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导
通往平台的通道共有两三条。我们所站的位置恰好堵住了“跳跳人”所有的逃生路线。它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尝试逃跑，而是退到了平台边缘。照明灯的光扫过它们的脸，兜帽下的眼睛闪了一下。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有两只眼睛。
“你们好。”音乐疯子伊戈尔和气地说，“就是你们绑架了我们，对吧?我们在岛上觉得无聊，来你们这边做做客。”
“送我们回家。”马廖克突然喊道，“听到了吗?”
我侧身看向马廖克。他浑身颤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即使在橘黄色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
“你们以为我怕你们吗?”马廖克又说话了，“你们以为，我曾经做过你们的间谍，就会害怕吗?你们这些懦夫!”
他慢慢走向一动不动的外星人。其中一个外星人摇了摇遮在兜帽下的脑袋，发出尖细的嘶鸣声。马廖克哆嗦了一下，但还在向前走着。他的身高和外星人差不多，不过体型是外星人的三分之一。
“小心!”我向他喊道。
“它们是懦夫，它们害怕我们。”马廖克的声音变得尖细失常，“把斗篷脱了!别做缩头乌龟!”
马廖克一只手伸向离他最近的家伙，另一只手上握着剑。这个外星人没有带任何武器，但手臂弯曲的程度是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做到的。
一只细爪子滑过马廖克的脸，很快又缩回到斗篷里。但我还是看到了它弯曲的爪子，手指很柔软。
马廖克摔倒了。我扑向外星人。
外星人想要跳开，准确地说是已经跳开了。它做了一个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跳跃动作，落在了音乐疯子伊戈尔的剑上。我们不约而同采取行动，用上了岛上训练的技能，而保护搭档的安全一直是战斗中不变的原则。音乐疯子伊戈尔滑倒了，想把剑从外星人庞大笨重的身体中拔出来。另一个外星人跳了起来，拔出匕首，扑向我。我用剑头对准它兜帽上的黑洞，把它逼到了一个角落。它踩着小碎步不断后退。
“砍它。”音乐疯子伊戈尔用憎恶的声音说，“狄姆卡，砍它。”
“马廖克怎么样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直在流血。他伤到了颈动脉。”
我举起了剑。虽然我的对手拥有非人的敏捷身手，但如果你手握一把一米长的剑，至少有与其一战的机会。
兜帽左右摇晃，尖细的嘶鸣声从中传来：
“请再考虑考虑，你们的决定是错误的。”
手中的剑突然变得很重，像是用铅铸的。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们……你……你会?说话?”
“我对语言很有研究。你们的同伴不是我杀的。”
斗篷左右分开，从里面伸出一只细细的手。不，不是手，是一只爪子。爪子上包裹着干燥、布满皱纹的皮肤，长长的手指很灵活。它指着一旁被音乐疯子伊戈尔杀死、一动不动的外星人尸体，说：
“它是个机械师。没有能力改变行为反应，所以死了。适应水平太低了。”
“那你有这个能力吗?”我问它，仇恨使我喘不过气来。
我退后几步，俯身看向马廖克。
他脸上有一道被撕裂的深深伤口。颈部还有两处窄小的伤口，像是被匕首刺伤的，分布在左右两侧。造成这种伤口的只可能是外星人手上的两根手指。马廖克的血穿过筛格状的地板往下流，但出血量并不多。
“把兜帽摘了，卑鄙的东西!”我喊道。马廖克最后的几句话，突然变得对我非常重要，“摘了!”
“不要生气。”外星人平静地说，“我脱。”
它开始张开双臂脱斗篷，厚衣料沙沙作响。音乐疯子伊戈尔倒吸了一口凉气，蹲下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把剑从死者身上拔了出来。
外星人的长相和人类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它的腿很细，筋肌结节缠绕在一起。膝盖竟然是向后弯曲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团团蓬乱的毛发。脑袋很小，直接从肩膀上突出来。脑袋上长着同样蓬乱的毛发。后来我突然发现，这些不是毛发。
而是羽毛。
外星人的眼睛圆圆的，覆盖着颤抖的凝胶状薄膜，目光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它脸上正中央的垂直缝隙裂开有几厘米，羽毛下方凸起的角状薄片上下抽动。这不是威胁，经过进化残留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喙口，实在没有什么攻击性。“演说家”开始发言：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现在可以把斗篷穿上了吗?太冷了。”
我点点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鸟人噩梦般的外表耗尽了我剩余的力量。幸好这个外星人没有发现这一点。外星人，鸟人……它们是鸟吗?
“你会飞吗?”我问。
“不会。我们已经丧失飞行能力了。”
“伊戈尔，”我说着话，但并没有把目光从外星人身上移开，“叫大家过来，他们应该就在下面。”
音乐疯子伊戈尔这才缓过神来，走到隧道通往冰冻海面的洞口处，站在照明灯旁，俯下身子，挥手大叫：
“伙伴们，这边!”
“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音乐疯子’?”
“就在我们下方，差不多二十米远。一会儿就能爬上来。”
我一直盯着那个外星人。它又裹上了斗篷，一定是感觉到了我眼神中的杀气。它颤抖了一下说：
“我会对你们有用的。对你们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我可以成为你们在飞船上的向导，帮你们找到其他外星人。你们想要保全性命，就需要一个知情人。”
“飞船上的向导?”
“是的。你们占领了试验场，摧毁了能源中心，但技术人员可以启动备用能源。虽然备用能源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但你们还是会被消灭的。”
我指向隧道洞口，从那儿可以看见在雪地里斑斑点点发暗的群岛，问：
“那些就是试验场吗?”
“是的。”
“那飞船在哪儿呢?”
那个外星人抬手绕自己一圈。
“这就是飞船。船上有十六位智能生物，过去有十六位，现在是十四位，加上我十五位。没有我，你们是找不到它们的。我建议我们达成一个协议。”
一阵沙沙声传来，克里斯爬进了隧道，灯光刺得他直皱眉头。他看到站在我旁边的外星人，停下来，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来认识一下吧，克里斯。”我低声说，“这就是把我们关在岛上的十六个混蛋之一。现在它准备改变立场，做我们的向导，当个叛徒。”
兜帽转向我，我听到一个非人类的冰冷声音：
“叛徒是人类头脑中的概念，而我们称之为行为转变。人类的头脑有个奇怪特性，就是拒绝行为转变。”
但克里斯已经不再听它说话了，他慢慢走向马廖克，好像在等着外星人结束它那套假惺惺的说辞。
“我很抱歉，克里斯，但我们真的不能杀死这个……”我说。
兜帽摇晃了一下。
“您很明白事理，您是这些人的指挥官吗?”
克里斯跪在马廖克旁边，转向外星人，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的，他是我们的指挥官。”
我们所有人都聚在了平台上，围着一死一活两个外星人。这里一下子变得拥挤了。音乐疯子伊戈尔开始讲述刚刚发生的事情。我走到平台边缘。外星人用警觉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害怕我把它留在这群激动、充满仇恨的男孩中间。它寄希望于我——这些人的指挥官，能够保护它。我，是这些人的指挥官吗?
我只要看到克里斯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把他的指挥权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了我，就像转交了一个他不需要的、难以承受、但另一个人却可以承受的负担。我，是指挥官吗?
一瞬间，我感到非常孤独，在岛上的这些日子里从未有过的孤独。管理者总是比他的下属更孤独。也许因为自觉处于最高的位置。
意识到不仅有人在你身边、在你之下，还有人在你之上——这点很重要。知道有人能够替你负重前行，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我现在是群岛的指挥官了。
我没有时间充分感受这种身份变化，也没有时间转恐惧为享受。透过笼罩在群岛上的昏暗橙色，我感觉到有人正往这里赶来。人很多，差不多有二十个。我明白，至少有两座岛的孩子赶来了。也就是说，丽塔、英嘉和奥莉娅说服了我们曾经的敌人。
我从平台上爬下来，回到雪地上，又帮助英嘉爬上去，一路不停地念叨：“我们会赢的，一定会的。我们会赢的……”
外星人的手被克里斯和帖木儿绑了起来。他们绑得很紧，外星人弓着背，尖叫着：“你们根本没必要这样……”我没有干涉他们，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问道：
“你的朋友们有枪吗?”
外星人的双手被拧在身后，丧失了所有与人类的相像之处，但声音并没有改变，还是那样呆滞又平静：
“我们每个人都有武器，可反应堆被破坏了，没法给发射器充电了。”
短暂的停顿后，外星人补充说：
“值班飞行员有一个随时都可以开火的发射器，里面只有十发弹药。你们可以让你们中最没用的人去消耗它们的……”
帖木儿使劲打了一下外星人的脑袋，又用同样的方式打了它的脸。外星人的翅膀挣扎了一下，站住说：
“你没必要这样。”
“别理它，帖木儿。”我简单明了地说。我看见邻岛男孩困惑的表情，问外星人：
“你知道反应堆被摧毁了?”
“是的。废料处理室发生了爆炸，热载体的第一回路和第二回路被破坏了，反应堆紧急关闭。主体装置中的聚变反应和辅助装置中的衰变反应都停止了，时间发生器失衡。保护装置激活后，一组动力工程师被隔离在了超极限辐射区域。”
它又停了一会儿，接着说：
“破坏活动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超乎我们的想象。我决定站到你们这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重启反应堆并在最短的时间周期内为武器充电，是不可能的。你们的攻击装置具有自供动力源。所以，赢家是你们。”
我瞧了一眼剑。这是攻击装置?你们就这样称呼这么一个冒牌货?这些随主人意念，时而变成武器时而变成木头的东西?好吧，今天就靠它们大干一场。
“上前带路。”我命令外星人，说，“你记住，如果你敢骗我们，我们就第一个拿你开刀，向导朋友……”