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阿鲁卡德在王子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等消息。

　　那声尖叫响起后，除了侍卫在走廊上的大呼小叫和头顶的脚步声之外，他就没再听见什么别的动静。

　　莱伊那堆豪华的窗帘和布幔、地毯与枕头，形成了可怕的隔音墙，挡住外头世界的声响，将整个房间包裹在凝重的寂静中。

　　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船长与沉睡的王子。

　　国王离开了，祭司也都离开了，就连皇后也离开了。他们一个个退下，每个人临走前都不免对阿鲁卡德投来一个「坐下，在这守好」的眼神，以为他会离开似的。当然，他很乐意抛下那令人发疯的死寂和折磨人心的待解疑问，但他不会抛下莱伊。

　　皇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几秒钟的时间，她逗留在床铺和房门中间，彷佛有东西正一左一右拉扯着她的身体。

　　「陛下，」当时他告诉她，「我会保护好他的。」

　　她的表情变了，尊贵的面具滑落了，露出一名母亲担心受怕的脸孔。「如果真能保护得了他就好了。」

　　「那您能保护得了他吗?」他反问，她睁大的棕色眼睛看向莱伊，迟疑了几秒钟，最后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阳台那边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算是什么动静，而是光线的改变。他靠近玻璃门时，看见有道阴影沿着皇宫侧边奔流而下，既像火车，也像一条尾巴，一束闪动着光芒的亮黑布幔，很浓很浓的烟雾，从河岸一直往上延伸到屋顶。

　　这一定是魔法，可是它没有颜色，也没有光。他看不见它的脉络，不知道它是不是也和力量一样波动与交织。

　　凯尔跟他们说了欧萨隆的事，来自另一个伦敦的剧毒魔法。但单单一位魔法师怎么能做到这种事?怎么有任何人能做得到?

　　「它是恶魔，」凯尔当时说，「一小片活生生、会呼吸的魔法。」

　　「认为自己是人的一小片魔法?」国王问。

　　「不，」凯尔是这么回答的，「认为自己是神的一小片魔法。」

　　现在，阿鲁卡德盯着那根阴影之柱，忽然懂了，这东西完全不必遵循力量的脉络，它可以从无到有自己凭空编织。

　　他移不开视线。

　　楼板似乎在倾斜，阿鲁卡德感觉他往前倒向玻璃门和后头的黑暗帘幕，如果他可以靠近一点，或许就能看见丝线……

　　船长举起手朝阳台门伸过去，正要推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哀鸣，还有微弱短促的吸气声，这样就足以使阿鲁卡德回过头，大步走到床边，暂时忘记了玻璃后方的黑暗。

　　「莱伊，」他轻声说，「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王子微微皱起双眉，下巴也隐约出现紧绷的线条。小小的征兆，但阿鲁卡德全神贯注地观察，拨开莱伊额前的黑色鬈发，想驱散脑中王子躺在奢华床单上腐败的景象。

　　「求求你醒过来。」

　　他的碰触顺着王子的衣袖一直来到他手边，握住他的手。

　　阿鲁卡德一直很喜欢莱伊的手，柔滑的掌心和修长的手指，适合抚摸、适合说话、适合奏乐。

　　他不知道莱伊是否还会碰乐器，但他曾经会，他的音乐学得就和语言一样好，一样流利。

　　脑海中记忆悠悠浮现，在肌肤上舞动的指尖。

　　「弹奏点什么给我听。」阿鲁卡德说，莱伊脸上露出迷人的招牌笑容，琥珀色的双眼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金光灿烂，手指游移，旋律轻巧溜过肩膀、肋骨、腰间。

　　「我比较想拿你当我的乐器。」

　　阿鲁卡德的手指嵌入王子的指间，发现他的手很温暖，松了口气，而他感觉到莱伊的手指微乎其微地握紧时，又再度松了口气。阿鲁卡德小心翼翼爬上床，轻手轻脚伸展开来，躺在熟睡的王子身边。

　　玻璃门另一头，黑暗开始裂开、扩散，但是阿鲁卡德目不转睛看着莱伊的胸膛起起伏伏，千百条银色丝线缓慢地重新编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