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克里斯汀——少年的死亡之歌
43.莉亚来访
詹姆斯·狄恩开一九四九年水星,
小强生·柏纳在卡罗莱纳赛场失足,
毕·雷诺斯驾着黑色火鸟,
齐聚凯迪拉克农庄[23]。
——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
在莉亚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到时,我撑着拐杖走向离门最近的那把椅子,这样她就可以听到我说请进。我拿了本学校指定的书在手上,但一点也念不下去。我又紧张又害怕,另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则是因为渴望。我想要再见到她。
家里没别人。那个暴风雪的圣诞夜莉亚打电话来之后,我私下悄悄地问过爸,二十六日下午可不可以带妈和伊莲出去玩。
“有什么不行?”爸豪爽地一口答应。
“谢谢你,爸。”
“可是你欠我一次,丹尼。”
“好现实!”
他促狭地向我眨了个眼:“这叫有来有往。”
爸并不笨,他问我是不是为了阿尼的事:“她是阿尼的女朋友吧?”
“很难说……”因为我也不太确定他们现在关系如何,而且我也有我为难的私人理由,“只能说以前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出问题了吗?”
“你要我做他的耳目,我失败了。”
“一个躺在医院的人很难再照顾他的朋友,丹尼,周二下午我一定会把你妹妹和母亲带出门的。你小心点。”
他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叫我小心点是什么意思,他总不会是担心我拖着一条腿外加半个背部的石膏会强暴莉亚吧?我猜他也发现有什么事不对劲了。
我当然相信有件事非常不对劲,而且如果我知道真相,一定会把屎都给吓出来了。圣诞节那天没出报纸,但匹兹堡的三家电视台都报道了唐诺的事,并且到现场拍摄了新闻影片。我只能说那画面真叫人触目惊心,那栋房子竟然全毁了。我想用“毁灭”这两个字并不为过,因为靠马路的那面墙完全被打通,好像之前有纳粹的虎式坦克从那里通过一样。今早报上的头条新闻是“走私主嫌家中离奇死亡”,另外还附了张残垣断壁的照片,可是你得翻到第三版才会看到另一则较小的新闻。因为唐诺可是“走私主嫌”,而凡登堡不过是个加油工。
《加油工圣诞夜遭撞毙,肇事者畏罪逃逸》,这则标题下面只有一栏内容。结尾提到自由镇警长研判肇事人可能酒后驾车。但无论记者还是警长都没把这两件相距十英里的命案联想在一起。事实上,在那狂风暴雪的圣诞夜,从俄亥俄州到西宾州的所有交通几乎全部瘫痪了,撞死凡登堡的不会是外地的车。我可以把两件命案联想在一起,可是我不愿这么做。今天吃早餐时,爸不也疑惑地看了我两眼,有一度他好像要开口——如果他真开口了,我还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呢。
两点零二分时门铃响了。
“请进!”我大声叫道,并撑着拐杖站起来。
门开了。莉亚探头进来:“丹尼吗?”
“是我,进来吧。”
她穿了一件亮红色雪衣和一条深蓝色长裤。进门后她把雪衣的帽子往后拉。
“你坐着,”她拉开大衣的拉链说,“这是命令,撑着拐杖这些就免了。”
我扑通一声又坐回椅子上。身上裹了石膏后你才会知道电影里都是骗人的。我记得卡莱·葛伦裹了石膏还能在丽池饭店跟英格丽·褒曼对饮鸡尾酒,那实在是胡说八道。我在想如果你坐下来的时候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就不算真正上了石膏。
“最近还好吧,丹尼?”
“还可以,”我说,“你呢?”
“比前阵子好多了。”她低声说完,咬着下唇。通常女孩子对你做出这种动作时,八成是在引诱你,但这次当然不是。
“把雪衣挂起来,自己找个地方坐。”
“好。”我们的眼神交会,她看我的时间似乎久了一点。我把目光移开,心里想着阿尼。
她把雪衣挂好,慢慢走过来:“你家人呢?”
“我叫我爸带她们出门了,”我说,“我想或许……”我耸耸肩,“或许我们该私下谈谈。”
她站在沙发旁边隔着一段距离看我。我不禁再次震慑于她那纯粹的美——那条长裤配上浅蓝的马海毛衣让我想起滑雪装扮。她把头发扎成松松的辫子垂在左肩上。她的眼睛比毛衣的蓝还要再深一点。也许任何人看了她都不免惊叹她是典型的美国美女。只可惜她的颧骨稍高了点,看起来有些骄傲,也许十五或二十代前,她的祖先是维京海盗。
她发现我一直在看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赶紧把视线移开。
“丹尼,你会为他担心吗?”
“担心?恐惧可能是更适当的形容。”
“你对那辆车了解多少?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不多,”我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冰箱里有喝的——”我伸手去拿拐杖。
“坐着别动,”她说,“我来拿。你要喝什么?”
“姜汁啤酒——如果还有的话。”
她走进厨房,我看着墙上的身影。她的动作美妙轻柔,犹如正在跳舞。我的胃里起了些变化,好像里面的东西正在翻搅。我知道这种症状的名称:爱上了好友的女朋友。
“你们家有自动制冰机,”厨房传来她的声音,“我们家也买了一台,真好用。”
“但有时候你一不小心忘了,地板上就全是冰块,我妈每次看到都要疯了。”我说。
她笑了。我听到冰块掉进杯子里的声音,稍后她拿了两杯冰块和两罐饮料走出来。
“谢谢。”我接过我的饮料说。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她说,“谢谢你今天愿意跟我谈。如果要我一个人面对这问题,我想我会……我也不知道。”
“别这么说,”我说,“事情还没糟到这种地步。”
“是吗?你知道唐诺的事了吧?”
我点点头。
“另一件呢,凡登堡的事?”
原来她也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了。
我又点点头:“我看过报纸了。莉亚,是克里斯汀跟他们的关系让你不舒服吗?”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开口,我不晓得她是不是打算回答,还是她无法回答。不过我看得出她在挣扎,因为她一直低头看着手上的杯子。
最后,她低沉地说:“我猜她想害死我。”
我不知道原先我期望她会回答什么,但绝不是这个答案:“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说出了她遭遇的故事,起初还有点犹豫,后来就如洪水决堤,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你们都晓得那件事,这里我就不重复了。我想她是真的害怕,从她苍白的脸色、断断续续的语调和不时的哽咽,还有不时抱着自己双臂,虽然穿了毛衣但仿佛还是觉得冷的动作都能看出来。她越说我也越害怕。
最后她说到仪表板上的那些绿色灯光变成了眼睛,然后她神经质地大笑,好像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是我没有跟着笑,我想起在彩虹旅社的廉价凉椅上,听着乔治·李勃用他干哑的声音告诉我罗兰·李勃、薇洛妮卡和莉塔的故事。我知道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和那些往事有关,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她也告诉我她给阿尼——和他那辆车——最后通牒的事,以及阿尼疯狂的反应,那些都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去后发生的事。
“然后他就被捕了,”她说,“我也开始怀疑赖普顿和威尔奇那些人的死……”
“现在再加上唐诺和凡登堡。”
“还不止,”她喝了口姜汁啤酒,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铝罐碰到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圣诞夜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越想越怕,我好像看到……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想你知道当时看到了什么。”
她揉了揉额头,好像觉得头痛的样子:“我看见她在外面,好像在跟踪我的父母。但如果圣诞夜她真的出来过的话,她一定有一大堆事要忙,不会来找我爸妈——”她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为什么我老把那辆车当人看?”她大声叫道,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我为什么老把它当人?”
就在那晚,我很清楚,如果我上前安慰她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但阿尼夹在我们之间,而我和阿尼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
可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撑着拐杖走向长沙发,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沙发垫发出一声叹息,它不是在笑我,不过也差不多了。
母亲在沙发旁的小茶几抽屉里放了盒可丽舒面纸。我抽了一沓给她,她向我道谢,然后我伸出手搂着她,心里带着点罪恶感。
刚开始她有点僵硬……然后就让我把她搂过来靠着我的肩膀。她在发抖,我搂着她不敢动,我们似乎都生怕只要一有动作就会因此爆炸或怎样。对面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地响,屋外的阳光照进窗内。圣诞节那天中午暴风雪就已经停了,现在的晴空白云好像根本不承认发生过任何事,可是街上被积雪掩埋的汽车都是铁证。
“那股味道,”最后我终于说,“你确定真的闻到了那股臭味?”
“真的有那味道!”她退离我的身旁转过来看我。我把手收回来,心里有点不满足,但同时又轻松了下来。“像是腐肉的味道……”她突然停下来看我,“你是不是也闻到过?”
我摇摇头,我并没有真正闻到过。
“那你对那辆车究竟了解多少?”她问我,“我看得出你有些话没说出来,你的脸上写得很清楚。”
轮到我沉思了,莉亚有很多线索是我不知道的,反过来说,我的很多线索她也不知道。把两者加在一起,排除主观环境或情感因素以及若干猜测……剩下的仍是令人心惊胆战的铁证。我在想,如果警方知道这一切,他们会怎么处置?答案谁都猜得出来:他们什么也不能做。你能把鬼魂或汽车关进牢里吗?
“丹尼?”
“我在想,”我说,“你归纳出什么没有?”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追问我。
如果我们把两边的线索加起来,我们就一定要采取行动,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们——
我想起我的梦:那辆车停在李勃的车库里,引擎一会儿加速运转,一会儿又慢下来,然后车头灯亮了,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我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好吧,”我说,“我告诉你吧。阿尼那辆车的原车主已经死了,他叫罗兰·李勃。有一天我们下工,看见她停在草皮上——”
“你也犯了同样的错。”她说。
“什么?”
“你也说‘她’。”
我点点头,但没有因此放开她的手:“我知道,有时很难改过来。总之,阿尼第一眼看到她——或它——就爱上了那辆车。而李勃也迫不及待想把车卖给阿尼……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李勃甚至愿意把车送给他。反正阿尼、李勃、克里斯汀之间好像有某种默契。”
莉亚把手从我掌中抽回,不安地揉揉胳膊肘说:“阿尼说他付了——”
“他是付了钱,而且现在还在付。只是不晓得阿尼是不是把他自己全都付出去了。”
“我不懂。”
“我会慢慢告诉你,”我说,“不过那是待会儿的事。首先,我要告诉你关于那辆车的背景。”
“说吧。”
“李勃有妻子和女儿。这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事。他的女儿死在路边,死因是被汉堡噎住了气管。”
莉亚的脸变得苍白,有一度她好像就要昏过去了。
“莉亚!”我急忙叫她,“你没事吧?”
“没事。”她说,但是她的气色并没有恢复。她的嘴角扭曲得有点怕人,我在想或许她是在跟我笑,告诉我她没事。“我很好,”她站起来,“厕所在哪里?”
“走廊尽头,”我说,“莉亚,你的脸色好难看。”
“我想吐。”她冷静地说,转身向厕所走去。她的步态从容,仍是一副舞蹈的姿态,完全不像赶着去吐的样子。可是一走出我的视线范围,脚步声就加快了。接着我听到厕所门被撞开,然后就是那声音。我靠在沙发背上,一手捂着眼睛。
她回来时脸色还是很白,但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她刚洗了把脸,两颊上还留了些水珠。
“很抱歉。”我说。
“没关系,我只是……吓了一跳。”她勉强笑笑,然后紧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一件事,丹尼。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完完全全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说,“还有更多。但你真的还要听下去吗?”
“我不想听,”她说,“但你还是要说。”
“我们可以当作这些事没发生。”我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完全不相信自己做得到。
她犹豫了片刻,“我们若是面对现实……可能会更安全点。”她说。
“他的妻子在女儿死后不久就自杀了。”
“那辆车……”
“……也扯上了关系。”
“怎么会?”
“莉亚——”
“告诉我!”
于是我告诉她了,李勃的女儿和妻子的事,还有他弟弟乔治告诉我的一切。他那无边的愤怒,学校里的小孩嘲笑他的衣服和锅盖头,他进了陆军,一个所有人的衣服发型全相同的地方,那些狗屎不如的上级,老是用国家的钱买昂贵的新车然后拿来找他修理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战,弟弟杜鲁死在法国,他的雪佛兰二手车,哈德逊大黄蜂。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唯一坚定不变的就是,他的愤怒。
莉亚喃喃说道:“阿尼也爱这么说。”
“什么?”
“狗屎。”她强迫自己说了出来,同时悲伤地皱着鼻头,露出厌恶的神色,“阿尼也会这么说。”
“我知道。”
我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最后她找到了我的手。
“你的手好冷。”我说。
“我知道。我想我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我很想再搂她,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敢。这时我意识到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阿尼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被附身了。
“他弟弟——乔治·李勃——没再透露别的事吗?”
“没什么重要线索了。”可是我的记忆再度浮现,就像平静的水面浮出一个气泡:他很暴躁、很偏激,但绝不是怪物。至少,我不这么觉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他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又想到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
我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但我得暂时把它推到一边……只是它太重了,就像钢琴一样很难推走。但无论如何,我已经看见了它的轮廓。
我发现莉亚很近地看着我,我不禁担心我的表情究竟透露了多少内心的想法。
“你有没有留下李勃先生的地址?”她问。
“没有,”我想了一下,那场葬礼仿佛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想退伍军人协会那里一定查得到。李勃的葬礼就是他们办的,而且李勃的弟弟也是他们通知的,你问这个干吗?”
莉亚只是摇摇头,站起来走到窗前。我在心中告诉自己,现在是一年中最好的机会了。
她转身时,我再度为她的美丽震惊。只可惜颧骨高了一点点,不然她真是绝世美女,我觉得颧骨高的女人腰带上总该挂把刀或什么的。
“你说你还要告诉我一件事,”她说,“什么事?”
我点点头。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停不下来了,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了。
“到楼上去,”我说,“我的房间是左边第二间。打开衣橱的第三个抽屉,你得翻开我的内裤。放心,它们不会咬人。”
她笑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总比不笑好:“你要我找什么?一袋毒品?”
“我去年戒了,”说完我回她一笑,“今年改嗑安眠药。我还得靠卖海洛因给中学生来维持这个嗜好。”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
“阿尼的签名,”我说,“石膏上永垂不朽的签名。”
“他的签名?”
我点点头:“而且是两种。”
她把我要的东西找来了,五分钟后我们又坐在沙发上看着两块正方形的石膏。她把它们并排放在咖啡桌的玻璃面上。这两块方形石膏一块来自右腿,另一块来自左腿,都是我请护士小姐帮我切下来的。
我们一言不发地看着两块石膏。
右边那块的签名是:
左边那块是:
莉亚困惑地看看我:“这两块是你的——”
“腿上的石膏。”
“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我亲眼看着他分别在两条腿上签字。”终于说出来了,我觉得松了口气,总算有人能分享这个秘密。这一阵子我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可是这两个签名一点也不像。”
“那还用说,”我说,“阿尼变了很多,而且都是从买了那辆鬼车开始的。”我敲敲桌上左边那块石膏说,“这不是他的签名。我从小跟阿尼在一起,我见过他签支票,也见过他家庭作业上的笔迹。这不是他的字,右边那块才是。明天你愿不愿意替我做件事,莉亚?”
“什么事?”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她。听完后她点点头:“为了我们两个。”
“嗯?”
“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两个。因为只有我们知道真相,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做点事,对不对?”
“我想可以这么说,”我停了一会儿问她,“介不介意我问个私人问题?”
她摇摇头,那对蓝色眼睛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这阵子你睡得怎么样?”
“不太好。”她说,“噩梦连连。你呢?”
“跟你一样。”
于是也许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我情不自禁地搂着她,然后吻她。她犹豫了一下,有一度我以为她要把我推开……可是相反,她把下巴迎上来,我们结结实实地接了个吻。
吻完之后,她看着我。
“我们要对抗噩梦。”我说。我以为我说这话时会显得笨拙而不自然,没想到我的口气竟是那么诚挚。
“对抗噩梦。”她一本正经地重复,好像是个护身咒语。说完,她主动把头靠过来,我们又轰轰烈烈吻了一次。那块石膏在桌上“瞪”着我们。之后,我们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我们俩都明白,刚才发生的事不是儿戏,至少不完全是。我们是在给彼此慰藉,但那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性接触,是在青少年激素的影响下完全、急躁、充满情欲的接触。也许我们还能让它变成比单纯的性更完整更美好的东西。
然而,我们的吻带着一丝杂质——我知道,她知道,相信你也知道。那就是一种可耻的背叛感。十八年的记忆又涌回我的脑海——从他教我如何养蚂蚁,和我一起下棋、看电影,他教我的所有事情,还有我在学校里帮他不至于被欺负得太惨的往事。只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也许感恩节他带火鸡三明治和啤酒给我的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真正的他——那可怜、疲惫的阿尼。
在这之前,我们从未对阿尼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也从未做出可能激怒克里斯汀的事。
可是现在两样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