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拉瓦亚岩浆裂缝就像水下的地狱——不断提醒着谢里夫皮里是如何被杀害的。尽管来自伊拉克什的年轻人几乎没有注意到这悲惨的环境，但他无法忘记奥菲恩把精灵球扔进熔融水晶裂缝里的那一幕。他还对召唤飞毯失败感到极度失望。他只是随着时间一秒又一秒地活着。
拉瓦亚岩浆继续从裂缝中零星地喷出，飞溅并灼伤了谢里夫的皮肤。渗出的热水晶和不断变化的地貌，使他怀疑皮里的死是否引起了地下风暴。可怜的皮里……
在提亚雷特与梅隆女将军结束训练决斗之后，她被分配到拉瓦亚峡谷，与谢里夫和受伤的梅隆奴隶一起劳动。而维克和格温则带领笨重的海龟，前往莱珊德拉和葵母科学家们工作的地方。谢里夫只有在晚上才能见到其他朋友，那时他们都被重新扔进塔楼的房间里。在那里，他们可以互相怜悯，交换意见，秘密修改他们的逃跑计划。
然而，谢里夫心里空落落的。困难似乎难以克服。即使他仍然拥有皮里和飞毯，他们五人又怎能奢望打败整个梅隆王国，打倒两个不死巫师，拯救伊兰蒂亚呢?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灼热明亮的熔融晶体从海底不断膨胀的裂缝边缘冒出来，受欺压的奴隶被迫使用沉重的坩埚、绝缘的勺子和加固的桶，来采集拉瓦亚岩浆。提亚雷特轻而易举地举起勺子，把岩浆舀进厚壁桶，让海龟们把珍贵的魔法物质带给葵母，葵母在黑褶边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监视下做实验。
提亚雷特正在谢里夫身边工作，她的脚踝和他一样被海草拴着，提亚雷特化怒火为动力，一门心思想找到反击或逃跑的方法。
「有意思，不是吗?」她评论道，「所有梅隆人都可以渴望成为领袖，并且仅仅通过在战斗中证明自己的勇猛，然后活下来，就能获得地位。」到目前为止，他们五人已经对梅隆人进行了充分的观察，了解到他们的社会是基于个人价值和个体技能的阶梯社会，这在战斗和领导方面得到了印证。
作为一个天生的王子，谢里夫觉得这很不寻常。仆人可以成为奴隶主，奴隶主可以成为守卫，守卫可以成为战士，战士可以成为将军，将军可以成为国王或王后。在仆人之下只有有用的动物和奴隶。他费力地舀动勺子，默默沉思着。
自从第一次来到梅隆之城，谢里夫就发现自己经常在思考自己的身份——在伊兰蒂亚他很少有这种想法。在那里，长老们和渔民，圣者和学徒，以及各行各业的人几乎都享有相同的特权。当然，和任何群体一样，那里也有领导者和追随者，但伊兰蒂亚人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即使他们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威、拥有更高级的技能或魔力。
在凹凸不平的炽热海床周围，梅隆守卫们密切监视着他们的工人，转移挖掘队，遣走运输动物。拉瓦亚岩浆反复无常：裂缝裂开，喷出热水晶，然后又像愈合的伤口一样封闭起来。
峡谷底部的某些部分就像沸腾冒泡的拉瓦亚熔岩形成的沼泽。不幸的是，在这片广阔的地域里，奔涌着威力最巨大的熔岩水晶。工头们派奴隶去提取水晶时，危险变得显而易见，令人痛不欲生。在过去两天的工作里，谢里夫目睹了五名梅隆奴隶在事故中丧生，他们在炎热且不稳定的地面上冒险走得太远，掉进了沸腾的岩浆里。真是浪费生命。
谢里夫生来便明白自己比大多数人都优秀，仅仅是因为出身。作为有权势的苏丹之子，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巨额财富，有权接受最优质的教育，也有权要求他未来的子民尊重他、效忠他。
然而，在他兄长死后，谢里夫变了。他背弃了伊拉克什的空气之灵，拒绝承认它们的权威，因为它们辜负了他的兄长。他抛弃父亲的期望和宫廷生活的束缚。他藐视传统。这让谢里夫在被父亲送去伊兰蒂亚学习时更少提起自己的身份。
也许他有点招摇，乘魔毯飞来飞去，炫耀他的精灵，但他已经把其他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享受那些小小的乐趣。岛上没人对他表示出丝毫的尊重，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过，也许他炫耀得有点过分了，觉得自己比别人都重要……
但在这里，在梅隆人的首都，他的一切都被剥夺了——不仅是皮里，还有希望。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份：一个奴隶，比梅隆人看重或觉得有用的海洋生物还低一级。他可真是个傻瓜，谢里夫甚至把皮里当作一种财产，没有完全明白她是一位多么好的朋友。
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领会到飞毯代表的真正特权以及它的珍贵。至少在潜意识里，他认为这是他应得的。他对飞毯的所有权无声地证明了谢里夫的优越性。他真是个蠢货!谢里夫从自己犯的错误中吸取到教训，这比课堂上学到的任何内容都更有说服力。
他一生中到底赢得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不配获得维克、格温、提亚雷特和莱珊德拉的友谊，但他们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他也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有资格做大卢比卡斯的徒弟，而卢比卡斯无疑是伊兰蒂亚最聪明、最善良的人。
谢里夫只是认为自己有价值。他还能有多虚荣呢?在希塔德尔学院内部，在技能较差的人面前炫耀才能是最大的侮辱，因为这是在暗示自己才是更优秀的人。傲慢是奥菲恩仇恨谢里夫的原因之一。他们之间有过不可否认的摩擦。他的子民是怎么谈论骄傲的呢?「骄傲是智慧的敌人。」伊拉克什的圣者们确实明智。
他抡起勺子，把更多耀眼的熔岩倒进一个厚壁桶里，另一个奴隶把桶盖上。拉瓦亚矿区外围发生骚乱时，奴隶担心地抬起头来。谢里夫没精打采地转身，提不起什么兴趣。
几个愤怒的梅隆人用杜里亚线编织而成的绳子，拖着几天前捕获的巨大灰色毯。显然，水族战士们企图强迫这只生物工作，但它还没有被打上梅隆人的印记，水下守卫们也没有控制毯的魔力。
这只威严的生物拍打着宽阔而弯曲的翅膀。尽管四个梅隆人拼命向后游，努力想把毯锚定在原地，但他们还是被毯拖着游走了。愤怒的梅隆人拿起三叉戟和独角鲸尖矛，刺向那只圆滑的大毯，划开了它的皮，逼得它发狂。梅隆人叫嚷着，嘲弄那只生物。很明显，他们想杀了它，因为它太不守规矩了。
谢里夫心里的怒火在燃烧，就像皮里发出的炫目闪光一样强烈。他受够了水下捕手的暴力，不顾安全地绷紧了脚踝上的绳索，将勺子里所剩无几的拉瓦亚岩浆倒在了海藻绳上，烧穿了绳子，让双脚重获自由。随即谢里夫扔下勺子，冲进了战场。
离他最近的梅隆守卫在拉瓦亚裂缝处吼叫着让他回去，咆哮着发出威胁。提亚雷特厉声警告，但谢里夫毫不在意，继续游向前。他从来没有在水中游得这么快，彷佛成了半条鱼。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失去皮里和飞毯。莫名地，这只美丽的毯对他来说象征着两者。
他游到聒噪的梅隆守卫中间，撞飞其中一个，从另一个手里夺过三叉戟，顺势攻向守卫布满鳞片的头部。他清楚他不可能杀死所有的海底战士。他只是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它放出来，在倒下之前尽可能多地攻击梅隆人。他认为他们被命令过不准杀他，但他们的愤怒可能会让他们忘记。巴拉克王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意。
「谢里法斯，不要丢掉你的生命!」他听到提亚雷特焦急的话语通过黑色的贝壳在耳边回响，他意识到他不仅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他的朋友们——更不要说毯了。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采取了行动。谢里夫对这些巨型毯的行为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们很漂亮，就像海底的飞毯。毯似乎温柔、聪明，热爱自由。两根缠在一起的海藻绳松开后，毯拍打着它那巨大的鳍翼逃走了。谢里夫游向它。剩下的两个梅隆守卫紧紧抓住绳索，用力向后拉。钩子在毯坚硬的外皮中陷得更深了。
谢里夫一跃扑到那只生物的背上，像记忆中抓住飞毯边缘那样抓住它的翅膀。「停。」他用抚慰的语气说，「我会保护你，但你必须停下来。平静下来。冷静……冷静。」他试图安慰它。他的手沿着这只海底生物光滑的灰色背部移动，就像他触摸魔毯上的刺绣符文一样。那些咒语在这里不起作用，但他温柔的触摸提供了他需要的控制。
在切断了自己的绳索之后，提亚雷特游了上来，看起来准备和她的朋友一起奋战到底。梅隆守卫纷纷拿起武器，又有十多名守卫聚集在巨和它的人类骑士上方。这只优雅的动物盘旋防备着，努力保持镇静。
梅隆人挥舞着武器咆哮着，但谢里夫却冲着他们大喊：「别管它!你们在激怒它。这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黑褶边将军被这一骚动所吸引，终于游了上来。他那双瞳孔狭长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扫视眼前的景象。「所以人类王子找到了一个新朋友。也许我们应该杀了毯，让他明白他的下场——」
「那样做太愚蠢了，」谢里夫打断了他，话音冰冷如铁，就如他父亲在宣告严厉的判决时那般，「这只生物可以成为你的资产。它可以让这里的工作更有效率。」
「它既野蛮又暴力。」黑褶边说，「对我们毫无用处。」
「只有受到虐待时才没用。」谢里夫仍在极力安抚那只生物。骑在它的背上感觉很自如。「比如，我可以把这只毯带到危险地带——那些奴隶不断伤亡的地方。我可以把坩埚套在泽利德姆金属挽具上，舀出最浓烈的拉瓦亚岩浆。这不正是阿兹里克想要的吗?」
「我不在乎阿兹里克想要什么。」
「那你们的国王呢?」如果他听说你放弃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会高兴吗?」他轻轻推了推那只毯，它随之左右摆动。「看到了吗?我能控制它。」他伸出右手抚摸着它那扁平的后脑勺。「我会让你看到我们的本事。不要再伤害它了。」
阴险的将军思索片刻，然后咧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你可以和那只生物一样不守规矩，人类。这是对你们俩的考验。证明自己，否则后果自负。」
工人们重新集结，梅隆守卫把奴隶们赶回了他们的地盘。谢里夫在这个优雅生物的背上松了一口气，感到浑身无力。虽然提亚雷特向他投来钦佩的一瞥，但这个来自伊拉克什的男孩并不确定自己的前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