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五勇士
我们的小艇“威猛号”，于深夜从三十六号岛离岸启航。天黑夜深，猛烈的北风已变得平和温柔。汤姆一整天都在忙艇上的事，我们只好强迫他睡了几个小时。现在，他正低声与帖木儿商议，检查装备是否到位。我们带了食物、水、备用帆、望远镜。人手一块手表，都是从邦联各岛收集来的。除了剑，我们还配备了弩。岛上最大的一架弩，因在战斗中移动不方便，装在了船舱前面的旋转支架上。帖木儿花了很长时间摆弄它，想调整到能够一次发射三支箭。他在某个地方看到过这样的弩，但最后并没成功。
经过整修，我们的小艇已经够得上一艘船的级别，航行过程出奇地平稳。也许是新龙骨发挥了作用。但最有可能的原因则简单得多——“威猛号”严重超载。水拍打船舷，近得危险，海浪偶尔会涌上来，船底积了相当大的一摊水。
我们与汤姆站了二十分钟，仿佛在等待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但周围十分平静。天色渐黑，城堡的轮廓消失在夜幕中，只有瞭望塔上作为航标的白色火焰在炽烈地燃烧。岛上的伙伴们答应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在瞭望塔上点火。“威猛号”迎风由正南朝东南方向行驶，渐渐深入二十四号岛和三十号岛之间。一小时后，船将会经过二十七号岛，接着穿过最后一个邦联成员——二十三号岛附近。我们决定等到第二天早晨，有阳光后再继续航行。今晚剩下的时间里，汤姆打算以二十三号岛上的灯塔——两个瞭望塔平台上的白灯和红灯作为参照物，原地漂流。
英嘉先离开去了船舱。她轻声祝大家晚安，用英语说了句“值班愉快”，但汤姆船长显得有些疑惑，可能这句英语说得不太准确，但包括雅努什在内的其他人都理解了。
过了十分钟，帖木儿伸直腰，打了个哈欠，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们去睡觉?”
我脱下雨衣，递给汤姆。他心照不宣地默默点点头，套在了自己雨衣的外面，要知道夜里甲板上很冷。
“我们走……”
我们小心翼翼穿过左舷与船舱壁之间，走到船尾(这时“威猛号”微微有些摇晃)。帖木儿很自然地咳嗽一声，打开了舱门。
英嘉已经躺在吊床上了。桌上点着一支蜡烛，舱内光线昏暗。帖木儿弯下腰，走进船舱，说：
“我一生都梦想睡在左舷，而且在天花板下面。”
雅努什一声不吭地躺进下铺。我熄了蜡烛，爬上最后一张空床。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船外微弱的溅水声。后来，舱壁的薄木板吱吱作响，是汤姆从外面靠在了舱壁上。
“船长，不要打瞌睡!” 帖木儿大声说。
舱壁的薄木板又发出吱吱的声响，汤姆回到了船舵边。
雅努什嘿嘿笑了一下。我刚要入睡，听到英嘉认真地说着梦话：
“朋友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叫醒我。”
我被人抓住肩膀轻轻摇醒了。耳边有人轻声叫着：
“狄马!狄马!”
我想要坐起来，但这愚蠢的吊床把我裹得紧紧的，好似最忠心的内臣把心爱的法老包裹成木乃伊。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额头撞到了天花板上。
“安静!”汤姆一字一句地说，“你很吵。”
“很吵吗?哈，没错。”我从吊床上滑下来。万籁俱寂，其他人都没有醒，连哗哗的海浪声也没了，小艇在随波漂流。
汤姆用英语低声嘟嘟囔囔，我只大概听懂他说与父亲出海总是很顺利。显然，他更喜欢跟父亲一起航行。
汤姆把雨衣还给我，爬进吊床。我扶他躺下后，走上了甲板。
此刻仍是夜间，东方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预示着黎明临近。头顶上的天空缀满晃动着的陌生星辰，使人昏昏欲睡，我盯着天空寻找外星人之眼。那些星星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条旧船、一帮固执的小孩——多么不值一提。
我非常困，下意识产生了一个阴险的想法。去船舱叫醒帖木儿或雅努什，跟他们换班。他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替换的汤姆?也不会知道我值了多长时间的班。
我掬了一把海水泼在脸上，龟裂的双唇痛得刺人。我不想去船舱，瞌睡虫也狼狈地跑掉了。我躺在船尾的长凳上，把一个可能还装有食物的软布袋枕在头下。但我没有打算睡觉，有必要研究一下这里的星空，为了航行定位，或只是单纯研究。比如这个外星人之眼……
清晨，“威猛号”到达了距离二十三号岛岸大约五十米处。我从并不舒服的长凳上跳起来，环顾四周。一个长满了低矮灌木丛的小岛出现在眼前，岛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城堡，一面红蓝色的旗子无精打采地在城堡上方轻轻摆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条带，而不是一面旗帜。岛旗稍下方还有一条白色的窄条带。一切正常，这个岛属于邦联。
我钻进船舱，叫醒汤姆。二人合力，船帆很快升了起来。在清晨微风的驱动下，“威猛号”平稳掉头，离开岸边。没有必要拖延，我们打算一天之内穿越整个群岛。
几分钟后，帖木儿走出船舱。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皱起眉头。他弯下身子穿过船舷，洗了把脸，然后谨慎地瞥了一眼船舱，快步走向船尾。
汤姆把船开向北方。我们从连接二十三号岛与其邻居——十六号岛的桥下穿过，但是尽量与后者保持距离。十六号岛，也就是蓝色镜子岛，是邦联的顽固反对者。我们一直尝试说服他们的领导——一个名叫马克斯的粗鲁家伙，多次劝说无果之后，我们决定包围小岛，从三座桥同时进攻。我参加了邦联委员会的会议，还记得这一决定得到了一致通过。对于艾哈迈德提出的如何处理囚犯的问题，克里斯的回答毫不犹豫：“十岁以下的女孩和男孩将分别迁居其他岛。”有一点让我耿耿于怀——没有谁问过其他人的命运。
雅努什醒了。他径直爬到船舱的顶棚上坐下，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蓝色镜子城堡，然后拍了拍我，把望远镜递了过来。
岛上所有的桥会聚到一座建筑物的平屋顶上，十几个男孩和女孩挤成一堆。他们久久地凝望着远去的小艇，兴奋地交谈，挥动双手。
我很怀疑他们能否清晰地看见小艇。我没有从望远镜上抬眼，自顾自地说：
“帖木儿，应该把邦联旗升起来!也许这样能够说服他们。”
小小的船儿继续前行。
一大早，我的心头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一股令人不安的凉意穿过胸口，这种感觉可以用五个字来描述：
“太过顺利了……”
我们顺利驶过邦联诸岛，在漂流的小艇上又安然睡了一整夜。
午餐前，我们环绕了五座岛，并把这些岛仔细标注在地图上。英嘉雇雅努什做帮手，举办了一场盛宴。“威猛号”的船员们当了几个小时温厚善良、昏昏欲睡的闲人。帖木儿和雅努什选择了船舱的顶棚，躺在帆下的阴凉处。汤姆固定好方向盘，在船头休息。英嘉在船舱里躲太阳。而我坚持认为不能掉以轻心，拿着地图坐到了船尾。我们看到的还不是太多，但足以在纸上画出四十座岛。
椭圆形的斑点群从北向南延伸成这座巨大的监狱，一座座独立的岛四散开来，不成体系。根据调查，可以得出结论——这座监狱的宽度是五座岛，长度是八座岛。当然，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但岛上从没有人掌握过这些数据。不过……疯子船长呢?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附近有类似帆船的东西。疯子船长的快船如果真的存在，那么现在一定正在距离四十岛很远的地方漂流，等待着一场新的暴风雨。目前还没有丝毫迹象显示将会有恶劣天气。
“威猛号”和缓地滑行在平稳如玻璃的海面上，任何细微的涟漪也不能搅扰这祖母绿般的平静海面，似乎一切都是特意为此次航行而准备的，非常刻意。
我站起身，愁眉苦脸地盯着正在经过的一座城堡。这座城堡由灰色石头建成，阴森森的，棱角分明，如同我此刻焦虑不安的心情。整座岛也和城堡一样，布满岩石，没有任何植被的迹象。只有桥梁还是可爱的粉色。
“我们试试登陆?”我向这座阴森凄凉的小岛方向示意，问道。没有人从城堡里向窗外看，甚至没有一点儿声音从我们刚穿过的桥上传来。
汤姆明白了，耸耸肩，勉强一笑。显然，他不想在这个海岸登陆。
“那么下一站，我们的岛。”我用英语提议。
汤姆点点头，在甲板上躺下了。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哨音，声音越来越大，像一枚细针刺入双耳，又像炸弹落下时的爆炸声，继而变弱，尾音不再是爆炸声，而是布匹的撕裂声。
一把窄长的剑刺破船帆，切断了众多绳索中的一根，扎在甲板上。
帖木儿和雅努什像子弹一样迅速从船舱顶棚跳下来。汤姆啊呀叫了一声，冲上去拉紧船帆，放下完好的绳索。
而帖木儿把弓弩架在肩上，瞄准我们刚刚通过的桥。但桥上仍是一片寂静，那些向我们投掷武器的人显然已经卧倒了。
“混蛋!”我喊着跑到剑所在的地方，抓住剑柄，将它拔了出来。剑仍然是钢质的，充满敌意。岸上人的这一剑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仇恨，竟能让这把剑如此长久地保持钢质?!
被刺破的船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撕裂成了两半。“威猛号”的速度慢了下来。
汤姆急忙拿出了备用帆。
“伙伴们!加快速度!”
我们迅速从桅杆上撕下旧帆，英嘉把旧帆拖到了船尾，丽塔很有先见之明。我们把丽塔准备的新帆固定好。帖木儿一边给船帆打结，一边还能弩不离手。但我们没有遭到新一轮的攻击。要么是敌人没有弩和弓，要么是他们害怕遭到弓弩反击。说实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要向上射到四十米高的桥上，箭头能到达真的是奇迹了。
剑最终变成木质，它妥协了。
小艇恢复航行速度，远离了那座岛，帖木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我身边，点头说：
“这把剑不赖。”
“是的。但我不想见到这把剑的主人。”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摸着薄薄的、似乎由胶合板制成的剑身。我俩彼此对看了一眼。
“快到尽头了。”帖木儿轻声说，“再过一座岛，我们就要到达公海了。”
“我们得尽快靠岸。”
帖木儿伸伸懒腰。
“好的……船撑不了太久了。”
小艇直奔最近的岛。那座岛虽然不大，但引人注目。岛上长满绿色植物，绿丛中露出白色的城墙，有一个小沙滩，还有十几个小男孩在岸上一动不动。
“他们在等我们。”我低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