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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疯子船长

  他们连撤退都很熟练,且步调一致。五个缩成团的黑影瞬间没入灌木丛中。弹指间,长满刺的树枝也停止了摇晃,纹丝不动。头顶的闪电越来越密集,风向也很奇怪,不断变化着从四面八方吹来。

  帖木儿右手抱在胸前,站起身,大声吼叫着,音量盖过了风声:

  “怎么,你们这些混蛋,害怕啦?”

  他慢慢地走到汤姆跟前:

  “这个……是从哪儿来的?”

  汤姆放下了手枪。这把武器看起来不是真的,倒像是把玩具枪,大概是因为枪上唯一突出的零件——保险装置的外形光滑,呈流线型。这是一把射击纸炮的玩具枪。但死于“玩具枪”的男孩就这么躺在旁边,一动不动。

  “汤姆,你到底是什么人?”帖木儿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手上涌出的鲜血,好在英嘉看到了。她没有参与战斗,急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绷带,开始包扎帖木儿被砍伤的手臂,从肩到肘。我有点站不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灌满了铅。天空中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断。风雨交加,像湿漉漉的鞭子抽打着脸。周围一片混乱:闪电、打雷、刮风、灌铅……闪电、灌铅、刮风……闪电……

  英嘉和汤姆把我从石地上拉起来。我看到英嘉瞪大的双眼闪闪发亮,湿漉漉的脸上惊恐万状。她哭了?还是只是雨水?

  “狄马,狄马奇卡,你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我努力弯腰,想捡起掉落的剑。但汤姆已经拾起剑递给了我。英嘉看着我,满眼疑虑,显然不相信我故作轻松的语气。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帖木儿嗓音嘶哑,一字一顿地说,“难道要等着再打一仗吗?”

  “暴风雨还没有停,”英嘉看着我说,“再说那些人已经跑了。”

  帖木儿的脸色变了,说:

  “他们没有逃跑!荣誉守则禁止战士逃跑。他们只是撤退了,但还会回来的。”

  “什么守则?帖木儿,你在说什么?”

  “快把船推下去,白痴!”帖木儿跑到“威猛号”的边上顶住船舷,汤姆大踏步跟在后面。

  “英嘉,掩护我们。”我用剑砍断了绷紧的锚绳,让自制的三爪鱼钩锚碇见鬼去吧。帖木儿不会没有理由地惊慌失措,我们刚刚明白这一点。

  三人把小艇推入水中。海浪泛起水底的沙子,海水混合着泡沫,像翻腾的鸡尾酒一样汹涌滚动。船帆没有悬挂起来,但“威猛号”已经开始随风摆动,在浅水区旋转。船舱滑稽地倾斜着,独自承受狂风的侵袭。

  “英嘉!”

  她盯着灌木丛,慢慢向我们的方向后退,退入没过膝盖的水中,后背撞到我的肩上。

  她轻声说:

  “狄姆卡,那里有个人……我看见了。”

  小艇打着转,船舷向我们靠过来。我弯下腰,托起英嘉的膝盖下方,把她举上了小艇。奇怪的是,我的动作如此自然,英嘉甚至没顾得上生气。

  当我跨过船舷上船时,汤姆已经坐在了船舵旁。

  帖木儿一言不发,猛拉船帆。

  “帖木儿!”我逆着风弯腰向他走过去,“不用拉船帆,风太大了。”

  帖木儿猛地转向我,眯成缝的双眼怒不可遏。

  “帮——把——手!”他在我耳边大叫,“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的!动作快点儿!”

  我们系紧了船帆。可汤姆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船舵,小艇沿着海岸挪动,缓慢地离开了些。起伏的海浪高过甲板。如果我们的船是一只没有甲板的普通小艇,水早该灌满船舱,我们怕是已经沉到海底了。狂风肆虐,很容易落水。我们匍匐着爬进了吱吱作响、摇摇晃晃的船舱。英嘉紧贴舱壁坐着。

  “别害怕……”我刚一开口,就被英嘉打断了。

  “男孩子们,你们怎么样?”

  帖木儿挥了挥手,让英嘉放宽心,但还是露出了狼狈相,他手臂上的绷带被水和血浸透了。

  “绷带该换了!”英嘉央求道。

  “有什么意义?”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小艇。雨还是来了,而且非常大,是真正的暴雨。我和帖木儿围坐在英嘉身边,从两侧护着她。帖木儿挺直身子,几乎躺倒,双脚蹬在桅杆上,后脑勺和肩膀靠在舱壁上。我思考了一下,便学起了他的样子。现在除非我和帖木儿其中一人掉进海里,否则英嘉都是安全的。我们把自己安顿得十分安全舒适。黑暗中,我们隐约看见海岸已经远离小艇差不多二十米了,频繁的闪电映照着逐渐远去的城堡。

  “我怎么就忘了呢?”帖木儿内疚地说,“这是千石之岛。”

  “你怎么知道?”我忍不住问。

  “那个……”

  帖木儿还没来得及说完,右舷就没进海水中,海浪中出现了一个脑袋。这位泅水者扫视了我们一眼,憎恶的眼神十分冷酷。他张了张嘴,要么是喊了一句什么,因为打雷我们没有听到;要么只是换了一口气。他把一只手举出水面。

  “趴下!”帖木儿喊道。

  小艇摆动了一下,瞬间向另一侧倾斜,我们的身体紧贴在湿滑的甲板上。有东西从我们上方砰的一声刺入舱板。

  我转头一看,只见船舱壁上卡进了三个小钢盘,直径约五厘米,圆盘边缘薄得像剃刀片,一半扎进了实木。

  帖木儿手里攥着匕首爬到船舷边,但没有见到人影。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喊道:

  “汤姆!小心!”

  砰一声干脆的枪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接着又一声枪响,又一声。由于有船舱挡着,我们看不到船尾的情况。要爬到船舵位置,需要经过船舱和船舷之间的狭窄空间,而这无异于自杀。

  “汤姆!”英嘉绝望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

  “汤姆真是好样儿的!”帖木儿震惊之余,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俩也不赖!”我委屈地纠正他。

  我们顾不上袭来的海浪,紧紧抓住甲板,抓住晃来晃去的索具,相互抓紧,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

  幸好我们没有爬回船舱。两个小时后,暴风雨就把船舱吹塌了。

  起初,木质墙壁从下面咯吱咯吱地裂开。船舱摇晃着,吱吱作响,接着就塌了,像一只火柴盒被一只笨重的靴子踩扁。一块木头碎片划破了我的肩膀,血流了出来。

  暴风雨仍在肆虐。四十岛上这种可怕且不真实的暴风雨,只应该出现在阿伊瓦佐夫斯基[. 即俄国巡回展览画派画家伊万·康斯坦丁诺维奇·阿伊瓦佐夫斯基(1817-1900),以创作海上风暴而闻名。

  ]的噩梦中。每分钟都会爆发闪电,小艇四周,泡沫覆盖着的海浪一波高过一波。每隔一小会儿,就会有一座水山砸在我们身上。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艇安然无恙。“威猛号”也要成为传说了,就像疯子船长的船。

  一想到疯子船长,我忍不住四下张望。这种天气对他来说最合适不过。但我们目前还是形单影只。

  狂风不息,水流湍急,我们被裹挟着,围着整个群岛绕巨大的圈。我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一点,直到我发现岛的阴影与其上的城堡只在右舷那侧一个接一个地掠过,而左舷外的大海十分空旷。我们已经通过了几座岛,眼看就要经过四号岛了。我的目光穿过前不久还是船舱的一堆木板,看向汤姆。显然,我们的船长已经放弃驾船了。汤姆坐在船尾,仅仅是因为穿行到我们跟前太过冒险。他放下了船舵的摇臂,任其在身后左右摆动,但丝毫没有影响“威猛号”的航行。汤姆与我目光相遇,摇了摇头。

  我们无法靠岸,但也没有沉没!

  这趟英勇之旅越来越像是一场滑稽的演出。周围肆虐着可怕的暴风雨。飓风追赶着天空蓬乱的团团乌云;闪电发亮的叉爪蜿蜒伸展,直逼旋转的水面;滔天巨浪一个接一个地翻滚。为什么这些城堡和其中的居民还没被冲走?为什么我们竟也安然无恙?这到底是什么奇迹?

  当然,我们被海浪和雨流浇得浑身湿透。甲板铺面下的海水从缝隙哗哗流进来。船舱终究是散架了!但是,倘若稍微懂一些航海知识,我就会明白我们所遭遇的风暴是何等剧烈,就算大型现代船只也会沉没。我们继续航行,却发现这场暴风雨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这使人想起一部印度电影,两个人在半小时内用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相互殴打,最后头发凌乱地分道扬镳。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狄马!”

  我转向英嘉。她默不作声地盯着我,乱蓬蓬的湿发遮住了脸。

  “什么?”

  “把手给我!”

  她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指,然后转过身去。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思绪里出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被水打湿而变暗的T恤紧贴着瘦弱的肩膀;短上衣拧成一股,打成结绑在腰上;双腿屈膝,顶着插入甲板的剑……过了一会儿我才缓过神。

  “英嘉,别怕……”我低声说,感觉自己的声音哽咽,满含痛苦和柔情,“别怕。”

  英嘉转向我,把头依偎在我的肩膀上。

  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狄马,你要陪着我。”

  我还能去哪里?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大海上,在一条小艇上。但我甚至没有对她的要求作出回应,哪怕是一个微笑。

  “当然,英嘉……亲爱的英嘉……亲爱的小英嘉……”

  我的嘴唇低声念叨出这样一些难以想象的、疯狂的私语,这些话只有在当下、在几乎要丧命的大海上,在浪涛轰鸣淹没说话声的时刻才敢说出口。

  “不要害怕。你看到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英嘉……”

  她微微转过头。我们四目相对,就像当时在桥上相互认出对方那样。

  “英嘉……我很高兴你和我在一起。我是个无赖,但我很高兴你来到这群岛。我是个恶棍,但我很高兴你能和我在一起,在这条小船上。你也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悦。你会原谅我的,因为这也是你的幸福之源。”

  “等风暴结束后,我就不会再说了。”我低声道。

  英嘉摇摇头,说:“我听不见!”

  “我知道。”我没有提高声音,“亲爱的英嘉,你那么……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我不敢让它变暖,好像生怕它会融化。我们会得救的,我保证。不过,我还是会惶惑不安。我之所以敢说这些,是因为你听不见。”

  “我听得见,”英嘉低声说,“没关系,你继续说吧。”

  我哆嗦了一下。我的天呀!当然啦,要知道我们的脸几乎挨上了。或许,我所说的话不会被任何噪音淹没。

  眼前又是一波海浪呼啸而过。海浪正对着小艇倾泻下来,但“威猛号”只是稍微晃了一下,泡沫飞溅的浪峰在船尾之外涌起。真是难以置信!和缓滚动的海浪就像一根巨大的管子在深蓝色的橡胶垫下滚动。我感到身后一阵冰凉,如芒在背。

  疯子船长的船从波涛之中一跃而起,桅杆上船帆的白色侧翼正骄傲地缓缓上升。

  这艘船巨大无比,比我想象中大得多,看起来分明是一艘名副其实的船,就算是傻瓜也明白,岛上绝不可能造出这样一艘船。难道是外星人费心从地球拖来的?

  但这是为什么呢?

  “看,船来了,”帖木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乌黑的金属包钉尖形船头正乘风破浪而来。这是三桅快船、双桅纵横帆船,还是平平常常的纵帆船呢?我无法判断。在有关群岛的传说中、在童话故事和幻想中,大家总是把你称为三桅快船。你在等待你的暴风雨,等待飓风摧毁这个残酷和不公的世界。你就像神奇的海市蜃楼,像一个神话般的愿景,你时不时地出现在被困于城堡石头监狱的我们面前。无论境遇多么糟糕,我们知道你的存在,就不曾放弃,就没有离开过桥梁,就没有扔下过武器……因为你讨厌懦夫。你只招收勇敢的人。所以,你会接受我们!

  三桅快船行进在与我们平行的航线上,慢慢地追赶我们。就如传说中一样,大炮的方形射击孔布满船舷,船尾的小船舱灯光昏暗,帆布包裹的一艘艘小艇静静排列在甲板上,只是好像少了一只。我的后背再次打了个冷战。难道说,我们现在乘坐的小艇原本是你船上的吗?

  汤姆高兴地大喊,嘴里全是些赞叹的话,英嘉和帖木儿默默地看着船,我也沉默不语。

  疯子船长,你为什么从不靠岸呢?如果外星人真的如此强大,能使你偏离航线,那为什么不干脆弄沉你的船呢?难道它们需要你?

  这艘船的轮廓只要偶尔出现在阴森的灰色海浪中,让大家相信你的存在,群岛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你是我们的希望,是梦想中的新生活,同时也成了旧生活的化身,是苦日子里的信仰和教条。船长,你怎么会不明白真相呢?你的坚韧与意志、你的恨与爱、所有这一切,长期以来都在被外星人利用。

  “汤姆!靠到它的船舷上!”帖木儿喊道。

  我们之间相距不超过十米。我期盼这艘三桅快船的船体能够为我们挡风,但事与愿违,“威猛号”摇晃得和先前一样厉害。不过,我看到三桅快船的船舷上开始降下梯子来。这种用粗而结实的绳索绑在实木横档上的梯子,好像叫作绳梯。甲板上快速移动的影子若隐若现,遮蔽住了昏暗的灯光。当与“威猛号”并排时,三桅快船明显放慢了速度。

  “汤姆!”

  小艇不易觉察地颤动了一下。海浪更加猛烈地拍打小艇,溅了我们一身冰冷发咸的水花。三桅快船乌黑、均匀弯曲的船体正在慢慢接近我们。船壳的木板凹凸不平,暗黄色的水锈锃亮发光。

  疯子船长,为什么外星人需要你?

  我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碎片化的想法、隐约的不安、眼前几不可察的诡异细节全都一起涌进大脑中,快速地相互碰撞,传导给紧绷的肌肉。要行动!我坐起来,却没有放开英嘉的手。

  “我过去看看。”

  英嘉抓着我手腕的手攥得更紧了。但这是徒劳无益的。要行动!我向前抬起双手。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微弱的反光从眼前不断放大的船上投射出来。我和英嘉的两双眼睛写满惊讶,但汤姆毫不在意,他正奋不顾身地与不受控制的船舵作斗争。

  “帖木儿,保护英嘉!”

  海浪给了我迎头一击,寒冷的海水钻进了耳朵和鼻孔。我浮出水面,一边吐水一边咳嗽,耳朵里灌满了水,头一下子变得沉重,嗡嗡作响。此时,传来英嘉的喊声。不,现在游回去已经太晚了。我得先爬上那艘三桅快船,爬上去,见一见站在船舵旁的人。

  奇怪的是,看起来如此可怕的海浪原来完全是受外星人控制的。不一会儿,我就游到在水中平缓晃动的船舷边。乱蓬蓬的吊梯底部像是被粘在了船舷上。海浪有节奏地拍打船舷,紧接着消失无踪,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我用力蹬腿,举起双臂,想抓住粗糙的木板。我的木剑被水流冲起,拉紧了挂带。

  我的手指没有受到丝毫阻力就穿过了船舷,就像穿过幻影。原来,骄傲的疯子船长的三桅快船只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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