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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星期三下午。

  苏珊和其他 14 位学生——春季舞会布置小组的全体成员——正在绘制一幅巨型壁画,星期五晚上它将挂在两支乐队的背后。它的主题是威尼斯之春(谁选的这些做作的主题,苏心想。她在尤恩上学已四年了,参加过两次舞会,但她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还他妈的要什么主题?只要舞跳得欢畅不就行了?);尤恩最有艺术才华的学生乔治·奇兹玛已画好了一幅小小的粉笔画。夕阳映照下的运河上漂着一条凤尾船,船夫头戴大草帽倚着舵柄,水天之间点缀着各种色调的粉红、朱红和橙色。画真的很漂亮,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已在一块巨大的 14×20英尺的画布上勾画出轮廓,按照不同的色调划分成不同的区域。现在全小组都在耐心地给它上色,像是一群孩子趴在巨型画书的大书页上。苏看着自己的手和小臂,上面沾满了粉红的粉笔灰,她暗想今年的舞会肯定是历来最漂亮的一次舞会。

  她身边是海伦·希乐斯,她蹲在那里,伸了个懒腰,一边弓着背一边嘟囔着。她用手背捋了一下垂在前额的头发,留下一块玫瑰色的污斑。

  “你怎么会让我参加这种活动?”

  “你想让舞会办得好些,是不是?”苏模仿吉尔小姐,布置小组的那个老处女组长(她有一个很恰当的外号,叫胡子小姐)。

  “是想啊,但为什么不去茶点饮料组或娱乐组?少用些后背,多用些脑子。用脑子是我的长项。何况,你又不——”她咽下了下面的话。

  “参加?”苏珊耸耸肩又拿起粉笔。她的手刚才抽筋了。“是的,但我仍希望它能办得好。”她又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汤米要参加。”

  她们静静地涂了一会儿,海伦又停住手。她们附近没有旁人,离得最近的是霍利·马歇尔,他在壁画的另一端给小船的龙骨上色。

  “我能问个问题吗,苏珊?” 海伦终于问道。“上帝,人人都在议论。”

  “当然。”苏停下来,活动着手指。“也许我应该告诉什么人,这样事情就明朗了。是我让汤米去请凯丽的。我希望这会使她变的合群一些……克服一些障碍。我觉得我欠她这么多。”

  “这会把我们其他人置于什么地位?”海伦问,并没有生气。

  苏耸耸肩。“对于我们的所做所为,你必须自己做出判断,海伦。我没有攻击别人的资本。但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嗯 ……”

  “假装圣人?”

  “之类的角色。”

  “那么汤米同意了?”这是她最感兴趣的。

  “是的,”苏说,并没有多想。停了一会儿:“我想别的同学会以为我是在出风头。”

  海伦想了一下。“嗯……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但大多数人仍然认为你挺好。就像你说的,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不过,也有一小撮不这么想的人。”她无可奈何地傻笑了一下。

  “克丽丝·哈根森那帮人?”

  “还有比利·诺兰一伙。上帝,他真讨厌。”

  “她不大喜欢我?”苏说,像是在提问。

  “苏珊,她恨你的胆量。”

  苏珊点点头,惊奇地发现这个念头既使她沮丧又使她兴奋。

  “我听说她父亲原本要起诉校方,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她说。

  海伦耸耸肩。“在这件事上她没得到任何支持,”她说。“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搞的,我们每个人。我觉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她们又安静地继续工作。在房间那头,唐·巴雷特正在架一个折叠梯子,准备用皱纹纸装饰头上的钢梁。

  “看,”海伦说。“克丽丝来了。”

  苏珊抬起头,正好看见克丽丝走进体育馆入口左边的小办公室。她穿着一条暗红色丝绒料子的时髦裤子,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从她前胸颤动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没戴乳罩。一个下流老头的梦,苏珊别扭地想,然后奇怪克丽丝到舞会筹委会设置小卖部的地方去做什么。当然,蒂娜·布莱克在筹委会工作,她们两人关系非常亲密。

  别想了,她责怪自己。难道你还希望她会痛心疾首吗?

  是的,她承认。她的一部分还真这样希望。

  “海伦?”

  “嗯……?”

  “她们是不是要搞什么名堂?”

  海伦的脸蒙上了一层面具般不情愿的表情。“我不知道。”声音很轻,显得过分无知了。

  “噢,”苏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你知道内情:承认算了好像只有你能告诉我)

  她们继续涂色,二人都不吭声。她知道并不像海伦所说的那样一切正常。根本不可能;在同伴眼中,她永远不再像过去那样惹人喜爱。她做了一件难以控制的危险的事情:她除去了面具,露出了真面目。

  接近黄昏时分的阳光,从体育馆高高的、明亮的窗户中斜射进来,暖融融的像油,甜丝丝的像童年时光。

  引自《我的名字叫苏珊·斯耐尔》第 40 页:

  我可以理解舞会上定会发生什么事。例如,尽管很可怕,但我能理解比利·诺兰之流会怎么做:他对克丽丝·哈根森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至少大部分时间如此。他的朋友们又同样被他牵着鼻子走。肯尼·加尔森18 岁时从高中退学,据测试他的阅读能力只相当于三年级。按照临床观念,史蒂夫·戴甘近乎于白痴。其他一些人已有前科;那个叫杰基·塔尔伯特的九岁时就因偷汽车壳盖被逮捕。如果从社会工作者的角度看,你甚至可以认为这帮人是不幸的受害者呢。 但你对克丽丝·哈根森本人又能说什么呢?

  就我看,从头至尾,她的惟一目标就是要完全彻底地毁掉凯丽·怀特……

  “按理我不应该,”蒂娜·布莱克不安地说。她长得小巧玲珑,一头红色卷发。她把铅笔插在头发里,像那么回事似的。“万一诺玛回来,她会泄密的。”

  “她正在厕所里,”克丽丝说。“得了吧。”

  蒂娜多少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地傻笑着。她仍然象征性地抵抗着:“你为什么要看?你又不能去。”

  “那没关系,”克丽丝说。与平常一样,她似乎充满了黑色幽默。

  “就在这儿,”蒂娜说着,把放在薄塑料夹中的一张纸推过桌子。“我出去买可乐。如果那个狗娘养的诺玛·沃森回来逮着你,我可是从没有见过你。”

  “行,”克丽丝嘟囔着,已经沉浸在场地布置图中。她没有听见关门声。

  乔治·奇兹玛也参加了布置图的安排,所以它很完整。舞场被清楚地划定。两个乐队台。还有晚会结束时帝后加冕的位置。

  (我倒想给他妈的斯耐尔和狗养娘的凯丽一起加冕)

  围着舞场,三面放着舞会参加者的桌子。它们原本是牌桌,但蒙上了质地轻薄的绉绸和丝带,每张桌都放上舞会纪念品、时间表和帝后的选票。

  她用涂了指甲油的长指甲点着图上舞场右侧的桌子,然后是左面。就在那里:汤米·罗斯和凯丽·怀特。他们居然真的这样做了。她简直不能相信。愤怒使她颤抖。难道他们真的认为他们能够就此无事了?她的嘴唇残忍地绷紧了。

  她回身看了看。诺玛·沃森仍不见踪影。

  克丽丝把座位表放了回去,又迅速翻着放在那张坑坑洼洼涂满姓名首字母的桌上的其他纸张。发票(多数是买绉纹纸和大头针的),出借牌桌的父母名单,小额的付款凭证,一张斯塔印刷厂印制舞票的帐单,一张帝后选票的样品——

  选票!她一把抓起它。

  按理说在星期五之前,不应该有人见到实际使用的帝后选票。届时全体学生都将在学校的扩音器中听到宣布的候选人名单。舞会的帝后将由参加舞会的人投票选出,但空白的候选人提名选票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各班的会议上流传。其结果应该是最高机密。学生中正在酝酿彻底废除选举舞会帝后这件事;一些女孩认为它是性别歧视,男孩们则认为纯粹是胡闹,并令人尴尬。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年,舞会还会如此正式或者说如此传统。

  但对克丽丝而言,这是她惟一重视的一年。她仔细贪婪地盯住名单。 乔治和弗丽达。没戏。弗丽达·贾森是犹太人。 彼得和迈拉。也没戏。迈拉是努力取消这一竞选的女生之一。她即便被选上也不会接受。再说,她长得就像老挽马埃塞尔的屁股一样难看。弗兰克和杰西卡。很有可能。弗兰克·格里尔今年入选了全新英格兰橄榄球队,可是杰西卡也是个小笨蛋,心眼儿还没有粉刺多。 唐和海伦。拉倒吧。海伦·希乐斯连替补也选不上。最后一对:汤米和苏。只是苏的名字被划掉了,凯丽的名字取而代之。真是唤起人想象的一对!一种奇怪、挑衅的大笑声脱口而出,她急忙用手捂住嘴,把笑声堵了回去。

  蒂娜急急忙忙地回来了。“天哪,克丽丝,你还在这里?她来了!”

  “别着急,小妞,”克丽丝说着,把文件放回到桌上。她出去时脸上仍带着狞笑,还停下来向苏·斯耐尔做了一个嘲弄的手势,后者还在伺弄那幅愚蠢的壁画。

  在外面的走廊里,她从口袋里摸出十美分硬币,投进公用电话,找比利·诺兰。

  引自《爆发的潜能》第 100-101 页:

  人们不知道在毁掉凯丽·怀特这件事上,究竟有多少是经过事先计划的。是经过精心策划,多次演练,还只是一种粗糙的想法,最后事情搞糟了。

  ……我赞成后一种看法。我认为克丽丝·哈根森是事情的主谋,但她本人对如何毁掉凯丽这样的女孩,想法也很模糊。我认为是她指使威廉·诺兰及其朋友到北张伯伦的埃尔文·亨迪农场去的。我肯定,想象中的这次农场之行的结果很符合被歪曲了的诗意的正义感……

  在北张伯伦,汽车以 65 英里的时速呼啸着开上了满是车辙印的斯塔克恩德路。在这种垫高了的搓板似的硬质土路上开快车,很可能造成车毁人亡的后果。5月的树枝繁叶茂,一根低垂的树枝恰巧刮着这辆61 年型的比斯坎牌汽车的车顶,这车已锈迹斑斑,保险杠弯曲,尾盖翘起,装着一对玻璃纤维填充的消音器。它的一个前灯不亮;若碰上特别颠簸的路面,另一个灯也接触不良,在午夜的黑暗中一闪一闪。

  比利·诺兰坐在缠着粉红绑带的方向盘后面,杰基·塔尔伯特、亨利·布莱克、史蒂夫·戴甘,还有加尔森兄弟——肯尼和卢——也都挤在里面。他们点着三根大麻烟卷,在黑暗中互相传递着,像是冥府大门外转来转去的看门狗闪亮的眼睛。

  “你肯定亨迪不在家?” 亨利问。“不是我想临阵逃脱,亲爱的老威廉。可他们尽骗人。”

  吸大麻已到晕晕乎乎程度的肯尼·加尔森觉得这句话无比好笑,于是发出一串很尖的笑声。

  “他不在,”比利说。甚至这几个字似乎也是挤出来的,他根本什么也不想说。“葬礼。”

  克丽丝是偶然知道这个消息的。在张伯伦地区,经营成功的个人农场不多,亨迪老头儿是一家。他完全不像田园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的老农夫,而是吝啬得一毛不拔。在苹果未熟的时候他的猎枪从不装实心弹,而是装散弹。他还对几个家伙的偷窃提出诉讼。其中一个是这伙孩子的朋友,一个叫弗莱迪·奥弗洛克的倒霉蛋。弗莱迪在亨迪老头儿的鸡棚里被当场逮住,还挨了双份的 6 号散弹,被打得屁滚尿流。老弗莱迪在急救所的诊室里骂骂咧咧地趴了四个小时,让一个笑呵呵的实习大夫从他的屁股里夹出一堆散弹丸,把它们扔进一个钢盘里。雪上加霜的是,他还因偷窃和非法闯入被课以 200 元罚款。所以在欧文·亨迪和张伯伦的这群小流氓之间再无交情可言。

  “雷德呢?”史蒂夫问。

  “他正在想法儿勾搭骑士酒吧新来的女招待,”比利说,转动方向盘穿过颠簸的小路,拐上去亨迪农场的路。雷德·特里劳尼是老亨迪雇的帮手。他是个醉鬼,只是使起猎枪来和他的雇主一样熟练。“他在酒吧关张之前不会回来。”

  “咱们这个玩笑可开得够危险的,”杰基·塔尔伯特咕噜了一句。

  比利生硬地说,“你想撤?”

  “不,啊-啊,”杰基急忙表白。比利已拿出一盎司上好的大麻在他们五人中分了,况且现在离镇子已有好几英里远了。 “我的意思是这确实是个好玩笑,比利。”

  肯尼打开汽车仪表板上的贮物盒,拿出一个装饰用的螺旋形发卡(克丽丝的),把一个灭了的大麻烟头塞到里面。这个动作让他觉得很有趣,他又尖声笑了起来。 现在他们飞驶过路两边“严禁闯入”的标牌、铁丝网和新犁过的田野。生土的气味在 5 月温暖的空气中显得浓烈、甜蜜。 当汽车驶上下一个山丘时,比利关掉了前灯,把车档调到空档,并关掉了发动机。他们向亨迪的私人车道滑行着,像一块无声的金属。

  比利毫不费力地调整着方向,在他们滑到另一个小山坡时,车的速度大大放慢了,他们又滑到一幢没有灯光的空房子旁。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巨大的谷仓,在它的后面,月光梦幻般地给牛棚和果园披上银装。

  猪圈里,两头母猪把它们扁平的鼻子伸出栏杆。牛棚里,一头母牛轻轻地打着呼噜,也许是睡着了。

  比利用紧急刹车停住了车。其实车已熄火,这一动作并没必要,但这是十足的别动队的架式。他们下了车。卢·加尔森从肯尼身后伸手在贮物盒中拿出一样东西。比利和亨利绕到车后面打开了行李箱。

  “这家伙回来看见了,当时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史蒂夫高兴地说。

  “为了弗莱迪,”亨利说着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把锤子。 比利没言语,但这当然不是为了弗莱迪·奥弗洛克,他是臭大粪。这是为了克丽丝·哈根森,就像一切都是为了克丽丝一样,从她从大学课程的高傲的奥林匹亚山上降下来,投入他的怀抱那天起。他甚至愿意为她杀人,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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