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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二个人的声音加入了第一个,接着又是第三个——是姑娘的尖嗓子发出的咯咯声——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十几个、全部,他们都笑了。维克·穆尼也在笑。她能看见他。他的脸因受惊而完全僵硬了,但他发出的笑声却是一样的。

  她依然端坐着,任凭喧嚣声浪涛般冲刷着她。他们所有人依然美丽多姿,这地方依然富有魔力,美妙无比,但她已经越过了一条线,现在童话故事已因堕落和邪恶而变成一片惨绿。在这个故事中,她将要去咬沾了毒汁的苹果,将要遭到巨人的攻击,被老虎吃掉。

  他们又在向她哄笑。

  于是它突然爆发了。她可怕地意识到自己受了多大的愚弄,一声可怕的、无声的呐喊

  (他们正看我出洋相)

  就要从她体内迸发出来。她用手捂住脸,跌跌撞撞地离开椅子。她惟一的想法就是跑,跑到没有光的地方,让黑暗拥有她,藏起她。

  但这就像在糖浆中跑步。她的不听使唤的脑子已将时间减慢成爬行;似乎上帝已使整个场面从每分钟七十八转变成三十三又三分之一转。甚至连笑声似乎也沉闷下来,减慢成不祥的低沉的轰鸣声。

  她的两只脚互相磕绊了一下,她差一点儿从舞台边上掉下去。她镇定了一下,弯下腰,跳到了地上。刺耳的笑声越发响亮,就像一堆石头互相磨擦的声音。

  她不想去看,但还是看见了,灯光太明亮了,她可以看见所有人的面孔。他们的嘴、牙齿、眼睛。她还能看见面前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

  德斯佳汀小姐正向她跑来,德斯佳汀小姐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同情。凯丽能透过表面,看见真正的德斯佳汀小姐正心怀老处女肮脏淫秽的念头在咯咯笑着。德斯佳汀小姐的嘴张开了,发出可怕、缓慢、低沉的声音:

  “亲爱的,让我帮助你。哦我真难——”

  她猛击她

  (发力)

  德斯佳汀小姐飞出去,撞在舞台一侧的墙上,缩成一团。

  凯丽跑着,她从他们中间跑过,手捂在脸上,但她从指缝中可以看到他们,看到他们多美丽,沐浴在灯光下,穿着鲜亮的、天使般的袍子。锃亮的皮鞋,明净的面孔,美发厅精心做出来的发型,闪亮的长裙。他们纷纷闪身躲避她,仿佛她是瘟疫,但他们还在笑。这时有一只脚偷偷伸了出来

  (噢是的这是下一步噢是的)

  她摔了个大马趴,开始爬行。她在地板上爬着,被血凝结成一绺绺的头发垂在脸上,就像被光刺瞎双眼的圣徒保罗在大马色街头爬行一样。接下来该有人踢她的屁股了。

  可是没人这样做,她挣扎着站起来。事情开始加速了。她从门口跑出去,跑进门厅,然后飞似地跑下楼梯,两小时前她和汤米就是从这个楼梯十分端庄地走上来的。

  (汤米死了最大的代价为把一个瘟神带入这光之地付出的最大代价)

  她迈着笨拙的大步跑下楼梯,笑声像黑鸟在她周围搧动着翅膀。

  然后,是黑暗。

  她飞奔过学校宽阔的前草坪,两只舞鞋全掉了,就光着脚跑。

  仔细修剪过的草坪像一块天鹅绒,点缀着薄薄的露水,笑声被抛在身后。她开始略微平静了一些。

  然后她的脚又绊了一下,结果一头栽到旗杆旁。她静静地趴在那里,喘着粗气,把发烫的脸埋在凉爽的草丛中。羞辱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初潮的经血一样又热又多。他们打败了她,欺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永远如此。现在事情完了。

  现在她会尽快打起精神,从僻静的街道溜回家去,躲在阴影中以防别人来找她,她要去见妈妈,承认她全错了——

  (!!不!!)

  她性格中的刚烈部分——它占有很大比例——突然涌现出来,强烈地呼喊了一声。壁橱?没完没了、心不在焉的祈祷?小册子、十字架,只有黑森林杜鹃钟上的机器鸟记录她生命余下的时时刻刻和日日月月?

  突然间,仿佛有一台录像机在她脑中打开了,她看见德斯佳汀小姐向她跑来,她将她的意识施加于她,眼见着她像布娃娃般从她面前摔出去。她当时甚至没有有意识地想这样做。

  她翻过身,躺在那里,大花脸上的两只眼睛疯狂地凝视着天上的星星。她忘了

  (!!那种能力!!)

  现在是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是向他们露上几手的时候了。她歇斯底里地咯咯笑起来。这是妈妈喜欢的一句口头禅。

  (妈妈回到家放下她的手包眼镜闪闪发光我想我今天在店里给埃尔特露了几手)

  那里有一个消防喷水系统。她可以打开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又咯咯笑起来,站起身,赤着脚向大厅的那些门走回去。打开消防喷水系统,关上所有的门。往里看,也让他们看见她往里看,大笑着看着水龙头毁了他们的衣服和发型,让他们的鞋子不再发光。她惟一的遗憾是它不是血。

  大厅里没有人。楼梯上到一半时,她停住了,开始发力,在她集中的力量推动下,所有的门都撞上了,用压缩空气制动的门锁启动了。她听见一些人在尖叫,这声音就是音乐,甜蜜的灵歌。

  有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她能觉察到人们在推门,想把门打开,这点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他们被关在里面

  (关在里面了)

  这个词在她陶醉的意识中回响着。他们都在她的手心之中,在她的能力控制下。能力!多棒的词!

  她走上剩下的几级楼梯,向里面看去。乔治·道森被挤得压在玻璃上,挣扎着,推搡着,他的脸因用力而扭曲了。他身后是其他人,他们全都像水族馆里的鱼。

  她向上看去,不错,那里确有喷水龙头的管道,纤巧的喷头像朵朵金属的雏菊。管道通过小洞进入到绿色的松木墙中。她记得墙里有许多喷头。这是消防法或什么东西规定的。

  消防法。刹那间她想起

  (像蛇一样又粗又黑的电缆)

  舞台上遍布的电缆。由于舞台脚光照耀的缘故,台下观众席是看不见这些电缆的。但她曾小心翼翼地从它们上面走过,去接受皇冠。那时汤米一直扶着她的手臂。

  (火与水)

  她汇聚起自己的意识,感觉着那些管道,追循着它们。冰凉的,满是水。她嘴里有了铁的味道,冰冷潮湿的金属,和花园里水管喷头里的水一个味儿。

  发力

  一时并没有什么事发生。但过了一会儿,他们从门口退了回去,环顾着四周。她走到中间那扇门前,从长方形的小玻璃窗向里望。

  体育馆里正在下雨。

  凯丽露出了微笑。

  她并没有打开全部水龙头,只是部分。但她发现,她抬起眼睛看着水龙头系统时,她的意识能更容易地追循目标。她开始打开更多的水龙头,而且越来越多。但这还不够。他们还没有叫喊,

  所以还不够。

  (那么弄疼他们弄疼他们)

  台上有个男孩在汤米身边,疯狂地做着手势,并喊着什么。就在她看的时候,他爬下舞台跑向摇滚乐队的设备。他一抓住麦克风的支杆就被定住了。凯丽看着,觉得很有趣,因为他的身体进入了一种几乎静止的静电造型。他的脚在水中挪来挪去,头发像钉子一样竖立起来,嘴巴抽搐着张开,活像鱼的嘴。他看上去很滑稽。她笑了起来。

  (以耶稣的名义让他们都显得滑稽可笑)

  于是在突然和盲目的迸发中,她聚集了能感受到的全部力量。 一些灯扑扑地熄灭了。某个地方一截儿电线触到水洼,发出了眩目的闪光。当电路断路器进入无效操作时,她的脑中产生了沉闷的轰鸣声。一直握着麦克风支杆的男孩,摔倒在一个功放器上,爆出一片紫色的火星,接着对着舞台的绉纸彩旗起火了。就在王位下面,一条通电的 220 伏电缆在地板上裂开了,身穿绿色绢纱礼服的朗达·赛马德在它旁边跳着疯狂的木偶舞。她的长裙突然变成一团火球,她向前扑倒,身体仍然在抽搐着。

  也许就在这时,凯丽完全精神错乱了。她倚在门上,心脏狂乱地跳着,但身体却凉得像冰块。她脸色惨白,两颊上却露出发烧时才有的暗红色腮红。她的头剧烈疼痛,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摇摇晃晃地离开门边,但仍旧让门关闭着,这时她的所做所为已不加思索和计划了。里面火光闪动,她隐约想到,那幅壁画一定烧着了。

  她瘫坐在最高一级楼梯上,把头埋在双膝之中,试图减慢呼吸。他们再次试图冲出门来,但她轻而易举地让门都关闭着——

  只做这事并不费劲。某种模糊的直觉告诉她,有几个人正在从消防门逃出去,但她没有阻拦他们。她以后会收拾他们的。她要把他们全收拾了。一个不剩。

  她慢慢下楼出了前门,但仍让体育馆的门锁着。这很容易。你只要在意识中看见这些门就行了。

  镇上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吓得她尖叫一声,用手捂了一会儿脸,

  (笛声那只是火警的笛声)

  她意识中的眼睛一时看不到体育馆的门,于是有些人几乎冲了出来。不,不,真淘气。她又把这些门撞上了,还夹住了某个人的手指——好像是戴尔·诺伯特——并折断了其中的一根。

  她又摇摇晃晃地穿过草坪,像一个凸着眼睛的稻草人,向梅因大街走去。她右面是市中心:百货商店、克利果品店、美发厅和理发馆、加油站、警察局、消防队——

  (他们会扑灭我的火)

  但他们扑不灭。她咯咯地笑着,这笑声并不正常:夹杂着得意、失落、胜利和惊恐。她走到第一个消防栓旁,试图拧动侧翼油漆过的大耳帽。

  (啊喔)

  好紧啊。非常紧。拧得很紧的金属耳帽和她较着劲儿。没关系。她更使劲地拧着,感到它松动了。接着拧另一侧。然后是顶上的。最后她后退几步,同时拧动三个金属帽,它们一下子全开了,水柱从左右两侧和上方喷射出来,有一只耳帽在她面前以自杀般的速度飞出了五英尺。它撞在马路上,又高高地弹到空中,然后不见了。白哗哗的水柱在压力下呈字架状喷射着。

  尽管她每分钟心跳二百多下,但她仍然面带笑容,步履蹒跚地向格莱斯广场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正像麦克白夫人一样不停地在衣服上抹着血污的双手,也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同时也在哭泣,她意识中被掩遮的一部分正在为她最终的彻底毁灭而恸哭。因为她打算让他们与她一起受难,这里将烈焰熊熊,直到成为一片焦土。

  她拧开了格莱斯广场的消防栓,然后开始向特迪的加油站走去。它碰巧是她要去的第一个加油站,但不是最后一个。

  引自奥蒂斯·多伊尔警长在缅因州调查委员会的宣誓证词(见《怀特委员会报告》,第 29-31 页):

  问:警长,5 月 27 日晚你在何处?

  答:我在被称为老本顿路的179号公路上调查一起交通事故。它实际发生在张伯伦镇界之外,在达勒姆界内,但我在协助达勒姆的警察梅尔·克拉格。

  问:你是何时得知尤恩高中出了麻烦的?

  答:我在 10点 21 分从无线电中听到雅各·普莱希警官的通报。

  问:无线电中说它是怎么一回事?

  答:普莱希警官说学校里出了事,但他不知道是否严重。他说那里喧闹声很大,有人拉响了火警警笛。他说他正准备去那里查明事情的真相。

  问:他说学校起火了吗?

  答:没有,先生。

  问:你告诉他向你汇报吗?

  答:我说了。

  问:普莱希汇报了吗?

  答:没有。他后来在梅因和萨默尔交叉路口处特迪加油站的爆炸中身亡了。

  问:你是什么时候再次收到关于张伯伦镇情况的无线电通讯的?

  答:10点42分。那时我正在返回张伯伦的路上,后车座上带着一个嫌疑犯——那个酗酒驾车的人。我已说过,这案子实际上发生在梅尔·克拉格所管的镇上,但达勒姆没有监狱。于是我把他带回张伯伦,但那时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监狱了。

  问:你在 10 点 42 分收听到了什么?

  答:我收到从莫顿消防队转来的州警察局的呼叫。州警察局的调度说尤恩高中着火了,并显然出现了骚乱,很可能还发生了爆炸。当时没人能肯定出了什么事。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在40 分钟内发生的。

  问:我们理解这一点,警长。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答:我打开警笛和警灯,驶回张伯伦。我试图呼叫雅各·普莱希,但没有成功。这时汤姆·奎兰在呼机那头唠唠叨叨地说全镇都起火了,而且没有水。

  问:你知道这时是什么时间吗?

  答:是的,先生。当时我一直在记录时间。那时是10点58分。

  问:奎兰称加油站是 11 点爆炸的。

  答:那就折中,先生。算是 10 点 59 分。

  问:你何时到达张伯伦镇?

  答:11 点 10 分。

  问:多伊尔警长,你到达后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答:我惊呆了。我不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

  问:确切说你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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