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帕特里夏·A.麦基利普
帕特里夏·A.麦基利普多年来撰写了多部幻想小说，其中包括《艾达被遗忘之兽》、谜语大师三部曲，以及最近的《王鱼》。她获得了世界奇幻奖和创神奖。她的短篇故事集包括《隐形世界的奇迹》《悲伤的龙》《远岸之梦》。她和自己的丈夫——诗人大卫·路德，住在俄勒冈州海边的小镇。
老教授希里在学生之间走来走去，为学生分发考试内容：有些人收到的是试卷，其他人收到的是残品或者其他东西。维尔记得，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次考试。他努力压制住打哈欠的冲动，看着这个老巫师走走停停，就好像在学生和走道之间跳着某种被遗忘的舞步。他那又白又长好像海象的大牙，每当呼吸的时候，连胡子也会跟着动起来。他已经在讲台和维尔背后的位置走了至少3个来回，从口袋和袖子里拿出了各种东西。到目前为止，他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拿出了1张纸、1副太阳镜、1朵花、1个手掌大小的竖琴、1顶聚会时戴的帽子，但却和维尔保持了一定距离。
老教授忽然说道："好了。"维尔忽然抬起头，睡意全无。
怎么没给我发东西?他担心自己要重修古代魔法史这门课。我做错了什么?我有什么没做?他脑子里疯狂运转。这门课大部分内容是历史，只有少部分内容和古旧的咒语相关。和大多数历史课一样，这门课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录的东西，也不是很有用，对于魔法艺术学位来说更是如此。
"希里教授。"
"再仔细看看，弗莱彻先生。"他听到变成蜜蜂的教授用嗡嗡声在自己的脑后说话，然后他又看了看桌面。
维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在木头桌面上躺着一块黑色的石头，要不是表面多彩的反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粪便化石。
他看着石头，很不想去摸它。他用一个手指戳了一下。周围人都纷纷笑了出来。
"弗莱彻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他说完叹了口气。这是他的毕业季，是7年学习的最后一年，也是大师们所谓"筛选"的一部分，而学生们则称之为"磨难"。他的3位好友已经在最后一年的学习生活中消失了，无情的连续考试已经将他们摧垮。
就连劳瑞都没有幸免。有一天晚上她失踪了。他回忆着有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一头狂野的金绿色头发、修长的骨头、纤细的指头好像鲜嫩的树枝，当她抚摸维尔的时候，那手指似乎就会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他看着桌上的奇怪石头，努力提起一点儿兴趣。他想：好吧，要是我被开除了，就去找她。
石头上忽然冒出长满皱纹、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睛。"实话实说，弗莱彻先生。"当他听到脑袋里出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骨头都融化了，整个人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别轻易放弃。没人想成为失败者。"
维尔在凳子上坐直，抿住嘴，遏制住抗议的冲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入侵自己大脑的声音说得没错。希里教授在考试期间全程掌握教室内的一举一动，以防学生们迷离，陷入麻烦，或者由于绝望而逃跑。
石头上的眼睛闭上了，教授用正常的声音说："现在你们都很熟悉七年级的考试了。你们有些人会发现自己在从没见过的地方，有些人会留在这儿。对于领到试卷的人来说，也不存在任何优势。大多数历史都以书面形式保存了下来，所以考试难度没有任何区别。记住，你面对的是巫术和魔法发展迅速的早期元素，有些东西你可能完全认不出来是什么了。在界定我给你的东西时，请想好要用什么词。记住：语言就是魔法。不过请放心，在本校漫长的历史中，没有人因为考试而死。"
维尔说："这种安慰也太勉强了。"
然后，他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是树林、阳光和满山的草地，呼啸的风声犹如龙的咆哮。
"我的石头——"他惊恐地原地转圈，在草丛中反复寻找。到处都找不到那块石头，这是他的考试，他把这块石头忘在教室了，他已经输了。
他的脚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裂隙，那块石头从裂隙中掉了出来，砸在了他的鞋子上。他低头看着石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非常难过。这次，石头并没睁开眼睛。野草在风的吹拂下来回摆动，不停摩擦着石头，石头表面光影斑驳，仿佛是一种无尽的轮回。他被眼前的景象迷住，弯下身去捡石头。他的影子完全挡住了石头表面的斑驳光影，只留下这块古老粪便的真面目。
他很不情愿地弯腰捡起了它。维尔的脑袋里忽然想起了以前一位老师毫无幽默感的声音：要想控制一个物体，就给它起个名字。为了起名字，你必须先了解这东西。要了解这东西，你就要先成为它。
。"维尔说道，他非常确信情况正在急转直下。
天空失去了色彩。开始下雪了。
风暴还在继续，悉尼听到乔荼唱歌汇报天上出现了变形龙。龙群变成了雪花。
她的声音代表着食物，代表着睡眠、早晨、苏醒和运动。她的声音代表着攻击、开始和结束。当众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听过这声音。乔荼和大家一起长大，大家从小就是朋友。变形龙总会追随着她的声音。
自从悉尼听过乔荼唱歌，就一直陪在乔荼身边。不论乔荼去哪里，她都会跟着。悉尼实在不知道乔荼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好听。乔荼的体形很小，身材纤细，一张小圆脸总是在观察龙的动向，脸上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她在会说话之前就会唱歌。龙群为了她，在她发现它们之前，会主动显出原形。在会说话之前，她就注定成为唱龙人。
她的歌声有时候低沉而动听，有的时候音调非常高，然后忽然变成令人安心的摇篮曲。这可以让变形龙们听从命令。她说道，来找我，脱离云层和狂风。过来变成树吧。
悉尼看着龙群停在树枝上。这些树长着粗壮茂密的深绿色树枝，这些树枝在狂风中晃来晃去，看起来就像是随着海水不停摇摆的海带一样优雅。当龙群俯冲下来落在树上的时候，它们退去模糊的云层线条伪装，开始模仿树枝的形状、树干和松针的颜色，最后彻底变成随风摆动、沙沙作响的大树。乔荼立即就认出了这些龙。悉尼仔细观察，总是无法识别龙的伪装和树之间的区别。这些龙长得非常快，它们从一群可爱的小龙变成了会改变伪装的飞机。一架停在树上的飞机本不应该如此难以识别。
悉尼问乔荼：“所有的龙都回来了?”她们交流时使用了多种语言：有的时候是夹杂着方言的拉丁语，还会用到从商人那里学来的各种术语和手势。
乔荼点了点头，继续唱歌。在她的文化里，点头表示否认。她抬起一只手指，表示还有一条龙没有回来。她用手指指向天空，一个模糊的色块在云层下快速变色。在这条龙落在树枝上变成一个松果之前，悉尼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眼睛。乔荼摇了摇头，表示所有的龙都回来了。
在逐渐昏暗的自然光照下，巨大的火焰映照着荒凉的山峰，白雪皑皑的山脊和远处的山坡，这一切看起来好像铺满了陨落的群星。各种影子逐渐被黄昏的光照所吞没，一座城市在地表不断移动。士兵们和各种巨兽运送大量的木材，似乎整个森林都被他们运走了，而其他人则将木材加入火中。大批削木工围在火边，就好像星球和卫星爆炸时产生的光环。在森林中，大批牲口被屠宰，然后被送上烤架，在距离森林更远的地方，一条黑色的裂隙劈开了山脉，这里是人类领地的边界线。在裂隙的另一头，横扫峭壁和山坡的风暴撒下了无数的雪花。
但在变形龙栖身的小树林里，却没有任何火焰。乔荼和悉尼穿着厚厚的毛皮斗篷，你在上面甚至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动物爪子。悉尼是个法师，乔荼则有着与众不同的力量。她们俩知道十多种生火的办法。但是，火焰对于龙来说是一种复杂的语言，而乔荼正在给龙群唱摇篮曲。在午夜之前，她还要唤醒龙群，让它们去大火的余烬中寻找插在烤肉叉上的剩肉，让龙群填饱肚子。
乔荼再次抬起一根手指，举到自己的唇边，笑了起来。她轻轻说道：“睡吧。”
但是龙群并没有睡着，它们从翅膀下探出脑袋，张开翅膀，舒展身体，不断搜索着周围环境，爪子让大树不停颤抖，龙的眼睛时隐时现，它们的颜色从云的颜色变成树皮的颜色，最后变成金色。一条龙喷出一口烈焰，仿佛是在提问。烈焰在它的口中打转，眼睛反射着火光，示意让乔荼注意远处的暮光中出现的东西。
一个男人站在山坡的草地上，打量着周围本不该看到的一切。龙群此刻都醒了，一个个都看着这个人。似乎是这个人将风暴引到了龙群头上。在悉尼看来，飘落的大雪很有可能是他的穿着引起的。在这个荒芜的季节，这个人在当前海拔高度地区却穿着短裤和短袖衬衫。
乔荼吃了一惊，说起了自己的语言。
“Whathu?”她可能说的是这个词。“Farlu?”乔荼说话的时候，用双手捂住了嘴，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龙群坐立不安，她的困惑和紧张让龙群变得躁动起来。这个年轻人睁大眼睛打量着乔荼、悉尼和龙群，退后一步坐在了雪堆上。
悉尼读懂了他的思想，忽然笑了出来。
“告诉龙群，不必担心。”她对乔荼说话的同时，还做了个手势：张开手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将恐惧抛到一边，表示不必担心。乔荼很快就不再感到紧张，她哼着歌让龙群安静下来。变形龙们也松开爪子收起翅膀，和大树融为一体。
悉尼向陌生人走去，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出雪堆。他浑身颤抖，双眼圆睁，牢牢盯住了龙群。
悉尼惊叹道：“这里离你家可是很远呢!”他看着悉尼，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
“你是不是也参加了希里教授的期末考试?”
悉尼干脆地答道：“不，我在研究变形龙。我为战争部工作。”
就在维尔差点儿坐下去的时候，悉尼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维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哦，大约两个世纪前。悉尼教授到底都在教什么课啊?”
“古巫术历史。”他问道。“求你了，告诉我这到底是哪?”
“翻过阿尔卑斯山。这里有大概5万人，说着最少12种不同语言，还有37，哦不，现在是29头大象，它们也不喜欢低温环境。这里有5条变形龙，2位或者4位法师，不过这取决于谁在说话。这里还有历史上最伟大的将军之一。这就是3位法师了，你看得比我清楚。”
他小声问道：“看什么?”
“龙。”
维尔一言不发，再次打量着小树林，说：“它们在不断变换颜色……我觉得我还是放弃考试直接回家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历史。”
“别害怕。就像希里教授说的那样，从没有人死在他的考试里。”她感觉到了维尔的惊讶，笑了起来。“我研究过他的教学模式。战争部对一切可能有用的东西都做了记录，而且战争部对伪装很感兴趣。”悉尼拍了拍维尔，而后者似乎还愣在原地。“来吧。乔荼知道好几种不会骚扰龙的生火方法。你不需要害怕。它们和头足纲存在相似之处，而且非常聪明。”
维尔向前走了一步，问：“足纲?”
“头足纲。”悉尼明白，维尔的沉默代表着疑问，而自己的回答将激发更多的问题。“就是章鱼啦。”
悉尼的话再次让维尔哑口无言。他不断寻找着巨大的眼睛，圆圆的身体，在树枝上垂下不停摇摆的长腿。又或者那是章鱼的胳膊?但是，他只看到了龙和树。这些龙完全可以将维尔驮在背上。他观察着龙不断变化的外形，从随风摇摆沙沙作响的大树上认出龙的轮廓。即便风暴肆虐，变形龙也显得非常镇定。它们的伪装偶尔会发生波动，但也只在边缘区域，这种波动看上去就像是被水流轻轻冲刷了一下。维尔脑子里想到了波浪儿子，嘴里随便哼了一声，而悉尼将这理解为一个疑问。
她说道：“这不是一种概念，而是直观感受。”维尔很感激悉尼的手一直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她似乎在分享毛茸茸的皮毛大衣里的热量。当然，悉尼确实曾经扯开大衣，邀请维尔钻进去。现在就连他鼻子上的冰都开始融化了。“章鱼似乎通过皮肤观察四周，它们在海底随意改变伪装，就像我们呼吸一样简单。所以我们在这里研究变形龙。”
“战争部。”
“当然。我们研究伪装的方法。这活儿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供人类战斗人员使用的瞬发式隐形技术。当然了，他们携带的武器无法隐形。其他人在研究这个问题。”
维尔打量着悉尼，无情的大风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悉尼似乎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实际上要比维尔老几个世纪，而且发明全新杀人方法的主意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悉尼消瘦的脸上骨形非常漂亮，黑色头发被雪花染成白色。她的笑容非常随和，充满无畏的意味，而且做好了迎接各种可能发生的蠢事的准备。维尔不安地估计着悉尼到底有多强大。
“你不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悉尼打破了维尔所知的所有有关入侵他人意识的规矩。悉尼略带嘲讽地笑着说：“你先想想我为谁工作，然后再考虑规矩礼节这些事情。”
在漫天的大雪中，传来了一声象鸣。
悉尼说道：“那是战象。”在维尔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22个世纪，将军们还是从大自然中寻找作战的灵感和方法。
维尔问：“你叫什么名字?”小树林就在眼前，林中忽然出现一团微弱却不失温柔的火焰，向周围的树木投放着热量。
悉尼笑着说：“拿着。”
“不经询问就擅自进入别人的意识，这可是非常自大和冒犯的行为。老师们是这么教我们的。而且，这种行为也是非常危险的。”
“悉尼。”
“什么?”
“那是我的名字，悉尼·库佛，汉尼拔军事学院战争魔法部毕业生。你呢?”
“维尔·弗莱彻。我在圣林大学读最后一个学年，主修魔法艺术。”
“啊。这一年是不是还有个名字来着?筛选年?”
“磨难年。”他叹了口气，“我要是活过了这一遭，说不定还真能通过。”
另一名法师被龙所包围，她继续用自己甜美的歌声为沉睡的巨兽们唱歌。当维尔看到这位法师火光映照下的身影时，自己也感到昏昏欲睡。他相信只要听到这催眠曲，不论是将军、战象还是蚯蚓，肯定都会睡着。
“这位是乔荼。”悉尼说完，就走过去用手势说了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乔荼对着维尔笑了一下，然后将注意力转回龙群。维尔被这种冷静和力量所折服。乔荼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维尔也对她笑了笑，然后乔荼用奇怪的语言对悉尼说了几句。
“她说你穿衣品位太奇怪了。”
“她才没说‘奇怪’二字呢。‘奇怪’这词那时候还没发明出来呢，那可是现代词汇。咱们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他抬起头，看到松针之间藏着一个松果，这颗松果随着树枝来回摇摆，上面还有个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吧。”他承认道，“但是，雪暴中穿着短裤和对着一头变形龙幼崽做实验相比，已经算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有助于了解章鱼和变形龙之间的共同点。”
他想了想，然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不觉得——”
“海龙以前在各大洋中很常见。我们掌握的证据显示，它们和火龙交配，而各种传说表明，在雷暴发生时，这种交配通常都会成功。然后，海洋温度发生变化，海龙大部分灭绝，之后在海水温度最高的地方还有剩余。但是，章鱼可以在各种水温下存活，而且可以长到9米长。如果一只会喷火的海龙和一只章鱼在恰当的时机相遇，那么章鱼就可能将精子传给任何个体，其中包括海龙和火龙。如果某些地区的艺术作品和传说不是单纯的色情作品的话——”
“不是吧。真的吗?你是说这也包括人类?”
她耸了耸肩：“这方面调查还在继续。章鱼的伪装能力可以传给人类吗?这年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比如说以前的手机服务?”
她歪着嘴说：“这方面的调查也在继续。”
乔荼说了几句，指了指树林。刚才那只睁开的眼睛已经消失了，变形龙正在做梦，它们的伪装色显示出平和的波动，时不时和树枝融为一体。风向发生了变化，维尔闻到了烟味和烧焦的肉味。他咳嗽了一声。乔荼善于解读各种奇怪的声音和动作，她对树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消失了。
“她去哪儿了?”
“去给咱们找点儿晚饭。”悉尼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维尔的肩膀上。他闻到了发霉的皮毛味，感觉到胳膊上的小爪子传来的冰凉戳刺感。他希望变成大衣的小动物们不要怪罪自己。他的手指终于暖和了起来，感觉到了手里攥着的石头，他把石头放进了斗篷里面的口袋。悉尼说：“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维尔惊讶地说：“你要把我和龙留在一起?”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已经算得上是个法师了。要是它们敢吓唬你，你就使出几个法术。”
“但是——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点儿喝的。我知道那些指挥官在哪儿存酒。”
悉尼消失了。维尔的周围全是睡着的龙，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活多久。
当悉尼从大象旁边走过的时候，敌军冲出了峡谷。
在这大雪纷飞的黄昏，她听到从远处一个火堆传来叫嚷和呼喊。她猜测敌人肯定在陡峭的峡谷中修出了小道，这里山势非常陡峭，几千人徒步行军非常危险，更别说还有马匹、大象和补给车。这支发动进攻的奇怪军队没有得到任何许可，没有签署协议，更没有提供任何赠品，只是大规模破坏森林，留下遍地的焦骨。这肯定激怒了当地人，他们一定会血债血偿。
战象被熟悉的嘈杂声吵醒，发出了嘶吼。它们的主人平时吃住都在象亭里，现在急忙去解开拴住大象的绳子，然后拿起自己的装备。人们用各种乐器发出警报，发出命令，演奏军乐。忽然，周围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抽出配件，搭弓上箭，骑上战马，嘴里叫喊着各种命令，盔甲和盾牌闪闪发光。在火光的照射和雪花的遮蔽下，上一秒还能看到一名士兵，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了。
悉尼还想着那名参加期末考试的年轻人，好奇他的老师到底有什么安排。
大象咆哮着冲进了缠斗在一起的两军之中。其中一支军队和自己的对手相比，肤色更白，体毛更多。当大象冲到悉尼刚才作战的位置时，她已经被传送回了变形龙睡觉的小树林。
悉尼差点撞上乔荼，后者睁大眼睛看着树枝。悉尼四处都找不到维尔，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搜索维尔忧郁而无趣的意识。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怀疑希里教授是否真的良心发现，救走了自己的学生。到处都没有维尔的踪影。乔荼说了几句话，然后紧张地重复了一遍，最后抓着悉尼的胳膊又说了一遍。
悉尼提醒乔荼用一种彼此更为了解的语言交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乔荼指了指变形龙，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指。她伸出了四根手指，悉尼困惑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小声说道：“4。”
“4。”乔荼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她伸出大拇指，说：“5条变形龙。我有5条龙。现在这里只有4条。”
悉尼努力想象闷闷不乐的维尔爬上树，然后坐到龙背上的样子。她脱口而出：“不!”就连黄昏时分，两军在高山上的血战都不及现在这个事情可怕。
乔荼张开双手，这个姿势的意思是：现在怎么办?我们该去哪儿?这个姿势说不定比语言的历史还要悠久。
一条变形龙吐出一股金色的火焰，草场上方战事正酣，那里传来了刺耳的叫喊、金属碰撞的声音、大象和人类的嘶吼，而手持火把的烟雾让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变形龙纷纷张开了翅膀，乔荼突然唱起了激荡高昂的歌曲，悉尼从没有听她这样唱过。这是一种战吼。变形龙毕竟是战龙，而乔荼也接受了战斗训练。变形龙飞到空中，然后落在雪地上，体内的火焰让它们看起来像微微发光的白影。乔荼用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悉尼完全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悉尼立即说道：“我也来。”她说完就跳到了乔荼背后。悉尼之所以来这儿，就是为了看变形龙参加战斗。她说道：“战争部一定会喜欢的。”
乔荼再次开始唱歌。裹挟着雪花和暮色的龙翼迎风舒展，龙群开始爬升，缠斗在一起的两支军队向着龙群冲了过来，雪地上踩出了一片斑驳的血迹。乔荼引导着龙群向山坡上飞去，龙群也开始采用火光和阴影作为伪装。乔荼的战吼强大而无畏，而且不乏可爱的意味，她的战吼穿透了战斗时的嘈杂噪声，让进攻的敌人吓了一跳。他们最多只看到一道金色的火焰，看不到龙群或者隐形的法师。有人向着龙群的方向射出了一支箭，却招致龙群愤怒的火焰，地上的雪化成了金色的液体顺山而下，士兵们纷纷倒地，在金色的龙火和雪水的裹挟下滚下山去。
悉尼吸了口气说：“他们没有烧起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士兵和大象都没有起火。”她看着一头大象加入混战，然后因为一道射偏的龙火而失去平衡，大象发出疯狂的叫声。骑手从鞍座上摔到了地上，大象一脚踩在骑手身上，顺便还踩死了两个打成一团的士兵。士兵的惨叫被现场的混乱所吞没。乔荼摇了摇头，完全同意悉尼所说的话;她的声音非常清脆，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混乱而走调。悉尼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又自言自语道：“但是，我们想用伪装藏起来的可不是龙。”
她一言不发，听着乔荼的歌声发生变化。火焰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黑暗也是如此。但是，变形龙不再是一边飞一边喷火，而是集中火力到右边的军队。悉尼猜测它们是因为乔荼的歌声而集中火力。龙群不再随意飞行，而是聚拢队形开始等待，又或者等待乔荼唱出一段特殊的歌词。所有的龙都聚在一起，乔荼一定是在和龙一起长大的过程中学习了它们的语言。
悉尼仔细研究这种复杂的语言，思考如何将古老的迷彩龙、唱龙人乔荼和有关敌人的分析报告一起变成战争部未来的优势。
她想要的答案很快就随着一道龙火出现了：那个魔法学生维尔·弗莱彻，正骑着那头失踪的变形龙，顺着乔荼的歌声飞了过来。
这是他最不想干的事情。这甚至不在他所谓硬着头皮去干的事情清单上，甚至还不如从山上跳下去，或者跳下海去喂鲨鱼。这都是变形龙的主意。维尔当时正在用木棍捣着篝火，他抬起头，看到一双明亮的闪动着智慧光芒的金黄色眼睛打量着自己。他瞬间感觉到喉咙干燥，愣在原地。但是，他看着树枝间的龙眼睛，突然泛起一股好奇心。
在这眼睛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魔法?
他忽然发现，龙也想着同样的问题。
维尔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用来拨弄火堆的木棍已经被火焰吞噬。他感到龙翼在拨弄着自己的意识，感到自己改变了伪装，模仿周围环境，变成了树干、树枝、雪堆和火焰，甚至在一瞬间感觉到了龙的身体和力量。但维尔还是维尔，还是那个站在雪地中捣鼓着火堆的人类，他忽然发现烧着的木棍很快就要烧到自己的手指了。
他扔掉木棍，看着变形龙的眼睛，深入龙的意识，然后进入潜藏在龙皮肤之下的眼睛中。
我想借助你的眼睛看到一切。维尔想道。
那就看吧。龙也如是说道。
维尔不记得自己移动过，但自己确实骑在了龙背上，看着入侵的军队从峡谷中冲了出来。
他听到了乔荼的歌声。
一开始，他不过是坐在龙背上听着乔荼的歌声。
然后，乔荼的歌声就涌入了他的身体，穿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最后她的歌声变成了维尔的呼吸、皮肤和心跳。那歌声反复告诫维尔，狂野起来吧。让别人恐惧你吧。成为烈焰和午夜吧，让你的血液开始歌唱，让我听到你吧。让你的心跳为我而歌唱，一如我为你而歌唱。让你的心变成烈焰，让它开始歌唱，然后直面死亡吧。
变形龙开始咆哮。维尔也开始咆哮，他的身下是熊熊烈焰，他一直在咆哮，然后忽然想起来：但我是个人类呀!
维尔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借助着龙、大火和士兵们的火炬发出的光亮，用自己的双眼观察着下方的战斗。士兵们在昏暗的光照下，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挥舞着佩剑，前一秒还是一道寒光，后一秒就是血花四溅。
维尔又想道：我不会喷火呀!
但是他感到膝盖上传来奇异的温热感，就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点着了。身下的变形龙依然如阴影般漆黑，开始向下方缠斗在一起的士兵喷吐，士兵们立即四散尖叫。维尔看到一方的士兵穿着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留着狂野的胡须和发型，另一方的士兵则穿着头盔和盔甲。乔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注意区别。记住区别。保护和我们一起前进的军队。你认识他们，我那漂亮而又迷人的野兽们。用我的眼睛看看它们吧。
我很漂亮。维尔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我很迷人。
乔荼的声音让维尔心中充满了火焰。但是他无法让心中的火焰变成真正的火焰，无法让火焰向着下方的敌军。
我无法杀人。
维尔借着火光，看到一个人拿着长矛在追踪另一个骑在马背上的骑手。这名骑手身着白银装饰的青铜盔甲，青铜头盔上还镶嵌着宝石，这意味着他可能是一位高级军官。他骑在马上，有条不紊地用娴熟的技巧和战马两侧的士兵交手。而那位拿着长矛的人则左躲右突，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向着骑手冲了过去。
乔荼说，保护他。
我没有武器，维尔懊恼地想，他希望服从乔荼的命令，希望保护那位骑士。他试图引导变形龙注意那个拿着长矛的家伙，但龙完全听从乔荼的命令。
然后，维尔想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武器。
他感觉到了膝盖传来的温暖，拿出了放在毛皮斗篷内侧口袋里的东西。它不仅反射着变形龙火焰的光芒，而且内部黑色的火焰也清晰可见。下方的士兵抬起了长矛，胳膊收向后方，准备投出长矛，而维尔也扔出了手中那块龙粪。
他最后一刻看到，那名士兵踉跄了一下，长矛从手中滑落。他揉着脑袋，抬头看向天空，在漫天飞雪的黑夜中搜索着飞行的士兵和隐形的飞龙。
然后，他消失了。夜晚也消失了。所有的噪声、呼喊和惨叫，还有喇叭声、鼓声和大象的叫声，还有丝绸般的火焰划破夜空的声音，一切都停止了。寒冷也消失不见。维尔的呼吸也停止了。
维尔回到了教室里，坐在桌子后面。教室里只有希里教授，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手里将石化的龙粪扔来扔去，等待着维尔返回未来。
“干得漂亮，弗莱彻先生。”
维尔低头一看，小动物皮毛制成的斗篷和其他东西都不见了。他默默地看着教授，眨巴着眼睛，努力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他终于张口问道：“是那块龙粪吗?”他动了动身子，浑身上下的骨头工作正常，大脑也没什么问题。“我到底干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从过去带回来一些非常宝贵的东西。”
“我不知道啊。我上一次看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把它扔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脑袋上。”
“你带回来了一个问题。”
维尔看着教授说：“让我猜猜，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要把我送到那里去?我完全没有头绪啊!我觉得应该通过了这次考试，同时也觉得自己还没有开始考试。”
教授的笑容让维尔吓了一跳：“对!对!就是这个问题，弗莱彻先生。你把过去的魔法带到了现在。你现在要拿它怎么办?”
维尔模模糊糊地问：“这也是考试的一部分?”
教授将石头扔向维尔，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它。教授说：“不，这是人生。”
维尔再次被石头上的光泽所吸引，想起了那条变形龙和引导龙群的力量。他呼吸急促，双眼圆睁，嘴里说道：“妈的。”
“没错，弗莱彻先生。悉尼·库佛会来找你。你从22个世纪以前，看到了未来之眼。而且那眼睛还真漂亮。”
“我该怎么办?”
教授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说：“这个嘛，你骑过了变形龙，肯定学到了一些东西。”
维尔看着教授，说：“真的是你把我送回来的?”他质问道，“你如何——你怎么——又或者你就是在我的脑袋里重建了我想看到的世界?”
“我还在这个世界里放了个库佛女士?”
“但是——那些雪和山——”
“石头可以记住很久以前的东西，弗莱彻先生……你不过是看到了藏在石头里面的东西。你掌握了一些很特殊的天赋。你把它们藏得很好。你几乎没能认出它们。”
维尔困惑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完成你的考试，拿到你的学位。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也许会去为战争部干活，为了和平而搞破坏?”
“但是——”他停了下来，脑海中出现了无数可能性。“她会知道的。”他忽然说，“她会认出伪装。我也不是什么大英雄。”
“弗莱彻先生，你可是骑过龙的人。”
“她也骑过。”
“但是你借助龙的眼睛观察了世界，还深入了龙的内心。”
“你怎么——”他再次停了下来，看着年迈的教授，忽然开始思考，在教授漫长的一生中，他那双年迈的眼睛到底通过龙的眼睛看到过什么。“我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老教授又笑了起来，为维尔的无知而感到满意。“弗莱彻先生，这是最适合你的位置，也是最适合你开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