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痘
艾伦·克拉格斯
艾伦·克拉格斯撰写了3部颇受好评的历史小说,《绿色玻璃海》获得了斯特特欧戴尔奖和新墨西哥图书奖,《白沙》和《红灾》赢得了加利福尼亚和新墨西哥图书奖。《左外野之外》获得了2019年儿童历史书奖和俄亥俄图书奖。她撰写的短篇小说被翻译成12种语言,并获得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神话奖、英国奇幻奖和世界奇幻奖的奖项和提名。艾伦现在住在旧金山,她的小房子里装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作者注:别人经常问我,为什么我想成为一个奇幻小说家。影响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成长。有两个因素对我影响深刻:厄休拉·K.勒古恩和水痘。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一场充满变数的假期,我今天也不会成为作家。
1969年4月,我差不多9岁,我的弟弟杰克5岁,而小宝宝爱丽丝刚刚2岁。当时是小学的春假。我的父亲也开始休假,带着我们从俄亥俄州坐飞机横跨全国,去造访我母亲的兄弟和他的家人。他们住在旧金山北部的一个小镇,他们现代化的房子坐落在山丘上,可以俯瞰整个溪谷。
我们计划在那里待一个星期,虽然房间因为有九个人(我们一家、罗素叔叔、波利婶婶、我的7岁堂兄索姆,以及上了高中的奈吉尔),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爸爸、妈妈和爱丽丝睡在客厅,杰克睡在索姆房间的下铺。因为我是唯一的姑娘,所以我就睡在地下室娱乐室的沙发床上。
要在加利福尼亚度假啦!我幻想着电视剧里的那种海滩。星期二的时候,波利婶婶去大学上课,父亲开车带着我们去海滩。眼前的大海显出一种灰色,冰冷的海风风速很快。妈妈让爱丽丝坐在自己的腿上,甚至都不想下车。我们不能下水游泳,而杰克开始抱怨,于是我们去麦当劳吃了一顿,然后开车回家。这一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都待在房子里。
晚饭非常吵闹,餐桌又太小,大家的叉子和胳膊总是会撞在一起。罗素叔叔不止一次说:“哎呀,人多才热闹呀。”吃过饭后,罗素叔叔和父亲就去阳台抽雪茄。男孩子们全都去看电视,我去帮着洗盘子,一切和在家里没有区别。
杰克和索姆已经占领了院子的一角,他们在松树下挖了个水塘,用木柜和草搭建房子和城堡,然后用石头砸倒房子,最后再次开始重建。他们弄得浑身是泥,波利婶婶不得不先用水枪给他们冲洗一番,再让他们进厨房。
而我在干什么呢?我在娱乐室找到了一张非常舒服的椅子,然后欣赏着波利婶婶送我的圣诞礼物。《地海巫师》是我读过的最棒的书,这本书讲了一个会魔法的孩子和龙一起冒险。因为这本书已经被我从头到尾看了3遍,而且反复翻阅最喜欢的段落,书的封面已经开始脱落。
我们周日坐飞机离开,所以周六我们9个人去了一家酒庄,那里的风景非常漂亮,但是人在那里却无事可做。我和妈妈照顾爱丽丝,而其他大人则在酒庄里喝酒聊天,3个男孩则在玩捉迷藏,他们不停地摔在地上,然后再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土和葡萄汁。在我们回家的时候,爱丽丝开始哭个不停,吵闹自己肚子疼。
等我们回家后,母亲抱怨说:“哦,不,这看起来像是水痘。”我小时候得过水痘,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波利婶婶叫来了索姆的儿科医生,他和大家很熟,就住在一条街以外的地方。他带着自己的黑色医生提包,身上却还穿着打高尔夫球的裤子。
在他检查了爱丽丝胳膊和肚子上的斑点之后,说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她现在是传染源,不可能让她上飞机。”
爸爸问:“她要过多久才能坐飞机回家?”
“10天,或者两周。”
爸爸不禁骂出了声。
当天晚上,大人们聚在一起闭门讨论。他们有时说话的声音非常大,我听到妈妈说:“他们可是你的孩子,这可不是单纯的看护!”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宣布爸爸一个人飞回家,因为他还要去上班。剩下的人都留下。
所以我留在了加利福尼亚,短时间内不必考虑学校的事情。这听起来太棒啦!在周一早上,当我的兄弟们不得不去上学的时候,我还可以在床上继续睡觉。
第一天还好。爱丽丝躺在床上。妈妈和波利婶婶在厨房里煮咖啡,杰克忙着玩涂色书。我则是一个人待着。早上的时光,我看着电视上的动画和娱乐节目,中午吃了个红肠和奶酪三明治当午餐。到了下午,电视节目只剩下令人讨厌的肥皂剧。我又把书看了一遍,所以我现在等着索姆回家。虽然他还是个小男孩,可我觉得和他玩糖果之地的游戏,也好过看电视里的人亲嘴。
索姆下午3点30分回来了,他从罐子里抓了一把饼干,给杰克也分了几块,然后两个人又去后院玩堆房子。我也跟了过去。
索姆指着我说:“嘿,这可是秘密计划!姑娘可不许参加。”他和杰克都捏紧了拳头。我比他们两个人都大,而且我们的妈妈还在房子里,所以我认为索姆并不会打我。但为这事惹出麻烦确实不值得。
“随便吧,反正就是堆泥巴。”我走到院子另一边,坐在水泥墙上。有时候你可以在水泥墙平整的顶部,发现正在晒太阳的蜥蜴。你在俄亥俄州可找不到这些东西,这些蜥蜴可能是龙的后代,所以我想凑近仔细观察一下。我等了很久,双脚都开始麻木了,然后终于看到了一只蜥蜴!我伸手去抓它,但是蜥蜴跑得太快,我的手里只剩下它的尾巴。蜥蜴逃跑了。尾巴粗壮的一段还带着一点血,这里是尾巴和身体相连的位置。蜥蜴的血液是红色的,而不是龙血的黑血,但是它还是长得很像龙。
我感到非常难过,于是返回了厨房。妈妈开始责怪我,但是波利婶婶说奈吉尔小时候经常这么干。他之所以现在不去后院抓蜥蜴,是因为他的卧室里已经有了一只鬣蜥、一只壁虎和一条带蛇。每个小家伙都有自己独立的笼子。婶婶说蜥蜴的尾巴还会长出来,而且对一只蜥蜴来说,丢一条尾巴也没什么关系。
波利婶婶问:“你想去抓蜗牛吗?”她在英格兰出生,现在还带着玛丽·波平斯式的口音。
蜗牛?
“不是很想抓蜗牛呢。”我刚说完,妈妈就瞪了我一眼,那等于是在说,“规矩点,咱们可以在同一队。”于是我接着说:“我是说,你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是——”
她笑了笑说:“我明白了。但是蜗牛一直在破坏我的花园,而且我觉得你可能足够勇敢,能帮我消灭几只蜗牛。又或者,你起码可以帮我驱逐它们。”她在水槽下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一个塑料桶。“你把这个拿好。晚饭6点开始。到了开饭的时候,你每抓一只蜗牛,我就给你一美分。”
“好!”我说完就冲出了房子。我现在可是在执行任务。结果蜗牛到处都是,我可以从树叶下面、墙上、木栅栏上找到蜗牛。我把它们揪下来扔进桶里,当蜗牛掉进桶里的时候,还发出湿答答的噗噗声。我确实消灭了几只蜗牛,这完全是由于我在抓蜗牛壳的时候太过用力,不小心杀死了它们。我双手沾满了蜗牛的黏液,所以用裤子把手擦干净。等到我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赚了51美分,这可比我一周的零花钱还多。
星期二的早上,我吃过早饭就提桶冲出了房子。这回我花了一个小时却只抓到4只蜗牛。也许是我前一天就已经消灭了花园里的蜗牛王国,又或者蜗牛国王已经向自己的臣民下达警告。不管怎样,我的收获并不多。我又找了半个小时,然后返回房子。
“很好,你回来了。”妈妈说,“波利婶婶准备去买东西,而我还得去洗一大堆衣服。我当初可没有为这种长期旅行准备行李。”她捡起了一根塑料管,“爱丽丝还在睡觉。你懂点事,趁我在楼下的时候,帮我照看下杰克如何?”我知道母亲的话和疑问句毫无关系,所以,我帮着杰克用乐高玩具搭了个城堡,然后用花生酱和果冻做了个三明治。杰克就是不吃肉肠。
吃过午饭之后,杰克行为怪异,开始抱怨自己的胳膊痒。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确认他和索姆都得了水痘。
波利婶婶说:“我估计这也就是时间问题。奈吉尔7岁的时候也得过水痘。我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从药店里买了一些姜汁汽水和炉甘石清洗剂。所以现在还要再拖延一段时间了,还要再隔离10天。”
好吧,现在只有我和奈吉尔没有生病。而且他也不会和我玩纸牌游戏。他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从门缝下会传出摇滚乐。所以,我继续抓蜗牛——我又赚了18美分——然后雨越下越大。从周四到周六连续3天都在下雨。我甚至都不能出门。娱乐室里有整整一书架的《哈迪小子》故事书,这些都是奈吉尔以前看过的,但是我只看过其中两本。和《地海》系列比起来,这个系列的故事写得并不怎么样。等到了第二个周日的时候,我已经无聊到了极点。
这天下午,我听到波利婶婶在叫我。我当时在起居室沙发后面,摆弄着我的美分硬币,假装自己是保护财宝的潘多巨龙亚瓦德。我回答道:“我在这呢。”
她坐下说:“哦,你在这呢。你看起来需要来一场冒险了。”
我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抓蜗牛了。”
“咱们要出门转转。只限咱们这些姑娘。”
我非常喜欢这个计划。我从沙发后面爬出来,坐在她身边问:“咱们要去哪儿?”
“圣弗兰西斯科。我给你看看我以前都在哪里消磨时间的。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才16岁,我那时候可是个战争难民。当时的城市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但依然充满了魔力和惊喜。”她笑了笑,“那还有几条龙呢。”
我尖叫道:“真的吗?”
“我当然没有骗你。你会在我们的目的地看到好多龙。”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但是不管干什么,都比躲在沙发后面要好。
到了第二天早上,妈妈坚持要我穿上裙子、上衣和体面的鞋子。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副打扮,但这就是规矩,你要进城的话,就要穿上去教堂的衣服。
波利婶婶再次拯救了我。
她涂了唇膏,戴了耳环,但却穿着裤子和夹克。她对妈妈说:“我可穿着长裤呢。要是起雾了,气温就会降得很低。我担心那条连衣裙无法保暖。”
我发现妈妈还想争辩,但这里是波利婶婶的家和城市,所以她只能哼一声,不做进一步的争辩了。我回娱乐室换上了一件毛衣和最喜欢的蓝色灯芯绒衣。衣服口袋里装满了我的硬币。波利婶婶看到我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她换走了我所有的镍币和银币,如此一来就方便多了。我们坐上了她家的旅行车,然后一路向南前进。
在大多数地方,你不可能开车寻找魔法。但是,我在此发誓,我们确实找到了。我们沿着山路上上下下,然后穿过一条隧道来到山的另一边。我感觉就像多萝西第一次来到奥兹王国,一切都从黑白变成了彩色。
在我们面前的是金门大桥,但它其实并不是用黄金打造的。整座桥呈橙色,而不是像俄亥俄各种桥都是一片灰色。在桥下是蓝色的水面,帆船和大船从桥下驶过,向着远方的土地前进。在我们的右边是一路延伸到日本的太平洋,在左边则是独占整座岛的阿尔卡特兹监狱,据说没人能从那里逃走。即便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座岛还是显得非常危险和神秘。
在桥的另一端就是旧金山,顺着山体修建的街道看上去就像是从水面一路连到天上的线条。白色的建筑和高塔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东西,而不是你开着一辆雪佛兰都能找到的寻常地方。
但是当你走近观察的时候,你却发现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神奇,加油站、探照灯和木房子都显得非常高。几条街看起来很平整,其他的街道看起来就显得非常扭曲。每一个拐角都是不同的风景,你可以看到漂着白沫的海水,海湾另一头的镇子,我们就住在那里。你还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挤在一起的房子,但你却看不到任何草坪。
波利婶婶带着我们来到隆巴德大街,据她说,这里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街道。整条街道像蛇一样扭来拐去,狭窄的街道让婶婶不得不以最慢的速度前进。经过了这条街,周围的建筑风格又变成了意大利特色,到处都可以看到酒和比萨饼的招牌。我们因为交通灯而停了下来,我看着商店里的各种圆形奶酪和面食。波利婶婶将车停到水泥车库的第三层。然后我们坐着嘎吱作响的金属升降机返回地面。
我们站在人行道旁,等着交通灯变色。当提示牌显示可以通行的时候,波利婶婶抓住了我的手,这看起来有点孩子气,但是百老汇可不是个小地方,到处都是汽车和轰鸣而过的卡车,所以我对此没有异议。
等我们到了路的另一边,她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说:“咱们等一会儿。”她看了看手表,“咱们就在这等一会儿。估计也就是几分钟。”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我们在等一个人,而不是等什么东西。来旧金山就一定要去唐人街,但那里大部分是针对普通游客的。”她摇了摇头,“你可不是什么普通游客。但是,我的朋友弗兰妮知道其中的奥秘,她同意给我们来一次特别的后巷之旅。”她对我眨了眨眼睛,让我感到自己不仅是个成年人,而且非常重要。
“波利!”
我们两个人一起转身。一个矮个子女人从街区另一头的巴士站对着我们挥手。她穿着长长的绿色T恤和宽松的黑色裤子。她的一头黑发长度达到下巴,就好像是《仙乐美人》中的某个人物给她做的发型。等她走近之后,我发现她的脸上全是皱纹,她的手和我奶奶一样,布满了各种斑点。
波利婶婶喊道:“弗兰妮!”婶婶听起来非常开心。她们两个人长久地抱在一起,而不是像我母亲和她的朋友那样彬彬有礼。也许她们很久没见了?
“这是我侄女,爱伦。”婶婶说着就用一条胳膊抱住了我的肩膀,“她可是一路从俄亥俄过来的。爱伦,这是弗兰妮·塔维斯,这是我相识最久的好朋友。”
我伸出手,一切按照待人接物的礼数来做。我说道:“很高兴认识您,塔维斯夫人。”
她哼了一声说:“并不存在什么塔维斯先生,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叫我弗兰妮就好。”
“但是——”我咬着嘴唇,这和妈妈教给我的规矩发生了冲突。与大人吵架是非常粗鲁的事情。而直接称呼一位女士的姓名,也是很粗鲁的事情。“我妈妈会让我叫你弗兰妮婶婶。”
弗兰妮歪着脑袋看着我说:“你当然可以这么称呼我。我倒是不介意,反正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要先说明两件事。第一——”她抬起食指晃了晃,“你妈妈不在这儿,也没人会打小报告;现在我要说第二点了。”她的脸上泛起了笑意,“我现在是个老太婆,所以我也不在乎那些寻常规矩。”
波利婶婶说:“你从来没有在乎过规矩。”她扭头对我说:“弗兰妮是个有着特殊能力的女人。”她打量着四周,说:“巴博斯在哪儿呢?”
“她在波士顿呢。她要在数学学术会议上提交一份论文。”弗兰妮说完又看了看我。我们两人身高一样。“所以,你决定要叫我弗兰妮了吗?周围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我笑了笑,然后客客气气地说:“我对此深表荣幸。”
弗兰妮忽然大笑了起来:“小东西,我喜欢你!让我们开始参观吧。”她用手向周围比画了一下,“这里是格兰特大街,是唐人街旅游业的核心。我们从这里开始参观,了解周围环境,慢慢了解这里的文化。”
我们沿着街道的右侧前进。人行道上挤满了人。这里非常吵闹,大家都在说话,弗兰妮说这里的人讲着不同的汉语方言。我只在第一个街区的商店里,听到了几句自己能听懂的单词。我周围的背景噪声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对话和歌声的结合体,声调有高有低,音量有大有小。这一切很有意思。我能听出来别人在提问,我知道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很生气,但我也只能听懂这么多了。
我好奇基德是不是就是这样学会了龙的语言,因为波利婶婶确实没有骗我,这里到处都是龙。这里的大多数龙都呈金色和红色,身子纤细修长,看起来就像是长着四个爪子的蛇。这些龙都没有翅膀。龙的雕像上有着巨大的牙齿,商店的窗户上也画着龙,金色的龙绕在街边标识牌顶端的灯笼上。商店的名字也和龙有关:翡翠龙、银龙、好运龙。
你到处都可以看到英语标识,或者用我看不懂的汉字书写的标识,但大多数是英语和汉字的混合体,我认识这些单词,但是字体却和汉字相近。
“我以前吃过炒杂烩菜。”我指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面的单词依然使用汉字字体书写的。“上面说炒菜用的是龙火。”我耸了耸肩,“这可能是骗人的吧。”
弗兰妮说:“它可能没有骗人哦。但你要是喜欢吃炒杂烩菜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吃午饭。”
我吐了吐舌头说:“我才不喜欢吃呢。我上次去敏迪家过夜的时候,她妈妈就给我吃的这东西。那玩意是从罐子里倒出来的,炒面倒是很脆,但是蔬菜比食堂的食物还难吃。”
弗兰妮笑着说:“这太可怕了,而且那甚至算不上真正的中餐,那就是一堆美国的杂烩。”她指了指大街的另一头,“咱们再走几个街区吧。我知道有个背离街道的地方,咱们可以在那儿好好吃一顿。”
“哦,我还从没吃过大餐。感恩节大餐除外。”我说道。
“那咱们就继续前进吧。”
人行道非常窄,不够我们三个人并排前进。所以我们就轮流走在前面,两个人走在前面,一个人走在后面,每当我们停下来看看商店里卖什么的时候,就换一下位置。而各个商店之间的间距不过三米。
我从没见过一家商店里可以有这么多东西。商店里有整齐的货架,看起来就像超市里的货架。你在上面可以看到纸灯笼和钱包,天花板上还挂着“旧金山纪念品”的牌子。你进入商店,就能看到竹哨、木头拼图和塑料玩具,它们放在托盘里,仿佛是不同种类的糖果或者水果。我很想买一些带回家,但是这里各种商品五颜六色,我眼睛都花了。我口袋里只有16美分,在决定最后买什么之前,我想看看所有的商品。
我的鼻子和我的眼睛一样,正在被各种气味轰炸。奇怪的味道从各个方向钻进了我的鼻孔,我闻到了香料的味道,还有花香、烟熏和奇怪的甜味。人行道旁的下水道里和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散发着蒸汽,闻起来像洗衣服的味道,又像是饼干的味道,还有点像是鸡汤的味道。一条小巷里堆满了垃圾,我还闻到了猫尿味。
我站在一间商店门口,这间店的大门朝向街道,我看到店里摆着很多桶,里面放着干巴巴的木棍,篮子里装着扭曲的根茎,整整一面墙上都放着装满豆类、种子和谷类的玻璃罐,还有些玻璃管里装满液体,其中漂浮着一些类似来自外星的泡菜的奇怪物体。在柱子上还挂着干瘪的植物。我想到了基德的小镇里的巫医。
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魔法吗?”
弗兰妮想了想,然后说:“以西方的标准来看,可能就是魔法。对外来者来说,其他文明经常被认为是很神秘的东西。在我看来,只要是我们现在不了解的自然现象,都可以说是魔法。”
“好吧——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家中药店。”波利婶婶说,“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有几千年历史的医疗药物体系。我发现这里的很多药,都比雷氏药房的药好多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这里找不到止咳糖浆,也看不到维克斯药业的产品。我问道:“你觉得这里有没有治水痘的药啊?”
弗兰妮点了点头:“我觉得完全有可能。让我问问林先生。”
我们走进了药店。店里的味道非常奇怪,但也谈不上糟糕。这种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干草、落叶、阿司匹林和尘土混在一起,而且还带点酸味和爸爸的啤酒味。
在我身边可以看到装在篮子里的——哦,这是动物。篮子里装满了扁扁的、颜色发白的动物。一个赛璐玢袋子里装满了蟋蟀的尸体。我还看到了一只干瘪的章鱼,每一条触手都清晰可见,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它塞进信封里。一只蜥蜴的干尸挂在两根交叉的木签上,看上去让人想到了爬行动物版的耶稣。我不禁缩起了身子。
弗兰妮走到柜台前,和一个秃头的男人聊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林先生说我们所说的水痘,完全是风、湿和火气不调。他建议我们把忍冬和菊花泡在一起,煮一杯浓茶。”
波利婶婶说:“这一定是个有趣的实验。但是我不确定我的嫂子会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当小白鼠。”她看着我,“你觉得如何?我们尝试新办法,还是继续吃熏鲱鱼和姜汁汽水?”
“还是继续吃熏鲱鱼吧。”我从装着蜥蜴尸体的篮子旁边退后了一步,“杰克吃东西可有点挑剔。”
我们离开了药店,继续沿着格兰特大街前进。我们走走停停,婶婶和弗兰妮聊着我不认识的人。我们穿过旁边的一条小街,你可以在那看到更多的商店、遮阳棚和放在人行道上的站牌。在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和装饰中,我发现这里的建筑都非常老旧。破损的石头以及被灰尘覆盖的砖石,三楼的窗户上挂着破烂的窗帘,在纪念品商店的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火灾逃生梯。
大多数商店里都售卖着一样的玩具和纪念品,所以当我第五次停下脚步打量着魔法火柴的时候,我觉得可以买一点。这东西非常好玩,我甚至觉得可以在父亲饭后点雪茄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有一种可以爆炸的火柴,还有一种会产生蛇形的灰烬,还有一种火柴会炸出烟花,所有这些火柴的正面都有画工糟糕的性感女人画像。这些火柴只需要花一个镍币,所以我每种火柴都买了一个。
我给她们展示了一下这些火柴。
波利婶婶笑着说:“奈吉尔以前也很喜欢这些东西。我们来这里吃晚饭的时候,他总会买上一两包。为了应付他初中的科学节,我就教会他如何自己做这些东西。”她叹了口气,“在那之后,我后悔了好几个月。”
“你能做这些东西?”
“我可是个化学家,我父亲是个舞台魔术师,所以我从小就会这些东西。举个例子来说,”她指了指会爆炸的火柴,说,“这是硫黄、木炭和硝酸钾的混合物。做这东西并不难,但是要消耗很多时间。”
我说道:“天哪!”家里有个科学家真是太棒了。
我们走过两个街区,然后右转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的人更少,标识牌更小,也没有鲜亮的色彩。这里有一家理发店,一家保险公司,但是没有旅游纪念品店。这个街区非常长,顺着山路一直向高处延伸,看起来就像是家乡的草原。我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腿在抽筋。
当我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操场,几个穿着衬衫的人正在那里玩投篮。弗兰妮说:“咱们到了。”我们再次右转。现在我们来到了一条更窄的死胡同,朝向操场的一边被链条封锁,另一边则是一栋银色的建筑。门上的塑料牌子上写着“安恒茶室”4个字,塑料牌子两侧挂着金、红两色的灯笼。
我问道:“我们在这里吃饭吗?”这里可不像个可以吃大餐的地方。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呃,我妈妈说中餐馆可危险了,因为这里是鸦片窝,还会使用白人奴隶。”我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妈妈的话,因为我家周围唯一一家中餐馆在购物中心里。
弗兰妮说:“这都是骗人的鬼话。”
波利婶婶抱住我说:“没什么好怕的。我和弗兰妮经常在这吃饭。从外面看上去似乎很不起眼,但是你要相信我,这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这家店已经开了50年了,是美国最老的中式点心店。”弗兰妮说着就帮我们打开了大门。“中文里的点心翻译过来就是好吃的小东西。”
“哦,好吧。”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镇定,因为我不想被人看作一个胆小鬼。但是,我的声音却在颤抖。
“你觉得自己有胆子尝试一些新东西吗?你要是去找个三明治店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波利婶婶说。
“不,我就要冒险。”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弗兰妮走了进去。我没有问他们供应哪种点心,只希望不是蟋蟀就好。
房子里的陈设更像是一家小饭馆,而不是高档饭店。店里所有人都是中国人。三个戴着发网的女人坐在位于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将肉条团成肉团,她们一边将肉团包进面团里,一边聊着天,语速非常快。
弗兰妮说:“我们这有三个人。”服务员带着我们来到一张垫着纸质杯垫的抗热塑料餐桌旁。她开始给我们分发菜单,但是弗兰妮抬起手说:“请给我们来份二号套餐。然后再来壶茶。”她看着我说:“你是要喝茶?还是来点——”
“他们这儿有可乐吗?”
她点了点头说:“那就来两壶茶和一瓶可口可乐。”
当服务员带着熟悉的绿色玻璃瓶回来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棕色的茶壶里冒出一股类似烟熏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了几个街区之外烧树叶的味道。两分钟后,服务员托着一个食堂里常见的托盘回来了,托盘里装着三个带着盖子的圆形竹篮子。
她说道:“虾饺、碎米、包子。”
我完全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是弗兰妮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对,就是这些东西。”服务员拿下盖子,把竹篮放在桌子上。
每个篮子里都有四个圆圆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一种看起来又大又软,另一种看起来像没有茎秆的矮蘑菇,第三种看上去像透明的新月。
波利婶婶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那个又大又圆的是猪肉包。这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她拿起一个猪肉包,放在我的盘子里,“快把它撕开看看。”
我撕开了包子。这包子就好像是高密度版经过加热的神奇面包。当我把包子撕成两半的时候,一股热气冒了出来,露出中间红色的碎肉。我咬了小小一口。面团部分非常软,有点嚼头,中央的肉尝起来像爸爸在独立日做的肋排。这太好吃了!我两口就吃掉了一半。
弗兰妮拍了下手说:“看来包子挺受欢迎的,给它记上一分。现在要不要试试虾饺?”她用筷子从第二个篮子里夹起一个新月形的东西。这东西呈白色,闪闪发亮,而且一边都卷了起来。“这是虾饺和猪肉饺。我喜欢蘸点酱油再吃它。这玩意挺好吃,主要是有咸味。”她拿起红色盖子的瓶子,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子上倒了点棕色液体,然后夹起一个饺子在液体中蘸了蘸,一口咬掉了一半。
我也试着吃了一个虾饺。这东西太好吃了,但是和刚才的包子比还有点差距。所谓的碎米反而是洒在点心上的小肉球。还没等我吃完第二个猪肉包,服务员又端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
她说道:“捞面、包子、蛋卷。”
“蛋卷和包子。”波利婶婶说完就做了个鬼脸,“我倒不是很喜欢吃捞面。”桌子上的竹篮越来越多,浅浅的盘子中装着黄色的芥末和红色的汤汁,上面还漂着一些东西。
“这东西可烫了。”弗兰妮说,“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很辣。这可是红辣椒。你要是想试试,就先来一滴。”
就是一滴对我来说也太辣了。为了压制嘴巴里的辣味,我喝掉了半瓶可乐。蛋卷经过油炸尝起来非常脆,里面还塞满了蔬菜。我咬了一口,纸垫上立即掉满了碎片。
房间的每一面墙上都有绘画点缀,几面墙上画着树和云彩,还有些墙上画着龙。有一道门廊上还有雕刻出来的金龙。菜单上也有龙。“你觉得龙真的存在吗?”我吃完蛋卷之后问了一句。
她们四目相视。最后,波利婶婶说:“哎呀,几乎每种文化都有关于龙的神话或者传说。世界各地又都有很多故事来反驳龙的存在。”
她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又倒了杯茶,然后说:“从一个方面来说,也没有古生物学或者考古学的证据来证明龙的存在。”
“啊?”
“抱歉,说得太专业了。我的意思是说,还没人发现过龙的骨头。”
我说:“但是,他们确实找到了恐龙的骨头。有没有可能其中就有龙的骨头呢?”
波利婶婶点了点头说:“这也是有可能的。当发现新的证据时,科学家就要调整自己的理论。有的时候还要给化石重新分类。雷龙就是一个例子。”
弗兰妮说:“我必须说明一点,没有人能够证明龙真的不存在。科学和传说很有可能说的是同一件事。”
波利婶婶说:“反证总是很困难。”
我感觉她们两个人肯定也进行过类似的对话。我瞬间就被这个话题迷住了。大人从来不会如此认真地讨论龙。
我慢慢地说:“万一龙曾经真的存在,但是它们现在消失了呢?恐龙就是如此呀。”我想了一想。在《地海》系列中,基德住的地方在几百年里都看不到龙,但是关于龙的传说和歌谣还在流传。“看关于龙的书是一回事,看到龙是另外一回事。”我说。
“说得没错!证据暂缺不代表证据不存在。”弗兰妮兴奋地说,“你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多谢,这话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我感觉自己脸都红了,“这话是从波利婶婶圣诞节送我的书里学来的。那本书叫《地海巫师》。”
“你能喜欢那本书,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波利婶婶拍了拍我的手,“那本书还是弗兰妮推荐的。”
“当厄休拉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我的搭档巴博斯和我,和厄休拉的父母是老朋友了,那都是大学时期的事情了。”
“你认识作家?”弗兰妮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认识的人可多了。作家、艺术家,还有科学家。我觉得和有好奇心的人做朋友是最有趣的事情。”弗兰妮说。
服务员又拿着一个盘子过来了:“碎米、鸡爪,还有锅贴。”
“哎呀,是锅贴。”波利婶婶说。我屏住呼吸开始等待,担心我们会吃鸡爪,但是服务员只在我们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篮子。我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只要是吃锅贴,我绝对不会表示拒绝。这东西是放大版的新月,它一面炸得很脆——你可以想象一下油煎的奶酪三明治——而另一边咬起来则非常软,里面包着猪肉和大葱。她们找到了一瓶白醋,这东西和酱油混合之后的味道非常棒,既有酸味又有咸味。我又问服务员要了一瓶可乐。
我们还忙着吃已经摆在桌子上的食物,弗兰妮拒绝了另外服务生端来的两盘子食物,空空如也的篮子在我们的桌子上越堆越高。等我们把最后一个篮子堆到一旁时,我已经吃饱了。我吃得太饱了,但是这些食物太好吃了,我完全停不下来。好吃的小东西,这话确实没有骗人。
当服务员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弗兰妮说:“来份蛋挞,然后我们这儿就吃够了。”
波利婶婶说:“再来点芝麻球。芝麻能带来好运。”她和弗兰妮看着彼此,我觉得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这么说了。
蛋挞比一美元硬币稍微大一点,它还有热乎乎的蛋奶沙司和脆脆的外皮。你只要两三口的工夫,就能吃掉一个蛋挞。芝麻球则是圆圆的球体,看起来就像是沾满了种子的巨型口香糖球,这东西非常有嚼头,而且内部还有一层甜甜的面团。弗兰妮说这东西是用红豆做的,但是我觉得这种材料对于甜点来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可真是一顿大餐啊!”我说这话的时候,盘子里什么食物都没剩下,只剩下各种颜色的酱料和糕点皮的碎片。我把自己的餐巾纸团成一团,努力抑制住打嗝的冲动。“而且还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冒险。”
“太棒了!”波利婶婶说,“能让你的假期还有点值得留恋的记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弗兰妮伸手示意准备结账。
“要多少钱?”波利婶婶把手伸向自己的钱包。
弗兰妮摇了摇头说:“别傻了,这次我来付账。”
我好奇弗兰妮是不是个富豪。这么多东西要多少钱啊?肯定价格不菲。但当服务员给她一张纸的时候,弗兰妮却笑了起来。她说:“这顿午餐算上小费才7美元。我觉得我还是完全付得起的。”
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回到理发店所在的那条街,沿着山势继续向上爬,向着斯托克顿街继续前进。这条街像百老汇一样宽,大街上有各种卡车和汽车来来往往。弗兰妮指着左边的一个石质隧道说:“如果你从那边穿过去,就能走到下城区的中心。银行、百货商店、穿着西装的生意人……感觉就像是通过几个街区的距离,你就从一个世界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我喜欢这个主意。在俄亥俄州,你连续开上好几公里,周围的景色不会有任何变化。
斯托克顿街和游客常去的区域相比,有很大的差别。市场和人行道直接相连,你可以看到各种蔬菜水果。商标上写的是中文,价格用数字标号。带着叶子的蔬菜看起来像青菜或者菠菜,但还是有些区别。我认出了柠檬和橘子,但这些都不是俄亥俄出产的水果。弗兰妮指了指甘蔗、红里泛黄的杧果、粉色的火龙果、表面覆盖着块状物的苦瓜和长满尖刺的榴梿,那东西长得真像个地雷。
我们路过了两家面包店,每一家店门口都排着队,窗户上蒸气弥漫。我瞟了一眼店面,然后看到了包子、蛋挞和其他各种烤制、蒸制或者油炸的点心。闻着阵阵香气,我又开始流口水了。
但是接下来的这家店让我差点屏住呼吸。这家店墙面铺着瓷砖,地面铺着油毡布。死鱼躺在铺满冰块的金属桌面上。活鱼在水箱里游来游去。另一个水箱里装有螃蟹和龙虾,它们在水箱里晃动着自己的钳子和触角。我站在人行道上,看着窗子里的一切。水箱里的鱼似乎也在用扁平而混浊的眼睛打量着我。“这是什么?”我指了指摆满冰块的桌子另一头,那里有一头体形和大小类似足球的生物,它的体表长满了鳞片。
波利婶婶打量了一会儿,过了一分钟,她说:“我觉得那是只穿山甲。这东西肯定是进口的,也许是从得克萨斯州或者路易斯安那州进口的。加利福尼亚可没这东西。”
“有人会吃它吗?”
“在世界很多地方,都认为穿山甲是道美味。”弗兰妮说,“有人说这东西尝起来类似高端猪肉,但是我自己没吃过这东西。”
一家小杂货铺里摆满了来自外国的瓶瓶罐罐和赛璐玢袋子,这些东西都整齐地摆在货架上。一家外卖餐馆里摆满了面条、肉和蔬菜,挂在铁钩上的烤鸭闪闪发光,鸭子嘴都歪向一边。在烤鸭的旁边,还有通红流油的大片猪肉。我闻到了烤肉和油脂的香气。
在另一家铺着瓷砖的鱼市里,穿着围裙和戴白色纸帽的店员用砍肉刀将金枪鱼切成小块,然后把内脏扔进摆在地上的桶里。在人行道上,你还能看到一个大澡盆,在15厘米深的水中蹲着大约15只巨大的绿色牛蛙,它们在彼此的身上爬来爬去。我曾经在家乡的水塘里抓过牛蛙,但我稍后都会将它们放生。我很想解救澡盆里所有的牛蛙,免得它们沦为别人的晚餐。但是,挂在澡盆上面的牌子写着每磅34美分。我可没这么多钱。
我们走过了一家面包店、几间办公室和一栋有着柱子和石质台阶的大型建筑。快走回百老汇的停车场时,我忽然停下了脚步,波利婶婶撞在了我的身上。
她问道:“怎么了?”
我指了指第三家鱼市门廊里的一个白色架子。6只蜥蜴被关在一个玻璃箱子里,每一只蜥蜴的长度都是我手掌的两倍。其中3只蜥蜴看上去就是波利婶婶后院蜥蜴的放大版。还有一只蜥蜴有着红色的扁平眼睛,爪子上的指头也胖胖的。但是,在玻璃箱的角落里还卧着一只银灰色的蜥蜴,它的身体更加细长,体表长有粗糙多刺的鳞片,看起来就像是长角的蛤蟆。它的锯齿状尾巴就盘在身旁。
它看起来就像是我想象的《地海》系列中的小龙,就是基德朋友的妹妹拥有的那种龙。它们不会再长大了。我用一根指头抵在玻璃箱上,说:“是鹰嘴龙呢。”
箱子上的标签显示每磅要48美分。
我摆弄着口袋里的硬币。在买完魔法火柴之后,我还剩58美分。如果它没到一磅重,那么我完全可能解救这条蜥蜴。
我对波利婶婶说:“我想要这条。我要买条龙做纪念。”
她说道:“哦,我不确定你妈妈会——”
弗兰妮抬起一只手说:“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每个姑娘都该有条龙。”
在沉默了一分钟后,波利婶婶慢慢地说:“嗯,奈吉尔确实有些给蜥蜴吃的食物。也许他还能找出个笼子。我们可以去地下室看看。”
我们花了几分钟向市场的商人解释我们想要什么,然后花了大把时间让他明白,我们不想把蜥蜴去皮切块,然后用牛皮纸把肉块包起来。
弗兰妮说:“我喜欢自己处理。”但是市场的商人还是摇了摇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摇头了。弗兰妮用中文说着什么,然后对他晃了晃手指。过了一会,商人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后面的房间里。
波利婶婶说:“我还不知道你会说中文。”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总要学会一两句,而且你总会发现其中细微的区别。”弗兰妮说,“我告诉他,有些老派菜谱还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商人拿着一个小纸箱回来了。他把网子伸入玻璃箱里,捞起那只银色蜥蜴,然后把它放进了箱子里。
弗兰妮说:“让我看看。”她把手伸进箱子,念叨着我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语言。
“你现在说的也是中文吗?”
“亲爱的,当然不是。”
“是上古之语吗?是龙的语言吗?”
弗兰妮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说道:“类似那样的东西吧。”她又嘀嘀咕咕说了一分钟,然后抽回手,关上了盒子。“行了,这就应该够了。”
鱼市商人把盒子放在一个吊秤上。箱子里的蜥蜴加上盒子的重量,合计396克,商人说:“一共42美分。”
我给了他四个银币和两个镍币。
距离我们的车还有一个街区的距离。我双手抱着箱子,仿佛里面装的是王冠。当我们到达停车场大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多亏你给我打了电话。”弗兰妮给波利婶婶一个拥抱,“咱们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但是我现在必须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你要——”波利婶婶弯了弯手指,我完全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弗兰妮似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我累了。我还是叫个出租车吧。”她看着我,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爱伦,很高兴认识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太棒了!”她笑得整张脸上都泛起了皱纹,“你还会回来吗?”
“这还用说吗?等我长大了,我就要住在这儿。”
“希望你可以做到这一点吧。”她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走回人行道,对着一辆出租车挥了挥手。
黄昏的时候,太阳低垂在水面之上,整个世界中的光线似乎都蕴含着魔法。我坐在雪佛兰的副驾驶座上,身旁是我最爱的婶婶,她这会儿正在哼歌。我把盒子稳稳地放在腿上,当汽车在不平整的路面上颠簸的时候,我就用右手将盒子搂在怀里。当我们靠近金门大桥的时候,我掀起盒子顶部的一块纸板,留出一指宽的缝隙,轻轻抚摸着蜥蜴的后背。
“在我知道你的真名之前,我该怎么称呼你?”我悄悄说道,“呼呼?香雅?点心?银光?水痘?”
当我大声念出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我听到像自己发出轻微的类似打嗝的声音。
我大笑着说:“好吧,那就叫你水痘。水痘可是条魔龙呢。”
箱子里又冒出一声打嗝的声音。
窗外的景色简直太美了——来自海洋的浪涛拍打着岩石海岸,雾气沿着绿色的山丘向下延伸,就好像有人慢慢倒下了一堆发泡奶油——这番景色我看了整整一分钟。然后我才发现,我的右手开始感到很痒。不对,不是痒,是烫!
我把手从箱子里抽了出来,然后向里面打量。在靠近箱子底部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焦痕,痕迹的大小类似父亲雪茄的顶端。在这个痕迹的周围还有细小而明亮的橙黄色光芒。我把我的手从痕迹边缘拿开,而焦痕开始不断扩大,它的边缘闪动着光芒。
波利婶婶问:“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嘴上回答道:“似乎是呢!你有没有检查过刹车。我爸爸只要闻到车里有味道,就会这么说。而且附近的街道坡度也很大。”我说了很多话,这样她可能就没有发现我把三角形的侧窗摇了下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会和你叔叔说这事。你可真是个小聪明。”
“我也在学习呀。”我把箱子转了一下,让那个洞对着窗子,然后又挠了挠我的小龙,面带微笑地看着一缕黄烟飘向旧金山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