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奖赏
11
露西‧葛蕾的话很刺人,然而仔细一想,其实值得一试。科利奥兰纳斯从未认真考虑她会是饥饿游戏的获胜者。他的策略从未包括让她获胜。只希望她的魅力和感染力能够对他产生影响,让他获得成功。就算科利奥兰纳斯鼓励她为赞助者唱歌,也是企图延长她为他带来的注目眼光。不久之前,她那双康复的手带来好消息,因为她可以用那双手在专访之夜弹奏吉他,而不是在竞技场面对攻击的时候保护自己。其实她对他很重要,如同他在动物园所声称的,但这个事实只让情况更糟。他应该要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协助她成为胜利者,不管胜算有多大。
「我是说,我说过你是蛋糕加上鲜奶油,」露西‧葛蕾说。「你是唯一特别费心现身的人。你和你的朋友赛嘉纳斯。你们把我们当做人类看待。不过现在呢,如果真要报答我,唯一的方法是你帮助我挺过饥饿游戏,活下来。」
「我同意。」踏出这一步让他觉得好过一点。「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起获胜。」
露西‧葛蕾伸出手。「为这件事握个手?」
科利奥兰纳斯很慎重握了一下。「我向你保证。」这项挑战让他精力充沛。「第一步:我想个策略。」
「我们一起想个策略,」她更正说。但她面露微笑,然后咬起三明治。
「我们一起想个策略。」他再次做出结论。「你只剩下十四名竞争者,除非他们找到马可士。」
「如果你可以让我多活几天,我或许可以靠着别人出局而获胜,」她说。
科利奥兰纳斯环顾大厅周围,看着她那些衰弱又病恹、身上拖着锁炼的竞争者,这番景象鼓舞着他,直到他得承认露西‧葛蕾的状况没有好到哪里去。然而,由于第一、二区已经出局,杰赛普又会罩着她,加上新的赞助计划,她的机会比起刚到都城的时候大幅增加。如果他让她有东西吃,说不定她就能跑到竞技场内某个地方躲起来,等着其他人打斗出结果,或者饥饿而死。「我得问一件事,」他说。「如果事到临头,你会杀人吗?」
露西‧葛蕾嚼着食物,考虑着这个问题。「为了自卫,也许会吧。」
「这是饥饿游戏。绝对是自卫,」他说。「不过呢,如果你能远离其他贡品,而我们帮你找到赞助者提供食物,也许是最好的方法。有点像是撑到结束为止。」
「是啊,这对我来说是比较好的策略,」她表示同意。「忍耐可怕的事情,算是我的一项才能吧。」一片干涩的面包屑害她咳嗽。
科利奥兰纳斯从书包拿出一瓶水递给她。「他们还是要进行专访,不过是自愿性质。你有没有考虑参加?」
「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帮这副烟酒嗓做了一首歌耶,」她说。「你有没有帮我找到吉他?」
「没有。不过我今天会去找,」他保证说。「我一定可以找某个人借到。如果我们能帮你找到一些赞助者,对于你获胜一定大有帮助。」
她稍微有元气一点,开始谈起她要唱的那首歌。然而,他们只分配到十分钟的谈话时间,简短的会面结束了,希克教授命令导师们回到高等生物实验室。
按照规定必须加强安全措施,因此有维安人员护送他们,海咖院长也查核每一个人的名字,才让他们列队进入。有些导师身体健康但贡品死去或失踪,包括莉维亚和赛嘉纳斯,他们已经坐在实验桌旁,看着戈尔博士把红萝卜扔进兔子笼。科利奥兰纳斯一看到她,这么近,这么疯狂,忍不住狂冒汗。
「蹦蹦又跳跳,红萝葡还是棍子?大家都要死了,而你们……」她转过身,以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而除了赛嘉纳斯以外,大家都把视线移开。
「觉得不舒服,」赛嘉纳斯说。
戈尔博士笑起来。「是同情小子啊。男孩,你的贡品在哪里?有线索吗?」
都城新闻台持续报导追捕马可士的进度,但现在报导频率降低了。官方的说法是,他受困于转运通道的遥远底层,很快就会遭到逮捕。全市松了口气,一般舆论认为他要不是死了,就是随时会落网。无论如何,他比较像是下定决心逃跑,不会从转运通道冒出来,杀害无辜的都城市民。
「可能踏上投奔自由之路吧,」赛嘉纳斯以紧绷的声音说。「可能遭到秘密逮捕,可能受伤或躲起来,可能死了。我毫无所悉。你呢?」
科利奥兰纳斯忍不住羡慕他的勇气。赛嘉纳斯当然不明白戈尔博士有多危险。一不小心,他最后可能身在笼子里,身上长出长尾鹦鹉的一对翅膀和大象的鼻子。
「不,不要回答,」赛嘉纳斯冲口说出。「他要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等你们抓到他,捆上锁炼拖着沿街示众。」
「那是我们的权利,」戈尔博士反驳说。
「不,才不是!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你没有权力害别人挨饿,或者没有原因就惩罚他们。你没有权力夺走别人的性命和自由。那些都是每个人生来就拥有,你不能随便就夺走。赢得战争的胜利,并没有赋予你们那样的权力。拥有较多的武器,并没有赋予你们那样的权力。生在都城,并没有赋予你们那样的权力。全都不行。喔,我甚至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来这里。」说完这话,赛嘉纳斯跳起来,冲向门口。他试着扳动门把时,发现转不动。他猛转一下,然后面对戈尔博士。「现在把我们锁在里面?这就好像我们自己的小小猴子笼舍。」
「还没有叫你们解败,」戈尔博士说。「小子,坐下。」
「不要。」赛嘉纳斯轻声说着,但还是有好几个人吓得跳起来。
停顿了一会儿,海咖院长出手千预。「门是从外面锁上。维安人员奉命让我们不要受到打扰,直到获得通知为止。请坐下。」
「或者,该不该请他们护送你去其他地方?」戈尔博士提出建议。「我想,你父亲的办公室就在附近。」情况很明显,虽然戈尔博士坚持叫他「小子」,但她从头到尾很清楚赛嘉纳斯的身分。
由于愤怒和蒙羞,赛嘉纳斯大为光火,不愿意也无法移动。他就站在那里,狠狠盯着戈尔博士,到最后彼此的紧绷状态令人难以忍受。
「我旁边有个空位。」这番话从科利奥兰纳斯的嘴里脱口而出。
这番提议让赛嘉纳斯分心,于是他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深吸一口气,沿着走道往回走,滑到凳子上。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书包的背带,另一只手则在桌上握紧拳头。
科利奥兰纳斯希望赛嘉纳斯保持缄默。他注意到海咖院长对他露出疑惑的神色,于是让自己忙着打开笔记本,取下笔盖。
「你们的情绪很激动,」戈尔博士对全班说。「我了解。真的。不过你们必须学习驾驭和控制这样的情绪。战争要获胜,用的是脑袋,而不是心。」
「我以为战争结束了,」莉维亚说。她似乎也很生气,但生气的方式与赛嘉纳斯不一样。科利奥兰纳斯猜想,她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失去那位高大魁梧的贡品。
「真的吗?就算经历过竞技场的事件也一样?」戈尔博士问。
「对啊,」丽西斯特拉塔插嘴说。「而如果战争结束了,那么严格来说,应该要停止彼此杀戮,不是应该这样吗?」
「我渐渐觉得那永远不会终止,」飞斯都坦白说。「那些行政区永远恨透我们,我们也永远都恨他们。」
「我想,你们可能掌握了要点,」戈尔博士说。「我们不妨来思考一下,战争处于持续的状态是怎么回事。战斗有起伏,有消长,但永远不会真正终止。那么,我们该要设定什么样的目标呢?」
「你是说,战争无法获胜?」丽西斯特拉塔问道。
「就算无法好了,」戈尔博士说。「那么,我们的策略是什么?」
科利奥兰纳斯紧抿双唇,免得冲口说出答案。那么明显,实在太明颞了。但他知道提格莉丝说得对,她说要避开戈尔博士,即使可能得到赞美也一样。正当全班思索这个问题时,戈尔博士在走道上来回踱步,最后走到他的桌子旁边停下来。「史诺先生?面对永无止境的战争,我们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萌生一个想法安慰自己:她老了,而且没有人永垂不朽。
「史诺先生?」她再次说道。他觉得自己好像戈尔博士拿着金属棒猛戳的那只兔子。「想不想大胆猜猜看?」
「我们要掌控局面,」他轻声说。「如果战争不可能终止,那么我们就必须无限期掌控局面,就像我们现在的做法。透过维安人员驻扎在各个行政区,透过严格的法律,也透过一些方法,例如饥饿游戏,让所有人知道掌控局面的人是谁。无论如何,最好能占据优势;成为胜利者要比失败者好多了。」
「可是呢,以我们为例,肯定比较不讲求道义,」赛嘉纳斯嘀咕着说。
「保护自己并非就不道德,」莉维亚反驳说。「况且谁不会比较想当胜利者呢?难道要当失败者?」
「我觉得自己对两方面都不太有兴趣,」丽西斯特拉塔说。
「但是没有那种选项,」科利奥兰纳斯提醒她,「就这个问题来说。你仔细一想就知道没有。」
「嗯,卡斯卡,你仔细一想就知道没有吗?」戈尔博士说着,并沿着走道往回走。「稍微想一下可以挽救很多性命喔。」
海咖院长在窗体上随便乱涂写。也许海咖跟我一样都像兔子,科利奥兰纳斯这样想,但也不免想到,担心海咖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过振作起来吧,」戈尔博士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就像生命大部分的情况一样,战争的情势起起落落。而那是你们的下一个任务。写一篇报告交给我,探讨关于战争,每一件吸引人的事,每一件你热爱的事。」
他的很多同学都抬起头,满脸惊讶,但不包括科利奥兰纳斯。那个女人曾经为了好玩而放蛇咬克莱蒙西亚。她显然很喜欢目睹别人的痛苦,而且可能猜想所有人都像她一样。
丽西斯特拉塔皱起眉头。「热爱?」
「应该写不了太长,」飞斯都说。
「这是全班报告吗?」莉维亚问。
「不,是个人报告。全班报告有个问题,通常是一个人把所有作业做完,」戈尔博士说着,并对科利奥兰纳斯眨眨眼,害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呢,请尽量向家人问出有用的答案。你可能会很惊讶喔。尽可能诚实报告,把报告带来星期日的导师会议。」她从口袋里拿出更多红萝卜,转身回去看兔子,似乎忘了他们的存在。
等他们获准解散,赛嘉纳斯跟着科利奥兰纳斯穿过走廊。「拜托你,不要再救我了。」
科利奥兰纳斯摇摇头。「我好像不能控制,那很像某种抽搐。」
「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赛嘉纳斯压低声音说。「那个女人好邪恶。应该要有人阻止她。」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赶走戈尔博士的所有企图都会是徒劳无功,但他表现出同理心。「你试过了。」
「我失败了。真希望我的家人能够回家乡,回到第二区,那里是我们归属的地方。不是他们要我们回去,」赛嘉纳斯说。「而是待在都城会要了我的命。」
「赛嘉纳斯,现在时机不对。有饥饿游戏,还有炸弹事件。所有人的状况都不好。不要急着做什么事,例如跑掉。」科利奥兰纳斯拍拍他的肩膀,同时心里想着:我可能也需要有人帮帮我。
「能跑去哪里?怎么跑?能带什么?」赛嘉纳斯说。「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的鼓励。希望我能想出某种方法感谢你。」
科利奥兰纳斯还真的有需要。「你该不会刚好有一把吉他可以借给我吧?」
普林西家没有,于是星期三下午接下来的时间,他全部用来实现他对露西‧葛蕾的承诺。他在学校里到处询问,不过最接近的大概是维普萨妮亚‧希克所能提供的东西,她是第七区男生崔奇的导师,崔奇曾在动物园用核果玩起抛接的杂耍把戏。
「喔,我想,我家在战争期间本来有一把,」她对他说。「我去问问看,再跟你说。我很乐意听到你的女孩再唱歌!」他不晓得能不能相信她说的话;在他的印象中,希克家并不是喜欢音乐的家庭。维普萨妮亚遗传到她姑姑阿格丽匹娜对竞争的狂热,而就他所知,她努力想毁掉露西‧葛蕾的表演。不过这套伎俩他也会,于是他对她说,她是他的救星,然后继续去寻找。
在中等学院一无所获之后,他想到普鲁利巴斯‧贝尔。有可能喔,他身边还有一些乐器,是以前开夜店那些日子留下来的。
后巷的小门开着,波亚‧贝尔在科利奥兰纳斯的两腿之间穿梭来去,像引擎一样呜呜叫。她十七岁,年纪很大了,他小心翼翼抱起她,揽进怀里。
「啊,她看到老朋友总是很高兴,」普鲁利巴斯说着,邀请科利奥兰纳斯进入屋内。
行政区战败后,普鲁利巴斯的生意没什么差别,即使大家现在的生活变得豪华多了,他的谋生方式依然是黑市货品交易。还不错的烈酒、化妆品和烟草仍然很难取得。第一区慢慢转而制造享乐用品供应给都城,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取得,而且价格高昂。史诺家再也不是常客了,但提格莉丝偶尔造访,拿一些配给券卖给他,于是他们能买到肉或咖啡,平常根本负担不起。如果有特权可以多买到一条羊腿,大家都很乐意付钱。
知道普鲁利巴斯做事谨慎又周到,科利奥兰纳斯不需要在他面前假装生活很富裕,这样的人很少了。他明知史诺家的状况,但从未泄露秘密,或者让他的家人自觉低人一等。今天,他倒了一杯冰茶给科利奥兰纳斯,把蛋糕堆满一整盘,并给他一张椅子坐下。他们闲聊炸弹事件,以及那如何引发战争的糟糕回忆,但过没多久,他们就转而谈论露西‧葛蕾,她让普鲁利巴斯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
「如果我有一点点像她那样的天分,我可能会考虑让夜店重新开张,」普鲁利巴斯若有所思地说。「噢,我还是会卖这些漂亮的东西,但周末可以登台表演。其实,我们全都忙着彼此杀戮,忘了怎么玩得开心。不过,你的女孩,她很懂。」
科利奥兰纳斯对他说明专访的规划,询问有没有可能借到一把吉他。「我们会妥善保管,我保证。她弹奏的时间以外,我都会好好收在家里,表演一结束就马上归还。」
普鲁利巴斯不需要劝诱。「你也知道,炸弹炸死赛璐斯之后,我把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很蠢,真的。就好像是说,我可以那么容易就忘掉自己人生热爱的事。」他站起来,移动一堆装香水的箱子,露出一道老旧的橱柜门。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乐器,以很有感情的珍惜方式放置在架上。普鲁利巴斯取下一个皮制盒子,很意外的是纤尘不染,然后他打开盖子。光泽耀眼的古老木头散发宜人的香气,冲击着科利奥兰纳斯的鼻子,他看着里面那个闪亮的金色物品。琴身的形状很像女子的身躯,六条弦沿着长长的琴颈延伸到一个个弦钮。他用手指轻轻拨弄。即使音准很糟,丰富的声音仍然涌过他全身。
科利奥兰纳斯摇摇头。「这一把好得太超过。我不想冒着弄坏它的风险。」
「我信任你,而且我信任你的女孩。还满想听到她用这把吉他弹奏。」普鲁利巴斯把盒子盖上,伸手递出。「你拿去,告诉她,我会为她祈求胜利。让他知道观众席上有朋友,感觉会很好。」
科利奥兰纳斯接过吉他,满心感激。「普鲁利巴斯,谢谢你。我真心希望你的夜店重新开幕。我会是常客。」
「就像你父亲一样,」普鲁利巴斯轻声笑说。「他差不多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常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待到打烊,跟那个调皮捣蛋的卡斯卡‧海咖一起混。」
这番话的每一部分听起来都很荒谬。他那位严厉的父亲,那么没有幽默感又严谨,竟然在夜店纵情享乐?而且,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偏偏跟他一起混的是海咖院长?他从没听过他们提起对方,虽然他们大约是同年纪。「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噢,没有啊。他们是一对无法无天的家伙,」普鲁利巴斯说。但还来不及详细说明,有个顾客打断他的谈话。
科利奥兰纳斯小心翼翼带着他的宝物回家,放在他的衣柜上。提格莉丝和祖奶奶大呼小叫惊叹不已,但他等不及想看到露西‧葛蕾的反应。无论她以前在第十二区拥有什么样的乐器,永远都比不上普鲁利巴斯的乐器。
日落时分,科利奥兰纳斯头好痛而爬上床,但花了一段时间才入睡,因为一心一意想着他父亲和「那个调皮捣蛋的卡斯卡‧海咖」之间的关系。假如他们以前是朋友──如同普鲁利巴斯所说──那样的友好关系如今也不复存在。他忍不住心想,无论他们混夜店的那段日子曾有多亲近,也早就彻底结束。他希望能尽快去找普鲁利巴斯,探听更多内情。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那样的机会,因为必须专心让露西‧葛蕾准备专访内容,目前已决定是星期六晚上。每一对导师与贡品都分配到一间教室。两名维安人员负责站岗,但露西‧葛蕾已经摆脱锁炼和镣铐了。提格莉丝提供一件旧洋装给她穿,还说如果露西‧葛蕾愿意信任她,她可以帮忙把彩虹百褶裙洗净并烫好,穿去上直播节目。露西‧葛蕾显得有点迟疑,但是等他把提格莉丝的另一件礼物交给她,是一小块花朵形状的肥皂,带有熏衣草的香气,露西‧葛蕾终于请他转过身,等她把百褶裙换下来。
露西‧葛蕾碰触吉他时深情的模样,彷佛吉他本身就有感情,透露出她过往的经历与科利奥兰纳斯完全不同,那是他很难想象的。她花时间为乐器调音,然后弹了一首又一首曲子,似乎对音乐的饥渴程度与他带来的餐点不相上下。他把所有能够节省下来的食物都带来为她打气,外加许多瓶加了玉米糖浆的甜茶让她润喉。等到重要夜晚来临时,她的声带会改善很多。
「饥饿游戏:专访之夜」在中等学院礼堂的现场观众面前开播,并播送到整个施惠国。主持人是很会搞笑的「都城电视台」气象播报员,卢克莱修‧「卢基」‧富莱克曼❖,人选很明显并不恰当,却也意外受到欢迎,可能因为先前发生太多杀戮事件吧。卢基穿着高领蓝色西装,以水钻做重点装饰,抹上发胶的头发撒上铜色粉末,而他的情绪只能以欢乐来形容。舞台背后挂着帘幕,是战前制作的,拿来重复利用,营造出夜空中星光闪耀的气氛。
❖卢克莱修‧「卢基」‧富莱克曼(Lucretius 「Lucky」Flickerman),与未来主持饥饿游戏超过三十五年的凯萨‧富莱克曼(Cacsar Flickerman)有同样的姓氏,卢克莱修和凯萨两个名字也都出自罗马时代的人名。
以轻快的方式演奏国歌之后,卢基欢迎观众参与未来十年全新模式的饥饿游戏,每一位都城市民都能依照自己的选择赞助贡品。过去几天的状况有点混乱,但戈尔博士最优秀的团队已能提供六种基本的食物,赞助者可以把它们送给贡品。
「各位一定很想知道,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卢基尖声说道。接着他解释赌博游戏,这个规则很简单,包括独赢、前两名和前三名等选项,与战争之前玩的赛马赌博很类似。如果想赞助金钱给贡品买东西吃,或者下注赌某一个贡品获胜,只需要去当地的邮局,那里的工作人员会很乐意协助。明天早上开始,邮局从早上八点开门,营业到晚上八点,让大家在星期一饥饿游戏展开之前有时间下注。介绍游戏的新点子之后,卢基就没什么事要做了,只读出小抄上的内容,提到与专访有关的事,不过他努力耍了几招魔术戏法,像是从同一个瓶子倒出不同色泽的葡萄酒,以之敬都城一杯;另外,有只鸽子从他的喇叭袖外套里飞出来。
能够参加专访的一对对导师与贡品之中,只有半数准备登场。科利奥兰纳斯要求最后出场,他知道没有任何人比得上露西‧葛蕾,因此希望压轴登场,让大家刮目相看。其他导师为他们的贡品准备了背景资料,试图增添一些显而#见的特点,怂恿大众赞助他们。为了让杰赛普展示他的力气,丽西斯特拉塔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杰赛普轻而易举就把她抬起来,高举过头。伊娥‧贾斯伯的第三区男孩,希尔克,他说可以用眼镜生起一堆火,于是伊娥运用自己的科学知识,显示一天的不同角度和时间都可达成这项任务。傲慢自大的茱诺‧菲浦斯坦白说,她对于得到小不点波宾感到很失望。不要说是菲浦斯家,只要是参与创建都城的家庭,分配到的人选都应该比第八区更好吧?但波宾令她大感折服,因为他教她用一根缝衣针杀人的十五种不同方法。柯萝,飞斯都的第四区女孩,展示她使用三叉戟的能力,这种武器在竞技场内特别有效。她用一把旧扫帚进行示范,动作婀娜多姿,让你绝不怀疑她的精湛技术。酩农场的女谢承人,多米希亚‧惠姆希维克,她对牛只的熟悉程度果然是一项宝贵资产。她天性活泼,又得到身材壮硕的第十区贡品,塔纳,因此他们热烈讨论屠宰技巧,讲到时间都超过了,卢基不得不出面打断他们。关于屠宰技巧的吸引力,先前亚拉契妮觉得杀猪令人作呕的意见是错的,因为塔纳赢得这一晚目前为止最多的掌声。
科利奥兰纳斯一边听着现场动静,一边准备与露西‧葛蕾一起登上舞台。费利克斯‧拉文史提尔,总统的侄孙,正与第十一区的女孩,迪儿,努力制造一点舞台效果,但科利奥兰纳斯看不懂他的切入角度,因为迪儿变得好虚弱,连咳嗽声都快听不见了。
提格莉丝又对露西‧葛蕾的洋装施展另一次奇迹。脏污和煤灰都消失了,留下崭新又浆洗过的彩虹百褶裙。她还送了一罐腮红,是法布莉西亚不要的,只有底部留下一点点。擦洗干净,脸颊和嘴唇涂上胭脂,头发盘在头上,宛如抽签那天一样;露西‧葛蕾看起来,如同普鲁利巴斯说的,仍然知道怎么样才能玩得开心。
「我想,你越来越有机会了,」科利奥兰纳斯说着,同时调整她头发上的桃红色玫瑰花苞。他的翻领上也别了一朵,互相搭配,以免有人需要提醒露西‧葛蕾是谁的贡品。
「嗯,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学舌鸟还没唱歌,表演就不算结束❖。」
❖应是由「It isn't over until the fat lady sings.」(胖女士还没唱歌就不算结束)这句英文俗谚衍生而来,意思是不到最后不见真章,不能轻言放弃。
「学舌鸟?」他笑起来。「真的吗?我觉得是你自己掰出来的。」
「这个不是。真的有『学舌鸟』这种鸟,」她向他保证。
「而牠会在你的表演上唱歌?」他问。
「亲爱的,不是我的表演啦。是你们的。反正是都城的,」露西‧葛蕾说。「我想我们要上台了。」
她穿着干净的洋装,他穿着熨烫整齐的制服,两人的出色外表立刻引发观众的如雷掌声。他没有浪费时间问她很多没人在乎的问题,反倒先自我介绍,接着向后退,让她独自站在聚光灯之下。
「晚安,」她说。「我是露西‧葛蕾‧贝亚德,来自柯维族的贝亚德家。我以前在第十二区就开始写这首歌,那时候还不知道结尾会写成什么样子。这是用我的歌词来唱一首古老的曲调。在我出生的地方,我们称之为歌谣。这首歌述说一个故事,而我想这是我的故事。〈露西‧葛蕾‧贝亚德的歌谣〉,希望你们喜欢。」
过去几天来,科利奥兰纳斯曾听她唱了很多首歌,内容应有尽有,包括美丽的春天,以及她失去妈妈那种揪心的绝望。有摇篮曲和节奏轻快的歌,有挽歌也有歌谣。她请求他提供意见,考虑着他对每一首歌的反应。他以为他们决定要唱一首迷人的歌,是关于坠入爱河的奇妙感受,但现在听露西‧葛蕾弹了几小节之后,他知道这完全不是她排练过的那首歌谣。令人难忘的旋律定下曲调,再搭配她写的歌词,她开始用烟熏和悲伤所造成的嘶哑声音吟唱起来。
♫
襁褓时期,我坠下深邃山谷。
少女时期,我坠入你的怀抱。
我们坠落艰难时期,失去我们缤纷色彩。
你不复往日神采,我仰赖魅力谋生。
♬
我为晚餐而舞,飞吻宛如蜜糖。
你又偷又赌,我说你理应如此。
我们为晚餐而唱,我们将存款饮尽。
终有一天你离开,说我一无是处。
♬
嗯,好吧,我不好,然而,你也非珍宝。
好吧,我不好,然而,那非新鲜事。
你说你不会爱我,我也不会爱你。
就让我提醒你,我对你的意义。
♫
因为你跳跃时,谨慎留意的人是我。
知道你有多勇敢的人是我。
而听见你说梦话的人是我。
等我踏入坟墓,我会带走这所有一切。
♬
迟早我会长眠入土。
迟早你会孤单一人。
于是我满心好奇,明日你会求助谁?
因为等到钟声响起,爱人,你会无靠无依。
♬
而能看你泪眼汪汪的人是我。
你奋力挽救的灵魂我了解。
可惜我是你在抽签日输掉的赌注,
等我踏入坟墓,如今你将如何自处?
※
她唱完时,你在礼堂里可以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有几阵吸鼻涕的声音,些许咳嗽声,最后是普鲁利巴斯大喊「好啊」的声音从礼堂后方传来,紧接着是如雷般的掌声。
科利奥兰纳斯知道这首歌正中要害,对她的人生做了黑暗、动人且太过私密的描述。他很清楚,要送她的礼物会大量涌进竞技场。而她的成功,就像过去一样,回头反映到他身上,变成他的成功。史诺至高至尊,睥睨一切。在事件的这个转折点,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应该会得意洋洋、雀跃不已,同时外表呈现出谦虚与满意。
然而,他真正感受到的,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