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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风暴将临

  她拿了钥匙走向我的凯迪(拉克),

  一跃而上不再回头……

  ——鲍勃·西格(Bob Seger)

  那年冬天第一场暴风雪在圣诞夜横扫过三分之一个美国。那天早晨的气温是三十华氏度,天色相当明亮,可是收音机的音乐节目主持人频频呼吁还没购买圣诞用品的人,最好中午前就把事情办完。至于打算依照传统习俗赶回老家过节的人,如果不能确定四到六小时内能到达目的地的话,还不如取消计划。

  FM104的节目主持人说:“如果您的圣诞夜不想在崩坍的七十六号公路上度过的话,该办的事就现在立刻去办(但其实大部分听众都冷得哪儿也不想去)。”接着,他放了首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版的《圣诞老人进城来了》。

  中午十一点,丹尼·季德终于走出医院(按照医院的规定,他要坐轮椅出医院大楼,然后才可以用拐杖)。当时天空乌云翻滚,太阳带着一圈光环。丹尼撑着拐杖往停车场走,父母在两侧护着他,深恐他在雪堆上滑倒。他在自家的汽车前面停下,转头看着大地一片银白。对他来说,出院宛如重生,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站上几个小时都不嫌累。

  下午一点钟,康宁翰家的旅行车驶入利格尼尔镇郊区。利格尼尔在自由镇以东九十英里处。这时天空已成一片昏黑,气温也降了六华氏度。

  他们正要去薇琪阿姨家过圣诞。如果不是阿尼力劝,这趟旅行本来是要取消的。薇琪是瑞吉娜的姐姐。这两家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圣诞节如果不在瑞吉娜家,就一定要在薇琪家过。今年的计划早在十二月初就定好了。但是在阿尼出事之后,瑞吉娜便坚持要取消此行。可是从这周一开始,阿尼就天天吵着要维持原定计划。

  最后瑞吉娜和薇琪通了次电话,终于决定依阿尼的意思——主要还是因为薇琪对阿尼的事情并不好奇。这点对瑞吉娜来说非常重要。从案发至今八天以来,她时时刻刻都得面对着好奇和同情。那天和薇琪讲电话时她终于哭了,这是阿尼在纽约被捕以来,她头一次落泪。这阵子她每晚失眠,迈可则天天在外面喝酒,回来时不免两眼布满血丝,讲话颠三倒四。她相信她的丈夫已经崩溃了,因此更不允许自己放纵情绪。每天晚上她总要想到三四点才睡。她只准自己想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拯救大家。

  可是阿尼被捕几天后,瑞吉娜终于在电话中崩溃了。薇琪拿自己的例子来安慰瑞吉娜。她唯一的女儿专科毕业后就结婚做了家庭主妇,而她的独子则进了技术学校(瑞吉娜还曾沾沾自喜地告诉自己:我们的儿子绝不会那么不争气)。而薇琪的丈夫史帝夫则是保险业务员(这点更让瑞吉娜得意)。然而瑞吉娜还是不得不对薇琪哭诉,否则她所积压的失望会折磨着她的灵魂。最令她难过的是她觉得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些多少年来就等着看她摔跤的人,现在可满意了。因此她只能从薇琪那里得到宽慰。打过那通电话后,瑞吉娜决定今年仍像往年一样,全家去薇琪的小屋过圣诞。

  迈可当然从不反对她的决定。

  那天迈可下楼告诉她阿尼被捕的消息后,她冷静地把缝纫机盖好,然后走到电话机旁展开拯救这家人的工作。她从迈可面前走过时,仿佛他只是件家具。

  她先打电话给家庭律师汤姆·施培格,对方一听是刑事案件,便赶紧建议找他的另一位朋友吉姆·华柏。她拨了这个电话,但被转接语音信箱,无法得知华柏律师家里的电话。她坐在电话旁沉思,手指不停在嘴唇上打着拍子。最后她又拨给施培格,向他打听华柏的号码。起初施培格坚持不肯说,最后才勉强告诉她。

  她打给华柏,但他拒接这件案子。结果她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最后华柏不但答应接下案子,而且同意马上去一趟艾柏尼探望被拘留的阿尼,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四小时后,他从艾柏尼来了电话。

  他说阿尼明天就会被引渡回宾州。警方的主要目标不是阿尼,而是唐诺——以及跟他有生意往来的那伙人。

  “他们用什么罪名扣押他?”瑞吉娜问。

  “谢天谢地,他们还没有给他加上任何罪名。警方在他车上搜出满满一后备厢的漏税香烟,如果我们处理不当的话,他们随时可以加上帮助走私的罪名。康宁翰太太,我建议你和你先生赶快去一趟艾柏尼。”

  “你不是说他明天就要引渡回宾州了吗?”

  “是的,这些都安排好了。如果我们要打一张硬牌,我们应当庆幸他就要被引渡回宾州,现在问题并不在于引渡。”

  “那么是在哪里?”

  “他们要玩骨牌的连锁游戏。他们要从你儿子那儿问出唐诺的事,可是他不肯说。我要你们去劝他,不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真是这样吗?”她怀疑地问。

  “真是这样!”华柏说,“他们并不想让你儿子坐牢。他家世良好,没有前科,在学校连品行不良的记录都没有。但是他一定要跟他们合作。”

  于是他们夫妇俩赶到艾柏尼。瑞吉娜跟着引导人员穿过一条很窄的走廊,四面墙壁都铺了白瓷砖,天花板上的强光灯泡都罩上铁丝网。一路走下去只闻到消毒水味和尿臊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被扣押在这种地方,但愿这些都只是幻象。

  亲眼见到阿尼时,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阿尼不是关在囚室里,而是在一间方形房间里,那间屋里除了两把椅子,就只有一张散乱着烟头的桌子。

  阿尼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的脸瘦了,有点像裹着一层皮的骷髅。一周前他才把头发剪短了(过去几年他都在跟丹尼比谁的头发长),现在头顶又有一盏灯往下照,乍看之下有点像个秃子——如果他真的秃了,那一定是他们为了要他招供而剃掉他的头发。

  “阿尼。”她叫了一声,向他走去。他却把头撇开,嘴闭得紧紧的。她只好停步站在原地。一般没那么坚强的女人现在一定已经哭了出来。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现在只有冷静能帮助她。

  她没有冲上去抱他——很显然他也不想——只想坐下来告诉他该怎么做。他拒绝了。她要他和警方合作,他也拒绝。最后她木然地坐在那里,太阳穴发出阵阵胀痛。问他为什么,他还是拒绝告诉她。

  “我以为你很聪明!”最后她忍不住吼叫说。她懊恼到了极点,最让她气愤的莫过于当她坚持一件事情时,别人不顺着她的意。自从离家之后,她就没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过。可是现在……这个吃她奶长大的孩子却不断地让她尝到挫折,“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可是你现在笨得一塌糊涂!你是……浑蛋!他们要把你扔进牢里!你愿意为唐诺坐牢吗?他会笑掉大牙的!他会笑你笨,笑你死脑筋!”瑞吉娜实在想不出更糟的话来骂他,可是她的儿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她说些什么。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把遮住眼睛的一撮头发往后甩,一副俨然要打架的姿态。她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阿尼觉得她老了好多好多。

  “我不是在为唐诺走私,”他冷静地说,“我也不会坐牢。”

  “你以为你是谁?”她厉声问道,不过她的愤怒稍微冲淡了点,因为至少他开口了,“他们在唐诺的车上逮到你,后备厢里又藏满漏税的私烟。”

  阿尼心平气和地回答:“烟不是在后备厢。它们是藏在夹层下面。没错,那是唐诺的车,因为他叫我开他的车。”

  她打量着他。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车里有私烟?”

  她受不了阿尼现在看着她的样子,他的脸上从来没出现过这种表情。

  “我知道,唐诺也知道。但他们必须设法证明这点对不对?”

  她只能惊讶地看着他。

  “就算他们想办法证明了,”他说,“我也可以获判缓刑。”

  “阿尼,”最后她说,“你在钻牛角尖。也许你爸——”

  他打岔说:“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做,但我没钻牛角尖。”阿尼看着她。那对灰色眸子空洞得恐怖,她再也受不了了,于是起身离去。

  她走进绿色的接待室,甚至不看她的丈夫一眼。迈可正和华柏坐在长凳上。“你去吧,”她说,“去跟他讲点道理。”她不等他回答就走了出去。

  迈可的运气也不好,他出来时面容沉重,仿佛又老了十岁。

  稍后在旅馆里,瑞吉娜把阿尼的话都告诉了华柏律师,并问他阿尼的做法有没有可能是对的。

  华柏沉思了一会儿。“这倒不失为一种辩护的论点,”他说,“可是前提得是阿尼是连锁骨牌中的第一张牌,这种做法才行得通,可惜他不是。艾柏尼有个叫亨利·巴克的二手车商才是主要人物,今天他也被捕了。”

  “他说了些什么?”迈可问。

  “我没办法知道。我和他的律师接触过,可是他也拒绝透露,我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如果巴克说了,那他一定是把责任推给阿尼。我敢打赌他能证明你儿子知道车里有夹层。那样的话就糟了。”

  华柏律师轮番看着他们夫妇俩。

  “明天引渡他之前,我会再跟他谈谈。我要让他知道,这整件事最后很可能全栽到他一个人头上。”

  他们转入薇琪阿姨家那条街时,浓密的乌云飘下了雪片。自由镇也开始下雪了吗?阿尼心想,不知不觉伸手摸摸口袋里的钥匙。很可能已经下了。

  克里斯汀还被扣留在唐诺车厂里。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被暴风雪侵袭。他马上就能再见到她。

  上周对他来说简直是场噩梦。他爸妈在拘留室里喋喋不休地跟他说了一大堆,他觉得他们都好像陌生人,讲的好像都是外国话。还有那个叫华利还是华什么的律师,不停跟他说他所谓的骨牌理论,还有什么“房子倒塌前赶快逃开,免得砖瓦全落在你一个人头上”,可是阿尼心里想的只有克里斯汀。

  事实越来越明显,罗兰·李勃不是存在他体内就是在他附近某处。但阿尼并不因此感到恐惧,他甚至觉得欣慰。但他必须谨慎——并不是为了詹肯警官,他觉得詹肯只是怀疑他,侦查的方向却错得离谱。他是以克里斯汀为线索向外推展,而不是把目标集中推向克里斯汀。

  可是唐诺……问题可能会出在他身上。是的,他是个危险人物。

  那天他的父母探望过他离开后,阿尼又回到拘留室。他出乎意料睡了又甜又香的一觉。当然他也做了个梦——那不算噩梦,却也扰得他心神不宁。从梦中惊醒时,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梦见克里斯汀缩小成手掌大小,停在一条玩具跑道上。跑道四周是塑胶质的树木和房子。其中一栋建筑一看就知道是自由高中,另外还有威尔奇丧命的地点——肯尼迪大道……唐诺立在控制盘前,只要转动一枚控制钮,克里斯汀就会开始绕行跑道。他那隆隆的呼吸声仿佛寒冬的暴风。

  “你得守口如瓶,小鬼。”唐诺说,他在模型盘上俯身说,“你得守口如瓶,小鬼,因为我掌握了控制盘,我可以——”

  他慢慢转动控制钮。

  “不!”阿尼惊叫,“不,求你不要这么做!我爱她,求你,这样会害死她!”

  手掌大小的克里斯汀开始绕着跑道奔驰,速度越来越快,到了转弯处,她差点因离心力而翻覆。她的引擎发出尖锐悲凄的哀号。

  “求你!”阿尼尖叫,“求求你——”

  唐诺关掉控制钮,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克里斯汀渐渐慢下来。

  “如果你守不住口风的时候,只要记得克里斯汀在我手中就行了。小鬼,如果你的嘴闭得紧一点,有一天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并肩作战。”

  阿尼伸手去营救跑道上的玩具车,唐诺一掌把他的手打开。

  “那些货是谁的,小鬼?”

  “唐诺,求你——”

  “告诉我。”

  “都是我的。”

  “记得就好,小鬼!”

  阿尼惊醒过来,耳朵里还回响着唐诺的声音,那一夜他再也没有睡着。

  唐诺可不可能知道克里斯汀的事?他从那间玻璃隔间办公室里可以看见很多事,但他知道该如何闭嘴——直到有天他必须公开为止。他也许知道一些詹肯警官不知道的事。他知道有好几次阿尼根本没有动手,但车自己变好了。

  他还知道些什么?

  阿尼双脚不禁掠过一阵冰凉,因为他想到赖普顿出事那晚,唐诺很可能留在车厂。事实上不只是很可能,应该说是极可能。吉米·吉米有点傻头傻脑,唐诺常放不下心让他自己留在车厂里。

  你得守口如瓶,否则我会——

  可是就算唐诺知道了,谁会相信他?如果他对别人说威尔奇和赖普顿被害的那两个晚上,克里斯汀自己溜出车厂,有人会相信他吗?警方会相信他吗?他们会笑得内出血而死。至于詹肯呢?他比其他人都略为接近事实,但阿尼观察过他的眼神,不相信詹肯会接受这种说法。因此就算唐诺知道了,他又能怎样?

  接着阿尼又想到明天或后天唐诺就可以保释出去,那么克里斯汀就会沦为他的人质。他大可以放把火烧了她——他烧过很多车,阿尼坐在办公室里听他盖过往事——把克里斯汀烧了以后,废车厂就有现成的砸锤机。他只要把克里斯汀弄上输送带,几分钟后送出来的就是一大块废铁。

  可是警察不是封了车厂吗?

  可是这没什么用。唐诺是只奸诈的老狐狸,任何事都备有另外一套应变方法。只要他存心想进车厂毁灭克里斯汀,他就一定办得到……当然,他很可能找个专做这种事的人来干这件事——在车里撒上一把火种,再划上一根火柴就够了。

  阿尼仿佛看见熊熊烈火,仿佛闻到沙发套烧焦的味道。

  他踡在床上,心跳得厉害,口也干得厉害。

  你得守口如瓶,别把我扯进去了……

  当然,如果唐诺付诸实际行动,却不小心点的话,克里斯汀自然会教训他。可是,阿尼却相信唐诺绝对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第二天他被引渡回宾州,以象征性的一千美元保释金获得保释,然后在父母的监护下返家。听证会将于一月举行,但已传出风声要组成大陪审团。这件案子在宾州成了头条新闻,虽然报上提到有位“少年”涉案,但因未成年,警方不得公布姓名。

  然而全自由镇的人都知道那是阿尼。自由镇做小生意的人不少——例如洗车站、快餐店之类的——但毕竟这是座大学城,大多数人多少都和何立克大学有点关系。所以大家都很清楚平常是谁在替唐诺跑腿,那天又是谁在纽约州边界被捕并搜出一堆私烟,这就是瑞吉娜的噩梦。

  “你在笑什么,阿尼?”瑞吉娜问。

  迈可把车速减慢成步行速度,在大风雪中寻找薇琪家的那栋小屋。

  “我在笑吗?”

  “没有吗?”她说着抚摩他的头发。

  “我真的不记得我在笑什么了。”他的眼神好像看着遥远的地方。

  保释回到家后,他觉得比以前更孤独。爸妈不愿跟他说话,不知道他们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还是他们已经根本不想理他。他觉得筋疲力尽,好像灵魂跟躯体分了家。刚回来那天母亲睡了一下午,父亲则在工作间一下打开电刨,一下又把它关上。

  阿尼坐在客厅看着连播两场的足球季后赛,但根本不知道是哪两队在比赛。第一场是在加州温暖的阳光下进行的比赛,另一场则是在下着雨的泥泞场地中进行的,不过只要看到球员冲来冲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六点左右,他睡着了。

  而且做了个梦。

  那天晚上和第二天他都做了同样的梦,梦的内容和唐诺用控制盘威胁他的那次不同。他醒来后很快就把梦给忘了,但他知道梦中有只干枯的手一直指示他逃跑。对,逃跑……梦的内容没别的,只有逃跑。

  甚至醒来后,他还在想这个字:他驾驶着克里斯汀冲过漫天大雪。能见度非常低,他看不见车头以外的景物。狂风不是在怒吼,而是在嘶号、尖叫。然后景观突然改变了,雪片变成了彩纸,风声变成群众的欢呼。克里斯汀正行在纽约的第五街。他们在欢呼,他们欢呼是因为他和克里斯汀已经……已经……

  逃走了。

  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会想:等到这一切都过去,我就要离开。离开这鬼地方,到墨西哥去。在他的想象中,墨西哥是个艳阳高照而宁静的地方。

  所以他决定圣诞节要去薇琪阿姨家过。他一心只想远离自由镇。

  他试着说服爸妈。他爸不成问题,在他妈那里却触了礁。可是周三那天,瑞吉娜又突然同意了。他知道她是跟薇琪阿姨商量过后才改变主意的。

  他相信过了圣诞节,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到了,迈可,”瑞吉娜说,“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你又开过去了。来过多少次了,你老是找不到路。”

  迈可咕哝一声,把车转入薇琪家门口的车道。“我看见了。”他以微弱的抗辩语气答道。阿尼心想,他是驴子。她把他当驴子似的使唤,他也觉得自己是驴子。

  “你又在笑。”瑞吉娜说。

  “我只是在想,我有多爱你们。”阿尼说。他父亲既惊讶又感动地看着他,母亲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他们真的相信他了。

  臭美!

  圣诞夜那天,到了下午三点,雪仍只是一阵阵地下,不如想象中那么狂暴。气象局的人说暴风雪延迟到来不是好现象,那表示暴风的结构会更紧密,威力也会更强大。据估计,积雪将会由原先预测的一英尺增加到一英尺半,风力也会增强许多。

  莉亚·柯博独自坐在客厅,她的正对面有棵针叶已开始脱落的圣诞树(在这个家里,她是传统习俗的维护人。过去四年来,她已经四度阻止父亲在家中摆塑胶圣诞树,也四度阻止母亲用鹅或鸡来代替圣诞火鸡)。她一个人在家,父亲和母亲跟史都华一家去参加派对了。史都华是父亲的老板,两人很谈得来,母亲也乐于促进他们之间的友谊。过去十年来他们搬了六次家,最后选中了自由镇。母亲很愿意永远定居此地,而这样他的父亲也能更容易与史都华维持友谊。

  她心想:搞得圣诞夜一个人在家,连个男伴都没有。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于是她猛然起身走到厨房。她瞥了烤箱上的电子钟一眼,并提醒自己如果到了五点他们还不回来,就要把烤箱关掉。

  她打开冰箱,看见父亲的啤酒旁边摆了六罐装的可口可乐。她抓了罐可乐,也不管可乐对皮肤不好了。反正今天也不会跟任何人出去,变丑了又怎样?

  空洞的房子令她很不自在,过去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喜欢一个人留在家,她喜欢这栋屋子。可是现在厨房冰箱和烤箱的怪声、外面的风声,还有她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仿佛都充满了邪恶。如果事情不曾演变成这样,现在阿尼就会在这里陪着她。她的家人——尤其是母亲——非常喜欢阿尼。当然这只是一开始,现在发生了这些事,如果莉亚再提到他,母亲一定会拿肥皂水叫她把嘴洗干净。可是她还是会想他。她始终不懂他为什么会变,他又怎么看待分手这件事,现在他好不好。

  风声起起落落,没来由地让她想起汽车油门踩下又松开的声音。

  她突然起身走进厨房,把可乐倒进水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要哭,要吐,还是怎么样。

  她发现自己陷入莫名的恐惧中。

  毫无理由。

  至少她的父母把车留在车库里(车、车、车,现在她的脑中只有车),她不想要父亲喝了三四杯马丁尼后从史都华家开车回来。还好他们家只在三条街外,走路去也不用多久。父母亲走时手挽着手,一路嘻嘻哈哈地走着,看起来就像两个正要去玩雪的孩子。回来时走上这么一段路可以让他们清醒一点,这样对他们也有好处。

  风又刮起来了——吹得窗户呼呼作响,然后又突然停了。接着,她突然看见父亲和母亲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从大街那头往这里走来。他们互相扶着对方,两人一边嬉笑,一边踩着醉醺醺的步子。父亲好像隔着厚厚的雪衣在搔母亲的痒,否则她不会笑得那么起劲。父亲一高兴起来就会搔母亲的痒,莉亚很讨厌他们这样,因为大人做这种小孩动作只会让人恶心。当然她是爱他们的,即使她讨厌这种事情也还是爱他们,或者说,就是因为爱他们所以才会偶尔感到不满。

  他们正穿越比烟还要浓的雪和雾,这时他们背后的一片茫茫白雾中,突然亮起两只绿色的大眼睛。它好像浮在空中……那对眼睛像极了她差点被噎死时在克里斯汀的仪表板上看到的那些眼睛……不同的是,这对眼睛正慢慢扩大……在跟踪她微带醉意、有说有笑,但全然无助的父母。

  她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客厅。她走近电话,几乎就要伸手拿起来,却又把手抽回。她走回窗边,看着外面飞舞的白色魔鬼,不禁双手紧紧交抱胸前。

  刚才她打算做什么?打电话给他们?打到史都华家告诉她爸妈,说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说她看见了阿尼那辆幽灵车,他那铁做的女友克里斯汀正往这儿潜伏而来?她是不是要告诉他们,她怕得不得了,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安全,要他们赶快回来?她是不是正打算这么做?

  天真,莉亚,你好天真。

  街上铲雪车才清出的车道渐渐被新下的雪掩盖,风雪正逐渐加强。时起时落的寒风拼命刮扫地面的雪粉,白茫茫的雾和云被卷成变幻无常的妖魔……

  她有预感,一件恐怖的事就要发生了,因为她心中一直存着莫名的恐惧。她知道有事要发生了,她很确定。阿尼因为走私而被捕的消息的确令她大吃一惊,但比起前阵子翻开报纸发现赖普顿和另外两个男孩发生的意外时感受到的震撼,走私案只是小意思。那天看报时,她立刻冒出一个恐怖而又疯狂的想法:克里斯汀。

  现在不祥之兆像一大块黑铁似的压着她的心。她完全无法脱离这片阴影。事情发生时,阿尼在费城参加棋赛——这件事她向学校打听过,因此事实真相更是疯狂得让她不敢想象。她不能再想下去,她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全家的收音机和电视,让家里充满各种声音。这样她才会忘记那辆会发出腐尸臭味的车、那辆仪表板上有绿眼睛的车、那辆企图谋杀她的——

  “该死,”她自言自语,“你就不能不想吗?”

  她的双臂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突然转身,再度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簿。两周前,阿尼在吉欧的电话亭里也做了同样的事——她拨了通电话到自由镇社区医院。一个口气和蔼可亲的接线生告诉她,季德先生已在今早办过出院手续回家了。

  莉亚谢过她,把电话挂上。

  她呆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看着圣诞树、一包一包的圣诞礼物,和屋角布置的马槽模型。她沉思了很久,然后打开她的电话本,找到了丹尼的电话号码。

  “莉亚。”丹尼显然十分高兴。

  她觉得手中的话筒变得冰冷:“丹尼……我可不可以去跟你谈谈?”

  “今天?”他吃惊地问。

  她的思绪又是一片混乱。烤箱里正烤着火腿,她得在五点钟关掉烤箱。她爸妈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今天又是圣诞节,外面还刮风下雪……她想今晚出去或许会很危险。当她走在人行道上时,漫天大雪中可能会冲出什么东西……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今晚不行。就这样出去太危险了。

  “莉亚?”

  “今晚不行,”她说,“我在帮我爸妈准备晚餐,他们去参加派对了。”

  “我爸妈也出去了,”丹尼笑着说,“我正在和妹妹玩棋,她还作弊呢。”

  她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喊着:“我才没有!”

  别的时候她可能会觉得有趣,可是现在她一点也笑不出来:“过了圣诞节再说吧,也许就周二——二十六号。你方便吗?”

  “当然,”他说,“莉亚,是关于阿尼的事吗?”

  “不是。”她说,她抓话筒抓得太紧,手指都麻木了,她挣扎了很久才接着说,“不是——不是阿尼,我要跟你谈谈克里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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