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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向她走过来,她的手突然敏捷地挥动起来,这是一只硬梆梆的、在洗衣房中磨出茧子、肌肉发达的手。它的背面打在凯丽的下巴上,凯丽摔了出去,倒在门厅和起居室之间的过道里,大声哭泣起来。

  “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出了夏娃,”妈妈说着。她的眼睛在无框的眼镜中显得很大,看上去像水煮荷包蛋似的。她用脚的侧面踹着凯丽,凯丽尖叫起来。“起来,女人。我们进屋祈祷去。为我们女人软弱、邪恶、罪孽的灵魂祷告。”

  “妈妈——”

  强烈的抽泣使她无法再说下去。潜藏的歇斯底里爆发了,她又哭又笑,根本站不起来。她只能爬进起居室,头发垂在脸上,一面大声、刺耳地抽泣着。妈妈随时都会飞起一脚。她们就这样穿过了起居室,一来到摆放着祭坛的地方,那里原来是一间小卧室。

  “夏娃是软弱的和——说,女人。你说不说?”

  “不,妈妈,请帮帮我——”

  一脚飞了过来。凯丽尖叫了一声。

  “夏娃是软弱的,她把欲望释放到世上,”妈妈接着说,“这欲望就叫作原罪,而第一条原罪就是性交。所以上帝用诅咒惩罚了夏娃,这个诅咒就是血的诅咒。所以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了伊甸园,来到了尘世,夏娃发现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孩子,越来越大。”

  脚飞了起来,踹在凯丽的屁股上。她的鼻子擦在木地板上。她们进了摆放祭坛的地方。在一张盖着绣花丝巾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十字架。它的两侧是白色的蜡烛,后面是几幅画像,基督和他的门徒们依次排列着。右面就是那个最糟糕、最可怕的地方了,那个令一切希望、一切对上帝——还有妈妈——的意志的抵抗彻底灭绝的洞窟。壁橱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在长明、可怕的蓝灯泡下,是德罗尔特对乔纳森·爱德华兹著名布道词的精解:一个愤怒的上帝扼住了罪人。

  “还有第二个诅咒,这是对生育的诅咒,于是夏娃在汗水和血泊中生下了该隐。”

  她连滚带爬地被妈妈拽到祭坛前,二人都跪下了。妈妈死死捏住凯丽的手腕。

  “可是在生下该隐之后,夏娃对性交之罪仍不思悔改,她又生下亚伯。于是上帝又用第三个诅咒来惩罚她,这是谋杀的诅咒。该隐长大了,用石头砸死了亚伯。可是夏娃仍不改过,夏娃的女儿们也是这样,所以诡计多端的蛇依照夏娃建立了一个淫荡和瘟疫的王国。”

  “妈妈!”她尖声喊着。“妈妈,请听我说!这不是我的错!”

  “低下你的头,”妈妈说。“让我们祈祷。”

  “你应该早告诉我! ”

  妈妈一只手放在凯丽的后颈上,支持这只手的是经过 11 年抛接沉重的洗衣袋和搬动成摞的床单而锻炼得非常发达的肌肉。 凯丽双目凸出的脸被搡得往前一冲,前额撞到祭坛上,留下一个印儿,蜡烛也被撞得抖动起来。

  “让我们祈祷,”妈妈轻声轻气、但不容改变地说道。

  凯丽一边哭泣,一边抽着鼻子,低下脑袋。一条鼻涕晃晃悠悠地挂在她的鼻子上,她用手背

  (如果每次她把我弄到这里哭叫一场都有五分钱就好了)

  抹了一下。

  “主啊,”妈妈头向后一扬,慷慨陈词起来,“帮助我身边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认清她生活和行事中的罪恶吧。告诉她如果她永无罪孽,血的诅咒就永不会降临到她身上。她可能已犯了思淫欲罪。她可能听了收音机里的摇滚乐,她可能受到反基督分子的引诱。向她表明这是您的仁慈的复仇之手的威力,而且——”

  “不!放开我!”

  她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妈妈那强壮的大手像一把铁钳,无情地压得她重新跪下。

  “——而且您警告她如果要免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就必须从现在起走正路。阿门。”

  她那双被眼镜放大了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转向女儿。“现在到壁橱里去!”

  “不!”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因恐惧而变粗了。

  “到壁橱里去。独自祈祷。请求宽恕你的罪孽。”

  “我没有罪孽,妈妈。你才有罪。你没有告诉我,所以她们全取笑我。”

  她似乎又一次看见妈妈的眼睛里闪动着恐惧,但它像夏日的闪电一样,迅速无声地消失了。妈妈开始逼她向充满蓝光的壁橱

  挪动。

  “向上帝祈祷,也许你的罪孽能洗刷干净。”

  “妈妈,你放开我。”

  “祈祷,女人。”

  “我要让石雨再次降临,妈妈。”

  妈妈愣住了。

  一瞬间,她甚至停止了呼吸。然后妈妈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越掐越紧,直到凯丽满眼冒金星,脑子发晕,周围的一切都在离

  她远去。

  她面前游动着妈妈的大眼睛。

  “你这个小妖孽,”她耳语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凯丽混乱的大脑极力想找到一个足以表达她的痛苦、耻辱、恐怖、愤恨和惧怕的东西。似乎她的全部生命都缩小到这痛苦、沮丧的反抗点上。她眼球向外凸着,像痱子一样,张开的大嘴里满是唾沫。

  “你这个吸血鬼!”她尖利地喊叫着。

  妈妈像一只被烧着了的猫似地发出咝咝的声音。“罪孽!”她嚷着。“哦,罪孽!”她开始抽打凯丽的背、脖子和头。凯丽连滚带爬地被推进壁橱封闭的蓝光中。

  “你这个婊子!”凯丽嘶叫着。

  (哦,哦终于说出来了。你觉得还能用别的什么话让她明白你,哦上帝好啊)

  她被扔进壁橱,头撞在墙上,然后懵懵懂懂地摔在地上。门被撞上了,接下来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一个人面对妈妈的愤怒的上帝。

  蓝色的灯光照在一幅画上,长着胡子的巨大耶和华正驱赶着哭天抢地的人群穿过厚厚的云层进入烈焰熊熊的深渊。在他们的下方,可怕的黑影在地狱之光中挣扎,魔鬼手执三叉戟端坐在火一般颜色的巨大宝座上。他的身躯像人,却长着尖尖的尾巴和豺狼的头。

  这次她绝不屈服。

  但当然她还是屈服了。她坚持了六个小时,但还是屈服了,哭喊着让妈妈开门放她出来。她要小便,憋得要死。魔鬼咧着狼嘴向她狞笑,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洞察妇女流血的一切秘密。

  凯丽喊叫了整整一小时,妈妈才放她出来。凯丽疯了似地向厕所跑去。

  只是到了现在,三个小时以后,当她像一个忏悔者那样低头坐在缝纫机旁时,她才想起妈妈眼中的恐惧,她想她知道其中的原因。

  以前妈妈曾把她关在壁橱里一整天,一次是因为她在苏伯街的廉价商店里偷了一只四角九分钱的戒指,还有一次是因为妈妈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闪电鲍比·皮克特的照片。这两次中有一次她因饥肠辘辘和自己粪便的气味而晕倒在壁橱里。可是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顶过嘴。今天她甚至说了粗话。可是妈妈居然

  一俟她讨饶就把她放了出来。

  好了,衣服做好了。她把脚从踏板上移开,拿起衣服打量着。它很长。难看死了。她不喜欢它。

  她知道妈妈为什么放她出来。

  “妈妈,我可以去睡觉吗?”

  “可以。”妈妈没有抬头,仍在钩她的小方巾。

  凯丽把衣服搭在胳膊上,低头看着缝纫机。踏板突然自己垂了下去,针头开始上下运动,一闪一闪地闪着光,线筒呼呼地抽

  动着线头,引带皮轮转动起来。

  妈妈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滚圆。她正在钩织的小方巾边儿,

  复杂的圆形图案刚才明明很精细平整,却突然变得七扭八歪起来。

  “只是清除线头,”凯丽轻声说了一句。

  “上床去,”妈妈生硬地说,恐惧又回到了她的眼中。

  “是,妈妈。”

  (她害怕我能把门的铰链砸坏)

  (我想我能我想我能对我想我能)

  引自《爆发的潜能》第 58 页:

  玛格丽特·怀特是在莫顿出生和长大的,这个小镇与张伯伦镇接壤,镇上的学生都是送到张伯伦镇的初中和高中去上学。她的家境不错,父母在莫顿镇外经营一家名叫“快乐旅馆”的夜总会,生意兴隆。玛格丽特的父亲约翰·布里格姆 1959 年夏天在一场酒吧枪击事件中中弹毙命。

  玛格丽特·布里格姆当时已年近三十,开始参加原教旨主义者组织的祈祷会。她母亲与另一个男人(哈罗德·艾利森,后来她母亲嫁给了他)来往,两人都希望玛格丽特离开家。她认为她母亲朱迪丝和哈罗德·艾利森都生活在罪孽中,并时常将这一观点公布于众。朱迪丝·布里格姆以为她的女儿会一辈子做老处女。那个不久后成为她继父的人的话就更难听了:“玛格丽特的脸就像油罐车的屁股,身材也和这张脸很相配。”他还说她是“整天祈祷的小耶稣”。

  玛格丽特一直到1960年都拒绝离开家,后来她在一次教会的奋兴布道会上遇见了拉尔夫·怀特。那年 9 月,她离开了莫顿镇布里格姆家,搬进位于张伯伦镇中心的一个小公寓。

  玛格丽特·布里格姆和拉尔夫·怀特恋爱的最终结果是1962 年 3月 23 日的婚礼。1962年 4月 3 日,玛格丽特·怀特在韦斯托弗医院短期住院。

  “她没有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哈罗德·艾利森说。“有一次我们去看她,她却指责我们尽管结了婚,却一直过着通奸的生活,我们肯定要下地狱。她说上帝在我们的额头上打了无形的印记,她可以看出来。她就像一只关在鸡笼里的蝙蝠,做的全是疯事,她就是那样。她妈想关心她,弄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开始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天使拿着宝剑,要到旅馆的停车场去杀死坏蛋。后来我们就走了。”

  然而,朱迪丝·艾利森对她女儿的病至少有一种猜测,她认为玛格丽特流产了。如果是这样,那胎儿就是在他们未结婚的情况下怀上的。如果这一猜想得到证实,它会为揭示凯丽母亲的性格提供有趣的线索。

  在一封日期为 1962 年8 月 19 日的相当歇斯底里的长信中,玛格丽特说她和拉尔夫过着无罪的生活,没有“性交的诅咒” 。她敦促哈罗德和朱迪丝·艾利森结束他们“与恶为伍”的生活并仿效他们。玛格丽特在信的结尾宣称, “这是你和那个男人避开即将来临的血雨的唯一方法。拉尔夫和我就像玛丽和约瑟夫一样,将不会知道和泄露彼此的肉体。如果有子嗣,那一定是神赐的。 ”

  当然,日历告诉我们,一玛格丽特是在同年稍后时怀上凯丽的

  ……

  女孩们换着衣服,准备上周一上午第一节体育课,她们很安静,没有以往的恶作剧或尖叫。当德斯佳汀小姐砰地推开更衣室的门走进来时,没人感到惊讶。她的银哨在两只小小的乳房当中晃悠着,即便她的短裤还是星期五穿的那一条,上面也已没有了凯丽的血手印的痕迹。

  姑娘们仍然沉闷地换着衣服,谁也不看她一眼。

  “你们就是要被打发毕业的那帮人吗?”德斯佳汀小姐轻声说。

  “什么时候?还有一个月?春季舞会还不到一个月了。我打赌你们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舞伴和长裙。苏,你是和汤米·罗斯。海伦,和罗伊·埃瓦茨。克丽丝,我想你会有你的选择。谁是那个幸运的小伙子?”

  “比利·诺兰,”克丽丝·哈根森闷闷不乐地说。

  “噢,他就是那个好运气的家伙?”德斯佳汀说。“你打算送他什么礼物,克丽丝?血乎乎的卫生巾吗?还是用过的手纸?我想这些东西近来格外让你钟情。”

  克丽丝脸涨得通红。“我走了。我可不听这些话。”

  整个周末,德斯佳汀都无法将凯丽的影子赶出脑海。凯丽尖叫着,哭诉着,一张湿纸巾方方正正地粘在她的阴毛的正中央,还有她自己那种厌恶、愤怒的反应。 现在,当克丽丝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冲过去时,她伸出手,一巴掌把她搧到门边一排褐色的有凹坑的衣柜上。克丽丝的双眼因震惊和不相信而睁得大大的,接着狂怒的表情布满了她的脸。

  “你竟敢打我们!”她尖叫起来。“你会为此被解雇的!我们走着瞧,你这母狗!”

  其他女孩吓得直往后退,屏住气,盯着地面。局面正在失去控制。苏从眼角看到蒂博多姐妹拉起了手。

  “我才不在乎呢,哈根森,”德斯佳汀说。“如果你或你们中任何一位认为我现在还会受教师守则的约束,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是要你们所有人都明白,你们在星期五干了一件屎事。一件十足的屎事。”

  克丽丝·哈根森低着头,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其他姑娘可怜兮兮地环顾四周,就是不敢正视她们的体育老师。苏发现自己正望着淋浴室——犯罪现场——马上就把视线转到了别处。她们从未听到一个老师把一件事叫作屎事。

  “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凯丽·怀特也是有感情的?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想过这一点?苏?弗恩?海伦?杰西卡?有没有人?你们认为她丑。哼,你们都很丑。我在上星期五上午领教过了。”

  克丽丝·哈根森嘀嘀咕咕地说她父亲是个律师。

  “闭嘴!”德斯佳汀冲她喊。克丽丝吓了一大跳,脑袋一下子撞到后面的更衣柜上,她揉着脑袋哼唧起来。

  “你要再说一句话,”德斯佳汀轻声轻气地说,“我就把你扔到对面去。想试试看吗?”

  克丽丝显然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疯婆子,于是闭上了嘴。

  德斯佳汀把手放在臀部。“校方已决定处罚你们这些姑娘。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这不是我的处罚。要是我的话,我会停你们三天课,而且不发给你们舞票。”

  几个女孩交换着眼色,不情愿地嘟囔着。

  “这样会让你们一辈子忘不了这个教训,”德斯佳汀继续说。

  “不幸的是,尤恩的管理层尽是些男人。我认为他们并不真正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下流。所以,下课留校一周。”

  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

  “但这是我的留校。在体育馆里。我要让你们没有喘气的功夫。”

  “我不来,”克丽丝咬着嘴唇迸出一句话。

  “那是你的事,克丽丝。你们大家随便怎么决定。但是逃避留校的处罚是停课三天和不发舞票。明白吗?”

  没人言语。

  “好,换衣服。也想想我的话。”

  她走了。

  长时间令人难堪的寂静。然后克丽丝·哈根森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大声喊:

  “她不会得逞的!”她随手打开一扇柜门,抽出一双运动鞋,扔到屋子对面。“我要报复!他妈的!他妈的!看我不整她的!我们抱成一团,就能——”

  “闭嘴,克丽丝!”苏喊,她惊讶地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夹杂着成年人死气沉沉的成份。“快闭嘴!”

  “这事没完,”克丽丝·哈根森说,狠狠拉下裙子的拉链,接着抓起她那条时髦的水洗布绿色体操短裤。“这事离完早着哪!”

  这次她没说错。

  引自《爆发的潜能》第 60-61 页:

  本研究人员认为,很多研究凯丽·怀特事件的人,无论他们是为科学杂志还是为大众传媒所做的研究,都错误地把重点放在相对来说徒劳地寻找这个女孩童年时代心灵致动的具事例上。打一个大致的比方,这就像花费数年光阴去研究一个强奸犯儿时的手淫。

  惊人的石雨事件在这方面是个转移人们注意力的话题。许多研究人员错误地相信祸不单行,肯定还有类似事情发生过。如果再打一个比方,这就像把一群观察流星的人派到格雷特国家公园,因为 200 万年前曾有大量陨石落在这个地方。

  据我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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