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陛下?」
城市正在陷落。
「陛下?」
黑暗正在扩散。
「麦辛。」
国王抬头看见依丝拉,明显正在等他回答,他却没听见她问了什么。麦辛最后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伦敦地图上,注视着扩散的黑影和发黑的河流。他该怎么打败神?该怎么打败鬼魂?不管这东西是什么,他到底该如何打败它?
麦辛咆哮一声,用力一推桌边,「我不能光站在这里,安安全全躲在宫殿里,让我的王国在外头死去。」依丝拉挡住他的路。
「您也不能出去。」
「退开。」
「如果您跟王国一起陪葬,能帮上什么忙?什么时候一同赴死也算得上是种胜利?」很少有人胆敢像她这样对麦辛直言不讳,但是依丝拉早在他当上国王之前就跟在他身边了,曾陪他一起在血之海岸奋战多年,当时麦辛是将军,依丝拉是他的副将,不仅是他的朋友,也是形影不离的战友。「您思考的方式像士兵,不是像国王。」
麦辛撇开头,一只手刷过粗糙的黑发。
不,他的想法太像国王了,因为多年和平而益发软弱;因为后来两兵交锋的地点不在战场,而是移至了舞会厅和竞技场看台,武器是美酒和唇枪舌剑,不再是钢铁。
如果回到血之海岸,他会怎么对付欧萨隆?
如果欧萨隆是有血有肉的敌人,他们会怎么对付他?
用诡计,麦辛忖度。
这就是魔法与人之间的差异,人是会犯错的。
麦辛摇摇头。
这个怪物是具有心智的魔法,心智是可以被拐骗、弯折,甚至打碎。再优秀的战士,姿势中都会有破绽、盔甲里也都会有缝隙……
「依丝拉,退开。」
「陛下──」
「我完全不打算一头冲进黑雾中,」他说,「依照妳对我的了解,这点妳是知道的。」他加了一句,「我如果要死,也会选择战死。」
依丝拉眉头紧蹙,但还是让他过去。
麦辛离开地图室,并未前往主大厅的廊台,而是走得更远,穿越宫殿、爬上楼梯,来到他的寝宫,他大步跨过房间,没停下来看那张诱人的床铺,也没看那张镶金大木桌、一盆清水和几瓶酒。
他原本自私地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艾蜜拉,可是房间空荡荡的。
麦辛知道,如果派人去请她,她肯定会来,会尽她所能帮他减轻重担,面对接下来他必须做的事──她可能会陪他一起研究所需的魔法,或简单地用冰凉的手贴着他的额头,手指滑过他的头发,一边哼着效用媲美魔咒的小曲子,他们年轻时,她总会这样做。
如果麦辛像火,艾蜜拉就是冰,可以冷却滚烫钢铁的冰水。她让他更加强壮。
但是他没命人去叫她。
他独自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墙壁前,层层薄纱和丝绸半遮半掩着一扇门。
麦辛十指平贴在空心的木头上,感觉里头的金属机关。他贴着门板转动双手,感觉到齿轮开始转动,数根金属针滑进滑出,各自归位。这不是简单的钥匙锁,也不是可以转动的密码滚轮,这扇门是麦辛.玛雷许自己打造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打开过。
有次他抓到莱伊企图把门打开,那时王子还只是个小萝卜头。
王子特别喜欢到处探索秘密,不管是人的秘密还是宫殿建筑的秘密,他一发现那扇门,肯定就立刻跑去找了凯尔,拉着那个有着一边黑眼的男孩回到国王的寝室,他对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还很生疏。麦辛当场把他们俩逮个正着,莱伊正在怂恿凯尔,而他正小心翼翼抬起手指去碰木板。
麦辛听见金属滑动的声音,立刻快步穿越房间抓住他的手,这无关乎能力。当时凯尔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他的魔法像春天时茂盛生长的树木,但是这名年轻的安塔拉必须知道,力量有其极限,或许他比所有其他人都还更需要明白这点。
知道规则是用来遵守的。
麦辛催促两人离开时,莱伊臭着一张脸夺门而出,凯尔什么也没说。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个样子,性情如此不同,莱伊一头热,但热情时常很快就燃烧殆尽,反观凯尔则像难以融解的冰。真奇怪,麦辛解开门锁时,一边寻思,凯尔和皇后的脾气竟然如此相似。
门后的房间,没有任何禁忌之处。单纯是私人的房间。当你身为国王,隐私是很宝贵的,比任何宝石都还宝贵。
现在,麦辛步下短短的石阶,进入他的书房,房间凉爽干燥,到处都有金属线条,架子上只摆了寥寥几本书,但有几百份回忆,纪念品。不是用来纪录他在皇宫里的生活:艾蜜拉在婚礼时拿的黄金玫瑰、莱伊的第一顶皇冠、莱伊和凯尔在四季庭园里的肖像──这些都摆在上方的房间。这间书房里摆的是属于另一个年代、另一段人生的宝物。
烧毁一半的旗帜和几把麦秆般细长的剑。
一顶闪闪发亮的头盔,不是黄金做的,而是抛光的金属,还用红宝石排列装饰。
血之海岸的最后一场战役时,依丝拉从他身侧伤口拔出的一个石制箭头。
好几套盔甲彷佛站岗般排排放在墙壁前,微低着没有脸孔的面具,麦辛抛下金黄与猩红的优雅斗篷,摘掉上衣袖口的安恩斯圣杯别针,皇冠也摆到一边。他一片一片剥下国王的身分,让过去的那个他慢慢浮现。
安托瓦雷斯,人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钢铁王子。
麦辛.玛雷许已经有好久没冠上这个头衔了。有些任务必须由国王执行,有些则专属于士兵,现在,士兵卷起衣袖,拿起刀子,开始埋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