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和外星人
卸了妆的群岛
丽塔臂肘撑在窗边站着，发出尖叫。只有丽塔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男孩们都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只有托利克拔出了剑。
我一步并两步跳到离我最近的窗口。耀眼的阳光从结冰的窗户倾泻进来，撒满了整个王座大厅。我用胳膊肘顶碎了窗玻璃，再一顶，被厚厚的冰霜裹住的玻璃碎成了几大块，掉到了外面。
太阳正从西方升起。
克里斯的手紧紧捏住我的肩头。帖木儿不停地叫骂，在我看来，他已经明白了一些我们仍然不解的事情。
黎明自西方降临，太阳急匆匆地爬出地平线。天空中低矮的云层像一条黑色的细带子一闪而过。随后，蓬松的白云像受惊的群鸟，也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数道光线从天空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的雾气瞬间散开。
我跳到露台上，其他人也跟着我走了出来。有个人偎依在了我的肩膀上，仅仅靠感觉，我就知道这个人是英嘉。
圆圆的太阳垂挂在空中微微晃动，颜色不停变换。
这可能是群岛历史上最美丽的景象。被白雪覆盖的平原之上、被雪深埋的城堡上空、被褴褛棉衣包裹着的男孩们眼前，一颗从未见过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星球正在熊熊燃烧。这颗烟紫色的星球变得越来越大，占据了半边天空，像即将燃尽的火球。紧接着，它又瞬间收缩，闪耀出炫目的光，刺眼的蓝白色火焰在四周燃烧。白雪融化变脏，又再次结冰，形成一层多孔冰壳。
我没有感到恐惧。我看着天空中梦幻般的光线，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深夜里，在暴风雨肆虐的大海上，当我击沉疯子船长的三桅快船时。
太阳恢复了正常外观。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蓝，像在高山上那般清澈透明。几朵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云彩融化在这片蓝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像是有彩笔在天空中快速画出十字交叉的痕迹，两道五颜六色的彩虹横跨苍穹。太阳停在彩虹的相交点上，酷似一个巨大的瞄准器中无助的靶子。
我意识到，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我们的破坏活动比最大胆预测出的结果还要成功。
天空被照得几乎成了白色。太阳褪色了，慢慢消失在发光的空气、闪烁的彩虹带之中。我甚至觉得空气本身也开始发光，熟悉的蓝色光斑落到雪地上。但我错了。我们城堡的墙上覆着一层薄冰和压实的积雪，但表面有淡蓝色的火焰在燃烧。
城堡闪闪发光的镀金层正在脱落。
城堡的粉红色在慢慢褪去。
城墙的大理石镶板也在消失。
现在，三十六号岛的猩红色盾牌城堡变得真实了。墙壁由灰色、颗粒状的方块建材堆成，看起来像是落满尘土的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它不再是一座中世纪的堡垒，而是一个废弃几年尚未完成的施工现场。
满是雨雪和泥泞的墙下，站着我们岛的男孩和女孩——四十岛骑士。
我看向自己的剑，等着它也发生变化。不知是出于希望还是出于担心。可剑暂时还是一把木制玩具，就像热血童话中所描述的那样。
即使仅靠触摸，我还是感到了木制外表下的钢。
“喂，混蛋，你们在哪里?”帖木儿低声喊道，“出来吧!”
我们不顾严寒，站在虚拟天空下货真价实的雪地里等待着。
太阳消失了，十字彩虹也黯淡了下来。空旷而清冷的天空中闪烁着均匀的蔚蓝色火焰，像一个烧坏的灯泡。生命的幕布从天空撤下，又像用消防喷嘴冲走尚未变干的水彩画上的颜料。
“它们在飞，”托利克突然说，“伙伴们，它们在飞……”
天顶闪烁着银色的小火花。这些小火花可能就是伊利亚曾经在小圆镜里看到过的。小火花在不断变大，形成一个圆圈。是正在下降的飞碟吗?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好吧，随便吧。我已经厌倦了你们的规则、群岛和城堡。我需要一个结局，随便什么结局，回地球、死亡、当俘虏……
头顶上的银色圆圈一直在变大。“飞碟”确实在向岛上降落，直奔我们。或许也不是。飞碟方向一偏，好像准备降落在群岛中央。
银色圆盘在空中变得如此巨大，让人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我突然发现，圆盘的直径虽然在不断增大，但并没有靠近我们，并不是由于向下俯冲才显得更大。
金属圆盘挤占了从穹顶到地平线的天空。这根本就不是圆盘了，而是整个把我们遮住的苍穹。从前挂在天上的蔚蓝色薄膜自圆顶上向下滑落，露出不易察觉的横梁、正方形和菱形板材叠放而成的底板以及在横梁间发光的橙色照明灯。这就是我们的天空。
严密覆盖群岛上方的钢制天空最高不过两三公里。
在我们岛上方，灰色的穹顶急剧收缩成圆形，接着沉入大海。我转过头，看着天空的蔚蓝色边框最后一次闪烁，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地平线也瞬间变得近而真实。
我们距离地平线两公里。地平线由粗大的金属柱子建成，其间铺设了银灰色板架。天空中布满了孔洞，有大有小。也许是因为衬里不够，或者那里曾经安装过什么设备。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蔚蓝色薄膜消失时，有碎片被吸进了一些孔中。
“在罩子底下……一生都在罩子底下，所有的岛都在罩子底下。”克里斯环顾四周，低声说。奥莉娅直挺挺地栽倒在雪地上，把脸藏了起来，不愿直视四周。马廖克紧抓住帖木儿不放，一直都在重复问一个问题，但帖木儿根本听不清楚他在问什么。汤姆在原地转来转去，脸上更多的是惊喜而不是恐惧。
照明灯像彩画般杂乱无章地缀满天空，空气慢慢炽热起来，群岛上洒满暗橘色的光。橘黄色的亮点落在雪地上。影子消失了。它们一定无处可逃，因为光无处不在。
我看了一眼大家。暂时还没有人说话，这不太好。但也没有人歇斯底里。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是克里斯：
“地平线现在距离我们非常近。如果跑过去，也就十分钟。”
我们的指挥官看向“地平线”——柱子的交错处、孔洞的边缘，这些地方都非常容易钻过去。
“半小时，如果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那里一定是有什么装置可以通往外星人的地盘，”帖木儿一针见血地指出，“或者，我们乘坐‘威猛号’撞上去……撞上五次，肯定能撞破。”
“当然。”克里斯表示赞同，“现在它们的技术不起作用了。但也许还有保护装置。”
“我们必须碰碰运气，冒险一试。”音乐疯子伊戈尔说得非常轻松。他小心地摘下随身听，直接放进雪地里，面带微笑：
“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它在阳光下不能充电，就像在灯泡下一样。我甚至以为是电池坏了，充不进电了。”
“大家都同意了?”克里斯打断了他。
“还用问吗?”帖木儿冷笑着说。他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到脑后，调整好双剑，“必须跑过去，跑过去!”
“多考虑一下也有好处，如果你擅长的话。”克里斯反讥道，“姑娘们，给你们一个特殊任务。”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英嘉似乎发火了。丽塔和奥莉娅嘀咕了些什么，什么都没说出口，满眼怨恨地看了一眼克里斯。
“那我们就都完蛋了。”克里斯冷静地解释道，“我们需要邻岛的帮助，需要四十岛的所有战士，否则我们就会失败。你们务必把援兵带来。”
“可他们是敌人!他们不会帮助我们的!”丽塔喊道。
“安静。”克里斯走向她，抓住她的肩膀，“你们必须跟他们解释清楚，他们毕竟不是瞎子!敌人，在那儿!在罩子外面，在地平线外和天空之上!”
克里斯找到英嘉，向她点点头，又说道：
“你们必须向他们解释清楚。把援军带来。”
女孩子们都沉默了。而克里斯似乎认为这次谈话已经结束，转向了男孩们：“大家都把剑带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