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传说中神秘的四叉大陆,某个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个失落的巫师殖民地,那里的巫师们会用软木塞来装饰他们的尖顶帽,而且除了虾之外什么都不吃。在那里,光线仍旧狂野而新鲜,就像刚从空间中滚了出来,他们在黑夜与白天之间沸腾的空隙中冲着浪。
如果他们之中的一员在黎明时分被捉拿到向内陆深入数千英里的地方,他也许能够看到,当光线轰鸣着从高原上空掠过时,一个僵硬的身影正费力地爬上一座正挡在早晨的路线上的小山。
他在光线到来之前的一小会儿到达了山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半蹲着转过身来,咧开嘴笑着。
他伸展的双手之间有一把长而弯曲的刀。
光线撞了上去……分开……合上……
不过那个巫师不会太注意这个,因为他忙于担忧自己该如何跨越五千英里回到家乡。
在新的一天川流而过的同时,弗莉沃斯小姐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山顶。比尔·门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刀刃在他手中转动着角度以迎接光线的洗礼。
最终,他似乎感到满意了。
他转过身,试验性地在空中挥了一下镰刀。
弗莉沃斯小姐双手叉腰。“哦,算了吧。”她说,
“没人可以用/ /光/ /磨/
/阳/ /来/ /刀。”
她停了下来。
他再次挥了一下镰刀。
“拉/ /安。[36]”
/嗷踢/
在下面的院子里,西里尔伸着他没毛的脖子准备再叫一次。比尔·门咧开嘴,朝着那声音挥了一下镰刀。
“唆——嘚/ /喔!”
/啊——弗/
然后他放下镰刀。
这才叫锋利。
他收起笑意,或者说至少是尽可能地收起。
弗莉沃斯小姐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直到他的目光与玉米地上空的一团薄雾相交。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件灰色的袍子,虽然里面空无一物,却仍保持着穿戴者的外形,就像一件挂在晾衣绳上被风吹起的衣服。
它抖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我看到它了。”弗莉沃斯小姐说。
那不是它。是它们。
“谁们?”
它们就像是——比尔·门含糊地挥了下手——仆人。看守者。审计员。调查员。
弗莉沃斯小姐眯起眼睛。
“调查员?像是收入调查那种的吗?”她说。
我猜是这样——
弗莉沃斯小姐的脸亮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抱歉。
“我父亲总是叫我承诺不要帮助收入调查员。他说,只要想到收入调查员他就头疼想躺着。他说只有死亡和税金是无法逃避的,但税金更糟糕,因为死亡不会每年都来一次。当他发起火来我们都得躲到外面去。肮脏的生物。总是到处窥探,问你有没有在木料堆下面藏着东西,地下室里有没有秘密隔板,还有另外一些根本不关其他人的事的鬼问题。”
她哼了一声。
比尔·门对她刮目相看。要知道“收入调查员”这个词儿可是有着五个字,她却能把它说得像是“人渣”一样简短有力。
“你一开始就该告诉我是他们在追着你,”弗莉沃斯小姐说,“收入调查员在这一片儿很不受欢迎,你知道的。在我父亲那个时代,但凡是有收入调查员自己一个人过来问东问西,我们一般都把他绑在石头上沉塘。”
但是那个池塘的水只有几英寸深,弗莉沃斯小姐。
“是啊,但是看着他们在那里头挣扎半天才发现这一点特别有趣。你早该说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逃税。”
不。不是税的问题。
“好吧,好吧。我还不知道那上头也有收入调查员呢。”
是的。算是吧。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
“他什么时候来?”
今晚。我说不准。现在有两个人在用同一个计时器里的时间。所以很难确定。
“我没听说过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时间给别人用。”
这种事一直都在发生。
“你确定是今晚?”
是的。
“你那把镰刀能用得上,不是吗?”
我不知道。有一百万分之一的机会。
“哦。”她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所以你白天的时间没什么别的事,对不对?”
怎么了?
“那你可以开始收割玉米了。”
什么?
“那会让你保持忙碌,不用担心别的事情。另外,我每周付你六个便士的工资呢。六个便士就是六个便士。”
蛋糕夫人的家也在榆树街上。温德尔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模糊的声音朝外喊道:“外面有人吗?”
“再敲一次,说是的。”施莱佩尔提议道。
温德尔撬开了信箱。
“打扰了?蛋糕夫人?”
门打开了。
蛋糕夫人与温德尔想象的完全不同。她体格巨大,但不是肥胖的那一型。她只是什么都刚好比正常人大一点,就是那种在生活中不得不弯腰低头,脸上还带着抱歉表情以防不自觉地挡到了别人的光的人。而且她的毛发非常丰富。它们覆盖了她的头顶并向她的身后披下去,就像一条披风。同时她还有着尖尖的耳朵和牙齿,那些牙齿很白很漂亮,但是在光线映照之下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温德尔对于自己作为僵尸得以锐化的感官得出结论的速度感到吃惊。他低头看了看。
鲁潘正端坐在地上,兴奋得连尾巴都不记得摇了。
“我不认为你会是蛋糕夫人。”温德尔说。
“你要找的是我母亲,”高个子女孩说,“母亲!外面有一位绅士!”
一种遥远的唠叨声变成了一种接近的唠叨声,然后蛋糕夫人从旁边绕过了她的女儿,就像一颗渺小的卫星从行星的阴影里钻出来。
“你想干什么?”蛋糕夫人说。
温德尔后退了一步。与她女儿不同的是,蛋糕夫人相当矮,而且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球形。还有另一个不同点,她女儿的整个姿态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矮小一点,但是蛋糕夫人则给人以一种非常庞大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来自她的帽子,后来温德尔才知道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戴着这顶帽子,是为了向一位巫师表达敬意。这顶帽子很大,是黑色的,上面点缀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像鸟翅膀、蜡浆果、帽针之类的;卡门·米兰达[37]可以戴着这顶帽子去参加一个大陆的葬礼。蛋糕夫人无论去哪里都戴着这顶帽子,就如同篮子上面得有一个热气球才能飞。人们经常发现自己在和她的帽子交谈。
“蛋糕夫人?”温德尔着迷似的问道。
“我在下面呢。”一个声音责备地说。
温德尔将目光放低。
“我就是。”蛋糕夫人说。
“我是在与蛋糕夫人说话吗?”温德尔说。
“对,我知道。”蛋糕夫人说。
“我的名字叫温德尔·胡桐。”
“哦,这我也知道。”
“我是一个巫师,你瞧——”
“好吧,但是你要把脚擦干净。”
“我能进去吗?”
温德尔·胡桐停了下来。他在自己脑子里那个嘀嗒作响的控制室里重复播放了刚才的对话。然后他微笑起来。
“没错。”蛋糕夫人说。
“你不会刚巧是个天生的预言者吧?”
“一般大约十秒,胡桐先生。”
温德尔犹豫了一下。
“你得赶紧提问,”蛋糕夫人迅速说道,“在我已经预见了人们的问题并且做出回答之后,要是有人满怀恶意地不向我提问的话,我就会开始偏头痛。”
“你能预见多远的未来,蛋糕夫人?”
她点了点头。
“那好吧,”她的情绪显然得到了缓和,于是她带头穿过走廊,进入了一个狭小的会客室,“吓人怪也可以进来,不过他得把他的门先放在门外,然后到地窖里去。吓人怪不可以在房子周围乱晃。”
“老天,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一个像样的地窖了。”施莱佩尔说。
“里面有蜘蛛。”蛋糕夫人说。
“哇哦!”
“而你则想要一杯茶。”蛋糕夫人对温德尔说。其他的人或许会说“我想你可能想要一杯茶”,或是“你想要一杯茶吗?”但蛋糕夫人用的则是一个陈述句。
“是的,麻烦你了,”温德尔说,“我想要一杯茶。”
“你不该要那东西,”蛋糕夫人说,“它会腐蚀你的牙齿。”
温德尔思索着这个谜题。
“请加两块糖。”他说。
“还好吧。”
“你的家布置得真是温馨,蛋糕夫人。”温德尔的思维在全速地运转。蛋糕夫人这个在问题还没成形的时候就回答的习惯能让最活跃的大脑也都不堪重负。
“他已经死了十年了。”她说。
“呃,”温德尔说,但是那个问题已经涌到喉头上了,“我想蛋糕先生的身体一定很不错吧?”
“没关系。我时常会跟他聊聊天。”蛋糕夫人说。
“那可真让人遗憾。”温德尔说。
“好吧,如果那样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
“呃,蛋糕夫人?我发觉自己有点迷糊。你能否……关掉你的……预言能力……?”
她点点头。
“抱歉。我已经习惯了把它开着,”她说,“这里一般只有我和柳德米拉,还有一人桶。他是个幽灵。”她补充道,“我知道你正准备问这个。”
“是的,我听说过灵媒都会有当地的灵界向导。”温德尔说。
“他吗?他不是个向导,倒更像是个做着古怪工作的幽灵,”蛋糕夫人说,“要知道,我对卡片、喇叭、显灵板之类的东西都没什么好感。而且我觉得灵质真是太恶心了。我可不想让屋子里有那种东西。我不会的。那东西沾到地毯上洗不掉的,你知道。用醋都洗不掉。”
“老天。”温德尔·胡桐说。
“还有哀号。我真受不了那个。还有用超自然能力到处捣乱。超自然能力是非自然的,我不会用那种东西。”
“呃,”温德尔小心翼翼地说,“有些人会认为灵媒有一点……你知道……超自然,你知道吗?”
“什么?什么?和死人聊天有什么超自然的。真是一堆废话。每个人迟早都要死嘛。”
“我倒指望真是这样,蛋糕夫人。”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胡桐先生?我现在没在预言,所以你得告诉我。”
“我想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蛋糕夫人。”
一阵低微的撞击声从他们下方传来,同时还有施莱佩尔模糊的快活叫声。
“哇哦!还有老鼠!”
“我去了学校,试着向你们这些巫师通报一番,”蛋糕夫人一本正经地说,“但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知道他们不会听,但我必须试一下,否则我就不会知道。”
“你和谁谈过这事?”
“一个大个子,穿着红色衣服,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像是要吞掉一只猫似的。”
“啊。那是校长。”温德尔肯定地说。
“还有一个胖得不行的家伙。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
“你也这么想,不是吗?那是院长。”温德尔说。
“他们称我为‘好女士’,”蛋糕夫人说,“他们叫我忙我自己的事去。真不知道我干吗要去帮这些巫师,我只是想帮忙,他们却叫我‘好女士’。”
“我恐怕巫师们不经常会听别人说话,”温德尔说,“我有一百三十年没怎么听过了。”
“为什么?”
“以防我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垃圾话,我觉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蛋糕夫人?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许是个巫师,但我是一个死了的巫师。”
“这个嘛……”
“施莱佩尔说这都是因为生命力。”
“它在蓄积,明白吗?”
“那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生命力比往常应该有的要多得多。你会发现——”她含糊地挥了下手,“就好比不一样的东西被放在天平的两端……”
“不平衡?”
蛋糕夫人点了点头。她的眼神就好像她在阅读远处的文字。
“只是其中的一种,不过没错……你瞧,通常它只会有一点点,你就会看到幽灵,因为生命已经不在躯体之中,却又没有离开……而且在冬天这种事会少一些,因为它似乎是被吸走了,而到了春天它又会回来……而且会有什么东西把它集中……”
大学园丁莫多哼着小调,推着那个古怪的手推车走向位于图书馆和高能魔法研究所大楼[38]之间的他的私人区域,手推车里装满了为肥料堆准备的杂草。
眼下,周遭似乎满溢着一种兴奋的情绪。跟这些巫师一起工作真的非常有趣。
团队协作,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负责照料世界的平衡、宇宙的和谐以及时空的均一,而他则负责让蚜虫远离玫瑰。
有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他从杂草堆的顶端向前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