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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虽然有些异议,死神却觉得很神奇。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居然有人把自己的记忆放在别人的脑子里。

  “也许我喜欢啤酒吧?”战争问道。

  “亲爱的,你不喜欢啤酒。”

  “不喜欢吗?”

  “不喜欢,喝了你就觉得不舒服。”

  “哦。嗯,那我喜欢白兰地吗?”

  “亲爱的,你不喜欢白兰地。你喜欢加维他命的燕麦饮料。”

  “哦,是啊,”战争郁郁不乐地说,“我都忘了我喜欢那个。”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死神:“其实还挺好喝的。”

  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死神说。

  战争很疑惑:“我喜欢——”

  借一步,拜托。死神大声说。

  战争太太很不高兴地看了死神一眼。

  “我理解,我很理解,”她傲慢地说,“但你不准说任何鼓动他的话,我就这一个要求。”

  死神记得战争太太当年是瓦尔基里之一。正因为有她们存在,上战场才需要各位小心。

  她出去了之后,战争说:“老兄,你从没想过要结婚吗?”

  没想过,半点也没想过,绝对不想。

  “为什么不想?”

  死神无言以对。这种问题无异于向一堵墙请教牙科问题,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所以他没理会那个问题,直接说,我见过另外两个了。饥荒不在乎天启,瘟疫很害怕。

  “我们两个,对抗审计员?”战争说。

  正义在我们这边。

  “说起战争,”战争说,“我实在不想跟你说站在正义一方的极小规模军队会是什么下场。”

  我见过你战斗的样子。

  “我的右臂已经大不如前了……”战争小声说。

  你是永生的,你不会生病。死神说。然而他看得出来,战争眼中隐约有着忧虑之情,他知道此事只有一个结局。

  死神明白了,当人类就必须改变。天启四骗士……曾经是天启四骗士。人类希望他们呈现出特定的外貌,特定的形式。但是就和众神一样,和牙仙、圣猪老爹一样,他们的外貌改变了他们的内在。他们永远不可能真的成为人类,但是却会像生病一样获得某些方面的人类特质。

  由于事情的重点在于,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只有一个方面。人类可以想象出一个叫“饥荒”的存在,但是一旦饥荒长出了胳膊、腿、眼睛,那么自然也就有了脑子。于是饥荒就能思考。而脑子是不可能一刻不停地思考蝗虫成灾的。

  又是突发行为。总会变得复杂。万事万物都会变。

  谢天谢地,死神心想,至少我一点也没变,我还是我原本的样子。

  只剩一人。

  嘀嗒

  锤子飞了一半,停下来。白先生走过去拿起停在空中的锤子。

  他说:“小姐,说真的,你以为我们没有监视着你吗?你,伊戈,去把钟准备好!”

  伊戈看看他又看看勒让小姐。“我子听祖人杰瑞米先森的命令,谢谢理解。”他说。

  “你启动了那个钟,世界就会终结。”勒让小姐说。

  “多么愚蠢的想法,”白先生说,“我们要嘲笑它。”

  别的审计员便一起“哈哈哈”。

  “我不需要吃药!”杰瑞米一边喊一边想把霍普金斯博士推开,“我不需要别人对我指手画脚,都闭嘴!”

  众人沉默之时,云层里传来闷雷。

  “谢谢,”杰瑞米冷静多了,“我希望现在我是个理智的人,以便理性地完成此事。钟是计时工具。我造出了这个完美的钟,小姐——小姐们,还有先生们,它是计时领域的革命。”

  他伸手将指针拨到接近一点的位置。然后弯下腰,握住摆锤,让它摆起来。

  世界依然存在。

  “看见了?我的钟启动了宇宙也不会停下来,”杰瑞米说。他胳膊抱在胸前坐下,冷静地说:“看着。”

  大钟发出柔和的嘀嗒声。它周围的机械装置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装着酸液的绿色大玻璃管也发出咝咝的声音。

  “嗯,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霍普金斯博士说,“太好了。”

  钟的正上方安装的避雷针开始冒出火星。

  “它只是给闪电提供一个通路,”杰瑞米愉快地说,“我们送出去一点点闪电,然后返回来大量——”

  钟的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发出类似嗞嗞嗞的声音,钟里头充满了蓝绿色的光线。

  “啊,串列初始化了,”杰瑞米说,“先练习一下,传统钟摆是这个大钟的从动装置。你们很快就会看到了,这样一来每一秒钟都会被调整到正确的时间。”他笑着,一边脸颊有些抽搐,“总有一天所有的钟都会是这样。”然后他又补充道:“一般来说我讨厌别人说‘时时刻刻’这种不精确的词,但是我——”

  嘀嗒

  广场上有人打架。在时间切分状态下“齐默尔曼谷”这个区间中,到处都有种奇怪的颜色,打架的人被淡蓝的色彩笼罩着。

  看样子像是几个警卫想拿下一群坏人。其中一个人跳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另一个人正用十字弓朝一个警卫射击,箭也悬停在半空中。

  洛布桑好奇地看着它。

  “你就是想去动一下,对吧?”洛布桑身后的人说,“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想去动一下是吧。注意看那个倒霉的天空!”

  卢泽紧张地抽着烟。烟雾离开他身边几寸远就固定在空中不动了。

  “你真的感觉不到它在哪里吗?”卢泽很着急。

  “它就在我们周围,清洁工。我们离得太近了,这……这个就好像你站在森林里想要找一棵树似的。”

  “这里是狡猾手艺人大街,钟表匠行会就在那头,”卢泽说,“既然这么近了,那么若非特别确定,我也不敢进去。”

  “大学呢?”

  “巫师们没那么疯,他们不会做这种事!”

  “你不是要试着跟闪电赛跑吗?”

  “那个可以做到,如果我们从齐默尔曼谷出发就可以。闪电其实也没那么快。”

  “我们是不是要等到云层里出现细微的电光?”

  “哈!如今这些孩子都学了些什么?闪电第一下是从地面传到天空的。空气中就会出现一个洞,然后才有大量闪电落下来。注意找亮光。等第一束闪电到达云层时,我们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呢。你还好吗?”

  “我可以这样走一整天。”洛布桑说。

  “别想,”卢泽又看了看天空,“也许我搞错了,可能只是普通风暴。你早晚会——”

  他忽然不说了。洛布桑的表情足以说明问题。

  “好吧,”清洁工慢慢地说,“告诉我方向,不能说的话就指一下。”

  洛布桑跪在地上,手举过头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银色的光芒在几条街之外忽然腾起。卢泽拉起洛布桑的胳膊。

  “走了,孩子,站起来。要比闪电还快,好吗?”

  “好……好的……”

  “你能行的,对吗?”

  洛布桑眨眨眼睛。他又看到了那个玻璃房子,苍白的轮廓渐渐延伸,覆盖了整个城市。

  “钟。”他粗着嗓子说。

  “快跑,孩子,跑!”卢泽喊道,“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停。”

  洛布桑努力往前走,但是非常艰难。时间为他让路,刚开始他双腿挣扎着走得很艰难。他不停地迫使自己越走越快,周围的景物又开始变换颜色,世界越发慢了。

  清洁工曾说过,还有另一个区域。在距离空点更近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低谷。目前为止,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必须尽快到达那个区域。他的身体感觉仿佛要分崩离析,骨头在吱嘎作响。

  前面的那个亮光已经升上空中靠近铅灰色的云层了,洛布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刚好能看见那亮光是从街道中段一座房子里升起来的。

  他转身去找卢泽,发现清洁工正在他身后好几码开外的地方,张着嘴,像个雕像一样往前倾倒。

  卢泽转过身集中精神,让时间加速。

  他赶在卢泽摔倒之前扶起他。这老人耳朵里流出血来。

  “我做不到,孩子,”清洁工低声说,“你快去!快去!”

  “我能做到!这就像从山坡上跑下去!”

  “我却不能!”

  “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你!”

  “别让英雄害了我们!去找到那台钟!”

  洛布桑犹豫了。那明亮锐利的闪电已经开始从云层往下运行了。

  他跑起来。在前方隔着几座房子的位置,闪电朝着一家店落下。他透过窗户看到有一个大钟在店里。

  他进一步逆着时间的流向前行,时间让步了。但是闪电已经接触到了房顶上的铁棍。

  和门相比窗户离洛布桑更近。他低下头从窗户跳了进去,窗玻璃在他周围分崩离析,碎片凝固在空中,各种钟表像放烟花一样从展示柜里洒出去,接着仿佛落入无形的琥珀一样停在半空中。

  他面前还有一扇门。于是他抓住门把手一推,木门被迫勉强追赶光速,带来了极大的阻力。

  门只开了几寸,洛布桑就看到闪电缓慢地沿着铁棍传导进入了一座大钟的中心。

  钟敲响了一点,时间停止了。

  嘀——

  送牛奶的泡湿先生正在水槽里洗瓶子,突然空气暗下来,水也凝固了。

  他看着水槽呆了一会儿,然后以一种做实验的态度将玻璃瓶拎到石头地板上方,松手。

  瓶子依然悬在空中。

  “该死!”他说,“又有傻子捣鼓大钟了啊?”

  接下来他做的事情不是牛奶店的日常工作。他来到屋子正中间,双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

  空气亮起来,水流动起来。瓶子打碎了——不过罗尼转身朝它一挥手,银色的玻璃碎片就又复原了。

  罗尼·泡湿叹了口气,进入搅奶油室。宽大的碗排列着延伸到很远处,如果有什么人得到罗尼的允许仔细看过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碗的队列远比一座普通房子的长度要长。

  “显示。”罗尼说。

  离他最近的一碗牛奶呈现出镜面,然后镜面里出现了图案……

  罗尼又回到牛奶店,从门口的挂钩上摘下尖帽,然后穿过院子来到马厩。天空十分阴沉,呈现出全然静止的灰色,他牵着马出来。

  那匹马是黑色的,黑得可以随周围环境反光,但有一点很奇怪:它仿佛是笼罩在红光之中。在灰色的天空下,它的肩膀和侧腹都呈现出红色。

  尽管被系在货车上,但它绝对不像是会被系在任何一种马车上的马,可惜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罗尼一直很小心地不让人发现。

  马车刷着白亮亮的油漆,间或有些淡绿色装饰。

  马车一侧骄傲地写着这样几个字:

  罗纳德·泡湿,专送健康牛奶。

  *创建*

  从来没人问“到底什么时候创建的”,这也挺奇怪。如果他们问了,答案会非常复杂。罗尼打开院子门,送奶车咯噔咯噔地驶入这时间停滞的一刻。他心想,这世道对小生意人来说真是太凶险了。

  洛布桑·路德在一阵细微的敲击声和旋转声中醒来。

  他身处一片黑暗中,但黑暗似乎在他手中凹了下去,而且摸起来像天鹅绒,其实应该就是天鹅绒。他滚到了一个展示柜下面。

  他背上有一小块在震动。他小心地摸了摸,想起来原来是那个便携式延时器在笼子里转动。

  那……

  延时器现在状态如何呢?他现在是在借来的时间里活动。大概有一个小时,或者更少。不过他可以切分时间,所以……

  不对。直觉告诉他切分储存在屈发明的设备中的时间绝对行不通。光是这么一想,他就仿佛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然由刀片构成的宇宙之中。

  那……一个小时不到。不过也可以给延时器重新上发条吧?

  不行,把手在背后,你只能帮别人给延时器上发条。多谢你,屈,多谢你和你的试验机型。

  可以脱下来吗?不行。背带是延时器的一部分。没有了背带,你身体的各个部分就处于不同流速的时间之中。其影响大概是把一个人的身体冻得僵硬,然后推下台阶。

  用撬棒撬开箱子,你就会发现里面是……

  门缝里透出蓝绿色的光。他走过去,听见背上延时器忽然转得更快了。说明它释放出更多的时间,这是个坏现象,因为你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他离开那扇门,延时器又恢复了正常的转速。

  那么……

  卢泽在街上,他也有个延时器,此时延时器肯定也自动启动了。在这个没有时间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能帮他转动延时器手柄的人。

  他跳进窗户时撞碎的玻璃都环绕在破洞周围,好像一朵很大的玻璃花。他伸手摸了其中一片。玻璃碴仿佛活的一样忽然割伤了他的手指,然后就开始下落,在远离了他的身体之后,玻璃碴又停下来。

  不要接触任何人,卢泽此前这样说过。不要接触箭,不要接触任何本该是在移动的东西,这是规则。但是玻璃——

  ——但是玻璃,在正常的时间之中,玻璃应该从空中飞过。它现在依然有那种能量,对吧?洛布桑小心翼翼地绕过玻璃,打开商店的大门。

  木头移动得非常慢,它在抵御这极快的速度。

  卢泽不在街上,但是有别的东西。那东西就在卢泽刚才摔倒的位置,悬浮在地面以上几寸高处。刚才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另一个携带着备用时间的人来过这里,那人弄丢了这个小东西,而且在它落地前离开了。

  这是个小玻璃罐子,在目前这个环境里是蓝色的。它又包含了多少能量呢?洛布桑将双手捧起来小心地放在玻璃罐下面,然后慢慢上移。在他感觉到重量的同时,延时器的时间场接纳了它,洛布桑感到一阵刺痛。

  玻璃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是个白粉色瓶子,或者说是个透明的玻璃罐,但里面装着粉色的东西。罐子上贴的纸片印刷很粗糙,但是上面的草莓却画得完好无缺,上面还有一些花体字,写的是:

  罗纳德·泡湿,专送健康牛奶

  草莓酸奶

  鲜如朝露

  泡湿?他知道这个名字!那个人给行会送牛奶!一点都不掺水的新鲜好牛奶,完全不像别的牛奶店,奶里头还有绿颜色的东西。大家都说他很值得信任。可是不管值不值得信任,他只是送牛奶的人而已。好吧,只是一个很好的送牛奶的人,如果时间停止了,为什么——

  洛布桑绝望地看了看周围,街上拥挤的人群和车子都还在。谁都没动,谁都动不了。

  可是有个东西在沿着排水沟跑。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穿着黑袍的老鼠,用后腿奔跑着。它抬头看了看洛布桑,这时候洛布桑才看到,这老鼠没有头,只是个骷髅。作为一个骷髅,它似乎还挺开心的。

  吱吱这个词不经过耳朵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老鼠跳到人行道上,朝一条小巷子里跑去。

  洛布桑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身后有个人揪住了他的脖子。他想要挣脱,但是紧接着就意识到切分时间的时候没法挣脱。而且他身后那人抓得很紧。

  “我必须确保你没有做任何傻事。”那人说,是个女人的声音,“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你是——”

  那个人说:“这些事情的规则是:掐住你脖子的人负责问话。”

  “呃,这是一个延时器。呃,它能储存时间。你——”

  “哎呀,你又来了。你叫什么?”

  “洛布桑,洛布桑·路德。对了,你能帮我上一下发条吗?情况紧急。”

  “当然可以。洛布桑·路德,你鲁莽冲动,本该愚蠢且毫无意义地死去。”

  “什么?”

  “而且你学东西也很慢。你说的是这个把手吗?”

  “对,我没时间了。可以问一下你是谁吗?”

  “苏珊老师。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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