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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站住了,对着日光无生气地眨着眼。石头。妈妈从不谈论这事;凯丽甚至不知道她的妈妈是否还记得天降石雨的那一天。很奇怪她自己居然还记得。那时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几岁?三岁?还是四岁?还有那个穿着白色游泳衣的姑娘,后来石雨就降临了。房子里的东西飞了起来。记忆突然闪烁起来,变得清晰了。它好像一直存在着,蛰伏着,等待着某种精神上的青春期。

  也许,就是等待今天。

  引自杰克·加弗著《凯丽:心灵致动功能的黑色发端》(载于《老爷杂志》,1980 年 9月 12 日):

  埃丝特尔·霍兰已在圣地亚哥郊区整洁的帕里什小镇住了12 年,从外表看她是一位典型的加州女士:身穿一条艳丽的印花直筒连衣裙,戴着烟色的墨镜;满头金发中夹着几缕青丝;她开一辆轻巧的紫红色大众五型汽车;油箱盖上有一个微笑的图案,后窗上贴着一个要求保护生态的绿色旗帜。她的丈夫是美洲银行帕里什分行的经理;她的一对儿女是南加州“阳光与欢乐”俱乐部的会员,在沙滩上晒得黝黑。在收拾得很漂亮的小后院里,放着一个日本式炭炉,门铃唱着《嘿,朱迪》副歌中的一句。

  然而在霍兰女士的内心深处,仍保留着新英格兰人那种因土地贫瘠而养成的性格。当她谈起凯丽·怀特时,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苦恼的表情,与其说是像南加洲的凯鲁亚克,倒不如说是更像阿克汉姆的洛夫克拉夫特。

  “她当然是个怪人,”埃丝特尔·霍兰说,刚掐灭一支弗吉尼亚女士香烟,又点燃第二支。“她们全家都是怪人。拉尔夫是建筑工人,街坊说他每天都带着一本《圣经》和一支 0.38 口径的左轮手枪上班。他在休息喝咖啡和午餐时看《圣经》。手枪则是为可能遇到的反基督教分子准备的。我亲眼见过他那本《圣经》。至于左轮手枪……那就天知道了。他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大块头,总是剃个平头。他看起来总是恶狠狠的。你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一次都不敢。它们太有神了,像是在发光。只要他迎面走过来,你就想马上溜到马路对面去,你甚至不敢在他背后吐舌头,真的不敢。他就是这么瘆人。”

  她停了一下,向天花板上横着的仿红木横梁吐着烟圈。埃丝特拉·霍兰在卡林街一直住到 20 岁,在莫顿的列文商学院走读。她对石雨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有时,”她说,“我怀疑是自己引起了那场石雨。她们的后院与我们相邻,怀特太太种了一排树篱,但那时它还没有长起来。她好几次给我妈打电话,抱怨我在我家后院的“表演”。可是我的游泳衣是相当正统的——按现在的标准甚至是太保守了——就是老式的简森牌,不是三点式的。怀特太太没完没了地抱怨这对‘她的孩子’太不像话。我母亲……嗯,她试图做到有礼貌,但她的脾气很暴躁。我不知道玛格丽特·怀特说了些什么——猜想是叫我巴比伦娼妓——终于使她克制不住了,我母亲告诉她这是我家的后院,如果我们母女都乐意,我尽可以在那里光着身子跳肚皮舞。她还说她是个满脑子长蛆的老妖婆。当时她骂了很多话,这是最后的话。

  “我当时就想立刻停止日光浴。我讨厌惹事生非,它让我反胃。但是我妈她一旦介入事端,就成了难缠的人。她从店里买了一件白色的比基尼,一点儿小,告诉我这样可以全身晒到太阳。她说:

  ‘不管怎么样,这不过是我们自己后院的私事,别人管不着’。”

  埃丝特尔·霍兰想起这些往事,微微一笑,捻灭了手中的烟。

  “我想和她争论,告诉她我不想再惹事了,不想成为她们后院之战的卒子,但无济于事。我妈非想做某件事时,要阻止她比让一辆没有闸但正冲下山坡的大卡车停下来还难。实际上,还不止这些。我很怕怀特家的人。千万不能与真正的宗教狂开玩笑。拉尔夫·怀特是死了,但万一玛格丽特还带着那把枪怎么办?

  “但是星期六下午我还是在后院铺了条毯子,涂上防晒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排行榜。我妈讨厌那玩艺儿,往常至少要向我嚷两次,让我关掉它,否则就会火冒三丈。但是那天她自己却两次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大。我开始感觉自己真是个巴比伦婊子了。

  “可是怀特的房子里并没有人出来。那老女人也没有出来晾衣服。这是另一个话题——她从不在后花园的衣架上晾内衣,包括凯丽的,那时她才三岁。总晾在房子里。

  “我开始松弛下来。我猜想玛格丽特一定带着凯丽到公园野外向上帝祈祷去了。于是过了一会儿,我翻过身平躺着,一条胳膊放在眼睛上,打起盹来。

  “我醒来时,凯丽正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的身体。” 她停下来,皱着眉头。外面,来往的汽车声从未间断过。我可以听到我的录音机发出低低的嘶嘶声。但它似乎显得太尖利、太刺耳了,就像覆盖在一个更暗淡世界——一个恶梦频繁的真实世界——表面的廉价的光泽。

  “她那时是那么漂亮,”埃丝特尔·霍兰回忆着,又点上一支烟。“我见过几张她高中时的照片,还有登在《新闻周刊》上那张模模糊糊的黑白照片。我看着它们,我能想到的只是,上帝!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女人对她做了什么?然后我就觉得恶心、难过。她小时候是那么漂亮,粉红的脸蛋上一双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金发是长大会变暗、变成灰褐色的那种。形容她最适当的词是可爱。可爱、活泼、天真。她母亲的病态还没有太深地影响到她,那时还没有。

  “我惊醒过来,想笑一笑。当时很难决定该怎么做。我被太阳晒得麻木了,脑子也迟钝了。我说了声‘你好’。她穿着一条黄色的小裙子,很可爱。但夏天小女孩穿那裙子有点儿太长了,一直拖到踝骨。

  “她并没有报以微笑。她只是指着问,‘那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原来我睡觉时上半截乳罩滑落了。我一面整理一面说,‘凯丽,这是我的乳房。’

  “这时她说——非常严肃地:‘我希望我也有。’

  “我说:‘你还要等一段时间,凯丽,你还要过……八、九年才能长出来。’

  “‘不,我不会长,’她说。‘妈妈说好姑娘不长。’作为一个小姑娘她看上去有点怪,有些悲哀,又有些自以为是。

  “我几乎不能相信她的话,所以脑子里想什么就脱口而出了。我说:‘可我是个好姑娘。难道你妈妈就没有乳房吗?’

  “她低下头很轻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楚。我请她重复一遍,她挑衅地看着我说,她妈怀上她,是个坏女人,所以她长乳房。她把它们叫作脏枕头,好像这是一个词似的。

  “我简直不能相信,目瞪口呆。我想不出什么话来,于是我们就互相对视着,我想做的就是抱起这个可怜的小东西逃之夭夭。

  “就在这时,玛格丽特·怀特从后门出来,看见了我们。

  “开始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似乎不相信,随后就开口吼叫起来。我一辈子也没听见过这么难听的声音,像雄鳄鱼在沼泽地中发出的声音。她吼叫着,怒不可遏。癫狂的愤怒。她的脸红得像消防车,手捏成拳头挥舞着,向天空吼叫。她全身颤抖着,我以为她中风了。她脸上的五官挤作一团,就像是一头怪兽的脸。

  “我以为凯丽会晕倒,或当场死去。她完全屏住了呼吸,小脸憋成软奶酪的颜色。

  “她母亲喊叫道:‘凯…………丽!’

  “我跳起身来回敬道:‘别这样冲她喊!你应该感到羞愧!’尽是这些傻乎乎的话。我记不得了。凯丽开始往回走,一会儿停下来,一会儿又走起来,就在她跨过我家和她家的草坪连接处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哦,可怕。我无法形容它。希冀和仇恨和恐惧……还有凄惨。似乎生活本身像石头一样砸在她身上,就在三岁的时候。

  “我母亲走到了后露台上,她看见那个孩子,脸色就变了。玛格丽特,哦,她尖声地叫骂着破鞋娼妓之类的词,和祖宗十八代犯下的罪孽。我的舌头木讷得就像一根干草。

  “有那么一瞬间,凯丽站在两个院子之间,踌躇不定,接着玛格丽特·怀特抬起头,我向基督发誓这个女人在对天吠叫。然后她就开始……打自己,抽自己。她挠自己的脖子和脸,挠出许多红色的道道,还撕扯自己的衣服。

  “凯丽尖叫着‘妈妈!’向她奔去。

  “怀特太太蹲下身子……有点像蛤蟆,她的手臂一下子伸得很开。我想她是要撞凯丽,我尖叫起来。这个女人狞笑着。狞笑着,耷拉下腮帮子。哦,我当时觉得很恶心。上帝,我真的觉得很恶心。

  “她抱起她走进房间。我关掉了收音机,我能听见她的声音。只是一些话,不是全部。你不用听见所有的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祈祷、呜咽和尖叫。疯子般的声音。玛格丽特让小女孩把自己关进壁橱里祷告。小女孩哭着喊着说她错了,她忘了。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和母亲只是对视着。我从未见过妈妈气色那么坏,父亲死时都没那样。她只说了一句‘那孩子——’就停住了。我们进了房间。”

  埃丝特尔站起来走到窗前,她是一位漂亮的女人,穿着袒露着背的黄色太阳裙。“真像又重新经历了一次”,她说,仍然背对着我。“心里又是火冒三丈。”她笑了一声,两手交叉托着肘。 “哦,她那时真漂亮。从这些照片上根本就认不出来。”

  外面的汽车熙熙攘攘,我坐在那里,等待她讲下去。她使我想到一个撑杆跳选手看着横杆,怀疑是否放得太高了。

  “妈妈煮了苏格兰茶,很浓,加上牛奶。每次我像假小子一样疯玩,被人推进荨麻丛中,或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她都给我煮这种茶,它很难喝。但我们还是面对面坐在厨房的角落里喝着。她穿一件旧的家常衣服,背后的贴边已经开线,而我还是穿着那件巴比伦婊子的三点式泳装。我想哭,但因为这一切太真实,反而哭不出来,它和看电影不一样。有一次我在纽约看见一个醉鬼,牵着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姑娘。那女孩哭得鼻子都红了。醉鬼有甲状腺囊肿,脖子像汽车内胎一样。脑门中间还有一个大红包。他的蓝色哔叽上衣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白线。所有的人都来去匆匆,所以,如果你也这样做,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那也是真的。

  “我想把这告诉妈妈,但我刚张嘴,那件事就发生了……我想就是你想听的那件事。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我家餐柜中的杯子都跳了起来。它既是声音又是感觉,沉重而实在,好像有人刚把一个铁保险箱从房顶上推下来。”

  她又点了一支烟,开始快速地喷吐起来。

  “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但什么也没看见。我正准备回过身,又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阳光在上面闪烁,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一个玻璃球。它砸在怀特家的房檐上,砸得粉碎,原来不是玻璃球,而是一大块冰。我正要转身去告诉妈妈,它们一股脑都落了下来,像一阵淋浴。

  “它们落在怀特家的房顶上,前后草坪上,她家地窖的门上。那门是铁皮的,第一块冰砸在上面,发出‘嘭’的巨响,就像教堂的钟声。我和妈妈都尖叫起来。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暴风雨中的两个小女孩。

  “然后它停下了。她们的房子里没有一点动静。你可以看见,在阳光里,溶化的冰水从她们房子的斜瓦上滴落下来。一大块冰还卡在屋顶的拱角和小烟囱之间。它的反光太强烈了,把我的眼睛都刺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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