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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星期四午饭后邀请她的,他发现自己像小孩子第一次参加聚会一样紧张。 上第五节课时,她坐在他前面,有四排远,下课时他挤过匆忙离去的人群向她走去。讲台旁,刚开始发胖的高个教师斯蒂芬斯先生正心不在焉地把讲义塞进他那破旧的褐色公文箱里。

  “凯丽?”

  “啊?”

  她从书本上抬起头,吃惊地闪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要躲避飞来的一拳似的。天气很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使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糟。但他第一次注意到(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她长得并不丑。她的脸是圆的,不是卵形的,眼睛黑得似乎在下眼睑上投下了青瘀般的阴影。深黄色的头发,有些硬直,向后梳成一个髻,这种发型并不适合她。嘴唇很丰满,甚至很性感,牙齿是自然的白色。她的体型大部分看不清楚。一件肥大的套头毛衫遮掩了她的乳房,只显出象征性的两个小点。裙子艳丽但不好看:还是1958年的老式样,不长不短的斜裙,显得既怪模怪样又笨拙。小腿浑圆健壮(竟然用齐膝的混纺袜遮掩它们,真是怪事,但并没达到目的),而且很漂亮。

  她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害怕还有点儿其他的什么。

  他相当肯定他知道那是什么。苏是对的。既然如此,他开始怀疑这样做是行善还是雪上加霜,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假如你还没有舞伴去参加舞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她眨了眨眼,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一件怪事发生了。也许这不过是一瞬间,但事后他能毫不费力地回想起来,就像做梦或记忆幻觉。当时他突然感到头晕,好像他的大脑已不再能控制他的身体——他觉得这种难受、失控的感觉就像喝酒过量呕吐时一样。

  随后它就消失了。

  “什么?什么?”

  她至少没有生气。他原以为会有短暂的狂怒,接着是彻底的退缩。但她没有生气;她似乎只是不能应付他所说的话而已。现在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了,正好是在前一节课的学生散去而后一节课的学生尚未到来之际。

  “春季舞会,”他说,有些心烦意乱。“下星期五举行,我知道现在跟你说有些晚,但是——”

  “我不喜欢被人耍弄,”她轻声轻气地说,低下了头。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她停下来,转过身,他突然看到了她身体中流露出的尊严,它是那么自然,以至于他怀疑她自己是否意识到它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以为可以永远捉弄我?我知道你经常和谁约会。”

  “我不与我不喜欢的人约会,”汤米耐心地说。“我邀请你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他最终认识到这是实话。如果苏是在做出补偿的姿态,她所做的只不过是间接的。来上第六节课的学生已经走进教室,有些人正在向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多尔·厄尔曼对一个汤米不认识的男孩说了句什么,两人窃笑起来。

  “走吧,”汤米说。他们走出教室,来到走廊里。 他们正在去四号侧楼的半路上——他的教室在相反方向——

  他们走在一起,但也许纯属巧合,这时她用几乎听不见的低声说:

  “我很想去。很想。”

  汤米很敏感,他明白这不是接受,他又一次感到疑惑。不过,这至少是个开端。“那就这样。不会有问题的。对我们两人都是这样。我们会留心的。”

  “不,”她说。她突然闷闷不乐时,会让人觉得她很美。“那会是一场恶梦。”

  “我还没有票,”他说,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今天是售票的最后一天。”

  “喂,汤米,你走错路了!”布伦特·吉利安在喊。

  她停住脚。“你要迟到了。”

  “你去吗?”

  “你的课,”她说,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你的课。铃就要响了。”

  “你去吗?”

  “去,”她因为不能自控而生气。“你知道我会去。”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我不知道,”他说。“但现在我知道了。我七点半去接你。”

  “好的,”她很轻地说。“谢谢。”她看上去就像要晕倒了。

  于是,他在从未有过的犹豫中,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引自《爆发的潜能》第 74-76 页:

  在凯丽·怀特事件中,最遭人误解、批评和最具神秘色彩的,恐怕当属凯丽参加尤恩高中春季舞会的舞伴,倒霉的托马斯·埃弗雷特·罗斯所扮演的角色。

  在去年全国心理现象学术研讨会上,莫顿·克拉其巴尔肯做了一次公认的轰动演讲。他说,1963 年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和1979年5月缅因州张伯伦镇的毁灭是本世纪最惊人的两个事件。

  克拉其巴尔肯指出,这两个事件都因传媒的宣传而家喻户晓,而且两个事件都展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即事情是一环套一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可以进行比较,托马斯·罗斯就扮演了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的角色——灾难导火索。仍然令人不解的问题是:他是出于故意还是无知?

  据苏珊·斯耐尔自己承认,本来罗斯是她参加这一年庆典的舞伴。她声称是她建议罗斯带凯丽去的,为了弥补她参与淋浴间事件的过错。最近以哈佛大学的乔治·杰罗姆为首的反对这种说法的人认为,这个故事要么是浪漫的歪曲,要么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杰罗姆雄辩有力地论证了高中年龄的青年有为某种事做出补偿的想法是极少见的,尤其是涉及到对一个被现有小集团排斥的同学的欺辱。

  “如果我们相信年轻人的人性可以这种姿态去拯救一只在啄食秩序中地位较低的鸟的自尊和自我形象,这倒是颇为令人振奋的,”杰罗姆在最新一期《大西洋月刊》上撰文说。“但我们更清楚。这只地位较低的鸟并不是被同伴温柔地择出群体;相反,它是被迅速而毫不留情地驱赶出去的。”

  杰罗姆当然是绝对正确的——无论如何就鸟而言——而他的雄辩无疑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了“恶作剧者”理论的出笼。怀特委员会曾探讨过这一理论,但并没有实际宣布。这一理论假定罗斯和克丽丝汀·哈根森(见10-18 页)是一个组织松散的阴谋的中心,他们使凯丽· 怀特出席春季舞会,准备在那里彻底地羞辱她。

  一些理论家(多数是犯罪问题作家)还认为苏珊·斯耐尔也是这个阴谋的积极参加者。这个理论把神秘的罗斯先生置于可能是最糟的境地,一个恶作剧者蓄意将一个反复无常的女孩骗入极度紧张的环境中。

  本文作者认为,根据罗斯先生的个性,这是不可能的。罗斯的个性是诽谤他的人基本上没有去发掘的一个侧面,这些诽谤者把他描绘成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愚蠢地以帮派为中心的人;“傻冒儿”这个词充分表达了对汤米·罗斯的这种看法。

  实际上罗斯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运动员。他最擅长棒球,并且从二年级起就是尤恩校队的队员。波士顿红袜队的总经理迪克· 奥康内尔曾指出,如果罗斯还活着,会得到一份薪水相当丰厚的合同。

  但罗斯还是一个全优生(完全不是“傻冒儿”的形象),他的父母都说他已决定先上大学,毕业后再打职业棒球,他打算在大学里主修英语专业。他的兴趣之一是写诗,他死前六个月,一著名的“小杂志”《不落叶》上发表了他的一首诗。本书附录五附载了这首诗。

  他那些幸存的同学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这一点很重要。在大众传媒所谓的舞会之夜这一事件中,只有12 名幸存者。而这些没有参加舞会的人多数是初、高中不太惹眼的学生。如果这些“小人物”回忆罗斯是一个友善、随和的人(许多人说他是“老好人” ),杰罗姆教授的论点是不是因此有些问题呢?

  罗斯的学校档案(根据州法律它不能被复印于此),加上同学的回忆,亲属、邻居和老师的评价,构成了一个优秀青年的形象。这个事实与杰罗姆教授描述的那个受同学崇拜的狡猾的小恶棍的形象完全不符。他显然对粗鲁的言语有足够的容忍,并能摆脱他的同学的歧见首先邀请凯丽。事实上,托马斯·罗斯看来是一个少有的人物:一个富有社会良知的年轻人。 在此并不是要把他捧为圣徒。也没有必要这样做。但是通过大量的研究,我相信,他也不是公立学校谷仓里的一只公鸡,无理智地参与迫害一只瘦弱的母鸡……

  她躺在(我不怕不怕她)自己的床上,一只手臂遮住眼睛。这是周六晚上。如果她要做自己心里已经盘算好的那条裙子,她至少在明天就要 (我不怕妈妈)动手。她已经在韦斯托弗的约翰商店买了衣料。它那天鹅绒般厚重的质地使她害怕。价格也使她害怕。那商店之大已经吓住了她,身着轻薄春装的时髦女士们在其中穿梭往来,审视着一领领布料。在这里回荡着一种奇异的气氛,与她通常光顾的张伯伦镇沃尔沃兹商店浑然不同。

  她虽害怕但并没有驻足不前。因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把她们全都扔到街上去,让她们尖叫个不停。模特衣架会翻倒在地,灯具会从天而坠,一领领布匹会像飘扬的战旗一样飞向空中。她可以像神庙中的参孙一样,随心所欲地将灾难降临到她们头上。

  (我不害怕)

  那衣料现正藏在地下室里一个干燥的架子上,她打算把它取上来。就在今夜。

  她睁开了眼睛。

  发力。

  梳妆台浮起来了,它抖动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她让它下降。升起。下降。现在又让床升起,载着她的全部重量。上升。下降。上升。下降。像电梯一样。

  她几乎不感到疲倦。当然,还是有一点儿。不很累。两周前几乎丧失的能力现在正处于鼎盛时期。它以一种近乎——

  嗯,近乎可怕的速度在发展。

  就在现在,一连串回忆不邀自来地(就像对月经的了解)涌现出来,好比精神的堤坝在某一地方被炸开了,于是洪水汹涌而来。都是些迷蒙、扭曲的童年回忆,然而又十分真实。让墙上的画跳舞,打开屋子对面的水龙头;妈妈让她(凯丽天要下雨关上窗户)做某件事,而房里所有的窗户都砰砰地关上了;拧开麦克弗蒂小姐的大众汽车的气门芯,让四个轮胎一下子瘪掉;石头——

  (!! !!!不不不不! !!! !)

  但现在已经不能阻挡回忆,就像不能阻挡每月来月经一样,何况这些回忆已不再迷迷蒙蒙,不,不再是那样;现在是刺眼的、发亮的、像利齿状的闪电:那个小姑娘

  (妈妈住手妈妈别我喘不过气来噢我的喉咙噢妈妈对不起我看噢我的舌头在嘴里流血)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尖叫:小骚货噢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躺在壁橱门口,一半在里一半在外,眼前金星飞舞,耳中嗡嗡作响,肿胀的舌头耷在嘴边,脖子上鼓起一圈项链般的青瘀,那是妈妈掐出来的。后来妈妈回来了,来找她,妈妈右手拿着爸爸拉尔夫的那把长长的切肉刀。

  (剜出来我必须剜掉那邪恶丑陋肉欲的罪孽噢我知道是这双眼睛就剜掉这双眼睛)

  妈妈的脸气歪了,抽搐着,腮帮子耷拉着,另一只手拿着爸爸拉尔夫的《圣经》

  (你再也看不见那个光身子的妖精了)

  这时什么东西弯曲了,不是弯曲而是发力了,一个庞大无形、巨人般的东西,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今后也永远不会属于她的力量源泉,接着有东西落在房顶上,妈妈尖叫起来,把爸爸拉尔夫的《圣经》扔在地上,这太棒了,接着是更多的乒乓声,房子里的家具开始乱动,妈妈扔下刀跪在地上祈祷,她双手高举,膝盖颤抖,厅里的椅子呼啸着,楼上的床翻了个儿,餐厅的桌子自己卡在了窗户上,妈妈的双眼瞪得滚圆,向外凸出,满是疯狂的神色,她指着小姑娘

  (是你干的是你这个魔鬼的后代女巫妖精是你干的)

  然后是石头。当她们的房顶裂开并传来像是上帝行走的沉重脚步声时,妈妈已经晕过去了,后来——

  后来她自己也不省人事了。此后的回忆就没有了。妈妈从不提起此事。切肉刀被放回到抽屉里。妈妈给她脖子上大块的黑紫瘀斑敷药包扎,凯丽记得她曾问过妈妈是怎么弄的。但妈妈缄口不言。这事渐渐被淡忘了。记忆之眼只在梦中张开。那些墙上的图画不再跳舞。窗户也不再自己关闭。凯丽已不记得曾发生过这些。直到今天。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身上出着汗。

  “凯丽!吃晚饭!”

  “谢谢,(我不怕)妈妈。”

  她从床上爬起来,用深蓝色的发带束紧头发,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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