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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套上裤子、T 恤和靴子。然后走向墙角有缺口的瓷洗池,打开电灯,弄湿头发,开始梳理起来,他还弯下腰打量那满是斑点、有年头了的镜子里的自己。在他身后,紧张不安的克丽丝·哈根森坐在地板上,擦着从嘴唇的破口流出的血。
“我来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做,”他说。“我们进城去看看大火。然后回家。你去告诉你老爸,出事时我们正在骑士酒吧喝啤酒。我也对我老娘这样说。明白了吗?”
“比利,你的指纹,”她说。她的声音很压抑,但透着尊重。
“他们的指纹, ”他说。“我戴了手套。”
“他们会说出来吗?”她问。“假如警察抓住他们审问他们——”
“当然会,”他说。“他们会说出来。”他的卷曲的头发几乎梳好了。它们在沾满飞虫的灯泡的暗淡光线下发着幽光,就像深水中的涟漪。他的表情很平静,从容不迫。他用的梳子是把有多年历史的爱斯牌梳子,已很破旧,沾满了污垢。这是他父亲在他 11岁生日时送给他的,至今居然一个齿都没有折断。一个齿都没少。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发现铁桶,”他说。“即便发现了,指纹也可能烧掉了。我不知道。但只要多伊尔抓住他们中的一个人,我就到加州去。你想干什么随你的便。”
“你愿意带我去吗?”她问。她坐在地板上看着他,嘴唇肿得像黑人。她的眼睛在恳求他。
他笑了。“也许吧。”但他不会那样做。不再有下一次了。“快。我们到镇上去。”
他们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舞厅,那里的椅子依然堆在边上,桌上尽是喝到一半的啤酒。
当他们从消防门走出去时,比利说:“这地方真讨厌。”
他们上了他的车,他开始启动车子。当他打开前灯时,克里丝的手一下子捏成拳头抵在腮边,大声尖叫起来。
比利同时也感觉到了,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
(凯丽凯丽凯丽凯丽)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
凯丽就站在正前方大约 70 英尺远的地方。
汽车大灯的远光照在她身上,那诡异的场景就像黑白恐怖影片。她浑身是血,但现在流的是她自己的血了。那把刀仍插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裙子沾满了污泥和草汁。她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基本上是从卡林街爬到这里来的,为的是摧毁这座街边小旅馆——也许她的诞生这一悲惨命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双臂像老式的催眠术士一样伸向前方,然后她开始一拐一拐地向他们走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克丽丝的第一声尖叫还没有消失。比利的反应能力非常好,他的反应是立即的。他挂上低档,合上离合器,注油。
雪佛莱车的轮胎擦着沥青路,发出尖利的呼啸声,汽车像古代恐怖的食人兽一般弹射出去。挡风玻璃前的人形一下子涨得很大,就在这时那幽灵般的声音越来越响
(凯丽凯丽凯丽)
越来越响。
(凯丽凯丽凯丽)
就像收音机的声音被拧到最大。时间似乎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框架,一瞬间他们甚至被凝固在动作之中:比利
(凯丽就像狗凯丽就像臭狗凯丽我他妈希望是凯丽是凯丽你)
和克丽丝
(凯丽老天别杀死她凯丽并不是要杀死她凯丽比利我不凯丽到凯丽当心凯)
还有凯丽本人。
(看见轮子汽车轮子油门轮子我看见轮子哦上帝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
而比利突然感到他的车背叛了他,它活了起来,在他手中打着滑。雪佛莱车冒着烟来了个 180 度的大转弯,在地上蹭出一条沟,直排排气管发出噪声,骑士酒吧的护墙板突然不断地变大变大变大
(这是)
他们以时速40 英里并且仍在加快的速度一头扎了进去,木板在霓虹灯光闪烁的爆炸巨响声中向四处飞散。比利被抛向前方,转向柱戳进了他的身体。克丽丝撞到了仪表盘上。
油箱裂开了,汽油洒在汽车的后部。一截直排排气管落在汽油中,冒出了火苗。 凯丽侧身躺在地上,双眼闭着,粗重地喘着气。她的胸部起火了。
她开始无目的地拖着身躯爬过停车坪。
(妈妈对不起全错了妈妈哦别哦别我要疼死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突然间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只要她能翻过身,翻过身来看看星星,翻过身来再看上一眼,一切就都无所谓了,死而无憾了。
这正是苏在凌晨两点发现她时的情景。
苏在离开多伊尔警长后,沿着街道走到张伯伦洗衣店,在台阶上坐下。她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燃烧的天空。汤米死了。她知道这是真的,并以一种可怕的轻松感接受了这一事实。
是凯丽干的。
她并不知自己怎会知道这一点,但这一信念就像算术一样纯粹和正确。
时间过去了。这没关系。麦克白谋杀了睡眠而凯丽谋杀了时间。真不错。一句警句。苏凄惨地笑了笑。这会是我们的女英雄,
16 岁的小甜妞的结局吗?现在不用操心富人俱乐部和白人居住区了。永远不用了。全完了。烧光了。有个人从她身边跑过,嘟囔着说卡林街起火了。这是卡林街应得的报应。汤米死了。凯丽回家去杀她的妈妈。
(??????????)
她笔直地坐着,呆呆地凝视着黑暗。
(??????????)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和她读过的有关心灵感应的书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脑子里没有画面,没有神示的强烈白光,她只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就像你知道春天之后是夏天,癌是致命的一样,她知道凯丽的母亲已经死了,还有——
(!!!!!)
她的心脏在胸中剧烈地跳动。死了?她审省着自己对这一事件的了解?试图摆脱这种没有根据的执拗的古怪知觉。
是的,玛格丽特·怀特死了。和她的心脏有关。但她砍伤了凯丽。凯丽伤得很严重。她——
再没有了。
她站起身跑回她妈妈的车。10 分钟后,她把车停在布兰奇街和卡林街的拐角处,那里正在燃烧。还没有消防车来救火,但在街两端都放上了木障,冒烟的油洼照亮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电线带电!危险!”
苏穿过两家的后院,从正在生长的树篱中硬挤出一条路,以致身上被那些坚硬的短刺划出很多口子。她在离怀特住宅一个院子远的地方钻了出来,然后穿了过去。
怀特家的房子正喷着火苗,房顶也烧着了。上前去看个究竟是连想也不用想的。但强烈的火光使她看清了一样东西:地上凯丽的血迹。她低着头循着血迹,经过凯丽休息时留下的较大的一滩血迹,穿过另一道篱笆,再穿过柳树街的一个后院,又穿过一道尚未长好的松树和橡树篱。然后是一条短短的荒径——一条人行小路——蜿蜒地向右侧攀升,与 6 号公路形成一个夹角。 她突然止步不前,感到一种强烈的怀疑。假定她能找到她,那又怎么样?心力衰竭?纵火?被强迫走到疾驶而来的汽车或消防车前面?她特殊的知觉告诉她凯丽什么都能干出来。
(找警察)
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于是坐在了铺满银色露珠的草地上。
她已经找过警察了。即便奥蒂斯·多伊尔相信她的话,那又怎么样?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图画,上百个铤而走险的追捕者包围了凯丽,要她缴械投降。凯丽顺从地举起双手,并从脖颈上摘下了头颅,把它递给多伊尔警长,他庄严地把它放进一个柳条筐中,上面标着“人展一号”。
(但汤米已经死了)
行了,行了。她开始哭泣。她用手捂住脸抽泣着。一阵微风刮过小土岗上松林的树梢。更多的消防车沿6号公路呼啸而过,在夜色中像一只只巨大的红色猎狗。
(镇子正在化为焦土哦天哪)
她不知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即便在极短暂的半昏睡状态中,她仍在哭泣。她甚至没有觉察到,她开始沿着凯丽的路线向骑士酒吧走去,就像她不知自己在呼吸,除非她想到呼吸一样。凯丽伤得很厉害,此时正以惊人的决心独自爬着。即便穿过田野抄近路,这里离骑士酒吧还有三英里。当凯丽跌入一条小溪并挣扎着爬出来,水很凉,她浑身颤抖时,苏
(看见了吗?想到了吗?无关紧要)
她还能坚持行走真是惊人。这当然是为了妈妈。妈妈希望她成为天使的利剑,去消灭——
(她也要去消灭)
她站起身,开始笨拙地跑起来,不再费神去追循血迹。她已用不着追循它了。
引自《爆发的潜能》第 164-165 页:
不管我们对凯丽·怀特事件有什么样的看法,毕竟它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面向未来的时候了。正如迪安·麦格芬在其载于《科学年鉴》的杰出文章中所指出的,如果我们拒绝向前看,我们肯定会付出代价,而且是高昂的代价。 在此出现了一个恼人的道德问题。科学进步已能做到完全分离TK基因。在科学界,已多少有人假定(例如,见伯克和汉尼根
的论文《论 TK 基因的分离及对控制参数的具体建议》,载于伯克利 1982年出版的《微生物学年刊》),一旦测试程序建立,所有学龄儿童都将接受常规测试,就像他们现在接受肺结核免疫皮下注射一样。然而TK并不是病菌;对感染者来说,它有如他的眼睛颜色一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明显的 TK能力出现在青春期,如果这种假设的 TK测试在儿童上一年级时进行,我们肯定会较早地了解情况。但就此事而言,早了解情况就等于有所戒备吗?如果结核病的检验结果显示阳性,那孩子可以得到隔离治疗。但如果TK的检验结果是阳性,我们除了给他脑袋上一枪外,又有什么治疗办法呢?而且我们又怎么可能去隔离一个最终有能力摧毁所有墙壁的人呢?
况且,即便有可能进行成功的隔离,让一个如花似玉、刚步入青春的小女孩就离开父母,被关进银行的金库度过余生,美国人民会允许这样做吗?我对此表示怀疑。尤其是怀特委员会已经十分卖力地想让公众相信张伯伦镇的恶梦纯属偶然。
确实,我们似乎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