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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天大谎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眼睛看到一个真实的物体,但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这一刻漫长且痛苦,我以为长满墙的贝壳碎屑会不可避免地划破我的手掌,像金刚砂那样。然而,连我的手肘都已经伸进了船舷的木板中。不痛,也没有流血。

  我脑袋后仰,本能地护着脸,而船已经幽灵般穿过了我。被岁月侵蚀得千疮百孔、磨得光滑反光的乌黑船板像无形的影子,碰到了我的眼睛。我眯起双眼,感觉自己逐渐下沉到冷水中。我挥动起双臂,抑制住放声尖叫的冲动。有光透过我紧闭的眼睛,冰冷的蓝光,使人联想到不悦的医学治疗过程,或是午夜无信号的电视上闪烁的空白屏幕。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期待能出现任何意想不到的画面。然而,脏兮兮的虚拟货舱里,真实的海浪哗啦哗啦地飞溅。笼罩着蓝色火焰的幻影在徘徊游荡,闪闪发光的蓝色迷雾缭绕在伪造的船体之上。

  原来真相更简单,但这种简单比任何离奇的意外都更为惊悚。喝得醉醺醺的小流氓手中可爱的小折叠刀,似乎比大口径机枪更可怕。

  发亮的是三桅快船本身,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船的外壳,从里面看,这艘船的外壳就像一个由淡蓝色极薄的膜制成的巨型船形充气玩具。在甲板上走动的同样是虚幻的充气人。发着蓝光的船帆兜着狂风。由蓝色薄膜塑成的灯笼里,一簇簇黄色火焰始终一动不动。

  模型!只不过是全息模型!海市蜃楼!电子幻觉!一个精心铸造的美丽谎言!

  在充气船的中央,漂浮着一个高出水面半米、直径五米的金属圆盘。它在缓慢旋转。邪恶蜃景的缔造者、这投射快艇的电视机,是伪装成古代轮船的外星装置。

  我在海浪上摇摆着,茫然地跟紧圆盘。圆盘无情地向我径直漂来。某种未知的程序驱使它永远沿着一个既定的路线航行,对生命个体毫不关心。

  距离只有几米远了,我发现圆盘四周激浪沸腾,像一群快速游动的小鱼在表演圆圈舞。这群快乐、不知疲倦的小鱼时不时用鳍状钢叶片翻搅海水。

  圆盘因海浪发生侧倾。距我一臂之外的距离,那些跳圆圈舞的成员之间,浮出一根均匀弯曲的金属长杆,类似大象的长牙,细细的顶端处是由短刀刃组成的齿冠。

  真相再简单不过了,隐藏在水下旋转的长牙会攻击所有游泳靠近的人,把它们抛出去,再拖到锋利的齿冠上。

  我依靠直觉,毫不犹豫地向前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长牙顶部的刀刃。我被猛然一拉,拖了起来,沿着圆盘做圆周运动。不难发现,我身后的水中也有同样的钢牙,此刻也正在扑腾。放手就意味着死亡,我迅速换手抓住长牙,想爬到圆盘上,但脚在刀刃上打滑,我只能曲着腿,依靠双手前行。这双手曾在日本岛疯狂战斗,又在暴风雨笼罩的小艇上用力拉船帆,已经太累了。

  长牙的头部位于圆盘的水下部分。当我转到圆盘底下时,身子几乎已经完全没入水中。海浪掠过我的头,我急忙趁着难得的无浪时刻换了口气。圆盘的表面十分平坦光滑,无法接近。我猜想应该有狭窄的圆框,于是试着用一只手使劲抓在上面,但差点儿掉下来。我的天哪,到底怎样才能爬上去呢?还有什么能帮到我呢?

  又一波海浪涌来,我不断被向上托起,渐渐远离长牙的圆形底部,随着波浪晃动。我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尝试了……

  圆盘狭窄的边缘抵着我的胸口,疼痛难忍。我半趴在又湿又冷的金属板上,因紧张而颤抖的双手抓着圆盘表面的一个突起,脚在水中晃来晃去。

  不成功便成仁!我已经爬到了圆盘的中心。中心不那么光滑,表面上分布着半圆形的突起和两三厘米高的透明薄管。海市蜃楼的蓝色反光原来是管中火花不停旋转的倒映。

  圆盘的震荡比小艇小得多。伸直身子还可以和边缘保持安全距离。我浑身湿透,在冰冷的海风中颤抖。周围是童话般的景象,美得不真实。为什么?为什么最卑鄙、最残酷的谎言看上去如此美丽?——比真相要美好得多。

  我周围不是腐烂的木梁和盖板,而是闪动的面板;不是舱底发霉的空气,而是充满了臭氧和海盐的风。碧绿色的闪光、一串串紫色、蓝色和炫目的白色火花交织成了船帆的每一个动作和快船的每一个转弯。

  可能问题在于,每个谎言都出于某个人的梦想。一个像样的谎言必须是美丽的,美丽才会引人相信。愿意彰显丑陋面目的只有真理。

  “狄姆卡!狄马!”

  呼喊声隐隐约约穿过海浪和风的噪音。我惊诧于三桅快船的内部结构,险些被圆盘切割,几乎忘记了“威猛号”的存在。而我们的小艇已经接近了三桅快船的“船舷”。帖木儿和英嘉在船尾的船舵旁,汤姆在桅杆旁。他们已经升起了船帆。

  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小艇的船头将瞬间进入全息幻影,带着毫无防备的船员陷入三桅快船内部。几分惊吓,几分喜悦,在仙境般的绚烂光芒中沉醉几秒,可惜这童话般的美丽世界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小艇将穿过淡蓝色的雾,直直驶向圆盘。

  长着长牙的钢杆会把薄木板像纸张一样打碎。圆盘则是旋转着的绞刀。大家要么被浪冲走淹死,要么和小艇同归于尽。奇迹般爬上圆盘的人也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疯子船长的三桅快船是永远不可能靠岸的。

  现在该尖叫吗?还是该跳进水里游到船上?我无助地环顾四周。钢制长牙从圆盘的四面八方伸出,以我的视角看来无比清晰。八到十根金属长牙围成一圈。其中一根长牙上还挂着半腐烂的木块残骸,被海浪冲得摇摇晃晃;生锈发黑的铁索从长牙上垂下来,上面绑着几根短圆木;长牙的尖刺上还穿着甲板的破木片。

  这些可都是木筏的残骸呀。疯子船长,我们不是你的第一批受害者。

  “威猛号”已经触碰到了船体的蓝色薄膜,三桅快船的表面荡起深色的同心圆涟漪,仿佛往水坑中扔进了一块石头。

  透过湿漉漉的牛仔裤,我能感受到冰冷沉重的剑。我从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又盲目的恨,连木剑都变成金属的了。从来没有,无论在地球上还是在群岛上,我心中从未充斥过如此的厌恶和愤怒——这是一个男孩被欺骗被羞辱时才会产生的无助的愤怒。没错,但这个男孩还有一把剑。

  我举起了剑,剑刃看起来有些奇怪,闪亮得像镜子一样,发出清澈的蓝光。这是反光,还是你自身的光呢?

  群岛,你教会了我仇恨和杀戮。甚至,我在爱的时候也在恨。好了,接招吧!

  我微微俯身,双腿机械地对圆盘的震荡作出反应,甩开胳膊,把剑抡到背后,接着猛劈脚下湿漉漉的钢板。

  两股橙黄色火花呈扇形展开,金属发出被切割的尖啸,剑刃划开了圆盘的外壳板。

  “狄马!”

  三桅快船像幽灵一样,表层的发光膜摇摆不定,变换着颜色,像疾风之中摇晃收缩的肥皂泡,整艘船像一个被刺破的橡胶玩具般紧贴在圆盘上。但小艇朝着圆盘前进着,距离只有十米远了,仿佛故意把自己的船舷暴露在长牙之下。

  “喜欢吗?”我盯着光溜溜的黑色切口低声说,“没想到吧?”

  我又一次猛刺下去,圆盘上形成了交叉的切口。三角形的金属板出人意料地向上弯曲,从金属板下方溢出的粉白色糨糊状物在鼓胀发光。

  有什么东西在咝咝作响,原来是糨糊表面渗出的气泡膨胀后的爆裂声。

  但小艇此时已经俯冲向梳齿般的钢制长牙。

  “小心!”

  大家一起大声呼喊着,就好像我在他们千里之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似的。我抬起头,从闪闪发光的黏稠物中拔出剑。剑刃上粉白色的黏液被烧焦了,剑刃上的光亮更加夺目。

  弯曲的长牙迅速从水中同时冒了出来,顶端的刀片低声呼啸着,像螺旋桨在切割空气。一根长牙的底座上还系着一串脏白色的人骨。

  我没有时间害怕,挥剑刺穿两个长牙的底座。断了的柱子倒在我脚边,旋转的刀片陷入断裂处的泡沫团中,圆盘微微地振动起来。

  我一跃而起,在圆盘的边缘站稳。小艇已经离我近在咫尺。

  “过来,抓住我!”汤姆伸出一只手。顷刻间,我站在了“威猛号”的甲板上。而圆盘上方,剩下的长牙像蜘蛛腿一样断落下来。

  “你很灵敏。”帖木儿说。他走到了船舷的另一边,以确保我跳上甲板后船不会侧翻,他现在正慢慢走到桅杆处。他精神不振,黝黑的脸变得灰白。

  “不舒服吗?”我微微开口问。

  帖木儿点点头。我惊恐地发现,他的脸开始变成蓝色。英嘉和汤姆也是一样。我低头,看到甲板变成了天蓝色。空气也发出了蓝色的光。

  一波明亮的蓝光掠过我们,吹来温暖的风。我们很快又看到了疯子船长的三桅快船——一个不过一米长的小模型。小玩具船挂在布满粉红色泡沫的圆盘表面上,然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发光的粉红色雪堆。金属獠牙张牙舞爪地从里面伸出来,显得十分怪诞。

  “我们以为你潜到了船下。”英嘉小声说。我以为她还会说些别的,但她沉默了。而此时帖木儿喊道:

  “看!”

  我们周围的大海燃烧起来。水面覆盖着淡蓝色的火焰,就像酒精燃烧时那样。从浪峰飞下的泡沫团迅速散开,变成了火花云。天空变得亮如白昼。

  “怪事还没完,”英嘉非常平静地说,“船变成了生锈的锅,而暴风雨……”

  而暴风雨就这样结束了。深蓝与蔚蓝色的光都不见了,海浪逐渐平静下来。船仍漂浮在之前的黑暗中,但如山的波浪已经无影无踪。海面微微泛起波澜,吹着阵阵潮湿的风。如果闭上眼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变化。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我把手伸出船外,伸进寒冷、汹涌的海水中。没有可怕的故事,传说便不足以成为传说;如果疯子船长航行在和缓、阳光明媚的大海上,他的真实性更值得怀疑。

  谎言……

  “汤姆,升起船帆。”我一边艰难地走向船舵,一边说,“马上就要到我们岛了。现在海风很轻,但愿你能驾驶好一个带船帆的木盆。”

  钢剑结了一层冰痂,粘在我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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