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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再访乔治·李勃

  在这宿命之夜,

  有辆车子沿着铁轨潜行。

  我推你离开险境,

  你却仍旧奔回……

  ——马克·丹宁(Mark Dinning)

  一月五日周五,我收到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秘书麦坎利寄给我的明信片,上面用铅笔写着乔治·李勃的地址。那一整天我都把明信片放在屁股的后口袋里,只是偶尔拿出来看一眼。我不想再打电话给他,也不想跟他谈任何事情,我根本不想再管这件事。

  那天晚上爸妈陪伊莲到蒙罗镇的百货公司买雪橇。他们走了半小时后,我拿起电话,把麦坎利寄来的明信片摆在面前。查号台告诉我俄亥俄州天堂瀑布镇的区域号码是513。我犹豫了一下,拨了513,请那里的查号台帮我查乔治·李勃的电话。我把他的电话抄在明信片上,又犹豫了一会儿,拨了几个号码,又把话筒挂回去。干!我在心中怒吼,干你的李勃!我才不会打电话。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插手。让阿尼和他的车子下地狱吧。干!

  “干!”我连着咒骂几声,回到楼上洗了个澡,然后上床睡觉。伊莲他们还没回来,我就已鼾声大作。那晚我睡得很好,这真是难得,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在我熟睡的时候,宾州州警詹肯被人谋杀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报上头条登着:唐诺走私案侦办刑警遇害。

  爸在楼上洗澡,伊莲和两个同学在客厅叽叽咕咕,不时爆出笑声,妈在写东西。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吃早餐。看到那则新闻时,我差点惊叫出来。莉亚和她的家人明天就要回来,学校后天要开始上课,除非阿尼(或李勃)改变主意,否则他一定会缠上莉亚。

  我轻轻把自己炒好的蛋推到一边,我再也吃不下了。昨晚我还想把一切与克里斯汀有关的事推开,就像我现在推开炒蛋一样轻松,现在我觉得我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阿尼在除夕夜提过詹肯。报上说詹肯是侦办唐诺走私案的刑警,记者强烈暗示这件谋杀案是某一犯罪组织所为。阿尼一定会说:又是那些哥伦比亚人。

  但我不这么想。

  詹肯是开车在郊外遇害的,报上说:他的车子被撞成了废铁。

  (那狗杂种詹肯一直盯着我。他最好当心点,否则有人会把他啃了……丹尼,跟我站在同一边,你知道那些对不起我的狗杂种的下场……)

  现在詹肯果然遇害了。

  赖普顿和他的朋友被害时,阿尼在费城参加棋赛。唐诺被害时,他和父母在亲戚家。好个不在场的铁证。我想詹肯案他一定又有更好的证明。七个人遇害了,他们都可以围着阿尼和克里斯汀站成一圈了。这些被害者和阿尼之间都有共同的关联,这点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看得出来,可是报上完全没有提到这些。

  当然刑警办案往往不会把他们知道的全透露给记者,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警方不可能把阿尼列为詹肯案的涉案人。

  他还是一身清白。

  詹肯在郊外遇害时到底看到了什么?一辆红白两色轿车?车里也许没人,也许是具腐尸?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一共死了七个人。

  这件事必须停止,否则将继续有人遇害。如果迈可和瑞吉娜不同意阿尼去加州的疯狂计划,他们俩很可能就是接下来的遇害者。如果下周二阿尼突然在教室向莉亚求婚,而她又拒绝的话,当天下午放学莉亚一个人走在街上时,又会发生什么事?

  耶稣基督,我真的害怕极了。

  妈打岔说:“丹尼,你一点都没吃。”

  我抬头:“我在看报。反正也不太饿。”

  “你得正常进食,身体才会复原得快。要不要我给你煮碗燕麦粥?”

  想到那碗热腾腾的燕麦粥,我的胃就开始翻滚,但我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答应你中午多吃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丹尼,你没生病吧?你看起来好像累得不得了。”

  “我很好,妈。”为了要表现出我的状况有多好,我向她咧嘴笑笑。接着我想到她到蒙罗镇购物时,刚从车里出来,后面就跟着一辆红白两色的车子。我仿佛看见克里斯汀慢慢加速而来。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是不是腿又疼了?”

  “不是。”

  “吃维生素了没?”

  “吃了。”

  妈离开后,我拿起报纸看着詹肯车子被撞成烂铁的照片。

  我心想:詹肯主要感兴趣的或许不是唐诺私货的来源,他是州警,同时他手上的案子一定不止一个,也许他是想找出谁是杀害威尔奇的凶手,也许他——

  我撑着拐杖走到书房敲了敲门。

  “什么事?”

  “很抱歉打扰你,妈——”

  “别说傻话,丹尼。”

  “今天你要进城吗?”

  “不一定。问这个干吗?”

  “我想去一趟图书馆。”

  那天下午三点又开始下雪。我因为看了太久的显微胶片阅读机,感觉头有点痛,但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

  詹肯警官负责侦办威尔奇、赖普顿、崔洛尼和史丹顿被害的案子,如果他没有从这四个人身上联想到阿尼,那他一定是个笨警察。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关掉阅读机,闭上眼睛凝思。我让自己当上几分钟刑警,就假想我是詹肯好了。他怀疑阿尼和这两件谋杀案有关,当然阿尼未必是凶手,但他扯得上关系。他怀疑过克里斯汀吗?也许。电视上的侦探电影里,那些警探对于采证都很内行,连车上的一点泥土和油漆都不会放过。

  然后爆发了唐诺走私案,对詹肯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可以关闭车厂,查扣所有车子。也许詹肯怀疑……

  怀疑什么?

  我拼命想。我是个警察,我相信各种答案——常情上、法律上、理论上的答案我都能接受。那么,我的疑点会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想出来了。

  那当然是共犯,我会怀疑阿尼有共犯。没人会怀疑那辆车自己干了那么多件谋杀案。然后呢?

  然后车厂关闭,詹肯带了最好的技术人员替克里斯汀做全身检查,收集蛛丝马迹。詹肯一定相信车上会留下证据,撞人体并不像撞枕头,撞垮雪堤也不像撞枕头。

  那么那些技术人员到底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们没有发现凹痕,没有血迹,也没有补漆的迹象,此外,保险杠上也没有斯昆帝山公路护栏上的棕色漆片,詹肯找不出任何证据显示克里斯汀是犯案的凶车。好,现在再跳到唐诺的凶案。詹肯是不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车厂去检视克里斯汀呢?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唐诺家的那面墙也不是枕头,一辆车要想冲进客厅,一定会留下很多创痕,而这些创痕绝不可能在一夜间修复。结果他发现了什么?

  克里斯汀好端端地停在那里,上面连一点油漆剥落的痕迹都找不到。

  必然的结果是,无论他有多怀疑那辆车,他都会认为自己的推论是错的。

  至于克里斯汀为什么不会留下擦痕呢?这点詹肯就永远不可能明白了。我想起那个往回跑的里程表,而阿尼却说搭错线了。我又想到风挡玻璃上的裂痕越变越小,仿佛也是倒着走。然后我又想到除夕夜在车上的噩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汽车、二十年前的自由镇、拆除的影院和正在建造的住宅。

  都是搭错线了吗?

  我想詹肯就是因为不完全知道真相才会送命。

  一辆新车就像个婴儿,无论你怎么照顾,它都会老化、损坏。这又好比放电影,如果你把影片倒过来放——

  “你还需要什么吗?”管理员在背后问我,我吓得差点大叫。

  妈在大厅等我。回家路上她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话,一会儿谈她的作品,一会儿又谈她学韵律舞的事。我不时点头或回答,心里却想:詹肯也许从海利斯堡请来了最优秀的技术人员,但他们为了找一根针,却忽略了大象的存在。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车子不会倒着跑,就像没人倒着放电影一样。当然汽车的机油里绝不会藏着精灵鬼怪之类的东西。

  相信其中之一,就等于相信全部。想到这里,我不禁打起哆嗦。

  “要不要开暖气,丹尼?”母亲问我。

  “随便。”

  我想到莉亚,明天她就要回来了。又想到李勃——谁知道他到底算是死了没有?——以及他的欲(他的欲到底是什么?只是破坏一切吗?)。我想到阿尼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一定会结婚。我仿佛看见莉亚新婚之夜在旅馆里突然发现阿尼变成腐尸,我可以听到她尖叫。而挂了‘新婚’字牌的克里斯汀在紧锁的旅馆房门外忠心耿耿地等着。她知道莉亚活不久……等她死了,她就可以得宠。

  我闭上眼睛,设法驱散这些幻觉,却使自己的思绪越陷越深。

  事情始于莉亚需要阿尼,然后发展成阿尼需要莉亚。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停止,因为现在李勃又占据了阿尼……

  可是只要我插手,阿尼就得不到莉亚。

  那天晚上我终于打电话给乔治·李勃。

  “是的,季德先生,”他说,“我记得你。我在旅馆房间门口跟你谈了很多。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变得好苍老,那口气好像不希望我打扰他似的。

  我又开始犹豫。难道我要告诉他,说他哥哥死而复生,他的墓碑并不能结束他对这个世界的恨?难道我要告诉他,他哥哥附在阿尼身上?我是不是要跟他谈灵魂学,鬼魂附身?

  “季德先生,你还在吗?”

  “李勃先生,我有个问题,不晓得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和你哥哥有关。”

  他的声音和语气立刻变了:“我不晓得有什么事会跟我哥哥扯上关系。他已经死了。”

  “正因如此,我才找你。”现在我几乎无法控制我的声音,“我想他没死。”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的声音绷得很紧,而且充满恐惧,“如果你想开玩笑,我向你保证这是全世界最无聊的玩笑。”

  “不是开玩笑。让我先告诉你一些你哥哥死后发生的事。”

  “季德先生,我有很多作业要改,而且正在写一本小说,我没时间听你——”

  “求求你,”我说,“求求你帮助我,也帮助我的朋友吧。”

  他停了很久很久才说:“说你的故事吧,”然后停了一会儿,他又说,“真是狗屎!”

  我告诉他阿尼和赖普顿发生争执,赖普顿砸车报仇的事,然后是那群不良少年遇害;我告诉他里程表往回跑,风挡玻璃的裂痕越变越小;我告诉他每次打开收音机无论你转到哪一台,听到的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歌——这点似乎激起了一点惊讶的涟漪;我告诉他石膏上的两次签名不同,而其中一次是他哥哥的笔迹;我告诉他阿尼的口头禅跟他哥哥的一样是“狗杂种”;我告诉他阿尼把头发抹上油,向后梳成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发式。我告诉他这一切,只保留了一项没有说,那就是我在除夕夜搭阿尼的车回家的经历。我想要说,但说不出来。直到四年后我写这本书之前,我没对任何人说过那件事。

  我说完了,话筒里跟着一片寂静。

  “李勃先生,你还在听电话吗?”

  “我还在,”最后他说,“季德先生——丹尼——我不想得罪你,可是你说的远远超乎任何可能的心灵现象,而且简直有点……”他没说出来。

  “疯狂?”

  “我不会用这种字眼。根据你说的,你在球赛中受伤,住院住了两个月,痛苦不堪。可不可能这些都是你的幻想——”

  “李勃先生,”我说,“你哥哥有没有提过企鹅?”

  “什么?”

  “比方把废纸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的时候,他会说‘看我学企鹅上篮’这样的话。你没听他说过吗?”

  “你怎么知道?”然后,没等我回答,他又加上一句,“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好说过这句话,对不对?”

  “完全不对。”

  “季德先生,你是个大骗子。”

  我没吭声。我在颤抖,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大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丹尼,很抱歉。可是我哥哥已经死了。他是个郁郁寡欢,也许还有点邪恶的人。可是他死了,一切都不存在——”

  “他为什么说企鹅?”我问。

  没有回应。

  “是不是指卓别林?”

  我并不期望他会回答。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说:“差一点点。他是指希特勒,卓别林的走路方式跟希特勒的正步有点像。卓别林演过一部电影名叫《大独裁者》,你一定没看过,大战期间这类的片名很多,你太年轻了,不会晓得。可是这些都毫无意义。”

  该我保持沉默了。

  “真的毫无意义,”他大声说,“那只是幻想,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里已经死了七个人,”我说,“你哥哥的往事不再是幻想而已,我这里有签名,这些也不是幻想。我还保留了那两块石膏。李勃先生,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寄给你,让你看看其中一块是不是你哥哥的笔迹。”

  “也许是有人伪签。”

  “你去找个笔迹鉴定家,我来出钱。”

  “你也可能假造。”

  “李勃先生,”我说,“我的证据已经够多了。”

  “你要我怎样?跟你分享你的传奇故事?我不会那么做。我哥哥已经死了,他的车不过是辆普通的车。”我知道他在骗人,即使隔着电话,我也可以感觉到他在骗人。

  “我要你解释上一次你跟我说的一些事情。”

  “哪些事情?”他的口气相当谨慎。

  我舔舔嘴唇:“你说他的脾气暴躁、个性偏激,可是他并不是个怪物。然后你好像完全改变了话题……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你并没有改变话题。”

  “丹尼,我真的——”

  “如果当时你是在暗示我什么,现在你可以说了!”我大声疾呼,我擦擦额头上的汗,发现我的手上也全是汗水,“我的处境很艰难。阿尼盯上一个名叫莉亚·柯博的女孩,只是我认为真正盯上她的不是阿尼,而是你哥哥——你那已经死去的哥哥。现在请你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

  “告诉你?”他说,“告诉你?告诉你那些往事……不,应该说是那些往日疑云……那等于是摇醒沉睡的恶魔。丹尼,请不要追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很想告诉他恶魔已经醒了,可是他心里一定明白。

  “告诉我你所谓的疑云。”

  “我再打给你。”

  “李勃先生……求你……”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说,“我要先打电话给我妹妹玛莎。”

  “如果她愿帮忙,我打给她——”

  “不,她不会跟你说的,我们自己也只谈过一两次。丹尼,我希望你打听这件事要对得起你的良心,因为你等于在揭开一道陈旧的伤疤,让它再次流血。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自己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百分之百确定。”我说。

  “我待会儿打给你。”说完他就挂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二十分钟。我撑着拐杖在屋里走来走去,没法安心坐下来。我有两次走到电话前,却不敢拿起话筒,怕的是万一他也同时打给我,但我更怕他根本不打回来。我第三次想要去摸电话时,铃声响了。

  “喂?”伊莲拿起分机说,“唐娜吗?”

  “请问丹尼·季德——”李勃的声音又苍老了点。

  “是我的,伊莲。”我说。

  “去你的!”伊莲装腔作势地说,然后把分机挂断。

  “李勃先生,我是丹尼。”我的心扑腾扑腾跳着。

  “我跟她谈过了,”他严肃地说,“她要我自己判断,然后做决定。她很害怕,我觉得你我好像在联合恐吓一位与此事完全无关的老太太。”

  “但出发点是善意的。”我说。

  “是吗?”

  “如果我不这么想就不会打电话给你。”我说,“李勃先生,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我会说的,”他说,“但只能对你说。如果你传出去,我不会承认跟你说过这些话。你懂吗?”

  “我懂。”

  “那好,”他叹了一口气,“去年暑假我跟你说的那些有一句是谎言,另外一句对我或玛莎的感受而言,也是谎言。我们在欺骗自己,如果不是你,我想我们对于路边的那件意外会一直这样骗下去。”

  “小女孩的意外?李勃的女儿?”我紧紧地抓着话筒。

  “是的,”他沉重地说,“莉塔。”

  “她窒息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

  “我母亲常说我哥哥是小鬼投胎,”李勃说,“这件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

  “当然没有。我只说你的朋友最好把那辆车卖了。我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因为如果你相信一件很荒诞的事,你总是不会愿意把它说出来……”

  他停下来。我不想催他,要说的他一定会说,不说的催也没用,就这么简单。

  “我妈说,他在六个月大之前是个最乖的宝宝。然后呢……她说魔鬼来了。她说魔鬼抓走了她的小孩,用小精灵来换。她虽然笑着说这些话,但我哥在场的时候,她从来不说,而且她的眼睛从来不笑。丹尼,我想,这是他那么残暴、无情、偏激的唯一解释。

  “有个比我哥大几岁的孩子——我忘了他的名字——常常欺负罗兰。那小子是个天生的恶棍,他碰到我哥就会先问他内裤是不是又一个月没换了。罗兰当然会咒骂他,并挥拳打他,但他个子高手长,我哥总是被打得满脸是血。那时候他会点根烟坐在角落,哭着等脸上的血凝干。如果我走近他,一定会被他打得半死。

  “丹尼,有天晚上那个小恶棍的家被火烧了。小恶棍全家都被烧死,只留下一个姐姐全身严重烧伤。警方说是厨房的炉子先起火。那天晚上救火车的警报把我吵醒了,一直到我哥从常春藤架爬回房间时,我都没有睡着。他的额头上全是黑黑的油烟,身上全是汽油味。他看我睁着眼睛就对我说:‘乔治,如果你说出去,我就把你杀了。’丹尼,从那天晚上起我就不断提醒自己,如果我说了他就会杀了我。”

  我的嘴好干,嘴里好像含着一块铅球,颈背的汗毛像钢刷一样。“当时你哥多大?”我问。

  “还不满十三岁,”李勃装作平静地说,“一年后的冬天,几个孩子打冰球发生了争执。有个叫蓝迪的孩子拿球棍把我哥打昏了,我们送他到医院,缝了十二针。一周后蓝迪穿过冰层跌进湖里淹死了,他跌下去的地方标示得清清楚楚是薄冰区禁止溜冰。”

  “你是想告诉我你哥杀了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李勃杀了自己的女儿?”

  “丹尼,他并没有杀她,千万别这么想。她是窒息而死的。我只是想暗示你,他也许是看着她死而没有救她。”

  “你说他把她翻过来,捶她的背,设法让她呕吐——”

  “那是我哥在莉塔的葬礼上告诉我的。”乔治说。

  “那你还怀疑什么?”

  “事后我跟玛莎谈过。只要谈一次,你就知道罗兰的话有问题。那天晚上吃饭时,罗兰告诉我:‘我拎着她的双脚,想把她喉咙里那块狗东西弄出来。乔治,可是它卡得太紧了。’而薇洛妮卡对玛莎说的是:‘罗兰拎着她的双脚,想把她喉咙里的那块东西弄出来,可是它卡得太紧了。’他们的说辞完全一样,连用的词都一模一样。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

  “不知道。”

  “让我想起罗兰从窗子爬进来对我说:‘乔治,如果你说出去,我就把你杀了。’”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

  “稍后薇洛妮卡写信给玛莎,暗示她说罗兰见死不救。最后她临死时,他把她抱进车里,说是怕她晒太阳,可是薇洛妮卡在信中说他是要她死在车里。”

  我不想说出来,但我非说不可。

  “你的意思是说你哥把他的女儿当祭品?”

  他停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那并不是出于他的意识,”李勃说,“他并不是蓄意要谋杀她,一切都是出于下意识。如果你认识我哥,你绝对不会怀疑他信什么邪教或任何一种巫术。他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信。我的意思是他也许有种不寻常的智能……或是受了什么指示才那么做的。”

  “我母亲说他是魔鬼投胎。”

  “薇洛妮卡的死呢?”

  “我不知道,”他说,“警方判定是自杀。谁知道呢?可是那可怜的女人在镇上也结交了两三个好友,我常常在想,她或许也像写信给玛莎那样,把罗兰见死不救的事透露给朋友,而刚好又被罗兰知道了。想想那句话:‘乔治,如果你说出去,我就把你杀了。’当然事情到了今天你已找不出任何证据。但我常常怀疑她为什么要选择那种死法——一个对车子一窍不通的女人,怎么可能晓得要在排气管上接根橡皮管通到车里?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别想这件事,想多了晚上会睡不着。”

  我开始咀嚼他所说的和没说出口的。他说他有种不寻常的智能,会不会罗兰·李勃把他的超自然能力授予他的普里茅斯?他会不会一直在等待合适的继承者……而现在……

  “这些够不够解答你的问题,丹尼?”

  “我想够了。”我缓缓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你也知道。”

  “把车毁了?”

  “我会试着做做看。”我说。然后我又看看靠在墙上的拐杖,那双该死的拐杖。

  “你很可能害死你的朋友。”

  “也可能救他一命。”我说。

  最后,李勃低声迟缓地说:“我想你的机会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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