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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他点燃另一根火柴,只是为了检验一下他刚才读到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存在。

  即使是第三遍阅读,纸片上的信息仍然同样怪异:

  死了吗?忧郁吗?

  想要从头开始吗?

  那么为什么不来

  新开始俱乐部

  每周四中午12点,榆树街668号

  欢迎所有人

  第二根火柴也熄灭了,带走了棺材里的最后一点氧气。

  温德尔又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思索下一步的行动,顺便吃掉了那把芹菜。

  谁会想要做这种事?

  突然间,已故的温德尔·胡桐想通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其他人的问题,而当你觉得这个世界把你推到一边的时候,世界自然而然地就充满了陌生感。从他的经验他可以得知,世界上有一多半的事情是活着的人从来都不知道的,因为活着的人正在忙着活。只有旁观者才能更好地观赏比赛,他告诉自己。

  活着的人无视了一切古怪和奇妙的事情,因为生活充满了令人厌烦的日常琐事。但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异。它有着像是会把自己旋出来的螺丝以及在棺材里写有给死人的留言之类的奇闻趣事。

  他决心去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后……如果死神不来找他,那他就去找死神。毕竟这是他的权利。没错。他要成为史上最大的失踪人员追踪案的领导者。

  温德尔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失踪人员——确信为死神。

  今天是他余生中的第一天。

  而安卡-摩波就在他的脚下。呃,比喻意义上是如此。唯一的出路就是上方。

  他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摸到那张纸片,把它从棺材盖子上撕了下来。他用牙齿把它咬住。

  温德尔·胡桐用双脚顶住棺材盒子的尽头,将手抬到头的上方,用力向上抬。

  安卡-摩波潮湿的泥土慢慢地流了进来。

  温德尔习惯性地屏住呼吸,随后就意识到这根本没有必要。他再次向上推。棺材的尾部碎裂了。

  温德尔把这块坚硬的松木板拉过来,像是撕裂一张纸那样把它撕开。他留下了木板的一个碎片,对于任何一个没有像僵尸一样庞大力量的人来说,这东西根本就不可能作为铲子来使用。

  接下来温德尔·胡桐转向他的肚子,用他临时制作的木铲插进周围的泥土,并用脚踩着木铲,向着他崭新的开始挖掘出一条道路。

  想象一处大平原,其上略有平滑的起伏。

  远处是锤顶山脉高耸的群山,第八色草原国度已进入晚夏,红棕与金黄成为草原上主导的颜色。热浪烧灼着这片土地。蟋蟀吱吱地叫着,就像进了油锅一样。就连空气也热得不想动弹。这是本地生物记忆中最热的一个夏天,而且——在这片区域,那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想象一个骑着马的身影,正慢慢地沿着已显露出异常丰收迹象的玉米地之间的一条小路移动着,路上的灰尘厚达一英寸。

  想象一段用烧焦的木头组成的栅栏。栅栏上钉着一道告示。阳光已经使得告示上的文字开始褪色,但仍能辨认出来。

  想象一个影子,投射到告示之上。你甚至几乎能听到那个身影在读出告示上的字。

  旁边有一条小路从大路上延伸出来,通向一小群颜色泛白的建筑。

  想象一种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

  想象一道门,敞开的。

  想象你从开着的门那里,瞥到一个凉爽而又黑暗的房间。这不是那种人们经常在其中生活的房间。住在这儿的人通常在户外待着,但在天黑的时候不得不返回这里。这个房间是为马具和狗准备的,油布也可以挂在其中晾干。门旁边有一个啤酒桶。地上铺着石板,天花板的横梁上有用来挂熏肉的钩子。房间中摆着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足以容纳三十个又饿又渴的男人围坐在桌旁。

  只不过这里没有男人。没有狗。没有啤酒。

  也没有熏肉。

  敲门声响起之后,有一段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然后就传来了拖鞋走在石板上的啪啪声。最后,一位瘦削的老女人从门缝中向外张望,那张脸的颜色和纹理就和一颗胡桃差不多。

  “什么事?”她说。

  外面的告示牌上写着“招工”。

  “是吗?是吗?那牌子自从去年冬天就在那儿立着了!”

  抱歉,你不需要帮助?

  皱缩的脸注视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最多只能付给你每周六便士的工资,提醒一下。”那张脸说道。

  把阳光挡在身后的高大身影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

  好的。最终,它说道。

  “另外,我连你应该从哪儿着手干起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已经有三年没来过像样的帮手了。我只能在需要的时候雇用村里的那些懒汉,总比没有强。”

  嗯?

  “那么,你不介意这个?”

  我有一匹马。

  老女人的目光越过陌生人。院子里有一匹马,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匹马都更雄壮。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是你的马,是吗?”

  是的。

  “它身上的银质挽具什么的也都是你的?”

  是的。

  “而你想做一份每周六便士的工作?”

  是的。

  老女人抿紧嘴唇。她的目光在陌生人、马以及农场周围的荒废土地上来回扫视。

  她最终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也许是因为一个没有马的人用不着害怕一个偷马贼。

  “你得睡在谷仓里,懂吗?”她说。

  睡觉?是的,当然。是的,我得睡觉才行。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待在房子里。那样就不对劲了。”

  住在谷仓里就足够了。我可以向你保证。

  “但你可以到房子里来吃饭。”

  谢谢。

  “我的名字是弗莉沃斯小姐。”

  好的。

  她等待着。

  “我想你也应该有一个名字。”她提示道。

  是的。没错。

  她又等待着。

  抱歉?

  “你叫什么名字?”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她,随后又开始慌乱地四处张望。

  “说啊,”弗莉沃斯小姐说,“我可不会雇用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先生?”

  那个身影仰头看了看。

  天空先生?

  “没有人会叫作天空先生。”

  呃……门……先生?

  她点点头。

  “可能吧,可能有人叫门先生。我曾经见过一个叫门的小伙子。是的,门先生,那是你的姓。那你的名字呢?别告诉我你也没有名字。你总得叫个比尔啊、汤姆啊、布鲁斯,这种名字其中的一个。”

  是的。

  “什么?”

  其中的一个。

  “到底是哪一个?”

  呃。第一个?

  “你叫比尔?”

  是的?

  弗莉沃斯小姐翻了翻眼睛。

  “好吧,比尔·天空……”她说。

  门。

  “是。抱歉。好吧,比尔·门……”

  叫我比尔。

  “你可以叫我弗莉沃斯小姐。我想你可能想吃点饭吧?”

  我可能?啊。是的,晚饭。是的。

  “说实话,你看起来已经饿得半死了。可能是大半。”她朝那个身影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你很难确定比尔·门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或者他的声音听起来是怎样的。很显然他就在那里,而且很显然他说话了——否则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些呢?

  “这个地方有很多人都不用他们出生时的名字,”她说,“我总是说,到处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不会有好处的。我想你应该能够工作吧,比尔·门先生?我现在还在从高处的牧场上搬进干草,而且收获季节快到了,活儿多得是。你会用镰刀吗?”

  比尔·门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想对于这个问题,答案是确定无疑的“会”,弗莉沃斯小姐。

  自割喉咙迪布勒也同样从来都没有发现询问别人的隐私有什么好处,至少在被询问的人是他自己,而且问题总是“这些东西是你的吗?”的时候是这样。但至少没有人跳出来指控他出售的是别人的财产,这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这个上午,他已经卖出了超过一千个玻璃小球,而且还不得不雇了一个巨怪看守着地窖里不停地冒出新货的神秘源头。

  人们非常喜爱这个小小的装饰品。

  仅仅在数次的失败尝试之后,一位普通的安卡-摩波市民就能掌握操作它的精髓,那简直简单得令人发笑。

  如果你摇晃一下这个小球,在它内部的液体中就会形成白色的云彩,接下来云中的雪片会降落下来,落到一个安卡-摩波著名地标建筑的小模型上。这个建筑模型或是幽冥大学,或是艺术之塔,或是铜桥,或是王公的宫殿。细节精巧到令人震惊。

  然后,所有的货就都被卖完了。好吧,喉咙想道,这真是可惜。鉴于它们实际上并不属于他——不过从道义上说它们又理所当然地属于他——他甚至都不能抱怨。好吧,他当然可以抱怨,但只能压低声音,还不能对着某个特定的人说。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大量囤货,压低价格,迅速脱手——这就使得你在说“谁?我?”时更容易摆出像是受了伤的无辜姿态了。

  不过,它们是真的很漂亮。只不过上面的字迹非常古怪。每个小球的底部都有这么几个字,字体扭曲,像是出自初学者的手笔。似乎写下它们的人此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文字,而只是照着样子抄上去的。在每个小球的底部,在被雪花覆盖的精巧的小型建筑模型的下方,都有这么几个字:

  来自安卡-摩波的

  一个礼物

  马斯特朗·瑞克雷,幽冥大学的校长,是一位厚颜无耻的香料狂。[20]他每次吃饭都要把自己的专用调料瓶放在面前。调料瓶中含有盐、三种胡椒、四种芥末、四种醋、十五种酸辣酱以及他的特殊最爱:哇哦—哇哦酱,使用成熟的颜料、酸黄瓜、刺山柑、芥末、芒果、无花果、瓦胡尼粉末、凤尾鱼香精、阿魏胶混合而成,还特别添加了硫黄和硝石以增强威力。瑞克雷从他叔叔那里继承了这个配方,某天晚上,他叔叔吃了一顿大餐,用了半品脱的哇哦—哇哦酱,再来一块木炭饼干填满肚子,然后点上烟斗,便神秘地消失了,不过第二年夏天在屋顶上找到了他的靴子。

  午餐是冷羊肉。羊肉与哇哦—哇哦酱配合的效果奇佳;比如说,在老瑞克雷死的那天,羊肉就跑到了至少三英里之外。

  马斯特朗将餐巾系好,满怀期待地搓了搓手,然后伸手去拿调料瓶。

  调料瓶动了一下。

  他再次伸出手。调料瓶滑开了。

  瑞克雷叹了口气。

  “好啦,你们这些家伙,”他说,“餐桌上禁止魔法,你们知道规矩的。谁在瞎捣乱?”

  其他的高级巫师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我,我,我不认为我们能再捣乱了,”庶务长此时的神志已经开始在悬崖边缘蹦跶,“我,我,我想我们失去了一部分……”

  他环视四周,咯咯地笑了两声,然后回到盘子上试着用汤匙切开他的那份羊肉。其他的巫师这会儿早就把餐刀拿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整个调料瓶飞到了空中,开始慢慢地旋转。然后它炸开了。

  往下滴着醋和各种名贵香料的巫师们警觉地注视着它。

  “很可能是酱料的问题,”院长冒险说道,“昨天晚上它肯定到了临界点。”

  有一样东西掉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弹进他的午餐里。那是一个黑色的铁螺丝钉,长达好几英寸。

  另一颗螺丝钉轻柔地撞伤了庶务长。

  一两秒之后,第三颗螺丝钉掉在校长手边并且深深地扎在餐桌上。

  巫师们将目光转向上方。

  大厅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烛台,用于在每天晚上提供照明。虽然烛台这个词儿往往同闪闪发光的多棱形玻璃制品联系在一起,但这个烛台显然不吃那一套。它巨大、沉重,黑黝黝的,上面沾满了油污,挂在天花板上,威胁值简直要爆表。它可以承担一千支蜡烛。而且,它就在资深巫师餐桌的正上方。

  另一颗螺丝钉掉在火炉边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校长清了清嗓子。

  “跑?”他提议道。

  烛台掉了下来。

  餐桌和陶器的碎片撞进墙里。一块块有人头那么大的致命油脂从窗户里飞溅出去。一整支蜡烛以可怕的速度弹了出来,深深地扎进了一扇门。

  校长从他椅子的残骸中挣脱出来。

  “庶务长!”他喊道。

  庶务长从火炉里被挖了出来。

  “呃,什么事,校长?”他声音发颤。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瑞克雷的帽子从他的头上升了起来。

  这是一顶普通的、有着松软宽帽檐的巫师尖顶帽,但它已经适应了校长那率直的生活方式并做出了一定的改良。上面钉着一些钓鱼用的蝇饵;一个很小的手弩被塞进了帽子的饰带,以便他出去慢跑的时候看到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时射击;并且,马斯特朗·瑞克雷发现帽子的尖顶部分刚好可以放得下一小瓶本廷克特质陈酿白兰地。他很依赖这顶帽子。

  但是帽子现在却不再依赖他了。

  它慢慢地飘浮着穿过房间,同时发出微弱却很清晰的咕咕声。

  校长一跃而起。“真该死,”他咆哮道,“那东西值九块二呢!”他跳起来想要抓住帽子,但失败了,于是又尝试了好几次,直到最后他也飘浮在几英尺高的空中才停下来。

  庶务长紧张地举起一只手。

  “也许是木蛀虫?”他说。

  “如果这里还有那种东西,”瑞克雷吼道,“哪怕只有一只,我都会非常生气!听到没有!”

  他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大厅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位学校的看门人慌张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队王公的宫廷卫士。

  卫士队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校长,脸上露出那种用说“蟑螂”的语气说“平民”这个词儿的人会露出的表情。

  “你是这儿的头儿?”他说。

  校长抚平长袍,并试图拉直自己的胡须。

  “是的,我是这所大学的校长。”他说。

  卫士队长怀疑地环视整个大厅。学生们都畏畏缩缩地聚集在远端。大多数的墙壁都被泼洒的食物所覆盖。破碎的家具倒在烛台周围,就像陨石落点周围的树木。

  随后他说话了,那种语气正是那种九岁之后就没再受过教育却听了不少故事的人会用的:

  “你们在这儿聊发少年狂呢,是不是?”他说,“拿面包圈互相投掷假装打仗?挺会玩的啊!”

  “你们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瑞克雷冷酷地说。

  卫士队长靠在自己的长矛上。

  “嗯,”他说,“是这么回事。王公大人现在躲在卧室里,把门给堵住了,因为整座宫殿里的家具就像活了似的到处游荡,你们肯定不会相信的。这事儿搞得厨子都不敢进厨房了……”

  巫师们试着不去看那支长矛。矛头正在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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