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历史就是不断重复,卢泽。嘟姆嘟姆-啵儿啵儿啵儿……”
“玻璃钟?”卢泽说。
高僧们都倒抽了口冷气。
“你怎么知道?”侍僧头领说,“我们还没有重新运行曼陀罗呢!”
“经文里写了,‘我于水中有所感’。”卢泽说,“这是我第二次知道转轴这样疯狂旋转。每一个都失控了。时间闪失。又有人在制造玻璃钟了。”
“不可能吧,”侍僧头领说,“我们把所有线索都抹消了!”
“哈!经文里写了,‘我虽看似卷心菜却不翠绿!’”卢泽严厉地说,“那种东西不可能被完全抹消掉,它总会渗透回来。故事、梦、洞里的壁画,什么都可能——”
洛布桑看着下面那个曼陀罗。僧人们都聚在大厅尽头几个高大的圆柱形旁边。那些柱子看起来很像延时器,但是只有一个小的在慢慢旋转。其他的都一动不动,柱子从头到脚刻着无数的符号。
那是储存起来的图案——这个念头突然从洛布桑脑海中冒出来。那些柱子是用来储存曼陀罗的图案的,这样就能反复重放。今日的图案刻在小柱子上,长期保存的图案刻在大柱子上。
曼陀罗在他下方形成涟漪,斑斑点点的色彩和零星的图案浮上表面。稍远处有个僧人喊了一声,小柱子便停了下来。
翻滚的沙砾也静止下来。
“二十分钟之前就是这样子了,”仁波说,“看见那个蓝白色的点了吗?接下来它会扩散——”
“我知道我在看什么,”卢泽冷冷地说,“它还没发生我就已经在那里了!上师,让他们显示玻璃钟事件序列!我们没时间了!”
“我真的认为我们——”侍僧头领刚想说话,却被一块橡皮砖打断了。
“要罐子要罐子,如果卢泽是对的,那我们绝不能浪费时间,各位,如果他错了,我们就还有时间,对不对?要罐子要罐子要要要!”
“谢谢。”清洁工说着双手拢在嘴边,“喂!你们!在十九号柱子的位置转两下,然后从十九号柱子附近的第四个发生器跳过去。”
“请容许我满怀敬意地表示反对,上师,”侍僧头领说,“我们仅仅是作为紧急事件演练——”
“对,我知道一切紧急事件演练的流程,”卢泽说,“演练过程总会有疏漏。”
“可笑!我们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才——”
“你们总是无视最严重的紧急情况,”卢泽回头对大厅里干活的学徒说,“准备好了吗?好!现在把它放到地上!不然我就亲自下去!我不想亲自下去!”
柱子旁边那群人一阵慌乱忙碌,接着看台下方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案。线条和色彩都换了位置,一个蓝白色的圆圈出现在图案正中心。
“那里,”卢泽说,“那是敲钟之前不到十天的事情。”
僧人们一阵沉默。
卢泽冷酷地笑了。“十天后——”
“时间停止了。”洛布桑说。
“可以这么说。”卢泽说。他脸变红了。
其中一个僧人扶着他的肩膀。
“没关系,清洁工,”他安慰地说,“我们知道你不能及时赶到那里。”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及时赶到,”卢泽说,“我几乎已经在那该死的门口了,查理。城堡太多了,时间却那么少……”
他身后的曼陀罗又恢复到缓慢计时的状态。
“不是你的错。”那个僧人说。
卢泽甩掉他的手,转向趴在侍僧头领背上的住持。
“上师,我希望得到准许立刻追踪此次事件!”他说着拍拍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气味!这么多年了我都在等待此时!这一次我绝不会失败了!”
在一片寂静中,住持吐了个泡泡。
“它又会出现在尤伯瓦尔德,”卢泽语气中似乎有点高兴,“之前他们就是在尤伯瓦尔德把电时信号弄得一团糟。那地方我了如指掌!给我几个人,我立刻就能把此事消灭在萌芽状态!”
“巴巴巴巴巴……此事还需讨论,卢泽,但是感谢你的提议,巴巴巴巴巴,”住持说道,“仁波,把所有的卟嘟卟嘟卟嘟外勤高级僧人都叫到静室来,五分钟内集合巴巴巴!所有转轴卟嘟卟嘟卟嘟都运转协调吗?”
一个僧人看了看刚刚收到的卷轴。
“看起来是的,上师。”
“恭喜管理面板的大师,饼干干!”
“但是绍布朗死了。”卢泽低声说。
住持不吐泡泡了。“真是个不幸的消息。他是你的朋友,我理解你的心情。”
“不该是这样,”清洁工低声说,“不该是这样。”
“振作起来,卢泽,稍后我再和你谈谈,饼干干!”侍僧头领被一个橡皮猴子打了耳朵,赶紧走了。
围观的僧人渐渐散去,各干各的工作去了。卢泽和洛布桑还在看台上看着下方一圈圈的曼陀罗图案。
卢泽清清嗓子。“看见那头的柱子了吗?”他说,“小的那个记录今天的图案,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图案就记到大柱子上。”
“我刚刚提前想起来你会这么说。”
“说得好,说得好。你这孩子很有天赋,”卢泽压低了声音,“有人在看我们吗?”
洛布桑往四周看了看,说:“有几个人还没走。”
卢泽又提高了声音说:“你有没有学过‘大碎裂’的知识?”
“只听过一些传闻,清洁工。”
“是啊,有不少传闻呢。‘时间静止之日’之类的,”卢泽叹了口气,“你知道吧,你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假的。必须是假的。有时候要是一口气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你是理解不了的。你很了解安卡-摩波对吧?甚至去过剧院?”
“只是去练习扒窃的,清洁工。”
“你想过要去剧院吗?有没有隔着马路看那家小剧场?我记得那一家名字叫碟子剧场。”
“是啊!我们以前买站票进去,就坐在地上看,还能往台上扔零食。”
“你没有想过吗?大歌剧院装修豪华,金碧辉煌,还有庞大的管弦乐队。而这种小剧院就是木头盖的房子,没有座位,音乐伴奏全靠一个人吹克鲁姆管[23]?”
洛布桑耸耸肩:“没想。事情就是这样啊。”
卢泽几乎笑出来。“人类思想真是柔软啊,”他说,“适应能力惊人。我们在那边干得不错——”
“卢泽?”
一个低级的侍僧恭敬地等着。
“住持现在想见你。”他说。
“好的。”清洁工回答。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洛布桑,小声说:“我们要去安卡-摩波,孩子。”
“什么?你说你想去——”
卢泽积极研究:“经文里写了,‘求问它们,必得不到’,是吧。想噎死一个当当兽,不一定非要给它吃葡啉,孩子。”
“是吗?”
“是啊,如果你有很多葡啉也行。我们去见住持吧,好吗?他现在该吃东西了。谢天谢地,总算能吃固体食物了。不需要奶妈了。他跟年轻女性在一起简直太尴尬了,真的,你不知道脸该往哪儿看,他也一样不知道。毕竟他精神上已经九百岁了……”
“他肯定非常睿智。”
“非常睿智,充满智慧。但是我发现,年龄和智慧不一定同步增长。”卢泽说,他们俩继续朝住持的房间走着,“有些人越有权力越愚蠢。当然不是说住持。”
住持坐在儿童座椅上,他刚把一大勺营养糊糊丢得侍僧头领全身都是,而仁波满脸堆笑,仿佛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在防风草根和醋栗糊糊从头上滴下来的时候笑得开心。
洛布桑忽然发现,若说是随机打人,住持欺负仁波的次数也略多了些。确实,这位侍僧头领是个稍微有些惹人反感的人物,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出朝他头上泼糊糊、用橡皮牦牛打他的冲动,而住持这么年长的人,当然明白要听从自己内心那个小孩。
“上师,你找我?”卢泽鞠躬说道。
“哇哈哈哈哈哈哈,是的,卢泽。你多大年龄了?”
“八百岁了,上师。只是没有显老。”
“不管怎么说,你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很多时间。我觉得你也许想退休专心照顾花园?”
“是的。不过——”
“不过,”住持天真无邪地笑着,“就像一匹年老的战马听见号角声就会叫‘嚯嚯’,是吗?”
“我看不是,”卢泽说,“号角声可不好听,真的。”
“我是说你渴望再次外出执行任务。但是你训练这些世界的操作员很多年了,不是吗?还有你们也是吧?”
一群高大壮实的僧人坐在房间另一边。他们都收拾好了旅行装备,背上背着睡袋,穿着宽松的黑色服装。他们恭顺地朝卢泽点头,而露在半截面具外头的眼睛则显得有些尴尬。
“我尽力了,”卢泽说,“训练他们的是别人。我只是尽可能减少损失。我从来没有教他们当忍者。”他拿胳膊肘推了推洛布桑。“徒弟,这个词在阿加丁帝国[24]的语言里是‘吹过的风’的意思。”他故意大声说着悄悄话。
“我打算立刻送他们去那哇哈!”住持拿勺子狠狠敲自己的座椅。
“这是我的命令,卢泽。你是个传奇人物,但是你当传奇很久了,还是要相信未来吧。饼干干!”
“我明白了。”卢泽悲伤地说,这件事总会发生,“谢谢你的关心,上师。”
“啵儿姆啵儿姆……卢泽,我认识你很久了!你根本不会去尤伯瓦尔德,连靠近它一百英里的地方也不会去,对不对?”
“没错,上师。”
“这是命令!”
“我当然理解。”
“你之前就违背了我的巴阿巴巴命令。我记得是在奥姆[25]的时候。”
“策略方面是由外勤人员决断的,上师。也许你可以称之为是对你的命令的诠释。”卢泽说。
“你所谓诠释就是跑到被明令禁止的地方去,做一些被明令禁止的事情?”
“是的,上师。有时候必须推动另一端才能让跷跷板动起来。当我在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做不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其实是让该发生的事情在该发生的地点发生了。”
住持严厉地看了卢泽一眼,婴儿们都特别擅长这种眼神。
“卢泽,你不准唔嗯唔嗯卟卟去尤伯瓦尔德,也绝不准靠近尤伯瓦尔德,明白吗?”他说。
“明白了,上师。你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我这老糊涂看来,我能否采用另一种方法,用智慧而不要用暴力?我希望让这个年轻人看到……道。”
其他僧人都笑起来。
“洗衣妇的道吗?”仁波说。
“科兹莫皮利特太太是个裁缝。”卢泽平静地说。
“她的智慧是否如经文所言‘你们吹毛求疵也不会变得更好’?”仁波说着朝别的僧人挤挤眼睛。
“你挑三拣四的话,什么东西都不会变好。”卢泽说,他的冷静态度就像一池平静的湖水,“那条道可能只是一条羊肠小道,狭窄也没什么用处,但却是我的道。”他转身对住持说:“以前就是这样,上师。你还记得吗?师父带徒弟去周游世界,徒弟通过训诫和例子学习实践知识,然后在路的尽头,徒弟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他会发现自己卟咚。”住持说。
“所以首先他要找一位老师。”卢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