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之时 1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村里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但有了阿正这个能够和自己交流的同龄人，达树心情还是轻松了不少。
达树知道，阿正一直在同伴面前给自己说情。
“你能向我保证，到村子之前都不反抗不逃跑吗?这样的话我就去请求他们不把你绑起来。我会跟队长说，我来做担保。”阿正曾经对达树这么说过。其实在这之前他也当着达树的面与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男人交谈过。虽然达树听不懂，但是能够感觉到阿正在试图保护自己。
“到了村子之后，我不会被当成奴隶或者受到什么惩罚吧?”
“如果杀了人，倒是可能会被流放。不过你跟我们一样，都是人类，我想他们不会惩罚你的。”
虽然不知道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但达树现在也只有相信阿正了。
归根结底，双方都是同样的人类，只不过从地球“跳跃”过来的时候，各自着陆的地点稍有偏差而已。
“我不会乱来的，免得给你添麻烦。”达树做了保证之后，阿正高兴地笑了。
在去村子的路上，达树被安排在队伍里靠前的位置，阿正也守在他的旁边，但他的确没有被绑起来。
看到路边充当路标的小石堆和放在旁边的人偶越来越多，达树就知道，自己离村子越来越近了。那些人偶有的是用石头雕刻的，有的是用木片拼接的。在伊甸的社区，几乎看不到这种东西。虽然森林本身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从这些小地方还是能感觉到两个集体在文化上的不同。
“那些人偶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一种咒具，似乎是刚‘跳跃’过来的时候制作的，好像是用来驱鬼。平时天天都能看到，倒是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阿正解说道。
“驱鬼?鬼指的是我们吗?”
“不，应该是泛指威胁到安全的一切东西。”
达树自己毕竟也一直相信门的另一边有食人魔，所以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
穿过森林之后，队伍来到了一条能俯瞰大海的道路上。这里的景色与伊甸附近并没有什么区别。过了一会儿，队伍再次进入森林，在森林中走了一段路之后，又来到一条河边。
这时，阿正突然跑过来对达树说：“刚才我说那些人偶是用来驱鬼的，但是他们说不是这样。上一代人从地球‘跳跃’过来，在着陆的时候死了很多人，人偶是为了悼念那些人而制作的。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
看来阿正是去找人问了那些人偶的由来。估计他也对自己先前所说的内容没有把握。达树觉得，阿正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还要真诚许多。
一行人开始往河的上游走。虽然越到上游河道就越窄，但河水也更加清澈，看起来似乎可以饮用。
森林的尽头是一片农田。田地里，一些在伊甸见不到的植物随风摇曳。
“马上就到了。”阿正说。
“这些植物是什么?”
“是水稻，会结米。米，R—I—C—E。”
达树听说过有一种食物叫作米。他曾听父母聊起“在地球上吃过的东西”。每次说到这个话题，他们一定会提到米。用米煮成米饭，然后再做成饭团。“好怀念，真想再吃一次。”——达树曾听父母这么说过。
“你们那边没有米吗?”
“没有。这个星球上本来就有米吗?”
“这里本来没有。据说是从地球上‘跳跃’过来的时候，有人带了一把没脱壳的米。把那些米种下去之后，逐渐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种植物叫水稻，米是从水稻的尖儿上结出来的。这个星球上的土壤似乎很适合水稻生长，所以种出来的米粒更大也更好吃。啊，这些其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河边一大片的水稻都是绿色的，看来离收获的时候还早得很。附近也看不到什么人。吹过稻田的风就像有生命一样，一路压着稻穗往前奔去。
尽管达树现在是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水稻这种植物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然而眼前的光景却让他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他想，或许有的东西已经刻在自己的血液里了。
“就是那儿。”阿正用手指着某处说，“那就是我们的村子。”
那个方向能看到一块陡峭的岩壁。岩壁与地面垂直，壁面非常平整。而且它还非常巨大，底端看起来就有好几千米长。岩壁上方覆盖着绿色植被。从远处虽然看不清细节，不过像是一片密林。
或许是因为地壳变动，这一小块地方被垂直地抬升了上来。达树不禁联想到“被巨大霜柱撑起来的大地”。
“村子就在那个岩壁上面吗?”达树问。
阿正摇了摇头：“不，村子在岩壁下面。岩壁上面谁也上不去。”
“在下面?”
“嗯。那个地方既不怕下雨，也不容易被夜行怪袭击。”
“夜行怪?”达树反问道。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种很可怕的怪物。
“对，是一种在黑夜里出没的怪物。这种怪物出现的时间有周期性，所以我们大概摸清楚了它们什么时候会来。就算是这样，偶尔还是会有人遭到毒手。它们会用细长藤蔓一样的东西把人掠走。听说夜行怪体型很大，但是因为只在夜晚出现，所以不清楚它们具体长什么样。恶鬼那边——抱歉。你们住的那边没有这种怪物吗?”
听了阿正的话，达树想，所谓夜行怪会不会就是指的那个东西，只不过他们的叫法和这边的不一样?
“你们的村子离海大概有多远?”
阿正有些诧异地皱起了眉，“到海边的路有点儿绕，不过直线距离应该只有一千五百米左右。”
“那个怪物大概是从海里来的。我们称它们‘蛇鲨’。我们还会定期去狩猎它们，所以那边的社区没有蛇鲨出现。”
听了达树的话，阿正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那种怪物就是夜行怪?你们居然能猎杀夜行怪?怎么做到的?”
“因为它们不会在白天活动，所以趁白天偷袭它们的巢穴就行了。”
阿正瞪圆了眼睛盯着达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了一声来自丹田深处的叫喊：“好厉害!”
接着，阿正对达树说了句“你先等等”，又连忙朝队伍后面跑去。
整个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阿正带着队长和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队长和那个男人看着达树，然后用达树听不懂的语言问了些什么。
“他们说让你详细讲讲夜行怪的情况。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吧。”
于是，达树把从父亲那里听说的关于蛇鲨的可怕传闻一五一十地转述了出来。然后，他又把社区定期狩猎蛇鲨的具体流程讲解了一遍。阿正则把他的话都翻译成村子里的语言。一旁的队长和其他人听着这些内容，时不时摇摇头，时不时又互相交换一下眼神。能够看出来，达树说的这些对他们而言是完全未知的信息。
当达树讲述完狩猎蛇鲨的一天之后，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拍了两下达树的肩膀，又对阿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回到队列的后面去了。接着，队伍重新开始前进。
阿正非常高兴，“喂，达树，这下子大家要对我们两个人高看一眼啦。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聊夜行怪的话题，因为它们会带来灾厄，所以被视作禁忌。大家都拿它们没有办法。如果之后照你说的方法能够阻止它们袭击村子，那都是你和我的功劳啊。简直太棒了!”
达树再次感到，自己提供的那些信息对阿正和他的同伴是极其有用的。
“我想，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到村子之后他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了。”阿正说。
达树不禁想，要是刚才没有说那些，是不是就会被他们当成奴隶?
当垂直的岩壁近在眼前的时候，道路开始变宽了。路上会时不时碰到一些人，有的推着手推车，车里装着食物;有的则肩上扛着农具。看来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居民。看到归来的守卫队伍，大家都过来打招呼。这番景象与伊甸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家的脸上都挂着温和的微笑，他们说的话达树虽然听不懂，但应该是在表达慰问、感谢的意思。
服装上，这里的人倒的确与伊甸不同。伊甸居民的服装几乎不使用染料，衣服的颜色都是茧猫毛的本色。但是这边的衣服会使用好几种色彩鲜艳的染料，执行守卫任务的人们穿的就是会变色为绿色或者黑色的特殊服装。达树猜测，那应该是避免被入侵者发现的保护色。
除开这一点，大家毕竟都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地球人，即使双方语言不通，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和神情态度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分别。
又走了一会儿，视野变得开阔了，这下子终于能看清阿正所说的村子的全貌。此时，达树才切实体会到了“村子在岩壁下面”这句话的意思。
在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岩壁的底部，有一条与地面平行的长长的裂缝，简直像是有一根巨型楔子被敲打进了岩壁之中。从远处看，只觉得那条裂缝很细，另外还能看到缝隙之中插进了无数的木材。虽然看不出裂缝的深浅，但是能够想象出肯定有相当的深度。从达树的位置能看到裂缝附近有许多人，那些人看起来都像豆粒一样小。
随着队伍越走越近，达树意识到，那个地方说是裂缝，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他渐渐感受到了村子的规模到底有多大。这的确是一个建在裂缝中的村子。
“首先我们所有人会一起去一趟村务所，报告通路那边的情况。平时的话这一步完成之后就可以解散了，不过今天把你带了过来，情况就不同了。”阿正说道。
达树想，阿正的意思是自己之后会单独接受审问吗?当然他自己也有预料，觉得村子里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然后，阿正话锋一转，聊起了夜行怪。据他说，人们虽然躲在岩壁之中，夜行怪的触手还是会时不时地伸到缝隙深处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不少人惨遭毒手。
“平时是不会有这么多人出来迎接的。估计是有谁先在村子里散播了消息，说我们的队伍和通路那边的恶鬼一起回来了。”当看到有很多人在道路两旁远远地注视着队伍的时候，阿正这么解释道。
村务所在村子的中心位置。这栋建筑的圆木拼接密度要远远大于其他房屋，底部摆放着许多从某处开采出来并加上了一些装饰的石块。在村务所前，还摆着几排手推车。
一行人在村务所门口的平台上等了一会儿之后，三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阿正等人连忙排好了队列，那个像是队长的人排在了队列的中央。达树则被安排站在阿正的前面。
队长做报告的时候，三个中年男人一边兴致盎然地点着头，一边看向达树。达树听到，报告的内容里的确提到了夜行怪。
站在中间位置的中年男人用强有力的声音做了一段简短的演讲之后，队列就解散了。整个过程比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队长手搭着达树和阿正的肩膀，将他们两人带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眼前。阿正对达树说道：“应该是让你跟村长打个招呼。”达树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只有按对方的要求来办。
村长静静站在原地，等着达树朝他走过去。他的整张脸都被白色的胡子所覆盖，头顶的毛发反倒显得颇为稀疏。
这位村长很高而且非常瘦。另外，他的背还挺得笔直，估计实际年龄比看起来要年轻不少。达树暗想，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学者。只不过，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
队长和阿正等人与村长交谈了几句，中途村长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村长不太流畅地对达树说道：“那么，我们进去聊吧。”
达树很吃惊，他没想到村长也跟阿正一样会说这门语言。
“好……好的。”
村长直直地盯着达树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又跟队长说了些什么。队长应承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达树和阿正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
村长似乎是说了一句“没问题”。
“我作为陪同，跟你一起进去。”阿正笑着对达树说，“村长说你这个人信得过。”
进入村务所之前，达树抬头望了望。岩洞的顶部相当高，离地面大概有十多米，而村务所建筑的高度已经非常接近洞顶。
村务所内有十多个人在忙碌。柜台前站着许多村里的居民，工作人员正忙着接待他们。
村长从柜台侧面走了进去，然后朝身后的两人招手。达树和阿正跟着村长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很宽敞，还有光从大大的窗户照进来。看起来，这里像是村长的办公室。村长的办公桌放在窗边，而房间的中央安置着一张坐得下十多个人的圆桌。
村长示意达树和阿正坐到圆桌旁，接着自己也在阿正旁边坐了下来。
“我是这里的村长范·莱恩。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能听懂。但是您为什么会说我从父亲那儿学到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