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 难
想起昨天桥上的战斗,我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一场新的战斗。但这回情况有些不同!我们不慌不忙地走到桥中间时,那里已经坐着三个男孩,一个坐在栏杆上,一个直接坐在桥面上,还有一个让我看傻了眼,那是一个黑人,他用相当流利的俄语把我们叫住:
“三十六号!你们睡得也太久了,我们都打算把你们叫起来了!”
托利克友好地向他挥挥手道:
“我们不需要叫早,萨里夫,我们时刻准备着。”
“啊哈,先锋队员时刻准备着……”黑人男孩哈哈一笑。
我们在距离这些男孩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伊利亚打了个哈欠,看着天空,喃喃自语:“看来今天很热。”然后平躺在滚烫的大理石板上。十二号岛的两个男孩立刻从栏杆上爬下来,学他的样。只有黑皮肤的萨里夫仍然站着,靠在栏杆上,用一把长长的弯刀敲打护栏。托利克发现我在看他,喊道:
“萨里夫,我们来了个新人,给他看看你的弯刀。我没开玩笑。”
我本以为托利克在说笑。没想到萨里夫蹲下来,把刀沿着光溜溜的大理石板滑了过来,正好停在我脚下,险些削到我的脚趾。我拿起刀,呆住了。刀在我手中直接变成了木制的!白色的骨柄和闪闪发光的钢刃失去了光泽,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我把木刀刃在手臂上划了一下,又扎了一下。托利克哈哈大笑起来,我很不快,把弯刀扔了回去。刀差点儿滑到桥下,萨里夫灵活地抓住它,责备地摇了摇头。我有些尴尬,问他:
“萨里夫,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把刀?”
“这是我们部落的民间武器。”他笑眯眯地答道。
我看了看托利克,问:
“难道这弯刀是非洲武器?”
萨里夫粗声大笑起来,可能所有岛上的人都能听到他的笑声。托利克则嘿嘿一笑,“非洲……你以为他来自非洲?”
“啊……”
“嗨,在你面前的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据我所知,他的名字叫乔治,他来自芝……”
“托莱克!我要和你拼了!”“非洲人”立马回应道,“你暴露了我的军事机密。”
“好吧,萨里夫,我以后不会了。”
托利克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
“狄姆卡,你得习惯,这里的每个人都无聊到爬墙。”
“爬墙还算好的,爬桥就糟了。”音乐疯子伊戈尔突然说。他半闭眼睛站着,耳朵里半塞着耳机,随身听挂在他胸口,太阳能电池板则放在阳光底下。原来他一直用这个巧法儿听我们谈话。
“是这样的,”托利克接着说,“这里无聊得可怕,一些人可能无聊得想要爬墙;另一些人会无聊得跑到桥上,主动发起进攻;还有一些人假装是来自食人族部落的年轻战士。如果我不阻止萨里夫,他会告诉你很多。至于弯刀,那是土耳其武器。他们十二号岛与十四号岛相连,在那座岛上几乎所有人都来自土耳其。他们要么认为自己会征服所有的岛,要么认为自己能干出别的什么大事。乔……萨里夫和那些人的关系很紧张。但他们来到与我们岛相连的桥上,好比到了疗养院。在这里可以放松下来,享受日光浴。我们也不介意这样。所以,这座桥是一个安静的小空间。”
“可昨天大家说……”
“是伊留什卡和科斯佳说的?你还是更相信他们。”
“可是,可是……”伊利亚回应道,“昨天我们的战斗真的很可怕……”
我渐渐有些发懒,昏昏欲睡。一阵微风夹着热气吹过来,没法儿让人打起精神。我晒了会儿太阳,在桥上来回走了走,又往桥下看了看,没有感觉头晕,大概已经习惯了。
我们岛的瞭望塔闪了两下。
“马上会有午餐送来。”伊利亚解释道,“我们那儿有面大镜子,就像一台发光的电报机。”
我点点头,仔细看着他的眼镜,一条镜腿用细线固定着,两只镜片都裂了。
“伊利亚,你的眼镜戴多长时间了?”我忍不住问他。
“这不是我的眼镜。我刚到这里一个月,眼镜就摔碎了。这副眼镜是战利品,是克里斯一年前帮我弄到的。镜片当然不合适,度数低一些,但戴上总比不戴强。”
我没有问克里斯是怎么弄到眼镜的。当然没有人会自愿献出眼镜。
“戴眼镜的人在这里不容易。”音乐疯子伊戈尔说,“眼镜一碎,就完蛋了……病人也很难在这里生存,各种各样的,比如心脏病人和糖尿病人,因为没有药。三十号岛来过一个病人,一个星期就死了。不是死于战斗,而是因为……”
“你没了随身听也会死。”伊利亚反驳道,“你等着瞧好了。什么零件坏了,或者磁带磨破了,就彻底完蛋了。躺在床上一星期,你就得一命呜呼。”
“给我听听。”我对音乐疯子伊戈尔说。他很殷勤地递过来一个塑料小盒。
“给。我总共有三盒磁带,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
我戴上耳机,只听到一个嘶哑的男声,说是唱歌,其实更像是往外蹦着短促又紧张的句子:
在模糊不清的椭圆形镜中
我捕捉自己的动作
在破碎的框里
我和你被倒影抓住……
“这是《时间螺旋》 ?”
他默默点了一下头,露出满意的表情。耳机中一直循环着同样的旋律,刚劲有力,我甚至感到紧张,好像马上要开战或跳入冷水中……
无处逃遁,无处躲避
世界陷入了冰冷的边缘
我们笑容满面
在布满泪水的银幕
在镜子的阴影之外
我们重复这些动作
情况特殊
我们被倒影抓住……
磁带转到头了,我想把它翻过来,却突然看到塔妮娅朝桥上走来。她抱着一口巨大的锅,里面装着我们的午餐。我看了看我们的“敌人”,也有一个男孩带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袋子向他们走来。
我们悠闲地吃了一顿午餐,与十二号岛的人分享了面包,他们则送给我们苹果。塔妮娅在我们中间转悠,显然想多待一会儿。但托利克毫不客气地赶她回去。他解释说:
“你太小了。再说女孩子不应在桥上值守。”
“可这在二号岛上是天经地义的!”塔妮娅拖长音调抱怨道。
“都是小姑娘的美好想象。”托利克撵走了她,给我解释说,二号岛离这里很远,有传言说那里掌权的都是小姑娘。她们把男孩赶出岛,甚至杀死他们。
塔妮娅走了。我们又开始无所事事。太阳慢慢向水面移动,风仿佛也在等待这一刻,刮得越来越大。我缩成一团,第一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第二是因为桥开始慢慢摇晃,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像荡秋千一样。”伊利亚很开心,“暴风雨要来的时候,桥上会很好玩儿。海浪有时会打到桥中间。”
“这可有百米高!”
“快看!”
我们城堡的瞭望塔顶上一闪,太阳的反射光刺入眼中。
“该死……”托利克跳起来,盯着瞭望塔。半分钟后,又闪了一下。
伊利亚微微皱眉。音乐疯子摘下了随身听的耳机。十二号岛的男孩们也开始警觉起来。
“萨里夫!”托利克把他的剑放到桥上,向前走去。黑人犹豫了一下,放下刀,走上前来。二人镇静地交谈了几分钟。随后,萨里夫转身向他的同伴大声喊,好让所有人都听到:
“伙计们,去城堡。看看北桥是什么情况。我一个人在这儿值守一会儿。”
那些人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朝自家岛方向走去。托利克迅速握了握乔治·萨里夫的手,走到我们身边。脸色异常惊慌。
“伊戈尔,你能一个人值一会儿班吗?”
音乐疯子伊戈尔默默地点了点头。
“跑起来,全力冲刺!” 托利克冲着我和伊利亚匆匆丢下这句话。
我什么都没问。显然,那信号意味着在岛上紧急集合。
奔向城堡时,我在想,在桥上移动,要不就慢慢拖着步子走,要么就得跑得飞快,其他速度都不合适。我们拼命跑着,太阳已经下沉入海,天空变成红色,好像充满了血。
南桥上值班的男孩率先跑到岛上。当我们赶到时,看见东桥附近挤了一圈人。有女孩子,还有帖木儿、谢尔让、雅努什……所有人都在。他们没有作战,没有交谈,只是站着,盯着看躺在人群中的什么东西。我突然双腿发软,一定是因为跑得太快了……托利克粗鲁地把其他伙伴推开,我也跟着他挤进了人群。
罗姆卡和伊戈尔躺在已经变成夕阳般血红的大理石露台上,是第四个伊戈尔。罗姆卡胸口有一道伤,血凝成狭长的一条,伊戈尔的头部则非常骇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觉得恶心,想吐。
谢尔让突然抓住帖木儿的双肩问道:
“奥斯塔宾卡在哪儿?”
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谢尔让说的是大个子伊戈尔,他姓奥斯塔宾卡。
“他被打伤了,跳桥了……”帖木儿想挣脱谢尔让的手,没有成功,接着说:
“受了致命伤。”
“科斯佳呢?”谢尔让对帖木儿说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又问。
“在城堡里。”丽塔答道,“可能也……他胸口中了一箭,我们不敢拔出来……”
“帖木儿,你为什么没事儿?敌人都快杀到城堡了,你倒溜了?”谢尔让大声喊着,声音都变了。
“放开他!”丽塔推开谢尔让,说道,“帖木儿根本没有做错。你冷静点儿。”
“吵什么吵,现在大家都完蛋了……” 伊利亚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