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埃玛
只剩下十二人，其余都已进入休眠，藉此暂停疾病进程，但又遭遇了其他难题。
耶利哥号宇宙飞船在轨道运行时充饱电，电池却因为迫降而损坏，储存的电量已经耗尽。没有电力，无法维持休眠系统，所有人都会死去。于是我们的处境跟当年的九号营差不多──找不到电力来源，整个种族都要灭亡。
人类的命运总是回归到能源上头。
大家做了个决定──虽说也由不得我们──总之除了詹姆斯与桂葛里，领导团队其余成员也休眠。他们两人留下来是为了组装3D打印机、修理太阳能电池。其实詹姆斯和桂葛里并未幸免于难，同样罹患了月壤病，差别仅在于两人没有进山洞，病程进展似乎慢得多。计划是倘若两人真的恶化到撑不下去，会留下进度指示，并唤醒其他居民接手，也就是以性命铺一条人类存续的道路。
泉美将自己逼得近乎油尽灯枯，闵肇为此不断劝说，总算说动她想开了。等到电力问题能够解决时再唤醒泉美，否则她也没办法好好开发解药。而她的研究似乎仍是目前唯一的指望。
但有件事情在我心中存疑：詹姆斯。正常来说，他应该会进入工作狂模式，拚了命要破解阿瑟所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此刻我却看到他只站在外面，抬头望着天上的红矮星。
「我要和桂葛里、闵肇一起去耶利哥回收电池材料，你要一起吗?」
他摇摇头。「做点有趣的事吧，来玩牌。」
詹姆斯拉着我走回船舱进入舰桥，找到前来晓神星航程中玩牌的同一张桌子。
「你的身体还好吗?」
他笑着说：「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外星孢子吗，没事。来，我发牌。」
眼看詹姆斯脸上蒙着阴霾却比平常多话，而且又要重温两人九死一生的回忆，缅怀失去的挚友和岁月，彷佛是他想跟我诀别。
「詹姆斯……」
他盯着牌。
「可以问你问题吗?」
「问呀。」
「你该不会已经放弃了?」
「妳应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还是你已经想通了?阿瑟说的……度过难关的办法?」
「很接近。」
「可是你好像不太关心。」
「是不关心。妳也不必想太多，就当这是最后一面，享受当下吧。」
「真的是吗?」
「我会努力把妳带回来。」
回收太阳能电池的几支小队返回，布莱韦下令不分军民全部休眠。之后还会醒着的只剩领导阶层，也就是詹姆斯、桂葛里、泉美、闵肇、布莱韦和我自己。
大家决定共进一餐。至少危机结束前必须轮流唤醒，所以……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齐聚。
然而布莱韦婉拒了。「状况恶化太快，」她像是描述天气那样的口吻。「我得留些时间，免得醒来之后不够用。」
进了医疗舱，布莱韦直接走向休眠袋，詹姆斯赶紧上前与她握手。「上校，妳保护了大家，谢谢。」
「博士你们也都尽心尽力了。」
「早知道当初在四一二号仓库，应该听妳的。」
「那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别挂在心上。」
亚历与艾比也进入休眠袋。詹姆斯抱着哥哥好一会儿，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没能保住杰克。」
两人的眼眶都红了。我也过去给艾比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他们夫妻俩钻进休眠袋，都表现得很坚强，直到袋子封紧还睁着眼睛。
外头只剩下詹姆斯、桂葛里、闵肇、泉美与我。五个人去舰桥用晚餐，回想起来，抵达晓神星的第一天也是如此。
每个人在即食餐盒挑三拣四，找自己爱吃的，气氛像是隔天要上刑场的死囚。桂葛里情绪低落、不发一语，闵肇一手搂着泉美，用另一手叉东西放进嘴巴吃。詹姆斯和我也靠着彼此低声讲话，聊起孩子及他们喜欢的东西。「没那么糟啦……当初更惨……遇上贝塔异物……谷神星……城塞……九○三仓库……」话虽如此，以前我们都觉得还有机会奋力一搏，而不是坐下来回忆过去有多凄惨。这一回不同了，大家都能感受到。
詹姆斯举起玻璃杯。「干一杯吧，敬莉娜、夏绿蒂、哈利和佛勒。」稍稍停顿后他又说。「没有他们，我们也走不到现在。」
餐后大家解散，桂葛里陷入沉思，一个人走掉，阿瑟自始至终没露脸。他也很清楚自己立场，不小心惹毛桂葛里的话，就等着被轰成废铁。
闵肇与泉美进去小房间抱着彼此。詹姆斯又找我去玩牌。
「确定?」我问。
「人多的话可以玩别的，但反正只剩我们──」
「詹姆斯，你今天这样很吓人，到底怎么了，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其实我不知道。我能说的、或者说我这两天得到的结论是：每件事情之所以发生，背后都有个理由。」
「好。可是每件事都有因果这一点，对眼前的问题有意义吗?」
「如果我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宇宙?」
「比方说……」
「处于一种我们现在无法彻底明了的层次，但很快就会揭晓。」
「这种说法从你这样的人嘴里冒出来，我好像该紧张才对。」
他哈哈大笑──不带保留、发自内心的笑。「也对。不过我是真的在琢磨这个理论。世间万有都来自虚无，也归于虚无吗?相比之下，背后有更大的道理存在，似乎更令人信服一点。」
「你该不会精神崩溃了吧?是月壤病的关系吗?」
「没有。唔，我自己觉得没有。」
「还是又有什么事情你没告诉我?」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只有一个问题有意义。」
詹姆斯凝视着我，嘴角浮现淡淡笑意，眼神充满关爱与自信，就像我认识他的第一眼。「妳愿意信任我吗?」
「全心全意。」
回到医疗舱，病情最重的泉美率先休眠，闵肇随后跟上。终于轮到我躺上平台、钻入袋子，望着站在旁边的詹姆斯。
桂葛里走出房间，让我们独处片刻。
「一会儿见。」詹姆斯弯腰吻我。
「你保证?」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