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战争的和平
我在半夜醒来，窗外一片漆黑，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狂风怒号，墙壁缝隙中冒出丝丝寒意，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苦寒且略有些骇人。但我觉得有必要起床转转。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试着说服自己睡觉，但毫无效果。
我穿好衣服，迟疑了片刻，考虑要去哪儿。要么到一楼的“公用”场所，要么到桥上去。下楼太麻烦，所以我决定去桥上——孩子气的选择。
几分钟后，我从桥上回来，唤醒我的原因已经消失了。老实说，这个原因已经在桥上发泄出来汇入大海之中。但我的睡意同时也消失了，可能被风吹走了。我不想再回去睡觉，于是向下一层走到王座大厅的门口。大厅里传出说话声，燃烧着的壁炉发出微弱的红光。我往里面瞧，看到了熟悉的场景，这一场景在过去一周里已经上演了很多次——克里斯在招募支持者。
“这很简单!非常简单!”克里斯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亮光。也许是火焰的反光?但他的声音也很兴奋，绝不亚于壁炉中跳跃的火焰，“我们遵守了游戏规则!是的，我们完全可以钻一个意想不到的规则漏洞，而且外星人也不能因此惩罚我们!”
“假如有惩罚呢?”我不太了解这个正在与克里斯交谈的人。这个来自二十七号岛的男孩，穿过二十四号岛的地盘，很晚才抵达我们岛上。他身材瘦小，呆头呆脑的，并不是他们岛上的头儿。但他是俄罗斯人，而二十七号岛上大多数是意大利人和瑞典人。外星人或多或少会维持各个岛上的民族构成比例，但为什么把富有激情的亚平宁人和年轻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安排在一块儿——仍然是一个谜。
“倘若它们惩罚我们……”克里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但值得冒险。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岛加入了邦联，我们也没有被怎么样。毕竟，没有哪个岛仅凭自己就能取得胜利。”
“加入邦联后，我们需要做些什么?”男孩沉默一会儿后，问道。
“不要与邦联内的岛屿交战。”
“就这些吗?”
“就这些。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派士兵帮助其他岛，也可以只交换情报，去做客……”
男孩突然露出调皮又开怀的笑容——
“我喜欢做客!”
我从门口走开了。除了克里斯和他对面那个犹豫不决的谈话者外，王座大厅里还有艾哈迈德和帖木儿。二十四号岛的指挥官认真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而帖木儿似乎只是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白天，十二号岛的头领也来过猩红色盾牌岛，就是那位善良的乔治·萨里夫，那个曾经冒充部落野蛮人的小伙子。他与克里斯约好第二天协同行动，在桥分开前离开了小岛。
我渐渐又有了困意，站在原地不知该去哪儿。踌躇间，我突然不由自主地走向瞭望塔。瞭望塔看起来离这里不远，如果你从岸边看，它就耸立在王座大厅的窗户上方。但实际上，你需要在走廊里绕来绕去差不多五分钟才能走到那儿。我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想在纸上绘制出城堡的详细平面图，弄清楚这些通道可以通向哪里。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怒号的风声中掺着些其他的声音。对于小岛来说，这声音并不罕见。
有人在哭，是谁并不难猜。
瞭望塔下面的房间，要么充当火药仓库，要么作监狱使用。最近几天它是个监狱。
我踮起脚，透过铁门板上切割出的窄缝向里面看。当然，什么都看不见，里面一片漆黑。勉强能看见一平方大的灰色窗户，由竖直的栅栏封着。
“马廖克……”我犹豫地喊了一声。
哭声停止了，床铺吱吱作响。马廖克只有第一个晚上是睡在地板上的，后来音乐疯子伊戈尔和伊利亚给他拖来了床和被褥，其他人对此也默许了。
“狄马?什么事?”马廖克的声音颤抖着。
“啊，不要害怕。”我莫名动了恻隐之心。
“我一点都不害怕……”马廖克吧嗒吧嗒走到门口。
我感到微弱的热气穿过门上的缝隙。
“狄姆卡，你恨我吗?”马廖克的问题几乎无须回答。
“我不知道。”我犹豫了一下，说。
“那么你瞧不起我?”马廖克的声音中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这次我毫不犹豫地说：
“是的。”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马廖克恳求道：
“狄姆卡，如果你不介意……抓住我的手。”
我触碰到穿过缝隙伸出来的手指，将它握住。马廖克低声说：
“谢谢，狄姆卡。如果有人提议放我出去，甚至我自己请求出去，都不要放我出去，好吗?”
“嗯……”我没法回答他，喉咙里一阵发紧，哽咽得说不出话。
“狄马，别把我想成混蛋。”马廖克低声说着，语气急切，“我真的很想回家。我知道，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我真的很想回家。外星人一开始并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只是让我告诉它们城堡里发生的事情。”
“它们真的监视不到这里?你没撒谎吧?”
“没有。你知道吗?还有一点……它们分不清我们，就连男孩和女孩也分不清，只能勉强按身高区分。就算可以把你与克里斯分清，但却分不清你与音乐疯子或托利克。它们可能根本不是人类，它们是蜘蛛或者蟾蜍。”
我哆嗦了一下，肩胛骨间徒生一股寒意，像是有一条冰冷的小蛇爬过。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盯着我，那目光来自蟾蜍或蜘蛛，沉重、阴冷又骇人……
“马廖克，你在这里不害怕吗?”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低声回答：
“非常害怕，尤其在夜里。我知道，他们是不会原谅我的。”
“马廖克，也许，我可以去和大家谈谈?”
“不用!我已经求过了!”
我摸到了插栓的粗钢条，抽回了手。
“好吧。我明白，你不相信自己。”
“是的。”马廖克慢慢把手掌从缝隙中抽回去，迟疑不决地说，“狄马，我没把事情都说出来，我觉得这不重要……它们总要求我告诉它们谁和谁交好，尤其是男孩和女孩。它们对这类事很感兴趣，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和英嘉要好。它们特别想知道，谁会在什么情形下为了他人而冒险。它们问，为什么大家愿意为保护我而冒险，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它们就说：‘解释一下，什么是友谊。’”
“你解释了?”
“没有，我解释不了。”
“明白了。你不愿意思考这事儿。”
马廖克沉默了。
“好了，去睡吧……”我迈开步子，离开铁门，听到马廖克低声说道：
“我会试着睡着的……你告诉克里斯，让他不要忘了，每座岛上都有观察者，在那些……和我们……和你们交好的岛上也有。”
现在，三十六号岛的早晨从训练开始。太阳还没有出现在地平线，克里斯就已经把大家赶到了城墙下的沙岸上。
天刚蒙蒙亮，无精打采、睡眼惺忪的男孩们就开始对练了。随着步伐逐渐加快，原本沉闷的木棒碰撞声变得越来越响亮。有时甚至会听见钢刃相碰叮当作响的声音，但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两个人一旦练得过火，会立马停止战斗，退到一边。
天空渐渐变蓝，夜晚的寒气逐渐消失，海浪翻滚冲击岛岸的哗哗声更加响亮。早餐前有洗澡的时间，吃完饭后就得上桥值班了。自己的桥和其他岛的桥都需要值守，只要属于邦联。
我和音乐疯子伊戈尔搭档训练。这是最合适的，我们的力量几乎等同，对待训练的态度都是半真半假。我俩的木剑从来没有变成过钢刃，不像克里斯和帖木儿。
我几乎机械地应付着对打，不时看一眼克里斯。训练前，我给他讲了与马廖克的夜间对话，这会儿他该有所对策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对策是什么。
克里斯用一个漂亮的动作击退帖木儿的进攻，突然收回了剑，不带感情地说：
“中场休息!朋友们，你们有谁懂技术吗?”
音乐疯子伊戈尔耸耸肩，走向他。我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们走。”克里斯向汤姆招招手，朝城堡大步走去，伙伴们则跟在后面。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的指挥官不可能心血来潮做事情。他对任何问题都有一套完备的解决方案，即使有犹豫不决的时候，也只是因为要选择更好的方案。
我们来到地下室，在门前耽搁了一会儿。因为门锁得太结实，门闩的环扣由粗钢丝系紧，就连克里斯也无法一个人打开它，需要四个人一起用力压，慢慢把极硬的金属环扣掰直。这样的门锁系统虽然简单，但很有用。即便岛上还有另一个“观察员”，现在也无法进入地下室接近通信设备。
黑黢黢的地下室里，克里斯手中灯笼发出的光勉强驱散了黑暗，我们来到“大理石”面板跟前。男孩们反复检查了无数次，就差用鼻子嗅一遍了，但它还是像一块普通石板，只是在暗淡的光线中像镜子一样微微发光。
“我一开始以为，”克里斯说，“外星人不知道我们识破了它们。看来，我错了。也就是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了。我们来试试把它研究明白。”
他用手掌拍了拍面板，把手按在上面一会儿，遗憾地说：
“不起作用，它没反应。”
他捡起地板上的小铁块，比画了一下，猛地击向面板。
“你们一起来。”
通信设备经受了将近十分钟的连续击打，终于，随着怪异而沉闷的响声，“大理石”面板从墙上掉了下来，像一块泡沫塑料缓缓滑落，角先撞到地板上，碎成了细小的大理石屑。
音乐疯子哼了一声，坐下来，抓起一把碎屑，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失望地说：
“如果这也是仪器设备，那么……不，我们搞不明白的。克里斯，你怎么了?”
只见克里斯仍拿着他的工具——一截生锈的短管，默默地把手伸向墙壁。石板刚刚掉落的地方没有裂缝。
通信设备——墙上一片不很透亮的石头光面，再次闪闪发光。
“设备被换掉了……”音乐疯子伊戈尔不知所措地说，“怎么做到的?”
“厨房里的食物是怎么出现的?”克里斯自问自答，“在空间中瞬移。是的，它们的技术很有水平。我们走吧。汤姆在哪里?”
我不寒而栗，外星人可能在更换面板时掳走了汤姆，它们会把他……
但汤姆从黑暗处走出来，和克里斯说着什么。一阵商讨之后，克里斯耸耸肩膀，对大家说：
“汤姆刚才仔细查看了这里的小艇。伙伴们，大约十年前，两个同伴坐着这艘小艇来到岛上。当时，我也刚到岛上。我们曾尝试将它放入水中，但小艇一下水就翻了。汤姆说，他从前经常和父亲乘快艇航行，能驾驶小艇。只需装一副新龙骨，在船底安上压舱器。汤姆还说，没有海军，怎么算是个完整的邦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