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天涯海角
我以为雪会妨碍到我们,但在大海结冰形成的“平原”上,雪被风刮走了。而在冰裂开的地方,浮冰层层堆叠,竟形成了真正的冰山。我们这支小团队向地平线挺进,在冰山间逆着风曲折前行,不断有人滑倒。
路程还不到一半,我们就已经来到了穹顶的正下方。天空向我们张开巨大、凶猛、贪婪的嘴。金属天花板高约两百米。可以清楚地看到,照明灯原来是透明的橙红色圆球。板架不是整个一块儿,而是网状的,上面布满直径半米的网孔。一些网孔中似乎是空的,黑黢黢的;另一些网孔中则伸出奇怪的天线和闪闪发光、类似毛玻璃制品的圆柱体。
我们向地平线跑去。
队伍紧紧靠在一起,抱团前进。我被人挤来挤去,跌跌撞撞摔倒了五六次。
我们浑身上下灌满了雪,运动鞋里、牛仔裤里、夹克衫下面全是雪。雪融化之后,浑身都湿透了,好像在雨中奔跑。好在运动让我们不至于冻僵。
空气中闪烁着橘黄色的光点,这是我们奔跑时扬起的雪尘在照明灯下的反光。
距离从冰面垂直升向空中的金属墙只剩下五十米了。穹顶四周先竖直向上,然后开始骤然弯曲,在我们岛的上空爬升至不可思议的高度。穹顶的底座被积雪覆盖,隆起一个个雪堆。我们沿着这些雪堆爬上爬下,慢慢接近筛格式的金属墙。
第一个碰到墙的是托利克。他没有减速,而是双手向前,向墙面扑了过去。我还在担心,万一根本不存在任何墙体;万一我们面前只是另一个海市蜃楼;万一墙后面同样是绵亘远方的雪原……
又或者,墙体是由一厘米厚的金属条编织成的通电装置,致命的白色火花会喷射出来,迎接托利克。
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托利克撞到了墙上,他抓住金属条想要停下来,但没有刹住,脸撞在了天空的立柱上。
我气喘吁吁来到他面前,腿因为跑得太快而一瘸一拐的。托利克转向我。他的脸撞破了,鲜血从擦伤处流了出来。但他愉快地笑了笑,说:
“我们到了。谁说没有人能到达地平线?事实证明,他们在撒谎。”
墙体似乎不是人工凿出来的,而是自然界的东西,像山脉或极地冰山。这堵墙规模宏大,给人一种压迫感,迫使人不由自主地低眉垂目。
克里斯焦急地看着我们。他明白,目前的形势与他所有的处事原则都相悖,没什么可思考的,趁我们还剩下一些鲁莽和勇气,趁我们还没被人力无法企及的巨型穹顶吓倒,必须马上行动。
“我们分为三组。”克里斯断断续续地说,“第一组,帖木儿、托利克、伊利亚;第二组,音乐疯子伊戈尔、马廖克、狄马;第三组……我和汤姆。一小时后,我们在这里会面。帖木儿,拿着这个。”
他把丽塔的手表递给了帖木儿。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音乐疯子伊戈尔皱着眉头问道。
克里斯挥了一下手,指向我们上方五米左右处黑色的隧道洞口。
“研究一下这些可爱的通道,了解一下住在里面的‘东西’。”
我微微发抖。不知何故,我一看见筛格墙上的黑洞,就想起巨大的蚁穴,好像再过一会儿,大得可怕的虫子就会从洞里爬出来。
“出发。”克里斯简短地命令道,随即开始爬墙。我稍停了一下,解下夹克的袖子,扔在雪地上。如果有“谁”在洞里,那么战斗将无可避免。
如果把这面筛格墙当成梯子,它算是世界上最宽的了,攀爬起来很轻松。半分钟后,我、马廖克和音乐疯子伊戈尔已经站在一个狭窄的隧道里。隧道也像整个穹顶一样,由金属网制成,但网孔要小得多,可以在上面自由行走,不用害怕脚会陷下去。只有橘黄色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但隧道深处一片漆黑。
“我走第一个。”马廖克出人意料地说。
我们走了一段时间,发现隧道沿水平方向延伸,离圆顶的内表面越来越远,接着几乎拐了一个直角弯,向上伸展。
四周很黑,筛格金属墙后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经过一些昏暗中难以辨别的仪器时,才可以听到轻微的嗡嗡声;又有几次,我们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还有一声清脆的叮当响,就像把玻璃碎片倒进金属盒子里的声音。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音乐疯子伊戈尔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跟在他后面,饶有兴趣地问。
音乐疯子伊戈尔有些不好意思。
“我……嗯,在心里哼歌。”
“你在哼歌?”
“是的。我听录音的时候总会这样。现在第四首歌已经哼完了,每首都大约五分钟长。”
“伊戈尔,你能大声唱出来吗?”我真诚且满怀希望地问。
“还是不要了!”音乐疯子伊戈尔害怕了,“我嗓音不好……没什么好听的。”
我笑了笑。我们的脚碰在金属筛格上,两百米以外都可以听得见撞击声。
“你觉得这些通道是干什么用的?”
音乐疯子伊戈尔沉默了一会儿。
“用于维修吧。这里到处都有机械,那些机械是为群岛制造……”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是为群岛制造天空的。所以这些机械应该时不时就需要检修。”
“是啊,有意思,我们寄走了炸药,它们这里就发生了故障?”
“有意思……”
我们的鞋底踩在金属筛格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通道发生弯曲,又把我们带回原来的方向。音乐疯子伊戈尔险些摔倒,骂了一句,停下来。我撞到他肩膀上,愣住了。
“前面有光。”马廖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在通道的网状天花板上,出现了橘黄色的光斑。
“就是说,我们已经回到了圆顶的内表面。”音乐疯子伊戈尔也同样低声说,“但通到了另一个点,有照明灯的地方。”
我没反驳,眼睛盯着橘黄色的光斑。这些光斑一会儿变暗,一会儿变亮,就好像有人在聚光灯和我们之间行走,不时遮挡住光线。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有六条腿,长着角质的壳。
“你们让开。”我拔剑出鞘,挤到前面,“从现在开始,我走第一个。”
音乐疯子伊戈尔没有和我争辩。我觉得他也注意到了照明灯折反光的闪烁。
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能够分辨出通道的拐弯处,我摸索着走在最前面。筛格隧道里越来越亮,我已经可以看清音乐疯子伊戈尔和马廖克的面部轮廓,也能看清一个小圆形平台的边上点着一颗圆球照明灯。
还有,平台上站着的两个“人”。
剑柄上结满了冰。我又向前几步,停了下来,仔细观察这对生物,心中混杂着恐惧和厌恶。
它们很矮,约一米半或稍微高点儿。身形壮实,也可以说是很胖,沿平台移动的样子虽然不像芭蕾舞演员那般优雅,但能够灵活地蹦跳。它们的腿很细,胸廓突出,像小桶一样。背部突出。不是驼背,就是肩上背着背包。它们身上紧紧包裹着发光材质的深棕色斗篷,脑袋藏在宽大的兜帽里,遮住了脸。
“我现在要是吐了,”音乐疯子伊戈尔小声说,“可不是因为吃了不新鲜的东西。”
平台上的家伙们仍在蹦蹦跶跶地跳着。直径近一米的球形照明灯旁,放着一堆不成形的东西,一动不动。这一对生物好像都在围着它忙来忙去,间或从深棕色斗篷下伸出异常粗壮的长手,触摸这堆不成形的东西,然后又缩回去。
“它们是在修理什么吗?”音乐疯子伊戈尔推测道。
“难道就这样修理?”我怀疑地说。
我们的说话声太大,这些家伙没做完动作就停了下来,慢慢转向我们所在的方向。它们未必看得到我们,因为它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但它们肯定听到了,因为音乐疯子伊戈尔拿剑时,碰到了我的剑刃。
只见那两个家伙同时跳向了空中。
“去会会它们吧。”我说着,迈步走上了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