他腿后的甲片。他扭过身，但她早已站起来退开，准备再次出击。
鲁尔比莱拉整整高出三十公分，而且还是她的两倍宽，但是他比这体型的男子该有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她想再度从他守备范围下方钻过去，这次却失败了，过程中丢了两块甲片。
莱拉往后跳开，凯尔想象她端详着对方，寻找破绽，寻找可以侵入的裂隙，不知怎地，她找到了一个，然后又一个。
她打斗的风格不像鲁尔，不像奇希米尔或金纳。凯尔从没看过任何一个人像她这样打斗。不是说她比较厉害，虽然她的确动作很快又鬼灵精怪。只是她在竞技场里打斗的方式，大概就和他想象中她在灰伦敦街头打斗的方式一样。就像一切都命悬一线，就像对手是挡在她与自由之间的唯一阻碍。
她很快就取得领先，六比五。
然而，鲁尔却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出击。
她本来正冲向他，步伐跨出一半时，鲁尔转动石盾，像飞盘一样丢出，正中莱拉的胸口，力道将她往后摔向最近的一根石柱。她腹部、肩膀和背脊碎裂的甲片迸出一团强光，莱拉瘫软在石头地板上。
人群惊呼，金环中的声音宣布失分。
四块甲片。
「爬起来。」凯尔低吼，看着她蹒跚爬起，一只手抓着肋骨。她踏了一步，差点跌倒，显然伤得不轻，但是鲁尔还在攻击。巨大的盾牌飞回他手中，随着一个行云流水的动作，他转过身又再次丢出，以蛮力将魔法的力量往外推送。
莱拉一定看见了攻击，注意到朝她旋转飞来的巨石，凯尔骇然发现她竟不打算躲开，只扔下两把匕首，双臂一伸，想徒手抵挡攻击。
太疯狂了。
这不会有用的──不可能──然而，那面石盾确实慢了下来。
一阵震惊之情传遍群众，他们惊觉史塔席恩.艾尔梭不是双元素魔法师。他可以操控三个元素。
盾牌缓缓划过空气，好像在抵抗一股气流，最后以分毫之差在莱拉朝外的掌心前静止下来，悬浮在半空中。
但是凯尔知道它不只是悬在那里而已。
莱拉正在推动它，试着故技重施，像她征服凯尔的元素那样征服鲁尔的元素。不过当时他故意让了她，他自己停止了对抗。鲁尔只呆了几秒，回过神后立刻加倍用力，莱拉的长靴在石头地面上往后滑，她用尽全力推着石盾。
两个魔法师以意志互搏，竞技场似乎震动起来，也开始刮起风。
莱拉和鲁尔之间的土盾也随之颤抖，凯尔从望远镜中开始看见莱拉的四肢抖个不停，她的背脊因为使劲而拱了起来。
放开!他想大喊，但是莱拉一直往前推。
妳这个顽固的傻瓜。他心想，鲁尔又挤出一波力量，举起烧得正烈的长剑丢出去，刀刃并未击中目标，但火焰一定让莱拉分心了，因为她动摇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却已经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仍然凌空飘浮的岩石盾牌翻滚向前，打中了她的腿。虽然只是掠过而已，却够用力了。
第十块甲片碎裂。
比赛结束。
群众大声呼喊，鲁尔发出胜利的咆哮，但是凯尔仍然注意着莱拉，她站在那里，双臂垂在身侧，头往后仰，看起来异常平静。
接着她晃动了一下，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