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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利奥兰纳斯环顾整个区域,努力隐藏自己逐渐升高的焦虑。赛嘉纳斯在哪里?肾上腺素与烈酒奋力搏斗,想要掌控他的脑子。他一直沉浸于音乐和酒精,实在不知道赛嘉纳斯何时消失。万一他对救出莉儿的事一直没有改变心意呢?难道他藏身在人群里,趁这个时候与叛军私下密谋?

  等到观众对莫黛‧艾佛瑞和露西‧葛蕾的掌声渐渐停欧,他才站起来,正准备走向门口时,看到赛嘉纳斯在朦胧的光线中走回来。

  「你刚才在哪里?」科利奥兰纳斯问。

  「外面。那个烈酒让我浑身无力。」赛嘉纳斯坐到他的箱子上,将注意力转向舞台。

  科利奥兰纳斯也坐回自己的座位,双眼盯着表演,思绪却到处乱飘。烈酒不会让人全身无力,且赛嘉纳斯喝的量又很少,那他的反应也太强烈了。又一个谎言。那代表什么意思?表示现在连片刻都不能让赛嘉纳斯离开他的视线?接下来的表演期间,他一直往旁边瞄,确定赛嘉纳斯没有再度溜出去。莫黛‧艾佛瑞用她的缎带篮子收钱时,他紧紧跟随,但赛嘉纳斯似乎专心帮巴格把喝醉的竹竿送回基地。没有机会进一步讨论。事实上,如果赛嘉纳斯曾经溜去找叛军私下密谋,那么先前在比利‧透普事件之后,科利奥兰纳斯直接找他对质的尝试显然失败了。肯定需要新策略。

  对科利奥兰纳斯阵阵刺痛的头来说,星期天的晨曦太刺亮。他把烈酒吐出来,站在淋浴间里,直到双眼又能正确对焦为止。食堂的油腻鸡蛋连想都不用想,于是他细细啃咬吐司,看着赛嘉纳斯把他们两人的食物全部吃光,这只证实了科利奥兰纳斯的猜测,赛嘉纳斯前一晚几乎没有喝酒,绝对不足以喝到浑身无力。他们的三位室友甚至懒得爬起来吃早餐。除非想到更好的方法,否则他得像鹰隼一般监视着赛嘉纳斯,特别是他们离开基地的时候。今天呢,反正他需要同伴一起去小湖。

  虽然科利奥兰纳斯自己的态度缺乏热忱,但赛嘉纳斯欣然接受邀请。「当然好,听起来很像放假。我们带点冰块吧!」赛嘉纳斯请库奇拿出另一个塑料袋时,科利奥兰纳斯跑去医务室拿一颗阿司匹林。他们在禁闭室碰面,然后出发。

  由于不知道前往炭坑的快捷方式,他们又回到镇上广场,沿着上一周的原路往前走。科利奥兰纳斯考虑再跟赛嘉纳斯来个交心谈话,但如果先前威胁他会被指控叛乱罪,他都无动于衷了,那该怎么说才好?况且他不确定赛嘉纳斯是否曾与叛军私下密谋。说不定他昨天晚上真的只需要去尿尿;果真如此,指控他只会让他心生反感。他所掌握的唯一真实证据是偷藏的钱,而说不定是史特拉堡坚持要他带着,但赛嘉纳斯下定决心永不动用。赛嘉纳斯不是很看重金钱,而贩卖军火赚到的钱对他可能是沉重的累赘。他可能觉得那是面子问题,需要钱就自己赚。

  如果露西‧葛蕾对他们的争执依然不开心,她也没有表露出来。她在后门以一个吻和一杯冰水迎接他,让他忘记烦忧,直到抵达小湖。「要花两到三小时,主要看荆棘的分布状况,不过很值得喔。」

  就这么一次,柯维族人没有携带乐器。芭儿波‧阿祖尔甚至留在家里,负责看守东西。她拿了一个桶子送他们出门,桶子里有一罐水、一条面包和一条旧毯子。

  「她刚和同一条路上的女孩子看对眼,」露西‧葛蕾透露说,这时他们走到屋里的人听不到的地方。「她们可能很高兴一整天拥有这地方吧。」

  塔姆‧安柏带他们其他人穿越草场,走进树林。克莱克‧卡麦、莫黛‧艾佛瑞和赛嘉纳斯在他后面排成一直线,留下科利奥兰纳斯和露西‧葛蕾负责殿后。地上没有路径。他们排成一条纵队,跨过倾倒的树木,推开杂乱的枝条,并尝试绕过林下灌丛冒出的多刺植物。不到十分钟就再也看不见第十二区了,只有来自矿场的刺鼻气味。而不到二十分钟,连气味也受到植被的遮挡。树冠提供了遮荫,但对于消解暑气帮助有限。空气中充满昆虫的嗡嗡声、松鼠的吱喳声和鸟鸣声,即使他们出现也没有停歇。

  就算科利奥兰纳斯有两天处理鸟类的经验,不过一旦距离还算文明的此地越来越远,他的内心就越担心。他好担心有什么其他生物,体型更大,力气更壮,尖牙利齿……可能潜伏在树林里。而他什么武器也没有。意诹到这件事之后,他假装需要一根手杖,于是停下来一会儿,捡起一根掉落在地的坚固树枝,剥除多余的枝叶。

  「他怎么知道要往哪里走?」他问露西‧葛蕾,并对着塔姆‧安柏点点头。

  「我们全都知道怎么走,」她说。「那是我们第二个家。」

  眼看其他人都不担心,他只能跟着列队前进,简直走到天荒地老,等到塔姆‧安柏让队伍停下时,他真是开心极了。不过塔姆‧安柏只说:「大约走了一半路。」他们传递那袋冰块,把融化的水喝掉,并吸吮刺下的冰块。

  莫黛‧艾佛瑞抱怨脚痛,脱掉一只裂开的棕色鞋子,露出相当大的水泡。「这双鞋不好走路。」

  「这是克莱克‧卡麦的旧鞋。我们努力让这双鞋撑过夏天,」露西‧葛蕾说着,皱起眉头检视那双小脚。

  「鞋子太紧了,」莫黛‧艾佛瑞说。「像那首童谣一样,我想穿鲱鱼盒子❖。」

  ❖出自美国童谣〈噢,我亲爱的克莱门婷〉(Oh,My Draling Clemcntine),克莱门婷的脚大大了,只能把原本装鲱鱼的木盒去掉盖子,拿来当凉鞋穿。

  赛嘉纳斯蹲下去,提议她趴到他背上。「改成搭个便车如何?」

  莫黛‧艾佛瑞蹦蹦跳跳爬上去。「注意我的头喔!」

  一旦开了先例,他们就轮流背小女孩。由于不需要再自己费力,她扯开喉咙大声唱歌:

  ♫

  在洞穴里,在峡谷里,

  挖掘矿场,

  身为矿工,四十九岁,

  与他女儿,克莱门婷。

  ♬

  她好轻盈宛如仙子,

  而她鞋子却是九号。

  鲱鱼盒子,去掉顶盖,

  克莱门婷穿成凉鞋。

  有一群学舌鸟竟然在枝桠高处跟着旋律一起唱和,害科利奥兰纳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学舌鸟会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些鸟一定大批出没于树林。不过莫黛‧艾佛瑞非常开心,谢续大声歌唱。科利奥兰纳斯背着她走最后一段路,为了让她分心,于是感谢她前一晩唱了露西‧葛蕾之歌。

  「你觉得那首歌如何?」她问。

  他巧妙回避这问题。「我很喜欢啊。你超棒。」

  「谢啦,不过我指的是那首歌。你觉得大家有没有真的看到露西‧葛蕾?还是只有梦到她?」她说。「因为我觉得大家真的看到她。只不过现在呢,她像鸟儿一样展翅高飞。」

  「真的吗?」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好过一点了,那首晦涩的歌曲至少是大家争议的对象,并不是因为他太过迟钝,无法掌握那么博学精妙的诠释。

  「嗯,她有什么其他方法不产生脚印呢?」她说。「我觉得她飞来飞去,尽量不要遇到别人,因为他们会杀了她,因为她与众不同。」

  「对啊,她很与众不同。她是鬼啦,笨蛋,」克莱克‧卡麦说。「鬼不会留下脚印,因为他们像空气一样。」

  「那么,她的身躯在哪里?」科利奥兰纳斯问道,他觉得莫黛‧艾佛瑞的说法至少有点道理。

  「她从那座桥跌下去,死了,只不过山谷太深,没有人看得到她。也说不定有一条河把她冲走了,」克莱克‧卡麦说。「总之呢,她死了,在那个地方阴魂不散。她没有翅膀要怎么飞啊?」

  「她才没有从那座桥跌下去!她站的地方,雪面看起来会不一样!」莫黛‧艾佛瑞坚持说道。「露西‧葛蕾,你认为呢?」

  「甜心,那是神秘的谜题。就像我一样。也因此,那是我的歌,」露西‧葛蕾回答。

  他们抵达小湖时,科利奥兰纳斯气喘吁吁、燠热难当,痱子也因汗水而灼热。看着柯维族人脱到只剩内衣跳入水中,他也赶紧有样学样。他涉水而入,冰冷的湖水环绕着他,让脑袋瞬间清醒,也舒缓痱子的灼热感。他很会游泳,小时候刚上学不久就学会了,但除了游泳池以外没试过其他地方。泥泞的湖底急遽下降,他感觉到湖水很深。他慢慢游出去到达湖心,仰躺漂浮,费观四周景致。周围全都耸立着树木,虽然似乎没有道路可到此地,但有几栋破损的小屋点缀于湖岸边。大多数缺乏修缮,只有一栋看似坚固的混凝土建筑仍有屋顶,有一扇门紧紧关闭,将荒野阻挡在外。有一家子的鸭子从几呎外游过,他也看见鱼儿悠游于自己的脚趾下方。一想到可能有什么其他东西在身边游来游去,他连忙游回岸边,柯维族人在那里拉着赛嘉纳斯玩起某种丢球游戏,用一颗大型的松果当作球。科利奥兰纳斯也加入游戏,很高兴做点纯粹好玩的事。每天当成熟的大人实在压力很大,已经有点累了。

  短暂休息过后,塔姆‧安柏修剪树枝做了几根钓鱼竿,装上钓鱼线和自制的鱼钩。克莱克,卡麦忙着从土里挖虫时,莫黛‧艾佛瑞找赛嘉纳斯去采莓果。

  「不要靠近岩石附近那一丛喔,」露西‧葛蕾警告说。「蛇很喜欢那里。」

  「她老是知道蛇会出现在哪里,」莫黛‧艾佛瑞对赛嘉纳斯说着,同时带着他走开。「她用双手抓蛇,但是我怕死了。」

  那就剩下科利奥兰纳斯和露西‧葛蕾一起去收集生火用的干木材。这一切让他有点兴奋,半裸着身子在一些野生动物之间游泳,在户外生起火堆,与露西‧葛蕾共度一段没有特别安排的时光。她有一盒火柴,不过很珍贵,她说只能用一根火柴就把火点起来。火焰烧起一堆干树叶时,他坐到地上,紧贴在她身边,两人先拿一些细枝送进火堆,接着放点较大的木头碎片,感觉过得比先前几个星期快乐多了。

  露西‧葛蕾倚着他的肩膀。「你听好,如果昨天晚上让你不高兴,我很抱歉。我没有要把我爸爸的死怪罪到你身上。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都只是小孩子。」

  「我知道。如果我反应过度,我道歉。只是呢,我不能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都城所做的每一件事,我不是全部都同意,不过我是都城人,而大致上,关于需要秩序这方面,我觉得我们是对的,」科利奥兰纳斯说。

  「柯维族人相信,每个人来到世上的目的是减少痛苦与不幸,而不是增加。你觉得饥饿游戏是对的吗?」她问。

  「老实说,我甚至不确定为何要做那种事。不过我真的认为,大家太快就忘记战争。忘记我们对彼此做了什么样的事。忘记我们能做什么事。各个行政区和都城都一样。我知道从这里看,都城的态度一定显得很强硬,不过我们只是努力让情势获得控制。否则会很混乱,大家跑来跑去互相砍杀,像竞技场那样。」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把这些想法说给戈尔博士以外的人听。他觉得有点发抖,很像小孩子学走路,但也因为说出内心的想法,有种独立自主的感觉。

  露西‧葛蕾稍微往后退开。「你认为大家会那样?」

  「对啊。除非有法律,有人强制执行,否则我认为大家会像动物一样,」他说着,语气更有把握一点。「无论喜不喜欢,都城是唯一能保护大家安全的地方。」

  「唔。所以都城保护我的安全。而为了那样,我要放弃什么?」她问。

  科利奥兰纳斯拿一根枝条戳戳火堆。「放弃?嗯,什么都不要啊。」

  「柯维族就要,」她说。「不能旅行。没有都城的允许就不能表演。只能唱某些类型的歌曲。反抗会遭到围捕,你会像我爸爸一样被开枪打死。尝试让你的家人相聚,你会像我妈妈一样脑袋被打破。如果我觉得那种代价太高,根本就付不起呢?也许为了争取自由,值得我去冒险。」

  「所以,你的家人根本是叛军。」科利奥兰纳斯其实没有很惊讶。

  「我的家人是柯维族人,彻头彻尾,」露西‧葛蕾坚持说道。「不是行政区,不是都城,不是叛军,不是维安人员,就是我们。而你像我们一样。你想要独立思考。你起身抵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在饥饿游戏为我做的一切。」

  嗯,她在那里有他相挺。如果都城认为有必要举办饥饿游戏,而他企图提出反对意见,难道不是反驳都城的权威?起身抵抗,正如她所说?不像赛嘉纳斯那样公然反抗,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比较秘密,比较难以捉摸?「我相信是这样啦。如果都城没有负起责任,我们甚至不会有这样的对话,这个时候早就打起来毁了彼此。」

  「没有都城之前,人们就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我预期人们以后也会在这里生活很长的时间,」她下结论说。

  科利奥兰纳斯想起之前来到第十二区的途中,曾经路过一些死城。她宣称柯维族人曾经到处旅行,那么她一定也看过那些死城。「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施惠国本来是壮盛的国家,看看它现在的样子。」

  克莱克‧卡麦拿一株植物给露西‧葛蕾看,是从湖里连根拔起,有尖尖的叶子和白色小花。「嘿,你找到慈菇❖,克卡,厉害喔。」科利奥兰纳斯很纳闷,他的意思是不是用来做装饰,就像祖奶奶的玫瑰一样,但她立刻检视根部,那里挂着小小的块茎。「还有点太早。」

  ❖慈菇(katniss),即凯妮丝名字的由来。

  「对啊,」克莱克‧卡麦附和说。

  「什么太早?」科利奥兰纳斯问道。

  「拿来吃。再过几个星期,这些会长成差不多马铃薯的大小,可以烤来吃,」露西‧葛蕾说。「有人把它们称为『沼泽马铃薯』,不过我比较喜欢叫『慈菇』。念起来比较好听。」

  塔姆‧安柏带着好几条鱼现身,鱼都已洗净、去除内脏,并切成一块一块。他用叶子把鱼肉包起来,加上他采来的某种香草小枝,而露西‧葛蕾把它们安排放在火堆余烬里。等到莫黛‧艾佛瑞和赛嘉纳斯带着装满黑莓的桶子回来,鱼已经烤熟了。经过健行和游泳,科利奥兰纳斯的胃口恢复了。他把分得的所有鱼肉、面包和莓果吃个精光。接着,赛嘉纳斯拿出一份惊喜礼物:老妈做的六块糖霜饼干,他把甜点箱分到的部分留下来。

  午餐之后,他们在树下铺好毯子,一半的人躺在上面,另一半人倚靠树干,抬头凝视着明亮天空的轻软云朵。

  「我从来没看过天空是这种颜色,」赛嘉纳斯说。

  「这是蔚蓝色,」莫黛‧艾佛瑞对他说。「就像芭儿波‧阿祖尔❖的姓氏。这是她的颜色。」

  ❖阿祖尔(Azure)的字意是蔚蓝色。

  「她的颜色?」科利奥兰纳斯问。

  「当然。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来自一首歌谣,姓氏则是一种颜色。」她突然跳起来说明。「芭儿波出自〈芭芭拉‧艾伦〉❖,阿祖尔是天空的湛蓝色。我呢,我是〈莫黛‧克莱儿〉❖,艾佛瑞是像钢琴琴键的象牙白。而露西‧葛蕾很特别,因为她的全名就源自她的歌谣,〈露西和葛蕾〉。」

  ❖〈芭芭拉‧艾伦〉(Barbara AlIen)是美国歌手琼‧拜雅(Joan Baez)一九六〇年的歌曲。

  ❖〈莫黛‧克莱儿〉(Maude Clare)是英国女诗人克莉丝提娜‧罗塞提(Christina Rosselti,1830-1894)的诗作。

  「没错。葛蕾是像冬天的灰色,」露西‧葛蕾面带微笑说。

  科利奥兰纳斯以前没有真正注意到这样的关联,只觉得柯维族人的名字都很奇怪。艾佛瑞是象牙色,安柏是琥珀色,都让他联想到祖奶奶的珠宝盒里的古老饰品。而阿祖尔的湛蓝色、透普的褐灰色和卡麦的洋红色,则是他不认得的颜色。至于他们的歌谣,谁会知道出自哪里啊?用这种方式帮你的孩子命名,感觉全都好奇怪。

  莫黛‧艾佛瑞戳戳他的肚子。「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柯维族。」

  「怎么会?」他笑着说。

  「因为史诺那部分。史诺的字意是雪,像雪一样白,」莫黛‧艾佛瑞咯咯笑。「有没有什么歌谣里面有科利奥兰纳斯?」

  「就我所知没有。你何不帮我写一首?」他说着,戳戳她的背。「科利奥兰纳斯‧史诺之歌。」

  莫黛‧艾佛瑞坐到他的怀里。「露西‧葛蕾是作家。你何不拜托她呢?」

  「你啊,别再烦他了。」兹西‧葛蕾把莫黛‧艾佛瑞拉到她旁边。「我们回家前,你可能应该要小睡一下。」

  「大家会背我,」莫黛‧艾佛瑞说着,扭动身子挣脱开来。「而我会唱歌给他们听!」

  噢,我亲爱的,噢,我亲爱的~~~

  「噢,闭嘴啦,」克莱克‧卡麦说。

  「好啦,躺下来试试看,」露西‧葛蕾说。

  「嗯,如果你唱歌给我听,我就躺下来。唱我气喘的时候那首歌。」她平躺下来,头枕在露西‧葛蕾的大腿上。

  「好吧,只要你安静下来。」露西‧葛蕾把莫黛‧艾佛瑞的头发往后拨到耳后,等她平静下来,然后开始唱出安抚人心的歌声。

  ♫

  青青草地,杨柳树下

  鲜草为枕,绿茵为床

  睡下吧,闭上疲倦双眼,

  等明天醒来,迎接耀眼阳光。

  ♬

  这儿安全又温暖

  白色雏菊守护你

  你的美梦将成真

  这里有我爱着你❖

  这首歌让莫黛‧艾佛瑞平静下来,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内心的焦虑消失了。饱食新鲜食物,躲在树荫底下,露西‧葛蕾在他身边轻声歌唱,他开始感谢大自然。这里真的很美。透明干净的空气,丰富的色彩。他觉得非常放松又自由自在。假如这就是他的人生呢:何时起床皆可,捕获今日食物,再与露西‧葛蕾漫步湖边?拥有爱情的时候,有谁需要财富、成功和权力呢?爱情不是能征服一切吗?

  ♫

  青青草地,远离尘嚣

  盖上绿叶,再洒上点月光

  睡下吧,放下你的烦恼,

  等明天醒来,你就无愁无忧。

  ♬

  这儿安全又温暖

  白色雏菊守护你

  你的美梦将成真

  这里有我爱着你。

  ❖在《饥饿游戏》第一集,凯妮丝曾在小芸过世之际唱这首歌。

  ※

  科利奥兰纳斯都快要打起瞌睡,而一些学舌鸟,原本以相当尊敬的态度聆听露西‧葛蕾的表演,这时开始自己唱起来。他感觉到全身紧绷,愉悦睡意全消。不过听着那些鸟偷走歌曲,柯维族人全都面带微笑。

  「就像砂岩相对于钻石,我们相对于牠们就是那样,」塔姆‧安柏说。

  「嗯……牠们练习得比较勤,」克莱克‧卡麦说着,其他人都笑起来。

  听着那些鸟鸣,科利奥兰纳斯注意到没有八卦鸟。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学舌鸟已开始自行繁殖,可能彼此繁殖,或者找本地的仿声鸟。都城的鸟类像这样破坏平衡状态,让他深感不安。牠们在这里像兔子一样繁殖,完全未受控制。未经允许。借助都城的科技。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莫黛‧艾佛瑞终于打起盹来,蜷缩在露西‧葛蕾身边,一双赤脚弯到毯子上。科利奥兰纳斯与她们待在一起,其他人则回到湖里再泡泡水。过了一会儿,克莱克‧卡麦带来一根亮蓝色的羽毛,说是在湖岸边找到,他放在毯子上要给莫黛‧艾佛瑞,并以粗哑的声音说:「别告诉她是哪里来的。」

  「好。克卡,好贴心,」露西‧葛蕾说。「她会很爱。」等他跑回去泡水,她摇摇头。「我很担心他。他想念比利‧透普。」

  「你呢?」科利奥兰纳斯用手肘撑起自己身子,望着她的脸。

  她没有迟疑。「没有。自从抽签日之后就没有。」

  抽签日。他回想起她在专访时唱的歌谣。「你说你是他在抽签日轮掉的赌注,那是什么意思?」

  「他打赌可以拥有我和梅菲尔,」她说。「那是一场赌博。梅菲尔发现我的存在,我发现她的存在。她叫她爸在抽签日喊出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对她爸说了什么,肯定没说比利‧透普是她的热恋对象,而是其他事。我们在这里是外人,所以要对我们的事说点谎话是很简单的。」

  「他们在一起,我很惊讶,」科利奥兰纳斯说。

  「嗯,比利‧透普老是说他自己一个人最快乐,不过他真正希望的是有某个女孩照顾他。我想,梅菲尔似乎是很适合人选,所以他追求她。没有人能像比利‧透普那样散发魅力。那个女孩毫无招架之力。况且,她一定很孤单,没有兄弟姊妹,没有朋友。矿工痛恨她的家庭。他们开着闪亮的汽车去看绞刑。」莫黛‧艾佛瑞移动身子,露西‧葛蕾抚平她的头发。「十二区的人觉得我们很可疑,但对他们是鄙视。」

  他不喜欢她对比利‧透普已经不生气的那种感觉。「他有没有试着挽回你?」

  她捡起那根羽毛,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转动,然后才回答。「噢,当然有。他昨天跑来我的草场,说有很多大计划,要我跟他在吊人树那边碰面,远走高飞。」

  「吊人树?」科利奥兰纳斯想起阿尔洛摇晃的样子,以及鸟儿模仿他的遗言。「为什么在那里?」

  「那里是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在第十二区,那里是保证有点隐私的地方,」她说。「他希望我们一起去北方。认为有人住在那里。自由的人。说我们会找到那些人,然后再回来找其他人。他已经囤积一些补给品,我不确定有哪些。不过管它是什么?我再也无法信任他了。」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嫉妒心让喉咙好紧绷。他以为她已经甩掉比利‧透普,而她在这里以轻松的态度告诉他,他们偶然间在草场碰面。只不过那并非偶然,那个人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她。他们在那里待了多久,任凭他散发魅力,引诱她远走高飞?她为何留在那里听他说话?「信任很重要。」

  「我觉得那比爱情更重要。我是说,我很爱各式各样无法信任的事物,暴风雨啦、烈酒、蛇……有时候我想,我爱它们,是因为我无法信任它们。是不是很混乱?」露西‧葛蕾深吸一口气。「不过呢,我信任你。」

  他察觉到对她来说,坦白说出这样的话是很困难的,也许比告白爱意更困难,但这无法抹灭比利‧透普在草场向她求爱的画面。「为什么?」

  「为什么?嗯,这点我得想一想。」她亲吻他时,他也回报一吻,但不是很确信。这些新的发展让他心烦意乱。也许跟她有这么多接触是错的。还有另一件事也困扰着他。就是第一天她在草场弹唱的歌。提到绞刑,当时他以为是这样,但那首歌也提到在吊人树碰面。如果那是他们的「老地方」,她为何还唱着那里呢?也许她只是要利用他让比利‧透普回心转意。玩弄两个人,让他们彼此竞争。

  莫黛‧艾佛瑞醒来了,赞叹着克莱克送她的羽毛,露西‧葛蕾把羽毛固定在她的头发上。他们准备要回去了,收拾毯子、水壶和桶子。科利奥兰纳斯自告奋勇,背着小女孩走第一段路程。等他们离开小湖,他落到其他人的后面时,询问她:「那么,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比利‧透普?」

  「噢,没有,」她说。「他再也不是我们的一份子了。」这番话让他开心,但也表示露西‧葛蕾没有对柯维族人透露两人碰面的事,这让他再度起疑。莫黛‧艾佛瑞弯下身子,附耳对他轻声说:「别让他出现在赛嘉纳斯身边。他很亲切,但比利‧透普会利用别人的亲切。」

  科利奥兰纳斯打赌他也利用别人的金钱。只不过,他怎么付钱购买逃跑用的补给品?

  塔姆‧安柏走了稍微不同的途径,绕路去莓果丛,于是能够沿路把桶子装满。他们快要到镇上时,克莱克‧卡麦看到一棵树结满了苹果,刚开始要成熟。塔姆‧安柏和赛嘉纳斯,带着莫黛‧艾佛瑞继续走。克莱克‧卡麦爬上树,把苹果往下扔,科利奥兰纳斯则把苹果堆到露西‧葛蕾的裙子上。他们在黄昏时分到达屋子。科利奥兰纳斯觉得累坏了,准备返回基地,但只见芭儿波‧阿祖尔独自一人坐在厨房桌旁,挑选着莓果。「塔姆‧安柏带莫黛‧艾佛瑞去灶窝,看能不能用一些莓果交换到鞋子。我叫他们尽管去,找双温暖的鞋子,天冷的时候往往措手不及。」

  「那赛嘉纳斯呢?」科利奥兰纳斯望着后院。

  「过一会儿他也离开了。说会在那里跟你碰面,」她说。

  灶窝。科利奥兰纳斯也立刻开口道别。「我得走了。如果他们看到赛嘉纳斯在那里,没有其他维安人员,他会被登记。就这件事来说,其实我也会。我们必须待在一起,他明明知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完全明白赛嘉纳斯在想什么。没有科利奥兰纳斯监督他,这真是造访灶潘的大好机会。他把露西‧葛蕾拉过来亲吻一下。「今天棒极了。真是谢谢你。下个星期六我会在小屋见到你?」但他没等到她回答就冲出门。

  他以两倍速度走着,直冲灶窝,从打开的门口往里面看。大约十几个人晃来晃去,在一个个摊位前面检视商品。莫黛‧艾佛瑞坐在一个桶子上,塔姆‧安柏帮她绑鞋带。在仓库的远程,赛嘉纳斯站在一处柜楼前,忙着与一名女子交谈。科利奥兰纳斯靠近时,赛嘉纳斯正把女子的物品登记下来。矿工用灯、十字镐、斧头、刀子。突然间他意识到,赛嘉纳斯用他那大把的都城现金可以买什么——武器,而且不只摆在他面前的这些,他可以购买枪枝。科利奥阍纳斯走进赛嘉纳斯和女子睡力所及的范围内时,女子突然住嘴,此举简直就是确定真的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赛嘉纳斯直接走过来找他。

  「买东西?」科利奥兰纳斯问。

  「我考虑要有一把折迭小刀,」赛嘉纳斯说。「不过她现在没有。」

  好极了。一大堆士兵都带着折迭小刀。没有勤务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玩一种游戏,打赌谁可以射中目标。「等我们拿到薪水,我自己也考虑弄一把。」

  「当然,等我们拿到薪水,」赛嘉纳斯表示同意,好像本来就是这样。

  科利奥兰纳斯压抑着想要揍他的冲动,大步走出灶窝,没有向莫黛‧艾佛瑞和塔姆‧安柏打招呼。回去的路上,他几乎没说话,在心里修正自己的策略。他必须搞清楚赛嘉纳斯到底参与什么事。讲道理已经无法提升信任度。增加亲密感有用吗?试试无妨。距离基地还有几个街口,他伸出一只手放在赛嘉纳斯的肩膀上,两个人都停下脚步。「赛嘉纳斯,你也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不只是朋友。我从来没有兄弟,你是最接近的了。而家人有特别的原则,如果你需要帮忙,我是说,如果你参与某种事,但是应付不来,我在这里喔。」

  赛嘉纳斯的眼眶涌出泪水。「科利欧,谢谢你。这番话意义重大。在这个世界上,我真正信任的人可能就只有你。」

  啊,又来了。空气中充满信任。

  「来这里。」他把赛嘉纳斯拉过来拥抱。「拜托答应我,不要做蠢事,好吗?」科利奥兰纳斯感觉到他点头表示同意,但也知道他一直保持承诺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至少他们的课表很忙碌,让赛嘉纳斯一直处于有人监督的状态,连他们离开基地的时候也一样。星期一下午,他们再次前往树林取回陷阱。虽然整个周末那些陷阱都不受干扰,但没有一个陷阱抓到学舌鸟。与预期相反的是,凯伊博士似乎对这种结果感到很开心。「看来牠们遗传到的不只是高等的模仿能力,也演化出自己的生存技巧。不用再替换笼子;我们有很多八卦鸟了。明天我们会试用雾网。」

  星期二下午,士兵们步下卡车时,发现科学家选择的是学舌鸟频繁出没的地点。他们分成好几组,科利奥兰纳斯和巴格又与凯伊博士一起;大家帮忙架起一组组竿子。每一组竿子之间撑起一张编织细密的雾网,设计用来捕捉学舌鸟。很难被察觉的雾网,几乎立刻产生效果,网子缠住那些鸟,让牠们掉进与网子表面平行的一排袋子。凯伊博士已经给予指示,这些网子绝对不能放着无人看管,所有的鸟都要立刻取下,以免牠们叫得太凄厉。总之尽可能不要让鸟产生创伤经验。她亲自从网子取下最初的三只鸟,小心解下鸟儿,安稳捧在手中。继续进行时,巴格证明他是天生好手,轻轻解下他的学舌鸟,把牠放进暂时的笼子里。科利奥兰纳斯一碰到他抓到的那只鸟,牠就开始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于是他捏捏那只鸟,用意是劝阻牠,牠却将鸟喙刺入他的手掌。他出于本能放开手,说时迟那时快,鸟儿消失于枝叶之间。讨厌的生物。凯伊博士消毒他的手并包扎起来,这让他联想到抽签日那天,提格莉丝也做了相同的举动,当时祖奶奶的玫瑰刺伤他。还不到两个月前的事啊。那天他怀抱着什么样的期望,而如今瞧瞧他的模样。在行政区围捕大肆繁衍的变种生物。下午剩余的时间,他忙着把一笼笼的鸟儿搬到卡车上。他没有因为手掌受伤而免除鸟类勤务,回到停机棚后,他也继续清理笼子。

  科利奥兰纳斯渐渐喜欢八卦鸟。牠们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科技产物。实验室周遭有几个遥控器,而等到鸟儿都登录编号之后,科学家也允许他与鸟儿玩。「八卦鸟没有什么害处,」有位科学家说。「事实上,牠们似乎很喜欢互动。」巴格没有参与,不过科利奥兰纳斯没事做时,会让那些鸟录下一些很蠢的句子、唱几句国歌,想试试按一次遥控键能够操控多少只鸟,如果牠们的笼子放得很靠近的话,有时候多达四只。他总是很小心,最后一次快速录音时保持沉默,以便盖掉先前的录音,并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传回到堡垒的实验室。等到学舌鸟开始跟着学习,他就完全不再唱歌了,不过听着牠们尖着嗓子称赞都城,确实是乐事一桩。他没有办法让学舌鸟安静不出声,牠们可以一直唱着某段旋律,不会停下来。

  整体来说,他渐渐对于音乐渗入生活感到厌倦。「侵入」可能还算是好听的说法。这段日子以来,音乐似乎无所不在:鸟鸣,柯维族的歌曲,鸟鸣加上柯维族的歌曲。也许他终究没有遗传到母亲对音乐的爱好。至少,这么大量的音乐是不行的,强烈消耗他的注意力,需要凝神谛听,让他很难思考。

  星期三下午过了一半,他们总共收集到五十只学舌鸟,足以让凯伊博士感到满意。那天的后来,科利奥兰纳斯和巴格忙着处理那些鸟,把刚抓到的学舌鸟来来回回搬运到宝验桌上,进行编号和标记。他们在晚餐前完成工作,吃过晚餐又回去,准备把那些鸟运回都城。科学家示范给科利奥兰纳斯和巴格看,笼子上的盖布要包得多紧;接着科学家先去气垫船那边,信任两人处理盖布。科利奥兰纳斯自告奋勇包起盖布,巴格则把鸟儿搬到气垫船那边,协助把牠们安置好,准备上路。

  科利奥兰纳斯从学舌鸟着手,很高兴看到牠们即将离开。他一次搬一个龙子到工作桌上,包好盖布,在布上用粉笔写了「学舌鸟」字样,以及每只鸟的编号,再将牠们送出去。巴格才刚搬运第十五个笼子离开,里面装的是一只猛叫个不停的学舌桌,这时赛嘉纳斯突然从门口跑进来,说话的语气有点亢奋。「好消息!我妈又送货来了!」

  巴格本来因为鸟儿要离开有点难过,这时高兴了一点。「她最棒了。」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我老妈。」赛嘉纳斯看着巴格离开,然后转身面对科利奥兰纳斯,他刚拿起标记为一号的八卦鸟。这只鸟在笼子里吱吱喳喳,仍然模仿上一只学舌鸟。赛嘉纳斯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的表情。他的目光扫过停机棚,确定他们两人独处,然后压低声音说话。「听着,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知道你不会赞成我要做的事,不过我需要你至少能够理解。那天你说了之后……就是你说我们像兄弟一样,嗯,我觉得我欠你一个解释。拜托,只要听我说就好。」

  那么,终究来了。要告解了。科利奥兰纳斯之前恳求他要理智和谨慎,看来做得还不够。误入歧途的热情终究思得胜利。现在该来把每一件事都解释清楚了。金钱,枪枝,基地的平面园,叛军的整个密谋计划都会揭露出来。一旦科利奥兰纳斯听说这件事,他自己就相当于叛军。都城的叛徒。他应该要惊慌失措,或者拔腿就跑,或至少试着叫赛嘉纳斯闭嘴。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反而任凭自己的双手展开行动。就像上次把手帕扔进彩蛇的水族箱那样,当时他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决定那样做。现在他的左手调整八卦鸟的笼子盖布,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右手,不让赛嘉纳斯看到他的右手往下伸向桌面,那里有个遥控器。科利奥兰纳斯按下录音键,八卦鸟突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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