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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科利奥兰纳斯背对笼子,双手扶着桌面,静静等待。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赛嘉纳斯说,声音因为激动而高亢。「有些叛军准备永远离开第十二区。前往北方,远离施惠国,展开新生活。他们说,如果我帮他们救出莉儿,我也可以一起去。」

  彷佛想质疑这番话,科利奥兰纳斯挑挑眉毛。

  赛嘉纳斯滔滔不绝说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们需要我。重点是,他们决心要救出莉儿,带她一起走。如果没有救她,都城就会让她和接着送来的很多叛军一起吊死。计划很简单,真的。牢房的守卫是四小时轮班一次。我打算在我妈的几块点心里面下药,拿给守卫吃。这种药是我在都城时拿到的,药效就像把你打昏……」赛嘉纳斯弹弹手指。「我会趁训练时拿走一把枪。基地内部的守卫没有武器,所以我可以拿枪指着,逼迫他们进去侦讯室。那里有隔音设备,所以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叫声。接着,我会救出莉儿。她的叛军兄弟可以带我们穿过围篱。我们会立刻往北方走。等关在侦讯室的守卫被发现之前,我们应该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我们没有经过大门,基地当局会以为我们躲在基地里,所以会把基地封锁起来,先搜索这里。等到终于搞清楚,我们早就走远了。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科利奥兰纳斯低下头,用指尖揉揉眉头,彷佛要整理思绪,不确定可以忍多久不说话而不会令人起疑。

  但赛嘉纳斯急着继续讲。「我不能自己跑去却没有告诉你。你对我那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我绝对不会忘记你在竞技场为我做的一切。我会努力想办法,让老妈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大概也要告知我父亲吧,让他知道普林西这个姓氏继续存在,只不过隐姓埋名。」

  就是这样,普林西这个姓氏,这样够了。他的左手摸索到遥控器,用拇指按下「中立」键。八卦鸟继续唱着刚才唱的歌。

  有个动静吸引科利奥兰纳斯的目光。「巴格来了。」

  「巴格来了,」那只鸟重复他说的话。

  「安静啦,你这个笨蛋,」他对那只鸟说,暗自庆幸牠恢复正常的中立模式,没什么事让赛嘉纳斯有所警觉。他匆匆把盖布放回原位,写上「八卦鸟一号」。

  「我们需要多一个水瓶。有一个破掉了,」巴格说着走进停机棚。

  「有一个破掉了,」那只鸟以巴格的声音说,接着开始模仿一只附近飞过的乌鸦。

  「我会找找看。」科利奥兰纳斯把笼子递给他。巴格离开时,科利奥兰纳斯走向一个箱子,那里是他们存放补给品的地方,开始翻找。他与赛嘉纳斯的对话继续时,最好距离其他八卦鸟远一点。如果牠们开始模仿太多话,赛嘉纳斯可能会怀疑第一只鸟为何一直那么沉默。其实他不太知道那些鸟如何运作,凯伊博士没有对小组成员解释得那么详细。

  「赛嘉纳斯,听起来很疯狂耶,有些环节有可能出错。」科利奥兰纳斯不假思索说出一长串的话。「万一守卫不想吃你妈的点心呢?或者其中一人吃了,而另一人眼睁睁看着他倒下?万一你还没把守卫关进侦讯室里,他们就大声呼救?万一你找不到莉儿牢房的钥匙呢?而且你指的是什么意思,她的兄弟会帮你们通过围篱而没有人会注意到?嗯,割开围篱吗?」

  「不是,发电机后面的围篱有个弱点,已经松开了还是什么的。听着,我知道有很多事情必须正确执行,不过我认为他们做得到。」赛嘉纳斯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努力说服他自己。「非做到不可。而如果没成功,他们马上就会逮捕我,不会等到以后,对吧?如果我卷进某种更糟的状况?」

  科利奥兰纳斯摇摇头,显得很不高兴。「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吗?」

  赛嘉纳斯很坚决。「不行,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们两人都很了解。我迟早都会爆炸。我不能问心无愧地执行维安工作,也不能让我的疯狂计划继续害到你。」

  「可是你离开这里要怎么生活呢?」科利奥兰纳斯找到一个箱子,里面有新的水瓶。

  「我们有一些补给品。我是神射手,」赛嘉纳斯说。

  他没提起叛军拥有枪枝,但显然有。「而等到子弹用完了呢?」

  「我们会想出办法。钓鱼啦,用网子抓鸟啦。他们说北方有人居住,」赛嘉纳斯告诉他。

  科利奥兰纳斯想起来了,比利‧透普也用那种想象中的遥远荒野引诱露西‧葛蕾。他是从叛军那里听说的吗?或者叛军根本是听他说的?

  「不过就算无人居住,那里也不是都城,」赛嘉纳斯继续说。「而那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对吧?不是这个或那个行政区,我不是学生或维安人员。那表示我住在一个他们不能控制我的地方。我知道,远走高飞好像很懦弱,不过我希望脱离这里以后,也许能有更正确的思考,可以想出某种方法,好好帮助各个行政区。」

  机会渺茫,科利奥兰纳斯心想。如果你能挺过冬天而活下来,就很令人吃惊了。他拆开水瓶的包装。「嗯,我想,我只能说我会想念你。还有祝你好运。」他觉得赛嘉纳斯靠过来想要拥抱一下,而就在这时,巴格从门口进来。他拿起瓶子。「找到一个。」

  「我先让你回去好好工作吧。」赛嘉纳斯挥挥手,离开了。

  科利奥兰纳斯继续以机械化的动作覆上盖布、在笼子上做记号,同时思绪转个不停。他该做什么才好?他的内心有点希望跑向气垫船,清除八卦鸟一号的录音。按下「播放键」,然后「中立键」,接着「录音键」,最后再按「中立键」,快速完成一连串动作,于是牠不会记得任何事,只录下士兵在远处柏油跑道上的喊叫声。可是,他还有什么选择呢?试着劝赛嘉纳斯不要进行他的计划?他没有信心能够做到,而就算做了,赛嘉纳斯迟早会再想出另一个计划。要向基地指挥官密告他吗?指挥官可能会驳回,由于唯一的证据储存在八卦鸟的内存里,科利奥兰纳斯什么都没有,无法支持自己的指控。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突围的时间,因此无法设置陷阱阻挡。赛嘉纳斯与他将何去何从?或者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整个基地又会如何?他变成告密的人,靠不住的人,制造麻烦的人?

  八卦鸟录音时,他一直很小心,没有说话,因此无论如何没有让自己华连在内。但戈尔博士会发现对话提及竞技场,她会了解这是故意录下来的。只要把那只鸟送去堡垒,戈尔博士就可以决定这件事最好的做法。她可能会打电话给史特拉堡‧普林西,然后开除赛嘉纳斯,送他回家,免得他造成任何伤害。没错,那样对每个人都会是最好的做法。他把遥控器扔进鸟类用品的桶子里。如果一切进行顺利,那么再过几天,赛嘉纳斯‧普林西就不会再来烦他了。

  结果平静的时间很短暂。科利奥兰纳斯睡了几小时,从可怕的梦境醒转。他身处竞技场的看台,看着下方的赛嘉纳斯,跪在马可士的破碎身躯旁边,正在撒面包屑,没发现色彩斑斓的毒蛇大军从四面八方逼近。科利奥兰纳斯对他一次又一次尖声喊叫,要他站起来、赶快逃,但赛嘉纳斯似乎听不见。等那些彩蛇碰触赛嘉纳斯,他自己也发出无止境的尖叫声。

  深感内疚又浑身汗湿,科利奥兰纳斯这才意识到,他没想过送出八卦鸟的后果。赛嘉纳斯可能惹上严重的麻烦。他倾身到床铺边,看到赛嘉纳斯安稳睡在营房的另一头,稍感安心。他反应过度了。那些科学家有可能根本永远不会听到录音,更别说把它交给戈尔博士。他们何必那么费心,按下那只鸟的「播放」键?实在是没道理要那样做啊。八卦鸟已经在停机棚测试过了。赛嘉纳斯的举止很可疑,但那不会导致他死去,不管是透过毒蛇或其他方法都不会。

  这样的想法让他安心一点,直到他猛然醒悟,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回到原点了;由于得知叛军的计划,他陷入很大的险境。莉儿的救援行动,逃跑,甚至发电机后面围篱的弱点,全都压在他的心头。都城防御措施的漏洞。叛军的整个构想是秘密接近基地。这样破坏契约,这样引发混乱和所有可能随之而来的结果,让他既害怕又愤怒。那些人难道不了解,如果没有都城的控制,整个体系会垮掉?他们大可全部逃去北方,像动物一样生活,因为注定会沦落成那样。

  这让他希望八卦鸟终究能把讯息传递出去。但是,万一都城的官员真的偶然间听到赛嘉纳斯的供词,他们会怎么处置他呢?帮叛军购买枪枝,用来对付维安人员,这样会构成死刑吗?不,且慢,他完全没有录到非法枪枝的内容,只录到赛嘉纳斯偷拿维安人员的枪。不过那样够糟了。

  也许他这样是帮了赛嘉纳斯一个忙。如果趁他有机会采取行动前就逮到他,也许他只会坐牢一段时间,而不会得到更严重的刑罚。或者,老普林西可能会出钱解决他所面临的麻烦事,例如出钱为第十二区兴建一座全新的基地。赛嘉纳斯会被踢出维安人员的行列,于是他会很开心。最后可能在他父亲的军火帝国做份文书工作,那样他不会很开心,虽然很悲惨,但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是别人家的事。

  那一晚的后来,科利奥兰纳斯睡不着,思绪则转向露西‧葛蕾。如果得知他对赛嘉纳斯这样做,她会怎么想呢?她会恨他,这是当然的。她对自由的热爱,遍及学舌鸟,遍及八卦鸟,遍及柯维族,遍及每一个人。她可能完全支持赛嘉纳斯的逃脱计划,特别是她自己曾经受困于竞技场。他会是都城的怪物,而她跑回比利‧透普身边,带着他曾留下的小小幸福,远走高飞。

  到了早上,他爬下床铺,疲累又烦躁。那些科学家已在前一晚返回都城,留下乏味的例行工作给他的小队去处理。他努力撑过这一天,试着不要想起原本在两个星期内,他应该要拿着全额奖学金,在大学开始接受教育。选择自己的学分,参观校园,购买教科书。至于赛嘉纳斯的两难困境,他已经认定了,没有人会听到八卦鸟的录音,而他实在应该把赛嘉纳斯逼到墙角,灌输他一些道理,威胁要向基地指挥官和他父亲告发他,如果他还是很坚持,就继续一直对他威胁下去。他那所有愚蠢的事情做得够多了。可惜的是,这一天没有机会发出那样的最后通牒。

  结果情况更糟糕,科利奥兰纳斯在星期五收到提格莉丝的一封信,信里塞满了坏消息。可能的买主和一大堆好管闲事的人一直跑来参观史诺家的公寓。他们已收到两份报价,但是价格远低于他们想要搬去的最适合公寓。格莉丝已经去看过一些。访客让祖奶奶很痛苦,他们出现时,祖奶奶便暂时窝在她的玫瑰花丛间,强烈表达她的排斥心情。然而,她偷听到一对夫妇说的话,他们当时正在检视屋顶,讨论着怎么样把她挚爱的花园改造成金鱼池塘。那些玫瑰是「史诺王朝」的重要象征,一想到即将遭到毁弃,祖奶奶原本就持续走下坡的心情突然向下急坠,变得更加焦虑和困惑。现在很不放心让她独处。提格莉丝惊慌失措,想要寻求建议,但他又能给予什么样的建议呢?他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搞砸了,也想不出有什么途径能解决他们的绝望。愤怒,无力,耻辱……他能提供的就只有这些了。

  到了星期六,他几乎是渴望面对赛嘉纳斯,真希望能大打一架。史诺家蒙受这样的羞辱,应该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有谁会比普林西家的人更适合?

  一如往常,史迈利、巴格和竹竿急着赶去灶窝,不过每个星期日都要用来恢复体力,他们觉得越来越厌倦了。到了傍晚,他们更衣准备外出时,室友们决定放弃烈酒,换成某种发酵苹果酒,效果没那么强烈,但仍让喝酒的人得到不错的微醺感。对科利奥兰纳斯来说,这纯粹是理论上的问题,他完全没有喝酒的意思。等到处理赛嘉纳斯的问题时,他想要有颗清醒的脑袋。

  准备离开营房时,库奇又把他们拉去解决一件差事,于是花了半小时帮一艘气垫船卸货,上面载满了板条箱。「你们下星期会很开心。指挥官的生日会,」他说着,塞给他们容辆一夸脱的瓶子,后来发现是便宜的威士忌。本地的酿酒厂有长足的进步喔。

  赶到灶窝后,他们勉强来得及去搬几个板条箱,紧贴后侧墙壁挤进去找个地方,然后莫黛,艾佛瑞就蹦蹦跳跳跑上舞台介绍柯维族。座位不是很好,但有库奇的威士忌,加上他们没有把老妈的一些甜点交易出去,拿来自己享用,因此没人觉得需要抱怨,不过科利奥兰纳斯暗自觉得遗憾,他错过了跑去小屋与露西‧葛蕾相处的机会。他几乎把自己的板条箱压在赛嘉纳斯的箱子上,如果他又企图溜走,他会知道。果不其然,表演过了大约一小时,他感觉到赛嘉纳斯站起来,眼看他移动走向大门。科利奥兰纳斯在心里数到十,然后跟上去,尽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不过他们很靠近出口,似乎没有人发现。

  露西‧葛蕾开始打拍子,柯维族人在她后面弹奏悲伤的音乐。

  ♫

  你很晚回家,

  倒在吊床上。

  散发出金钱交易的气息。

  我们无现金,你是这么说。

  你从何得到,又如何支付?

  太阳不是为你升落。

  你认为如此,但是你错了。

  你对我说谎,我无法忠心──

  我会为了一首歌出卖你。

  这首欧让他好难受。听起来又是受到比利‧透普启发的一首歌。她为何不写关于他的歌,而是一直想着那个无名小卒?比利‧透普为她带来竞技场的门票之后,科利奥兰纳斯才是拯救她人生的人啊。

  他走到外面,刚好及时看到赛嘉纳斯绕过灶窝的转角。露西‧葛蕾的声音流泄出来,融入夜色,而他跟着绕过建筑物的侧边。

  ♫

  你很晚起床,

  一字都没说。

  你与她相处,我听说如此。

  我不拥有你,于是被告知。

  但夜里变冷时我如何自处?

  ♬

  月亮不是为你盈亏。

  你认为如此,但是你错了。

  你让我苦痛,你让我愁忧──

  我会为了一首歌出卖你。

  科利奥兰纳斯走到灶窝背后的阴影处停下脚步,看到赛嘉纳斯匆匆走进小屋打开的门口。柯维族的五个人都在舞台上,那么他去找谁呢?难道这是与叛军的行前会议,要敲定他们的逃脱计划?他一点都不想走进那伙人之中,才刚决定要在外面等待时,之前似乎在灶窝提供折迭小刀给赛嘉纳斯检视的那名女子,这时从门口走出来,把一迭现金塞进口袋。她消失在小巷里,把灶窝抛在背后。

  原来是这样。赛嘉纳斯跑来付钱给她买武器,可能是打算在北方用来打猎的枪。这似乎是面对他的好时机,违禁品还在他的手里烧烫烫的。他蹑手蹑脚走向小屋,不想惊扰到赛嘉纳斯,如果他手上有枪的话,而音乐的声音掩盖他的脚步声。

  ♬

  你人在这里,心思却不在。

  不只是我,

  不只是你,更像我们。

  他们年轻宽容,他们如此忧虑。

  你要来或要走,他们必须知道。

  ♬

  星辰不是为你闪烁。

  你认为如此,但是你错了。

  你招惹到我,我也会伤你──

  我会为了一首歌出卖你。

  伴着随后的掌声,科利奥兰纳斯探头窥伺小屋打开的门口。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小提灯,他曾在阿尔洛的绞刑现场看到一些煤矿工人拿那种提灯,而提灯放在小屋后侧的板条箱上。在灯光下,他认出赛嘉纳斯和比利‧透普蹲在一个粗麻布袋旁,好几件武器从那个布袋伸出来。他再走近一步,突然整个人呆住,发现他的胸口旁边不远处出现一把猎枪的枪管。

  他屏住呼吸,开始慢慢举起双手,然后听见背后传来鞋子的快速踏步声,以及露西‧葛蕾的笑声。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着:「嗨!看到你溜出来。芭儿波‧阿祖尔说如果你……」接着她全身紧绷,发现枪手的存在。

  枪手只说了「到里面来」。科利奥兰纳斯往提灯走去,露西‧葛蕾则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他听见充当门挡的空心砖刮过水泥地面的声音,屋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

  赛嘉纳斯跳起来站着。「不,史普鲁斯,没关系。他是跟我一起来的,他们都跟我一起。」

  史普鲁斯移动到灯光下。科利奥兰纳斯认出他是在绞刑那天拉住莉儿的那个人。赛嘉纳斯提过的兄弟,无疑就是他。

  叛军仔细检视他们。「以为我们双方同意,这件事只有你我之间知道。」

  「他像是我兄弟,」赛嘉纳斯说。「我们逃走时,他会掩护我们,帮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科利奥兰纳斯根本没有做出那种承诺,但他点点头。

  史普鲁斯将他的枪管转而指向露西‧葛蕾。「这一个呢?」

  「我对你说过她的事,」比利‧透普说。「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北方。她是我的女孩。」

  科利奥兰纳斯可以感觉到露西‧葛蕾抓紧他的手臂,然后放开。「如果你会带我去的话,」她说。

  「你们两个不是一起的?」史普鲁斯说,一双灰眼睛的目光从科利奥兰纳斯移到露西‧葛蕾身上。科利奥兰纳斯同样感到疑惑。她真的要跟比利‧透普一起走?难道她一直在利用他,正如同他一直以来的猜疑?

  「他来见我的表姊,芭儿波‧阿祖尔。表姊派我来告诉他,今天晚上在哪里碰面等等,」露西‧葛蕾说。

  所以,她只是说谎,帮这一刻解围。真是这样吗?科利奥兰纳斯仍然不确定,只能打蛇随棍上。「没错。」

  史普鲁斯考虑一下,接着耸耸肩,放下猎枪,解除对露西‧葛蕾的控制。「我想,你可以陪莉儿。」

  科利奥兰纳斯的目光落在那袋武器上。还有另外两把猎枪,一把标准的维安人员步枪,很像他们用来练习射击的那种。某种重型武器,似乎用来发射手榴弹。几把刀。「那还满多的耶。」

  「不够五个人用,」史普鲁斯回答。「我担心的是弹药,如果你能从基地帮我们多弄到一点会很有帮助。」

  赛嘉纳斯点点头。「也许吧。我们其实没有接触到军火,不过我可以到处看看。」

  「当然好,储备一下。」

  所有人的头都猛然转向声音的来源。一个女性的声音,从小屋的远处角落传来。科利奥兰纳斯忘了还有第二道门,毕竟似乎从来没人用过那道门。提灯的光圈之外一片漆黑,他说不出那道门究竟是打开还是关上,更别说要认出入侵者。她在那边的黑暗中躲了多久呢?

  「谁在那里?」史普鲁斯说。

  「枪枝,弹药,」那声音嘲笑着说。「你没办法弄到更多,对吧?要去北方?」

  语气好恶劣,让科利奥兰纳斯想起灶窝斗殴那晚曾经听过。「那是梅菲尔‧利普,市长的女儿。」

  「一路跟踪比利‧透普,活像热得哈哈呼气的猎犬,」露西‧葛蕾压低声音说。

  「永远要把最后的子弹藏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喔。于是他们抓到你之前,你才能轰烂自己的脑袋,」梅菲尔说。

  「回家去,」比利‧透普命令道。「我晚一点会解释,不像表面上听起来那样。」

  「不,不。梅菲尔,过来加入我们的行列,」史普鲁斯提出邀请。「我们跟你没有什么不愉快,你又不能选择你爸是谁。」

  「我们不会伤害你,」赛嘉纳斯说。

  梅菲尔阴沉一笑。「你们当然不会啦。」

  「到底怎么了?」史普鲁斯问比利‧透普。

  「没什么。她只是嘴巴说说,」他说。「不会怎么样。」

  「我就是那样。全都是说说而已,没有行动。露西‧葛蕾,对吧?喔对了,你有多喜欢都城啊?」这时门拉开一条缝,科利奥兰纳斯感觉到梅菲尔渐渐往后退,准备逃走。随着她的离去,他所有的未来可能跟着完蛋。不对,不只是那样,还有他的整个人生。如果她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告发出去,他们所有人等于是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史普鲁斯举起他的猎枪,向她开枪,但比利‧透普把枪管撞向地面。科利奥兰纳斯反身去拿维安人员的步枪,朝着梅菲尔声音的来向开枪。她叫了一声,然后是倒向地面的声音。

  「梅菲尔!」比利‧透普拔腿穿越小屋,跑向她在门边倒下的地方,他跌跌撞撞退回光线下,一只手闪耀着血光,像一头凶猛的动物对科利奥兰纳斯大吼大叫。「你做了什么啊?」

  露西‧葛蕾开始发抖,就像亚拉契妮‧克莱恩的喉咙被划开时,她当时在动物园也是如此。

  科利奥兰纳斯推她一下,她的双脚开始朝向门口移动。「回去,去舞台上,那是你的不在场证明。快去!」

  「喔,不行。如果我被判处绞刑,她要跟我一起上绞刑台!」比利‧透普冲过去追她。史普鲁斯毫不迟疑,开枪射中比利‧透普的胸口。冲击力道带着他往后倒,只见他瘫倒在地上。

  在随后的静默中,科利奥兰纳斯听见灶窝传来的乐音,这是自从露西‧葛蕾结束演唱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乐声。莫黛‧艾佛瑞让整个仓库跟着她吟唱。

  维持阳光面,永远阳光面,

  「你最好照他说的做,」史普鲁斯对露西‧葛蕾说。「趁他们挂念着你,有人跑来查看之前。」

  保持人生的阳光面。

  露西‧葛蕾的视线无法从比利‧透普身上移开。科利奥兰纳斯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他。「快去,我会处理这个。」他推着她前往门口。

  每天帮助我们,一路照得灿亮,

  她打开门,两人都看着外面。坡道上没有人。

  只要我们保持人生的阳光面。

  是的,保持人生的阳光面。

  整个灶窝爆出醉醺醺的欢呼声,表示莫黛‧艾佛瑞的歌曲到了尾声。他们刚好赶上。「你从没来过这里,」科利奥兰纳斯附耳对露西‧葛蕾轻声说着,然后赶她离开。她踏着蹒跚的步伐越过路面,进入灶窝。他用脚踢动门板使门关上。

  赛嘉纳斯检查比利‧透普的脉搏。

  史普鲁斯将武器塞回粗麻布袋。「别担心。他们都死了。我打算绝不说出这件事。你们两个如何?」

  「一样。显然如此,」科利奥兰纳斯说。赛嘉纳斯凝视着他们,依然震惊不已。「他也是。我会确定是这样。」

  「有人将要为此付出代价,你们可能要考虑跟我们一起走。」史普鲁斯说。他拿起提灯,从后门消失不见,任凭小屋陷入黑暗。

  科利奥兰纳斯摸索向前,直到发现赛嘉纳斯,然后拉着他跟随史普鲁斯出去。他用脚把梅菲尔的尸体推进小屋内,再用肩膀把凶杀现场的门稳稳关好。好了。他成功处理好,没有用自己的肌肤碰触到小屋里的任何东西。除了用来杀死梅菲尔的枪,那是当然的,无疑留下了他的指纹和DNA,但史普鲁斯离开第十二区的时候会带走那把枪,再也不会回来。他最不需要的事情,就是手帕事件再次上演。他依然能听到海咖院长的声音辱骂着他……

  「科利奥兰纳斯,你有没有听到那声音?那是史诺飘落的声音。」

  他深吸夜晚的空气。音乐,某种乐器的演奏段落,往他们这里亲来。他猜想露西‧葛蕾已经登上舞台,但还没有出声。他抓住赛嘉纳斯的手肘,推着他绕过小屋,查看建筑物之间的通道。空无一人。他催促两人沿着灶窝的侧边走,即将绕过转角的时候停下来。「一个字都别说,」他轻声说。

  赛嘉纳斯瞪大双眼,汗水浸里他的衣领,复述着那句话:「一个字都别说。」

  进入灶窝,他们回到自己座位。在他们旁边,竹竿坐着倚靠墙壁,显然睡昏了。而在他的另一边,史迈利与一个女孩吱喳交谈,巴格则猛喝威士忌。似乎没有人挂念着他们。

  乐器演奏结束,露西‧葛蕾振作精神,可以再唱歌了,她选的曲子需要全部柯维族人帮她和声。聪明的女孩。他们可能会是发现尸体的人,毕竟小屋是他们的休息室。她让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就越完备,史普鲁斯有更多时间能把那些杀人武器带出这个地区,观众也更难及时判断任何事。

  科利奥兰纳斯的心脏在胸口怦怦跳,试图评估损害的程度。他心想,没有人会太在意比利‧透普的事,也许只有克莱克‧卡麦除外吧。但是梅菲尔呢?市长的独生女?史普鲁斯说得对:有人将要为她付出代价。

  露西‧葛蕾开放大家提问,想办法让柯维族五个人在节目的最后全都留在舞台上。莫黛‧艾佛瑞像平常一样,向观众收费。露西‧葛蕾感谢每一个人,柯维族人最后一次鞠躬致谢,然后观众开始向门口缓缓移动。

  「我们得直接往回走,」科利奥兰纳斯以平静的语气对赛嘉纳斯说。他们两人用肩膀各自撑起竹竿的一只手臂往外走,巴格和史迈利跟在后面。他们沿着马路走了大约二十码,然后莫黛‧艾佛瑞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让每个人都回过头。由于继续走会启人疑窦,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也撑着竹竿转一圈回头看。接着,速度非常快,维安人员的哨音响起,两名军官挥手要他们返回基地。他们全神贯注跟着人群走,彼此再也没有交谈,最后到达营房,听着他们室友的打呼声,然后溜进浴室。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整件事就是这样,」科利奥兰纳斯轻声说。「我们短暂离开灶窝去尿尿。晚上的其他时间,我们都在看表演。」

  「好吧,」赛嘉纳斯说。「其他人呢?」

  「史普鲁斯早就走了,露西‧葛蕾不会告诉别人,连柯维族人都不会。她不会想要置他们于险境,」他说。「明天呢,我们两人都会宿醉,整天待在基地。」

  「好,好,整天在基地。」赛嘉纳斯似乎分心而语无伦次。

  科利奥兰纳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赛嘉纳斯,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你得要保持冷静。」赛嘉纳斯表示同意,但科利奥兰纳斯知道他后来完全没阖眼。他听到赛嘉纳斯整晚辗转反侧。至于他,他在自己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回放开枪的画面。他已经是第二次杀人了。如果波宾之死算是自卫,那么梅菲尔呢?不是预谋杀人。完全不是谋杀,真的。只是自卫的另一种形式。法律可能不会那样看,但他会。梅菲尔可能没有带着刀子,但她拥有的势力能把他吊死。更别提她会怎么对付露西‧葛蕾和其他人。也许因为没有真的看见她死掉,甚至没有好好看着遗体,他感受到的情绪没有像杀死波宾那么强烈。也说不定第二次杀人就是比第一次简单一点。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对她开枪,而这样想彷佛支持他行动的正当性。

  隔天早上,就连宿醉的室友们都去食堂吃早餐。史迈利从护士朋友口中得到最新的内幕消息,那位护士昨晚在医务室值班,当时他们把遗体搬运过去。「他们都是本地人,但是其中一人是市长的女儿,另一人是音乐家之类的,但我们没有见过。他们都在灶窝后面的车库遭人开枪射杀。就在表演过程中喔!只不过因为音乐的关系,我们没人听见。」

  「他们有没有找出是谁做的?」竹竿问。

  「还没。这里的人甚至不该有枪,但是就像我对你们说过的,枪枝在外面到处流传,」史迈利说。「不过被自己人杀了。」

  「他们怎么知道?」赛嘉纳斯问。

  闭嘴啦!科利奥兰纳斯心想。赛嘉纳斯好故意,他可能差一步就坦承犯罪,问题是他根本没参与啊。

  「嗯,她说,他们认为女孩是遭到维安人员的步枪射死,可能是战争期间遭窃的旧式步枪。而音乐家遭到本地人用来狩猎的某种猎枪所杀。可能有两名枪手,」史迈利报告说。「他们搜索周遭地区,找不到武器。早就跟着杀手离开了,如果你问我的话。」

  科利奥兰纳斯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他叉起松饼吃了一口。「谁发现那些尸体?」

  「那个小女孩歌手……你知道的啊,穿粉红色洋装那个,」史迈利说。

  「莫黛‧艾佛瑞,」赛嘉纳斯说。

  「我想就是。总之呢,她发疯了。他们质问乐团,不过他们哪有时间做那种事?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舞台,反正也找不到枪,」史迈利对他们说。「不过呢,他们相当震惊。我想,他们大概认识那个音乐家之类的。」

  科利奥兰纳斯用叉子刺入一根香肠,心情好多了。调查有个好的开始。即使如此,还是有可能对露西‧葛蕾很不利,因为她有双重的动机,包括比利‧透普是她的旧情人,而梅菲尔把她送进竞技场。一旦把竞技场牵扯进来,他有没有可能受到牵连?除了柯维族人以外,第十二区没有人知道他是她的新情人,而露西‧葛蕾会叫他们不要说出来。无论如何,如果她有新情人,他们何必要在乎比利‧透普呢?不过,他们有可能想杀了梅菲尔,像是一种报复,而比利‧透普有可能试着保护她。事实上,这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有数百名目击者可以发誓,露西‧葛蕾一直在舞台上,表演过程中只有短暂离开。没有找到枪枝。要证明她有罪会很困难。他得要有耐心,给这些事情一点时间平息下来,而接下来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就很多方面来说,感觉他与露西‧葛蕾比以前更加亲近,因为现在他们有了这个牢不可破的新连结。

  考虑到前一晚的事件,指挥官一整天封锁基地。反正科利奥兰纳斯也没有什么计划──他必须避开柯维族一阵子。他和赛嘉纳斯到处游荡,努力看起来很正常。玩牌,写信,清理鞋子。他们敲掉鞋底的泥巴时,科利奥兰纳斯轻声说:「逃脱计划呢?还在进行吗?」

  「我完全不晓得,」赛嘉纳斯说。「指挥官的生日要到下星期。我们原本要在那天晚上离开。科利欧,万一他们逮捕无辜的人当作凶手该怎么办?」

  那么,我们的麻烦就结束了,科利奥兰纳斯心想,但他只说:「我想不太可能啦,因为没有找到枪当证物。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看看吧。」

  那天晚上,科利奥兰纳斯睡得比较好。星期一解除封锁,谣言来源宣称凶杀案一定与叛军内讧有关。如果他们彼此想要杀了对方,那就请便。市长来到基地,对女儿的事情向指挥官大发雷霆。如果梅菲尔一直与叛军在一起,他只能怪他自己把女儿宠坏了,任凭她像野猫一样到处乱跑。

  到了星期二下午,众人对于凶杀案的兴趣已经平息到某种程度;科利奥兰纳斯为隔天早餐的马铃薯削皮时,开始对未来制定一些计划。首要之务是确定赛嘉纳斯已经放弃逃脱计划。看了小屋发生的事件,希望他能相信自己是在玩火。明天晚上,他们会一起组成拖地小队,到时候会是面对他的最佳时机。如果他不肯同意,执意要突围,科利奥兰纳斯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向指挥官告发他。感觉篾定一点后,他热切削皮,提早完成工作,于是轮班的最后半小时,库奇让他去休息。他查看邮件,发现普鲁利巴斯寄来一个盒子,装满了一包包的琴弦给各式各样的乐器使用,还有一张体贴的纸条,写着不收费用。他把东西放进置物柜,开心想着,等到情况够安全,能够再度见到柯维族人,他们会有多高兴啊。也许再过一、两星期就行,如果情况继续平息的话。

  科利奥兰纳斯前往食堂时,开始感受到原本的自我。星期二的主菜是回锅肉。他今天晚上多了一点点时间,跑去医务室再拿一罐痱子粉,他的痱子终于渐渐痊愈了。不过他从医务室出来时,一辆救护车停靠过来,后门豁然打开,两名医护士用担架抬出一名男子。他的上衣浸满鲜血,可能已经死了,但他们把他送进屋内时,他的头转过来。一双灰眼睛的目光落在科利奥兰纳斯身上,让他无法克制地倒抽一口气。史普鲁斯。房门旋即关上,阻挡了他的视线。

  几小时后,科利奥兰纳斯将消息告诉赛嘉纳斯,但两人都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史普鲁斯显然与维安人员发生冲突,但是为什么呢?当局发现他与凶杀案有关吗?当局得知逃脱计划?当局发现购买枪枝的事?如今他遭到逮捕,他会怎么对他们说呢?

  星期三吃早餐时,史迈利熟识的可靠护士让他得知,史普鲁斯在昨晚伤重而死。她没有很确定,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与灶窝的凶杀案有关。科利奥兰纳斯浑浑噩噩度过整个早上,等待进一步发展。到了午餐,进展来了。一团混乱中,两名宪兵军官来到他们桌边,逮捕了赛嘉纳斯,他一言不发跟着走。科利奥兰纳斯努模仿其他室友的震惊表情。他机械式地喃喃念着,显然出了什么差错。

  由史迈利带头,他们在射击练习面对班长。「我们实在很想说,赛嘉纳斯不可能涉及那些凶杀案。他整晚都跟我们在一起。」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竹竿大胆说道,好像他靠着墙壁昏睡,还是有可能知道这点,但他们所有人都支持他的说法。

  「我很欣赏他的忠心耿耿,」班长说,「不过我认为,眼前这是另一回事。」

  一阵寒意传遍科利奥兰纳斯全身。另一回事,像是逃脱计划吗?史普鲁斯似乎不像是会泄密的人,特别是因为那会影响到他的妹妹。不对,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很确定,他的八卦鸟已经送到戈尔博士那边,而这就是随之而来的结果。先是史普鲁斯遭到逮捕,然后是赛嘉纳斯。

  接下来的两天,每一件事似乎都进行得很不顺,而他努力向自己再三保证,这样对赛嘉纳斯最有利;室友们恳求见到他们朋友,但是遭到拒绝,拘留时间也延长了。他一直等待史特拉堡‧普林西搭乘私人气垫船到来,协商释放事宜,提议为整个空军机队免费升级,并且赶快把他误入歧途的儿子带回家。然而,赛嘉纳斯的父亲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处境?这里不是中等学院,如果你在学院搞砸了,校方会打电话给你的父母。

  科利奥兰纳斯尽可能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向一名比较资深的士兵询问他们能不能打电话回家。可以,每个人一年有两次机会可以打电话,但六个月内只准打一次。其他所有的通讯必须仰赖邮件。由于不知道赛嘉纳斯会被拘留多久,科利奥兰纳斯草草写了一封短笺给「老妈」,基本上是通知她,赛嘉纳斯有了麻烦,暗示史特拉堡可能会想打几通电话。星期五早上他赶着去寄信,但是受阻于基地有事项宣告,几乎把所有的基层人员都叫去礼堂。在那里,指挥官通知大家,那天下午有一名他们自己的成员要因叛乱罪遭到吊死。那名成员是赛嘉纳斯‧普林西。

  这实在很不真实,好像一场清醒的恶梦。进行体能训练时,他的身体感觉好像牵线木偶,由看不见的绳索扯来扯去。结束时,班长叫他向前,而他的每位同梯,史迈利、巴格和竹竿,在旁看着科利奥兰纳斯接获命令。他要参加绞刑执行,填满队伍。

  回到营房,他的双手手指好僵硬,几乎无法扣好制服的钮扣,而每一颗钮扣的银色表面都有都城标志的图案。双腿的动作同样很不协调,他以为与炸弹事件有关,但他终究还是摇摇晃晃走向军械库去拿步枪。其他的维安人员,他全都不知道名字,他们在卡车的车斗上与他保持距离,留给他宽阔的空间。他很确定,与死刑犯的关联让他留下污点。

  与阿尔洛的绞刑那天一样,科利奥兰纳斯奉命站在一个小队里,护卫着吊人树的侧边。群众的人数和活力令他感到困惑──只有短短几星期,赛嘉纳斯肯定不会得到这样的支持吧。直到维安人员的面包车抵达,赛嘉纳斯和莉儿都捆着锁炼,跌跌撞撞走下车。那个女孩一出现,很多人开始哭喊她的名字。

  阿尔洛曾是士兵,矿场的多年历练让他意志坚强,到了生命的尽头努力表现得很克制,至少听到莉儿置身人群之前是如此。然而,赛嘉纳斯和莉儿惊吓到全身无力,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小好多,只让人有种很强烈的印象,好像两个无辜的小孩子被拖向绞刑台。莉儿的双腿抖个不停,无法撑住身体的重量,由两名一脸严峻的维安人员拖着向前走;接下来的夜晚,那两人可能得仰赖烈酒,才能努力忘却这段记忆。

  他们走过他身边时,科利奥兰纳斯定睛看着赛嘉纳斯,眼中所见就只有当年操场上的八岁男孩,手里紧紧握着一袋橡皮软糖。只不过,眼前这个男孩更加惊恐害怕。赛嘉纳斯的唇形念着他的名字,「科利欧」,脸孔因痛苦而扭曲。但那神情究竟是恳求协助,抑或控诉他的背叛,他实在无法分辨。

  维安人员让两名受刑人并肩而立,在活板门上站定位置。现场高声宣读他们遭到指控的罪行,努力压过群众的尖叫声,但科利奥兰纳斯听入耳里的就只有「叛乱罪」这个字眼。维安人员拿着绳圈套上去时,他别开视线,然后发现自己看到露西‧葛蕾深受打击的神情。她站在靠近前排的地方,身穿灰色旧洋装,头发隐藏在黑色头巾里,眼泪滑落脸颊,凝视着赛嘉纳斯。

  鼓声响起时,科利奥兰纳斯用力闭上双眼,内心期盼也能把声音阻挡在外。但是办不到,于是一切尽入他的耳底。赛嘉纳斯的尖叫声,活板门的砰砰声,还有八卦鸟模仿赛嘉纳斯的遗言,在耀眼的阳光里,一次又一次尖声吶喊。

  「妈!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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