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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詹森和文具柜之战,苏珊心想。你很快就会发现,七岁小孩根本听不懂“任何人都不得打开文具柜的门”这条禁令。你必须思考,改用更加直接的词汇重新说,比如“詹森,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包括仿佛听见有人喊救命,都不准——詹森,你在听吗?——任何人,都不准打开文具柜的门,也不准不小心撞上了文具柜的把手把它撞开,也不准威胁丽晨妲说不开文具柜的门就要偷走她的泰迪熊,或者当一阵神秘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吹开了文具柜门时也不允许恰好站在文具柜旁边,不准以任何方式打开文具柜的门,不准制造能够开门的状况,不准让别人开门,不准在松动的地板上上蹿下跳促使文具柜开门,不准想任何办法试图进入文具柜,詹森!”
“一个漏洞。”苏珊说。
是的。
“你为什么不也找个漏洞?”
我是死神,我认为人类不希望我……变得有创造力。目前他们希望我按照传统切实完成任务。
“那就是……骑马出去?”
是的。
“去哪里?”
我认为是每个地方。对了,你需要这个。
死神给了她一个生命沙漏。
这是很特殊的一个,比普通的稍微大一点。她犹豫地接过来。虽然它外表是个沙漏,但是里面那些从中段漏下来的闪光颗粒其实是“秒”。
“你知道我不喜欢……收割什么的,”她说,“不是——喂,这个真的很重!”
这人叫卢泽,是个历史派僧侣,他已经八百岁了。他有个学徒。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但是却感觉不到那个学徒的存在,我看不见他。他就是那个人。冰冰会带你去见那个僧侣,你就能找到那孩子了。
“然后呢?”
我觉得他可能需要某人。你找到他之后,让冰冰回来。我需要它。
苏珊脑海中记忆一闪,嘴唇动了动。
“骑马出去?”她说,“你真的是说天启?你认真的?现在谁都不信那些事情了!”
认真的。
苏珊下巴都要掉了。“你知道了这一切,还真的要这么做?”
死神拍了拍冰冰的鼻子。
是的。他说。
苏珊瞟了她外公一眼。
“等等,还有隐情对不对?你在计划一些事情,但是不肯告诉我,对不对?你不会等着世界终结,然后大肆庆祝,对不对?”
我们必须骑马出去。
“不!”
你不能让河流不流动,你不能让太阳不发光,你不能跟我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是这也太——”苏珊表情一变,死神似乎有些畏缩,“我以为你在乎人类!”
这个也带上。
虽然很不情愿,苏珊还是从外公那里又接过一个略小的沙漏。
她会和你对话。
“这是谁?”
一个接生婆,死神说,好了……去找到那个儿子。
他消失了。
苏珊看着手中的两个沙漏。
他又干这种事了!苏珊暗地里对自己尖叫,你不用去做这事,你可以把这事放一边,回教室去,你可以继续当普通人。但是你知道自己不会回去,他也知道——
吱吱?
鼠之死神坐在冰冰的双耳之间,抓着一撮白色的鬃毛,看起来就像是人紧张时候会有的神情。苏珊抬手想把它拍下去,但是又忍住了。她把那个沉重的生命沙漏放在老鼠爪子上。
“去干点事,”她说着拿起缰绳,“我为什么要做这事?”
吱吱。
“我脾气可不好。”
嘀嗒
毫不奇怪,现场有大量的血。头滚进雪地里,雪怪的身体慢慢向前倒下。
“现在你杀了——”洛布桑说。
“稍等,”卢泽说,“马上就好……”
那无头尸体消失了。雪怪跪在地上转头对卢泽眨眨眼睛说:“刚——才有点——疼。”
“抱歉。”
卢泽转身对洛布桑说:“好好记住!”他以命令的语气说,“这段记忆会试图消失,但是你受过训练。你必须努力记住你看到了一些现在并没有发生的事情,明白吗?记住时间比人的想法扭曲得多,你要头脑清醒!记住这一课!眼见为实!”
“这是怎么做到的?”
“问得好。他们可以挽救自己的生命,如果被杀,他们可以返回死前的状态,”卢泽解释道,“至于是如何完成的……嗯,住持花了好几十年研究这件事,旁人真的很难理解,涉及很多量子方面的问题。”他抽了一口永远只剩一小口的烟卷,“如果谁都不能理解的话,就肯定是正确结论[33]。”
“住——持最近还——好吗?”雪怪站起身,又抱起这两个人。
“在长牙。”
“啊,转世总——是很麻烦。”雪人又开始大步快速前进。
“他说牙齿最麻烦,总是掉了又长。”
“我们现在跑得多快?”洛布桑说。
雪怪的步伐有如两脚交替地跳跃,那双长腿似乎安装了不少弹簧,每次落地仅有轻微的颠簸,感觉十分平静。
“我觉得我们现在大约三十英里每小时,”卢泽说,“休息一会儿吧。到早晨我们就会登上铜头山。从那里开始全是下坡。”
“死而复生……”洛布桑低声说。
“其实更像是一开始就没死,”卢泽说,“我研究过他们,但是……嗯,如果不是生来就会的话,就必须学习,你敢保证自己第一次就成功吗?可不好说啊。学的人肯定挺绝望的。我希望自己永远不用经历那种绝望。”
嘀嗒
苏珊从半空中就认出了兰克里的原野,那是一个由绿树和田野组成的小盆地,像个鸟巢一样位于锤顶山的边缘。她也找到了那间农舍,不是《硌棱童话》或者其他民间故事里说的那种烟囱扭曲、堆着堆肥的女巫房子,而是一座簇新的农舍,有着浓密闪亮的茅草屋顶和精心修剪的门前草地。
花园水塘边环绕着许多装饰品——泥人地精、蛤蟆菌、粉红小兔子、大眼睛小鹿,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园丁都绝对不会放这么多装饰。苏珊看着一个颜色鲜亮的地精鱼竿——不,它手里拿的可不是棍子,肯定不是吧?一个和蔼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在自家花园里放这种东西呢?不会吧?不会吧?
苏珊很聪明,她知道去屋后,因为女巫都讨厌前门。来开门的是个矮胖小老太太,她双颊粉红,两个小葡萄干似的眼睛仿佛在说:对,那就是我的地精,他只在池塘里小便你就谢天谢地吧。
“接生婆奥格太太?”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就是。”
“你不认识我,不过——”苏珊忽然不说了,她意识到奥格太太在看她身后的冰冰,冰冰正站在门口。这老太太果然是个女巫。
“我确实不认识你,确实。”奥格太太说,“但如果那匹马是偷来的,那你真是闯了滔天大祸了。”
“我是借来的。这是……我外公的马。”
又是一阵沉默。那双和蔼的小眼睛像钻子一样钻进苏珊眼睛里,真让人不安。
“你还是进来吧。”奥格太太说。
屋里很干净,和外头一样都是全新的。每件东西都闪闪亮亮,而且东西很多。这房子简直就是花哨劣质瓷器的殿堂,到处都摆满了小玩意儿。不能摆东西的地方就挂着画。两个神色厌倦的女人正在擦拭打扫。
“我有客人了。”奥格太太坚定地说。那两个女人飞快地离开了,事实上应该说“逃走了”比较合适。
“我的两个儿媳妇,”奥格太太说着坐在加了软垫的扶手椅上,椅子用了很多年,已经形成了适应她的形状,“她们愿意来帮助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太。”
苏珊看了看屋里那些挂画。如果画中都是家庭成员的话,那奥格太太俨然就是军队首领。这位撒谎不眨眼的奥格太太又继续说:“坐吧,小姑娘,说说你的事情。茶就快好了。”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很多人都想,”奥格太太说,“他们都愿意等。”
“我想知道……一个孩子出生时候的事情。”苏珊继续说。
“是吗?我接生过好几百个孩子,说不定有几千个了。”
“据说那一个出生时很艰难。”
“不少小孩出生都艰难。”奥格太太说。
“你肯定记得那一个。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是最初大概是有个陌生人来找你。”
“是吗?”奥格太太的脸色突然沉下来。那双黑眼睛盯着苏珊,仿佛她是大举入侵的军队。
“你不打算帮我?奥格太太。”
“对,我不想,”奥格太太说,“我认识你,小姐。但是我不在乎你是谁,知道吗?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把那一位请来。别以为我没见过他。我照顾过不少快死的人。大部分临死的人身边都算是公共领域,产房却不是。女士们不愿意被人看见就是不行。就算你把你外公请来,我照样当面吐他口水。”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奥格太太。”
“你说对了。”奥格太太坚决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有可能只是上周的事情,关键是时间。”
她说到了重点。面对苏珊这样的人,奥格太太可不是对手。她眼中闪过一丝丝动摇。
奥格太太站起身,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往后一退。但苏珊却抢先一步来到壁炉架旁,拿走了架子上一个混在众多装饰品之间的东西。
“把它放下!”奥格太太喊道。苏珊拿着那个东西,那里面充满能量,仿佛在她掌心跳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奥格太太?”苏珊摊开手,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玻璃沙漏。
“知道,是个煮蛋用的计时器,但是坏了!”奥格太太重重地坐回自己那把软软鼓鼓的椅子上,由于太用力,她的小短腿一时从地板上弹起来了。
“我看它像是一天,奥格太太。里面装着一天的时间。”
奥格太太看着苏珊,然后又看了看她手里那个玻璃沙漏。
“我确实觉得这东西有点奇怪,”她说,“把它竖着放起来沙子也不往下漏,你看?”
“因为你目前还用不上,奥格太太。”
南妮·奥格一点都不紧张。苏珊再次提醒自己,她是在对付一个女巫。女巫都不好对付。
“这是别人送的礼物,”老太太说,“看起来很漂亮,所以我留下了。边上那些文字说的是什么?”
苏珊看了看那个生命沙漏金属底座上的文字:Tempus Redux。“‘时间回转’。”她说。
“啊,那就是了,”奥格太太说,“那个男的说,他会补偿我的时间。”
“那个男的……?”苏珊小声说。
南妮·奥格眼神炯炯地看着她。
“别以为我有一点点慌张就想诈我,”她厉声说,“谁都骗不过南妮·奥格!”
苏珊看着这老太太,这一次她没有用怠惰的眼睛去看她。确实不可能骗过南妮·奥格。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对付她,要直截了当地正中目标。
“孩子必须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奥格太太,”她说,“他现在尤其需要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可能一时很难接受,我想帮助他。”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当初有人帮帮我。”苏珊说。
“是啊,但是接生婆有接生婆的规矩,”南妮·奥格说,“那位女士不同意,我就不能把我的见闻说出来。”
那女巫在椅子里坐立不安,脸色绯红。苏珊知道她是想说出来的。她很想说,我必须认真选择措辞,让她自己坦白说出来。
“我不是问那些人的名字,奥格太太,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也不认识他们。”苏珊继续说。
“是啊。”
“但那孩子——”
“听我说,小姐,我不能跟任何一个活人说——”
“我大概也不完全算是活人,你比较容易接受了吧?”苏珊说。她看着奥格太太,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不过我理解你。做什么都有规矩,不是吗?打搅你了。”
苏珊站起来把储存起来的那一天放回壁炉架上。然后离开农舍,准备关门。冰冰在门口等着。她骑上马,这时候门突然又开了。
奥格太太说:“他给我这个煮蛋器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谢谢你花费时间,奥格太太’。之后他又说,‘宝贝,你还是进来吧’。”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