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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阿尼出事

  前后座桶型赛车椅,

  所有东西连千斤顶都亮晶晶。

  踩下油门,哇……她冲了出去——

  只看就好,

  可别碰我的宝贝改装车。

  ——海滩男孩(The Beach Boys)

  第二天下午,宾州州警刑事组的詹肯和马赛两位警官坐在油漆剥落的小办公室里喝咖啡。外面正下着大雪。

  “我很肯定就是这周六,”詹肯说,“过去八个月来那辆克莱斯勒每隔四五周就出动一次。”

  “别忘了肥猪唐诺跟你对那孩子所掌握的线索是两回事。”

  “对我来说是一回事,”詹肯回答,“那孩子知道真相,只要他肯说,事情就好办。”

  “你是说他有同谋?有人在他去费城参加棋赛时,开他的车撞死那三个男孩?”

  詹肯摇摇头:“不是这样。那孩子只有一个好朋友,现在正在医院里。我也不晓得真相到底怎样,反正那辆车和他本人都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詹肯放下咖啡杯,指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马赛。

  “一旦我们封锁那地方,我要一组六人的技术员,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好好搜集证据。我要他们把车用升降机顶起来,检查所有凹痕、剐伤、补漆……尤其是血迹反应。我只要有血迹反应,哪怕是一滴血也好。”

  “你很不喜欢那孩子对吧?”马赛问。

  詹肯发出令人困惑的冷笑:“你知道,刚开始我还蛮喜欢他,而且很同情他。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所以替别人掩饰。可是这次我对他讨厌透顶。”

  然后他又想了一会儿。

  “我更讨厌那辆车,尤其每次我就要套出他的话时,他就不停抚摩那辆车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不舒服。”

  马赛说:“别忘了我们要抓的人是唐诺,海利斯堡的人对你那个少年凶嫌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会记住的,”詹肯说,他又拿起咖啡杯很严肃地看着马赛,“唐诺只是我的手段。我死也要抓到谋害那些孩子的凶手。”

  “但也许这周六他根本不出动。”马赛说。

  结果他出动了。

  十二月十六日周六早晨,两名身穿便衣的宾州州警坐在一辆日产小货车里,看着唐诺的黑色克莱斯勒驶出车厂,转入街上。他们是重案组探员。那天云层很低,地面的雾气几乎连接着低空的黑云。克莱斯勒亮着雾灯驶去。阿尼是个谨慎的驾驶员。

  其中一位便衣警员拿起对讲机说:“他刚离开,你们可以待命了。”

  他们跟踪那辆克莱斯勒到七十六号公路。当阿尼转向东边通往海利斯堡的岔路时,他们转向西边通往俄亥俄州的道路。他们会在下一个交流道驶离七十六号公路,转回他们原先的岗位——唐诺车厂。

  “好了,”无线电传来詹肯的声音,“开始煎蛋卷吧!”

  二十分钟后,当阿尼正以平稳的五十英里时速奔往东边时,三名警察带足了各项文件,在比尔·亚休住处门口按电铃。亚休穿着睡袍开门,他背后的电视正在播映周末早晨的卡通电影。

  “是谁,亲爱的?”他的妻子在厨房问道。

  亚休看了警察手中的法院文件,差点就要昏倒。其中一张是法院搜索令,搜索物品为亚休与唐诺个人及其事业有关的一切税务记录。签发者为宾州最高法院检察官。

  “是谁,亲爱的?”亚休的妻子又在问。他其中一个小孩跑出来看见是警察,两只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亚休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变得十分干哑,他的噩梦终于来了。他的这栋房子无法掩护他,在普鲁士王市的情妇也保护不了他。他看着眼前三个穿着同款公务员西装、表情冷静的警员,最糟的是,其中一人是联邦烟酒枪械管制署兼毒品管制局的探员。

  “据报,你的办公室是在家里。”这个联邦探员说道。亚休心想,这家伙现在几岁,二十六,还是三十?他应该还不需要担心如何让老婆和三个小孩过上好日子的问题,所以他的表情才能那么冷静。一个人只有脑中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名词时,比如法律与公正、正义对邪恶、好人对坏人,才能露出那种表情。

  “这项情报正确吗?”这位联邦探员耐心地问他。

  “正确。”亚休用干哑的声音回答。

  “另外在蒙罗镇法兰克街一百号也有间办公室?”

  “是的。”

  “亲爱的,是谁?”安珀从走廊走出来问道。结果当她一看见门廊上站着三个外人,便赶紧把睡袍领口拉紧。此时四周只有电视上的卡通电影发出的声音。

  亚休突然感觉松了口气,心想: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另外两个孩子好奇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想看看周六一大清早会是谁来,结果看到是警察,两人同时吓得哭了出来,然后立刻奔向电视节目寻求庇护。

  詹肯警官得知,亚休家和蒙罗镇办公室中与唐诺有关的文件都被搜出后,立刻带了六名州警赶往唐诺车厂。虽然就要到圣诞假期了,但车厂每逢周末还是显得格外忙碌。因此詹肯拿起喊话器时,大约有两打的脑袋转过来看他,这件事大概够那些人一直聊到明年了。

  “我们是宾州州警!”詹肯用喊话器大声说。车厂里立刻回荡着他的话。虽然是在对众人宣布事情,但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二十号车位上的克里斯汀看。他见过各种杀人凶器,见过各种凶杀场面,在法庭上更是登过无数次证人席,可是现在多看那辆车一眼都会使他毛骨悚然。

  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国税局人员皱着眉头看看他,要他继续。他心想:这些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他还是拿起喊话器:

  “现在警方要封锁这家车厂!我再说一遍,警方要封锁这家车厂。各位请取走自己的汽车——如果车子正在修理中,请把车留下来,迅速离开此地。本车厂马上就要被封锁。”

  他把喊话器关掉时,喇叭传出咔啦一声。

  他回头看见唐诺坐在玻璃隔间的办公室里讲电话,嘴里塞了支没点火的雪茄。吉米·吉米站在可乐贩卖机旁,一脸困惑惶恐——那模样跟比尔·亚休的孩子快哭出来时差不了多少。

  “依照我所宣读的内容,你是否完全了解你所拥有的权利?”问话的警官是马赛。在他背后的车库里,现在只有四位便衣人员正在登记被扣押车辆的号码。

  “我完全懂。”唐诺说。他的面容冷静,唯一显示他感到不悦的征兆,只有比平常急促的呼吸以及领口未扣扣子的白衬衫里快速起伏的胸膛。同时手上仍然握着呼吸器。

  “在目前这个时刻,你有没有什么要声明的?”马赛问。

  “在我的律师到达前,我不做任何声明。”

  “你的律师可以到海利斯堡见你。”詹肯说。

  唐诺轻蔑地瞥了詹肯一眼,但没说什么。办公室外,更多的便衣警察在每一扇门窗贴上封条,只留下一道侧门。在州警局的封锁状态解除前,都只能从那道侧门进出。

  “这是我听过的最疯的事。”唐诺终于开口。

  “以后还有更疯的,”马赛诚挚地微笑着说道,“唐诺先生,你会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哪天他们会让你在监狱里开个修车店。”

  “我认识你,”唐诺看着他说,“你姓马赛。我跟你的老爸很熟,他是本郡警界史上最狡猾的小人。”

  马赛顿时满脸煞白,不自主地举起手来。

  “住手,马赛。”詹肯说。

  “很好,”唐诺说,“既然你们拿我开心,说我可以在牢里开修车店,我就让你们看看——老子在两周内就要重返我的车厂。如果你们不知道我有这本领,那你们就比我以为的还笨。”

  他轮番看着两位警官,眼神中满是智慧、讥讽和诡诈之色,接着,他把呼吸器拿到嘴边,深深吸了几口。

  “把这团狗屎带走。”马赛命令道,脸色依然苍白。

  “你没事了吧?”詹肯问。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一辆没有警徽的福特车里。太阳终于决定露脸,清除一下太厚的积雪,弄得街上一片泥泞。唐诺车厂内静悄悄的。唐诺的一切资料——以及康宁翰那辆重新组装的普里茅斯——都被锁在厂里。

  “那肥猪敢骂我爸,”马赛悻悻地说,“我爸是吞枪自杀,一枪轰掉自己的脑袋……我在大学读过……”他耸耸肩说,“很多警察都用这种方法自杀,你知道,逮到黑帮头目狄林杰的那个调查局探员梅文·普维斯后来也是这么死的。看着这些事,有时你还真会纳闷。”

  马赛点了根烟,然后一边颤抖,一边吐出一大口烟雾。

  “他屁也不懂。”詹肯说。

  “×他妈屁也不懂。”马赛摇下车窗,把烟蒂扔出窗外,然后拿起仪表板上的对讲机,“主机,这是二号。”

  “收到。”

  “我们的载货鸽怎么样了?”

  “正在八十四号州际公路上往杰维斯港行驶。”杰维斯港是宾州与纽约州的交界城镇。

  “纽约方面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

  “再告诉他们一遍,没到中途镇时不要动他,我要他们拿到过路费票根当作证据。”

  “收到。”

  马赛把麦克风挂回去,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一旦他过了纽约州界,这案子就成了联邦案件,我们是逮捕他的第一手单位,这不是太帅了吗?”

  詹肯没作声。从唐诺的呼吸器,到马赛的老爸吞枪自杀,这些事一点都不帅。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些丑恶的事情并非就要结束,而是才刚开始。这也许会是个说不完的恐怖故事,除非他现在就把它结束掉。

  此外,有种恐怖的感觉和恐怖的意象一直留在他脑中:第一次他跟阿尼说话时,觉得面对的是个正在溺水的人,但再次和阿尼对话时,却觉得像是面对一具尸体。

  纽约州西部的云层出现了裂口,阿尼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远离自由镇总给他一种开朗的感觉……离得越远越好。他并不会因为想到车厢里藏着非法物品而沮丧,至少这回不是毒品。在脑海的最深处,他常会做一种疯狂的推想:如果把这些私烟扔了一走了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抛开,他的生命会有什么变化,又会有何不同?

  可是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不可能丢下克里斯汀不管。

  他打开收音机,随着一首最近的流行歌哼了起来。十二月的阳光终于钻破云层,照在风挡玻璃上。阿尼忍不住咧嘴笑了。

  当一辆纽约州警的车子超过他时,他还在笑。警车顶的扩音器传出了声音:“克莱斯勒的驾驶员,请靠边停车。克莱斯勒的驾驶员,请靠边停车!”

  阿尼撇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正面对着一副墨镜。那是警察专用的墨镜——它能造成的镇压效果胜过一切。阿尼的嘴唇变得很干,他又起了遐想:如果他开的是克里斯汀,他就会踩下油门跑掉……但这不是克里斯汀。他想到唐诺对他说,如果被查获了,他要自己扛下来,他又想到詹肯,和他那对锐利的棕色眼睛。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詹肯干的。

  他希望詹肯快点死掉。

  “克莱斯勒,靠边停下!听到了吗?靠边停下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阿尼心里嘀咕着,把车转靠路边。他的胃在翻搅,下体在悸动。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神——眼镜后方的那对大眼睛不是在为自己惊恐,而是为克里斯汀。他是在为克里斯汀担心。他们会对她怎样?

  他的思绪又跳到大学申请表上,他仿佛看见核准栏里盖了一个大印:不准,理由是申请人有前科。法官俯视着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血色的他,监狱牢房的铁栏杆,牢犯中的头头在放风广场上想找块新来的嫩肉,唐诺车厂后方的废车场中,克里斯汀在输送带上准备被送往砸锤机砸成废铁。

  他把车停在路边时,那辆警车紧跟着停在后面(另一辆车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停在他前面)。他突然安慰似的告诉自己:克里斯汀会好好照顾自己。

  车上的警察走出来,其中一个手上拿着搜索令。此时李勃刺耳的声音突然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她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你相信她,她就会照顾你。

  阿尼在警察走过来开他的车门前,自己开门走了出来。

  “阿尼·康宁翰?”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是的,”阿尼冷静地说,“我超速了吗?”

  “没有,”另一个警察说,“不过你有一卡车其他麻烦了。”

  第一位警察以标准的军人姿势向前跨上一步:“我这里有张由纽约州政府、宾夕法尼亚州政府及美国联邦政府签发的搜索令,准许我们搜索这辆一九六六年克莱斯勒帝王轿车,同时——”

  “来头还真不小,是吧!”阿尼说。这时他的背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伸手扶腰。

  听到这么年轻的孩子竟发出老人的声音,那位警察讶异得双眼圆睁,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同时得以纽约州政府、宾夕法尼亚州政府及美国联邦政府的名义,没收此次搜索中发现的任何违法物品。”

  “很好。”阿尼说。警车顶灯的蓝色光芒相互交错,一切看起来都好不真实,路上经过的车里,人们探出头来看他。可是他一点都不想逃避,也不想把脸遮起来,反而他此时竟有种放松的感觉。

  “孩子,把钥匙给我。”一位警察说。

  “为什么不自己上车去拿,狗杂碎?”阿尼说。

  “别给你自己找麻烦。”警察说,不过他显然有点惊讶,也有点害怕。比起这孩子骨瘦如柴的外表,他的声音至少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四十岁,而且强悍得多。

  他探身到车里拿了钥匙,立刻又有三名警察走到后备厢后方。阿尼心想:他们都知道了。认了吧!至少这件事跟詹肯在追的赖普顿与威尔奇那伙人的案子无关(他又谨慎地修正,至少没有直接关联),看起来这个事前规划周密的联合行动是针对唐诺与纽约和新英格兰地区的走私行为。

  “孩子,”一位警察问,“你愿意回答任何问题吗?还是你要发表声明?如果你要,我可以为你宣读权利。”

  “不用了,”阿尼冷静地说,“我没话要说。”

  “这对你有好处的。”

  “全是专制狗屁,”阿尼微笑说道,“小心点,不然你就等着捅个大娄子吧。”

  那警察微微脸红:“如果你要这么浑蛋,那该小心的是你。”

  克莱斯勒的后备厢被打开了,里面的备胎、千斤顶和几盒弹簧、螺丝、螺帽等零件被搬了出来。一位警察的上半身几乎完全埋在厢盖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裹着灰边蓝裤的长腿。阿尼一度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他们不要发现下面的夹层。可是他立刻打消这念头——这是他身上不成熟的部分,这个部分必须消灭,因为这阵子它只会为他带来伤害。他们一定会发现夹层。发现得越早,这尴尬的场面就可以越早结束。

  好像天上的某个神听到了他的心声。那位埋身后备厢里的警察发出胜利的呼声:“香烟!”

  “好了,”手持搜索令的警员说,“盖起来吧。”他转向阿尼,为他宣读米兰达宣言。念完后他问阿尼,“你完全了解自己享有的权利了吧?”

  “完全了解。”阿尼说。

  “你要不要做任何声明?”

  “不要。”

  “上车吧,孩子,你被捕了。”

  阿尼心想:我被捕了。他差点笑出来。这一切不过是场梦,他马上就会醒来。被捕了!被押进州警的巡逻车,路过的人都从车里探出头来看他……

  绝望、幼稚的眼泪,又热又咸地涌了上来,他勉强忍住。

  胸口急速起伏——一下,两下。

  刚才为他宣读权利的警察将手搭上他的肩膀,阿尼沮丧地把他的手甩开。如果他能尽快控制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同情只会让他失控。

  “少碰我!”

  “随你,孩子。”警察拉开后车门,比了个手势要阿尼进去。

  你有没有在梦里哭过?当然有可能——他不就读过,有人会两颊泪湿地从梦中醒来吗?可是不管这是不是梦里,他都不会哭。

  于是他想着克里斯汀,而不是想他妈、他爸、莉亚,或唐诺这些背叛他的狗杂种。

  他会想着克里斯汀。

  阿尼闭上眼,把他苍白憔悴的脸埋在双掌中。只要想到克里斯汀,一切都会变得那么美好。他等心情恢复平静,又坐起来伸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迈可·康宁翰小心翼翼地把电话挂回去,好像生怕只要太用力,它就会把他的二楼书房炸成碎片。

  他坐回书桌后的旋转椅上。桌上摆着一台IBM打字机和一个印有蓝金两色“何立克大学”字样的烟灰缸。他在写第三本书的草稿,这本书的研究主题是南北战争中双方著名的铁甲战舰监督者号与梅里美号。电话响起时,其中一页正进行到一半。挂了电话后,他把草稿从打字机里抽出来,放在这摞原稿的最上面。已经打好的原稿上,铅笔修改的记号乱得跟丛林一样。

  外面的狂风正肆虐着,早上天空虽然阴霾但温暖,到了傍晚时已变为清朗严寒的典型的十二月天气。稍早融化的雪也结成了坚冰,他的儿子却因走私罪而被捕:不,康宁翰先生,不是大麻,只是香烟——两百条没贴印花的云丝顿香烟。

  他听到楼下传来瑞吉娜操作缝纫机的声音。他现在应该站起来把门打开,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口,走下楼,穿过餐厅,来到放满盆栽,原本是洗衣间但现在改为缝纫间的地方,站在门口等瑞吉娜抬头看她(这时她一定戴着那副近距离工作用的半截眼镜),然后对她说:“瑞吉娜,阿尼被纽约州警逮捕了。”

  想到要这么做,他不得不站起来,可是那把旋转椅被他撞翻了,迈可及时抓住桌沿,才没跟着一起跌倒。等他扶好椅子时,心脏还在胸口怦怦地跳。

  他觉得既失望又懊恼。六个月前一切都好好的,现在儿子却在牢里。事情演变的关键在哪里?他,迈可·康宁翰,能够挽回吗?他一边呻吟一边揉搓着脑门和太阳穴:“上帝——”

  听着窗外风声呼啸,他揉得更用力了。他和阿尼上个月才在窗子上装了防风板,那天天气很好,阿尼先扶着梯子让他上去,然后又换手,阿尼在上面,由他扶梯子。他还大声叫阿尼要当心,那时候风好大,吹得满院枯叶翻滚。那是愉快的一天,可是那辆车来了,就像致命病菌般想侵占他儿子的生命。在它来之前,他们也有过愉快的日子,不是吗?

  “上帝——”他再度含泪呻吟。

  他闭上眼,却仍止不住无边无际的幻想。同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谈他家的事,走在路上,认识的人侧头看他。阿尼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八岁,这样的话,他的名字应该不会出现在报上,可是每个人还是会知道,坏事传千里,名字上不上报没什么差别。

  他突然又想起阿尼四岁时疯狂爱上一辆瑞吉娜从车库拍卖买来的红色小三轮车。那辆三轮车轮胎秃了、油漆也剥落了,可是阿尼就是那么喜欢它,他甚至想抱着它上床睡觉。迈可闭上眼,看见阿尼穿着吊带裤,头发几乎遮住眼睛,骑着那辆小三轮车在人行道上玩耍。然后,那辆三轮车让他联想到那就是克里斯汀。它的红漆上带着锈斑,它的轮胎磨平了,风挡玻璃因年代久远而起了雾膜。

  他咬紧牙根,如果有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以为他是在傻笑。他一直等到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才毅然起身走下楼,告诉瑞吉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要把事情告诉她,然后她会告诉他该怎么做——过去一向如此。但在那之前,她会说些令人难过的话,让他觉得他们的儿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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